同治十年辛未，公五十四岁。
四月十五日，特旨起公广东巡抚，即著驰赴新任。
五月初七日，由湘抚咨会到籍。公自念年虽逾五旬，精力尚可报国，于六月初八日束装就道，二十八日抵广州接印。既而朝廷以广西群寇本公所芟定，而边郡南、太、泗镇伏莽尚多，又方援越南剿窜匪，度可任西南锁钥，资提挈以靖内匡外，无逾公者。七月二十一日，遂奉调补广西之命。桂林去新宁不四百里，公拜摺陈请并声叙前次军务紧急，未便奏请之由，奉旨无庸回避。即于次日交卸东篆，定八月朔溯舟西上。
当是时，粤西大股巨逆虽已削平，而边境伏莽犹多，与黔省苗疆紧接，且内地馀孽逃窜越南滋扰者尚繁有徒。广西提督冯子材方驻龙州，督师出剿，廷旨饬公与和衷商办。公疏称：“荒服之寇，可近击而不便穷追；边隘之师，能协防而难于越剿。”因先函约提督来梧州会商，而自于八月十二日抵梧，舣舟待之。护抚康国器委员送关防至，公就行次拜篆任事。提督遣随营候补道华廷杰于九月十五日进谒，公详询关外军情，即于次晨解缆，十月初十日达桂林。
公之任广东也，取道桂林，所至吏民欢迎，爆竹声填咽闾巷，虽驺从先导，叱咤清途，其父老必延颈企踵，思一瞻望颜色。盖距前去桂已十年矣。至是命下，遐迩相庆。既抵省，迎拜者相接如前。公见耆民，必下舆步行，温谕慰之。时守令多旧识，且人员增多，衙参整肃，通省无不到任之官。公虑文武狃苟安、习粉饰，与司道熟筹，以图治得人、及时修政、培朴民间元气为急务。檄司、道、府、厅条列密陈牧令贤否，檄同通州县查复漏网巨匪，檄镇、协、标、营督率备弁勤慎操防，于是吏治、军政为之一振。
朝廷仍虑公过于宽厚，属吏因循，谆谆以破除情面、振刷整顿为谕。公因复陈：“自问无可过人，故尝失之过宽；自愧未能化人，故尝失之过厚。至于是非之辨，邪正之分，亦断不敢自欺其心以上欺君父。幸邀天鉴，俯察愚忧。当力矫其偏，勉补其过，求无负此初心而已。”
广西西南边境接壤越南，绵亘千里，隘卡甚多，镇南关系出入大道。太平府属边外为谅山夷省，其南为北宁；南宁府属边外为海阳夷省，其东之海宁、广安，则邻广东钦、灵；镇安府属边外为高平、牧马夷省，南为宣光、太原，其西之安边、河阳，则邻云南开、广，而保乐夷州则紧接镇安厅，亦近距白苗。吴凌云逆子亚终先于八年由归顺州窜出，逃死越南，提督冯子材亲自出关，督追千里，灭之于安边、河阳。上年八月，甫经班师，而多年流寓在越之练总苏帼汉即复乘间纠集游匪，于十月初袭陷谅山省城，越南复警。朝旨切责，饬仍率二十营于本年三月赴关南，督师讨之。公抵梧时，帼汉踞广安。前此，抚而复叛之黄崇英踞安边、河阳，皆各拥众数千，其党邓建新窜扰水东，陆之平、邓志雄、周建新等亦四出分扰，子材派总兵刘玉成、副将陈得贵等分统勇营出关剿办。公疏陈：“劳师逾域，既虑后路空虚，亦虞饷需竭蹶，又不能不仰体九重柔怀德意以宏保小之仁。”因与提督函商会奏，以肃清谅北海、太为期，即回军驻防关隘，馀匪由越南自行搜捕。
九月，刘玉成所部攻克海辖旧街，直抵海宁，会同广东大鹏协副将雷秉刚于二十九日追贼至东兴，生擒逆首苏帼汉，解东省伏诛。旋移军西路，会陈得贵所部合剿太辖匪党。
十月，复从化、白通、通化三城。十一月，平琼山、北山、武崖诸匪。十二月，克斯立苏街，分路搜剿。
同治十一年壬申，公五十五岁。
正月初六日，会克左鸾，阵擒匪首何三、宁□等，于谅辖三星山连日俘馘甚多，又殪匪目三十馀名，其潜回内地招党之陈安宁、范三大亦擒戮于钦州上思。于是谅北海、太各辖均无贼踪。二月十五日，奏饬刘玉成挑留十营暂驻太辖，助防诸隘，而照会越南国王派兵接戍，以便回军。如有馀匪扰及近边，仍遵前旨，相机援击。此外勇营皆撤回内地，分别汰留。
广西大乱之馀，未查办善后各属，伏匪不时蠢动。是年五月，永宁四十八□漏匪韦之稳纠劫雒容中渡墟，戕害墟长，窜入永福寨沙村，将复逞。公檄龙州同知鹿传霖率勇驰往拿办，获要匪十馀名，将大小□口封禁，拨勇弹压，其事遂平。宣化匪魁李青靛蓄发倡乱十馀年，已就抚保游击归标，犹一呼立聚千人，阴纵党肆劫，远近受害家赴诉之。公访得实，密檄百色同知王政慈交卸宣化后，不动声色诱至省，踵诉者益众。六月二十日，传青靛堂讯，惶迫，悉自承，叱缚戮于市，观者如堵，咸称快。仍严拿党恶谋主粟金来，而不问其馀。匪党因以敛戢，宣、隆各处粮赋此后亦遂多清完。
此外，藤县之巨匪何先体、梁□，永宁之□匪伍□，河池三旺之峝匪黄有仁，宣化之积匪归宗稔、陆文见、黄色明、班忠保，武缘之积匪苏特木、李培雅、郭特犁，隆安之悍匪李卜琼、梁三宇、卢成茂、红下扒，镇安厅之积匪农付兰、莫长喜、卢成荣，北流之土匪罗三狗、邹亚养、王亚葵，岑溪之积匪陈经谟、曾亚歪五、徐大花八、冯单眼四、赖绍经，西隆之客匪龙老观、姜卡二，苗匪王三、杨幺，土匪桑美、罗亚秀，归顺之积匪韦听、黄亚喜、杨亚胜，横州之积匪莫锡盛、施宏赞、龙雨泽，奉议之逃匪杨莺鸣、何英仁，西林之积匪金仕元，天保之巨匪蒙艾，富川之会匪盘科仔，贵县之客匪张平义、黎特嵩，广东灵山之土匪潘端溪等，皆著名首悍，或已抚复叛，或据寨劫村，或勾匪抗横，寻仇惨杀，公先后派拨勇营会同镇、道、府协督各州县兵团次第剿除，并戮其匪目悍党数百名。后又派同知魏鼎薰、副将文明迪、参将杨子吉各营赴怀远、六洞、四脚牛，击退窜扰黔苗，通省遂安。
广西被兵最久，元气猝难复，其凋敝尤甚之州县，公为按年请蠲缓粮赋如初。厘捐借补军饷，一时难于议裁，而亦不无弊累。公差委人员，先饬总局司道签掣名次注于册，以序轮委。是年冬，复奏撤分卡二十七处，并免抽小货，留者亦议从轻减。例贡方物，乱后停止多年，内务府至是咨查，公谨备其所有者进呈，仍请展缓山羊血、石羊胆诸品。内府又咨行采办园工大木，公备陈广西向不产楠、柏；陈黄松大材，兵燹后新长，杉木、油松，亦不中绳墨；且山溪险僻，挽运尤艰各情形，概为奏免，苏民困。
僚属因公请谒者，随时接见，虽微员末弁，俾尽其诃，以觇所长，谆谆告诫，一如督直时。取人以心术品行，课最以操守；荐贤举能，绝不令知。才力有为而未谙政治，或误被纠弹者，多委曲诱掖，始终成全之。谨愿年老无大过而难以策励，或犹有亲者，皆讽令自退，时周其窭困。惟贪酷庸劣之员，则不少宽假，历任守此不易。此次重抚桂林，内地无军政案牍酬应，亦视直隶较简，故尤得一心察吏安民焉。
同治十二年癸酉，公五十六岁。
春，藩司文格、署臬司严树森后先到任。二公皆一时人望，且曾任封疆，经盘错，遂与升授盐道谢棨照、桂林知府鹿传霖悉屏绝陋规，励精图治，助公为理，分别劝惩。边远官署毁于寇乱者，酌量发款，以次兴修，俾肃关防，崇体制。或云广西一时合五星联珠之颂，于是守丞牧令争自濯磨，遵教令督民间广植桑树，教导蚕工。公复示谕通属垦荒劝农，期尽更女耕男惰之俗，一时吏治民风遂渐蒸蒸丕变。
粤西向多私铸，屡饬府县查禁。四月初七日，乡民贩米入城，因挑剔私钱争闹，即有奸民刘正斌等借词鼓众涌至桂林府署，哄堂逞凶，经县营拿获鞫实。公以省垣重地不可纵长刁风，如律惩之。饬司筹款收买私钱，改为官铸，民用称便。
六月，容县以久旱祈雨，巫童刘十二造言惑众，于大容山建刘大娘柯，地痞卢嘉金等附之，伙同敛钱。远近无识乡愚烧香迎神者趋之若鹜，不匝月，山上寮棚如市。地方官查禁，反恃众拒捕，及派兵弹压，群疑为剿办，益汹汹。公知前署令陈师舜得民心，檄饬仍之官，宣布禁令，召公正明白数人至省当堂反复开导，复手书朱谕数百言，辟其谬，解其惑，给令持归，传示大众，遂皆醒悟，罢会毁祠，即日解散。
南丹州土豪奠云羲借团恣暴，积恶有年，经莫兰森等京控十馀次，仍挟土官据蛮洋山寨，负嵎抗案，跋扈日彰。朝廷虑其勾结黔苗，浸成巨患，已有旨饬提督及黔抚勒兵备剿。公先檄记名总兵黄仲庆慑以兵威，而密谕计擒获之。八月，解至省城。黄总兵之往，众以为徒劳，地方官至，通禀请防，省城官民成相惊为引虎入室，或力谏公。公提同莫兰森等质讯明确，处以极刑，仍治兰森等以应得之罪，众皆詟服。公之不烦兵力，消患未萌，大率类此。
文庙丁祭礼乐，乱后久未讲求，边徼诗书，尤多废于荡析。公前去任时，已聘迎醴陵蓝鉴湖来粤制祭器，肄礼仪，按谱教习乐章、佾舞，逾数月，粲然秩然。及复任，于秀峰、宣城两书院外添构桂山书院，举行孝廉月课，聘延名宿象州郑先生献甫、马平王先生拯主讲席，本署官课卷皆亲评甲乙。镇、泗两府考棚，向在奉议州合试，士已苦其迂远，因乱又焚毁，附试南宁，水陆有及千里者，公为改建于镇安府城，以省边远士小试之苦。是秋乡试，公严密关防，风清弊绝，士论翕然。
军兴以来，保举武职既多，其不自爱者或借端诓诈，倚势专横，且莫辨真伪。前巡抚苏凤文时，有都司马元标赴越南购买肉桂、犀角，南官盘查，即捏报被抢，以图吓诈事；又有古超荣冒充职官，捏造闽浙总督文札，赴越南查办军情事。及是，怀远县营有盘获广东副将萧永发伪造湖广总督关防，售卖假功牌诓财物事；上年十一月，有法国领事涂普义以四火船至越南之广安海口，称与同知李明墀奉云南提督采办军装，假道赴滇，为南官所阻，留驻太原，总兵陈得贵听随营知县廖景森受托，擅札南官放行，驶上河内事；本年四月，有陈部差弁陈得贵及廖景森私携妇女出关，于二月道经金英县，与夷官口角斗殴，辄指为聚匪劫饷，移营多福，府县惊散一空事，皆经先后奏革，提审鞫实。古超荣、萧永发、廖景森如律发遣，馀人分别治罪，陈得贵带罪效力，沿边员弁始渐知守法矣。
越南积弱久不振，自前经奏明撤防，不惟无南兵接戍，且犹时请添军应援，而太、镇沿边关隘城堡鲜完，讥禁久驰。上年十月，公以黔防稍纾，白苗可虑，檄候补遭覃远琎统带勇营往，周历履勘补修，扼要协堵。本年春，关外白苗果勾结黄崇英股匪攻保乐夷州，扰近镇安边境，而夷匪刘六、阮四、周建新等亦由宣光窜保乐，阑入太原、波赖，分踞苏街。提督派副将陈朝纲、参将刘应高等击走之。水匪黄□等数百人败于海船，窜至北宁陆岸县。总兵刘玉成、副将蒋荣昌等击走之，宁、太辖境无贼踪。
于是提督以关外十营交刘玉成接统，以六营回扎近边。关外之文渊，为左路防军，备谅辖窜匪。覃远琎修葺关隘既竣，亦率统十营分驻镇安、归顺及下冻、凭样、思州、下雷各土属关口，为右路防军，备高平窜匪。提督既与公商定，议回驻柳州。其时，越南贡使潘仕俶等过省，称黄崇英匪党盘踞河阳，蔓延山、宣，独力难支情形，其国王有表章交其赍送礼部代呈，吁恳天恩敕下，仍前援剿。公以“粤省仰体皇仁，原未稍存膜视。惟须本国自强，能制各匪，则粤军虽不能深入，亦必相机应援”复之。
初，法国安参将欲游历广西，先由总署函知。公备言山川险阻，游匪尚多，复书阻之。
十月二十三日，左右两军统领报法兵于初一日攻破越南河内省城。黄崇英逆党亦与陈四、黎大各匪攻袭太原、山西，夷官踵营乞援。公策法之于越久已垂涎，黄逆匪徒暗相勾附，已屡疏密陈情形。至是，复疏称粤军半驻关外，距河内虽远，所虑越南各匪冒假法兵名色，致难辨识；更恐越南各营假冒粤军名色，致启猜嫌。加以离营散勇、沿边游民或出入贼中，或往来河内，混杂遥传，皆足起衅端而挠事局。已，咨商督臣瑞麟转告法领事及安参将，如遇粤军于边关内外堵剿越匪，绝不与法兵相干，俾释嫌疑。既而，越南提督刘永福炮毙安参将，收复河内省城。法人仍与议和，洋船退泊左金口。
公在直隶时，屡谕公子等奉又卿公及李太夫人北上，卒以捻踪无定，虑河南道梗不果行。及由广东西移，乃并迎入署。是年五月十三日，公五子思谨病殁署中。李太夫人过于悲伤，亦于十一月十九日病卒。公连遭家难，不胜惨悼。时公子询、谦、训均在署随侍，惟次子诣于乡试后赴岘公约往江西，至十二月底始到署。
同治十三年甲戌，公五十七岁。
六月，遵筹剿抚越南匪徒及越南近日情形一疏。其略曰：
“越南官兵能剿匪者，无如刘永福一军，即上年在河内与法人打仗之黑旗队也。越南各匪宜亟剿者，莫如黄崇英一股，即上年在河阳与法人涂普义交通，现在分扰西北之匪徒也。臣窥法人之意，所欲射者，必先刘永福；所欲抚者，必先黄崇英。而又虑粤军现留高、谅，越南得倚为声援，或未肯遽听其言，于所欲剿者剿之、于所欲抚者抚之也，因而有调回粤军之议，有招回匪徒之议，并有与越南会剿之议。夫粤军出驻关外，已四五年，一以边寄甚重，势当设防；一以外藩乞援，情难膜视。初非两国抅兵之后，始议进屯，臣于复总理衙门与两广督臣函内，已缕悉之。高、谅密迩三关，形势最为扼要，自经粤军收复之后，夷情倚以为安。今一旦遽议撤回，无论高、谅随失，宁、太益孤，越南之兵不能并力而攻，越南之匪必将分股东窜。正恐粤西郡属处处与匪为邻，在在须兵列戍，自此咫尺之外，不得贼情；亭障之旁，悉成敌境。前功尽弃，后患无穷，则粤军之未可遽撤也。
“现在越南各匪大半漏网馀凶，其抚叛无常，前事可鉴。年来勾结渐广，声息潜通，狡诈情形，百倍往日。徒以防军密布，未敢扰逼边关，然其寻仇报怨之心，则未尝一日或释。今若漫无区别，概与招回，处置未能相安，祸端即肇于眉睫；防维未能尽善，戎患即伏于隐微。前准督臣咨送招抚章程，极为周妥。臣复督同司道悉心商酌，增设多条，其能否施行，有无流弊，则犹未敢深信。盖以朝廷破格之恩，不乞自疆臣，不乞自藩服，而出他族之一言。微特恩怨所归，得失立判，已非所以尊国体而戢戎心，则匪徒未可遽招也。
“至于法人与越南会剿各匪之议，如果属实，粤西得以一意设防，不复兼筹援剿，既可纾越南之怨望，更可释法人之嫌疑，计孰便于此者！而不谓法之创为此议，初未与越南会商，其意惟在撤粤西之兵，报河内之役，且欲越南自绝于中国，并使粤西自失其外藩也。臣初闻此议，不能无疑。比经函商督臣，但以未经奏奉谕旨，亦无越南咨文为辞。乃数月以来，越南国王及近边夷官仍以拨援为请，并无与法人会剿之言。而原驻粤东之法国领事与现在越南督兵之法官，于督臣处亦讫无片语申复，是其情虚计沮，已可想见，则会剿之未可遽信也。
“夫法人自以为越南在其掌握，独无如刘永福一军与之相抗，既未便遽指为匪，又未能遽加之兵。而黄崇英远在河阳，中为刘永福所阻，与河内声息不通；粤军分驻高、谅，又可扼其东窜之路，计惟有声称会剿，概许招安，懈越南之军情，挠粤西之成局，然后可以惟所欲为耳。臣尝日夜筹维，窃谓越南各匪一日不除，关内外粤军一日可不撤。粤军与法人固不容别滋事端，粤军于越南必不可置诸度外。但越南大局，屡败于抚，今当一主于剿。而粤军本计惟在于防，今当以防为剿，并可以剿为抚也。”
广西土司以土田州地境为大，自咸丰五年，其官族岑鋐因与署土州岑森争袭，械斗不休，土民脂膏既竭，复遭蹂躏，无所控告。同治十一年，署百色同知麦文震排解拿办，岑鋐逃去，复邀悍目麻景翠等纠游匪千馀肆劫外三里。公巡阅至南宁，悉岑森亦非亲支，但知科敛，勒令交出印信，撤销署任，而檄徐延旭前往察看情形，分别剿抚。岑鋐走凤山土司，其土民呈诉苦状以千计，愿改隶流官。公习闻土官苛敛，民久不堪，岑鋐、岑森皆罪恶贯盈，非早安置，祸乱终无已时，土民必益以困。乃奏明改土为流，设官定制，尽更从前苛政，土民如出水火，而附近各土司遂亦稍知儆畏矣。
公初至南宁，李青靛之子感公前赦免家属恩，以舆夫、挑夫二百人报效从公。员弁皆谓不可许，公笑而见之，收其百人。其子率百人者送出境，一日乃泣拜辞去。
先是，参将马荣陞以公所教八变全胜阵绘为图，副将陈培桂纂解分给各标演习。此次巡阅所至，遂多演肄，可观者皆奖拔之。十月，关内外两军统领同谒行次。时黄逆屡败于刘永福，退据河阳，安边老巢。其党白苗扰逼保乐，刘玉成派兵走之，滇省开化练勇又要击之。公以为机有可乘，而覃远琎丁艰去，檄候补道、镇安府知府赵沃接统其众，同刘玉成办边关团防招抚。而黄崇英匪党陈亚水等复扰保乐，周建新、邓志雄等亦分扰高、谅，公亟饬左右两军相机防剿。赵沃以为保乐迫近镇安，未可听其沦陷，而各匪惟白苗尤悍，亚水恃以为援，必先抚定白苗，使为我用，以孤黄逆之党。公韪之，乃移会左军刘玉成，拨营填扎右地，断后路贼援。会越南国述旨咨请援师，其统督黄继炎亦派练千人为我向导。
是年正月，公命四子训归家，为李太夫人卜葬地。二月，命次子、三子奉李太夫人柩回籍。当太夫人出柩日，公步送至北门外，沿途哭泣，观者为之泪下。十二月，长孙妇李氏来归。
光绪元年乙亥，公五十八岁。
二月，赵沃即亲督勇练分道进剿。参将党敏宣等连破同文州茶平、普高各巢，招降苗民，诸酋皆请自效。十九日，遂破底定县，明日既夕，攻入安襄府城，枪毙匪首林亚新，崇英扰党皆遁。克期进攻安边，左路防军刘玉成亦饬李扬才等频攻贼巢，毙匪首邓志雄于那郁寨。公以安边与河阳只隔一水，密迩滇省，迭咨署云贵总督岑毓英调兵会剿设防。又粤东钦州毗连广安、海阳，并咨商东省派兵援应。赵沃既克安襄，侦知黄逆谋约周建新率党死拒左军，而自凭险立寨，坚守以老我师。乃亟移会左军统领从北太省属出击，并饬南官堵截下游，自督所部由安襄三路会剿，遂围河阳。
五月，中路领兵王正明、莫云成等方克□直贼巢，黄逆遽来扑，日夜苦战，飞调留防参将黄义德来援。而太原陆之平等匪已袭我右军后路，侯勉忠悉力拒守，左路军忽抄贼后，贼乃气阻〔沮〕遁去。陈亚水时踞猛法大寨，见我军破巢数十，四面逼围，度且见擒，乃投诚内应。我军遂于十九日连克安边、河阳两城，黄逆窜塞门羊摩沙，南军及苗酋又败之。捷书至，公乃悬赏购黄逆，亟饬两军合捕。
七月二十六日，遂生得崇英于安边后山芳渡社，寸磔之，越人无不称快。其逆子黄亚流、伪军师罗日精等与白通溃匪周建新亦先后伏诛。
八月，两军会攻陆之平、马二股匪，后月馀克深母岩，束筏渡湖。初二日，进逼者岩，克之，擒斩逆目赵花丹、王明森。搜捕馀匪，宣光、河阳、金沙江上下一律肃清。于是遵旨檄两军凯撤入关，分扎镇安、太平诸隘。
先是，公以为国家无穷之虑惟在简将练兵，于十二年仿江南月课标弁章程，定为六条，按月考校。又以桂林为全省根本，柳州为省外重镇，自同治四年裁减兵额，迄未募补，是年十一月疏请于新撤防勇挑留精壮，拨补抚标兵二百名，提标兵一百六十名。先年，奉文改战为守，左江及提标兵核减较多。公谓提督控制苗疆，左江地居边要，复改为战六守四，视定制仅减一成。督饬司道汰节浮滥，严惩私铸，以便民用；酌撤厘卡，以恤商艰。于是军饷无乏，官铸流通，厘捐自倍，司库积银至一百馀万。盖公深知越南万难自守，法夷志在吞并，故为此未雨绸缪也。会滇中以杀伤洋人酿成臣案。
十二月初二日，奉旨简授云贵总督。因数遭家国变故，摧伤惨怛，晕眩复发，精力较衰。交卸后疏恳陛见，并请假一月，便道省墓，即迎摺北上。
光绪二年丙子，公五十九岁。
三月，行抵湘乡。得旨：假满即赴新任。遂遵由长沙改程，溯辰、沅而上，复于镇远途次接奉廷寄饬催。
四月二十二日，至贵州省城。适前署滇督岑襄勤公亦派员送到关防，遂于是日接任。旋片陈通筹夷务，谓：“云南五金并产，据有矿山之利，洋人觊觎己非一时。码加理等备案，牵延反复，亦安知非故为挑拨，借以要求？今欲先发制人，奠如觅洋人之能识地质者，厚给之资，使为我用。抑或于江苏、福建机器局内择中国之谙习洋务者，就地携带器具，赴滇如法开采，则利由自取，力不虚劳。又云南界连越南，缅甸国原弱小，势更衰微。越南割地法人，咫尺之间，俨然敌国；缅甸接壤印经，往来之便，视若通衢。彼自立之未能，岂维屏之可寄？夫藩篱不固，莫御外侮之侵；兵甲不修，难为小邦之庇。臣拟俟饷项稍裕，简练劲旅，扼咽喉之地，备战守之资，与外藩近接声援，为中国资其捍卫。彼洋人虽怀叵测，至于无利可贪，无隙可乘，窥伺之心或亦因之稍沮矣。”
既而腾越练军勾匪、劫官、踞城，顺宁亦为匪目胡老义窜扰，兼程驰赴，以五月二十四日入滇。时署提督杨玉科调补广西右江镇总兵，方以伤病呈请开缺。公以腾越及附近各府属相继告警，请以迤西军事委之，以专责成。
当是时，练弁苏开先与盏匪王道士据腾越，高显、马二等与守备胡占鳌据顺宁。已而，颜得美、陈小八等与叛千总钟仁秀又袭据云州；李朝前经受抚，复聚党欲袭永昌；红花山匪目李三、毛四亦勾合云州欲袭缅宁。报至，公即咨催杨玉科会督顺云协副将李应举各军进剿。
五月二十八日，应举率队勇五百击散红花山匪众，始议先攻云州，次复顺宁，并遣卒密饬胡占鳌、钟仁秀从中接应。三十日，钟仁秀暗结被胁民练，于夜半倒戈杀入州署，歼匪目杨四，巡风馀匪溃奔顺宁。仁秀等复追击之顺宁城东之旧街。
闰五月，游击禹光廷亦率练继至，胡占鳌约期内应，城中惊恐。初三夜，高显等遂开南门而遁，军功陈杰等督练截击，毙匪目刘孝玉、冯昭，并俘斩戕害顺宁知府徐承勋之匪首马二，遂连复云州、顺宁。于是李应举乘胜追捕，擒高显于顺宁界之雪山箐。初九日，记名提督和耀曾等复督弁队击宝盖山，走颜光美。二十七日，又围攻梅子山，李朝伤重死，其苏开先、王道士背城屡战，亦迭经永昌协副将丁槐、总兵蒋宗汉会督大队围剿，连克东南城角及附城碉垒二十馀座，并毁西北城角新桥河、云鹤寺各坚巢。杨玉科进驻永昌，诸镇将围攻益力。
六月初十日丑刻，蒋宗汉传令攻城，东南西北两地硐同时轰发，我军乘缺口奋势直上，分据东南两门城楼，遂复腾越。歼王道士，生得苏开先及伪副帅梁麟魁、郑开先。乃饬候补道陈廷珍与署腾越总兵谢帚春督各府、厅抚辑被扰民人，搜捕漏匪。于是保据界头龙川之段式虎，逃匿顺宁二甲村之高凤翔，分窜大窝子、大黑山之姬洪、李开、侯五暨邓川州属夷匪朱汶明等均先后授首。
先是，滇抚岑襄勤以云南捐例有名无实，奏请停止。公以滇省地处极边，在承平时，即全赖各省协饷，以应兵糈；军兴，支用愈繁，库款愈绌。自同治十三年秋至今未及两年，宾川州则有片角等处叛案，开化府则有大窝子两次叛案，宁州则有那诸节、者红等处叛案，邓川州则有东山瓦厂夷匪叛案，镇雄州则有威信失守叛案。而卷查四川、浙江、江苏、两广、两湖七省协饷，截至同治十二年十二月底止，自十三年正月起，已新欠滇饷二百二十二万，三四年间，云南仅得银六十八万。又乙亥、丙子两年奉部指拨常年兵饷银八十万，云南仅得银九万。饷项无出，势不能不累及闾阎。且地方当糜烂之馀，既挨户以派民兵，复按亩而出夫马，若再因仍旧辙，必致民不聊生。遂于二十八日沥陈匪苦情形，奏恳饬催协饷，并援照前督臣吴振械、张亮基成案，请由部先颁实官执照，委员分赴各省，设局劝捐，用济饷需而纾民困。
旋以是年例应阅兵，因边事未竣、将备尚未归伍，请暂展缓查阅。又奏寇乱甫平，饷需奇绌，营制数有变更，前署督奏定新章，守兵不挑，练军减七留三，尚馀三成。战兵则系于已抽练之外，仅就抽剩营额又复减七留三，是实不及一成，为数太少，城守防汛几成虚设。乃于八月疏请更正，无论战守，悉按营制统留五成，并酌减练军，仍留十二营备调。又片陈归标候补武员月课奖赏，每月一千两为率，仍请以副、参、游、都、守、千、把分列一、二、三等定奖，以示限制。均奉谕报可。
十一月，附陈厘务为饷源所系，特参侵隐厘金委办大理、东川两府属之知县吴开基、易朝栋、盐（运）大使王赞春等，并革职提讯追缴，厘局一清。
二十一日，遵谕疏复查看云南边界有碍洋人通商情形，其略曰：
“议者以洋人向来但于沿边各省设埠通商，本属便益，今必于舟楫不通、山川深阻之云南开设码头，事极劳费，其用意殊不可测。将来由此北通川、陕，东出楚、粤，彼可任其纵横，我已失所依据。臣谓洋人素重信义，而英国又海邦雄长，与我修睦有年，且感慕德威，当不至有他虑。惟就数月以来察看云南通省实在情形，于通商事宜有急切难以遵办者。
“查滇省迤西迤南均与外藩连界，边界以内，除汉人外，有土人、回人，又有各种夷人；边界以外，有土人、有野人，又有违亡之汉人、回人，类皆犷悍成性，剽掠为生。军兴以来，关禁废驰，此辈出没无定，大为居民行旅之忧。此边界内外有碍通商之情形也。
“其腹内各郡属，户口耗散，田地荒芜，土著民人十存一二，馀皆川、黔、楚、粤四省之人。其务农服贾，十仅二三，而游手十居七八，每与本地散练首民及贪苦失业之辈烧香拜会，呼弟称哥，小则拦路劫杀，大则入城焚掠，一经剿捕，四散无踪。此内外人民有碍通商之情形也。
“云南前办军务，多用本地绅练，其由战功保举官职者，往往恃众挟制官长。而官之能者，矫拂以撄锋；其懦者，优容以远害，以致上下猜忌，法令不行。此又地方官绅有碍通商之情形也。
“以上数端，皆云南积年习气。臣迭檄饬文武，实力挽回。第治之太急则益棼，求之太苛则生变，计必随宜化导，宽以岁时。今若遽办通商，窃恐舆情未洽，横议滋生，万一查察未周，防护不及，致有同于前案，或更甚于前案者，其贻患于全局甚太。且洋人固知前案之难办也，因而有免其既往之议；又知后患之不易弭也，因而有保其将来之议。
“臣窃谓洋人虑事，往往以退为进，以与为取。结案以全和谊，是退而与之之说也；结案而要通商，则进而取之之说矣。结案而不责其既往，是退而与之之说也；结案而欲保其将来，则进而取之之说矣。凡此皆在总理衙门意计之中，知必有以预防而默夺之。臣惟患滇省官民于已往者不为幸免，而以为得计，致将来者不引为前鉴，或敢于效尤。且已往者，犯案系关外野人，如禽兽然，纵擒惟所欲为。若内地之汉回及各倮夷，则难保无负嵎抗拒之心矣。
“已往者，过境系游历洋官，随带行李、什物，为物甚微。若洋商之珍重财货，往来辐辏，更难保无乘间攫取之事矣。迨至启敌国之衅，而贻中土之忧，彼时虽将失察疏防之官从重处治，商民情离叛、事局溃裂，已不堪问。臣不敢存偷安一时一见，不敢有要誉百姓之心，并不敢留事后诿过之地。只以举办之迟速，美系中外之安危，臣缄默不言，异日治以办理不善之咎，所不敢辞；责以谋虑不忠之名，则不敢受也。务恳圣明饬下总理衙门，通筹会议，照知英使，暂缓办理通商，俟边界内外、官民上下稍稍安定，然后会商妥办，不致别生事端。云南幸甚，大局幸甚！ “顾或谓此议一出，英人必有违言，于事局转增波折。臣查和约内原有地方不靖，外国不得前往游历一条。今云南虽报肃清，而边里各属馀孽逞伏无常，洋人亟欲通商，意在图利，亦断无不思远害之理。且此次定议，亦自光绪二年十一月十七日起，以五年为限，由美国派员与滇省各官察看情形，斟酌定期，开办通商。是在彼尚无欲速之心，在我不妨先以实告也。”
十二月，会同巡抚校阅省标六营官兵，暨驻省练军、楚勇，自是岁以为常。并奏自奉准酌加练兵后，即分咨各标协，认真选募、操防，其酌留各营练军，亦遴员管带约束。以八营分防腾越、普洱、开化、曲靖、昭通，以四营及前由粤、黔调拨楚宝、玉武、迪字三营楚勇，驻扎省城内外，逐日训练操演，以为各镇协营标准。
滇境迤东近巴蛮，迤西接野夷，固皆出没无常，而前此漏网渠魁、倡乱回逆未经痛惩，仍时勾游匪、散练，恣暴逞凶者尤所在多有。
是年，思谦随侍入滇。九月，思训中湖南乡试第二十一名举人。十一月，北上，思询同至都，以知府签分甘肃。
光绪三年丁丑，公六十岁。
正月，川巴蛮匪千馀出巢，伺伏金沙江上下黄平寨溜筒口，图抢渡掳掠。署昭通镇全祖凯督游击王正昌、刘奇义等过江抄击于马胫子山，蛮目吴七十祖等就擒，吴七十和等就抚，仍归其巢。而附近之大关厅、镇雄州各属土匪千馀人即乘机焚掠，袭踞村庄。全军所部将弁复攻克凉山、顶川、主岩地上各踞匪，生擒逆首钟有生、杨海山、张洪顺等正法。
广南积匪王喜先已就抚，复纠匪二三百据山硐肆行抢杀。二月初二日，宝宁县文武破其硐，歼王喜于租白山。寻甸回匪李老八、王发有等复煽死党百馀人突至近省老玉坉纵火劫掠，昆明县营会驻防勇练围剿，全数扑灭于铁锋巷。
平彝练总张旭中素不法，近犹派粮集众，据险修碉，捉拷抗拒印委。四月十五日，候补道钟念祖督兵练破其碉楼，就地袅示。腾越漏匪许双贵先于二月袭踞陇川土司村寨，勾结崩竜山及附近各寨野夷，内外烧杀。四月十六日，署腾越总兵谢景春饬将备克蛮允三垒，野夷相率投诚。许双贵逃回原籍，楚雄副将李文益捕获戮之。
云州练目张重阳久踞大寨，荼毒一方，远近饮泣。七月二十五日，署云州知州韦勋承乘其出巢掳掠，会营调团围蹙之巨箐山中，悉数歼灭。此后，腾越镇厅复获旧踞线哄土司龙虎山之周荣武、谢祖发、明小四，上年助逆叛踞腾城之马汤玉；昭通镇府获会盟扰害之李老四；镇雄州营获纠窜川边踞险搜抢之任三大、陈玉斋、汪洪顺、胡长生、陈满咡；平彝县营获纠党肆劫黔界之王四、毛牛，皆历年漏网著名匪首，至是得悉数殄除。道路商旅，遂以畅行，而地方守令牧丞，亦得渐行其政教，无挠掣之虞矣。
公因滇中水土气候不同，渐次触发肝气旧证，加以事局大窘，日形焦劳。入夏后，痰喘气冲，神眩心悸，筋节走痛，动作维艰，爰于五月初八日请给假两月医调。至六月，虚火上攻头目，旁掣肩膊，元气益亏，愈形困顿，复于十五日疏请开缺网籍调理。奉谕：“再赏假三月，毋庸开缺，仍即加意诊治。”
九月望后，步履精神虽未健复，而痛喘等证已渐就痊，乃于十月朔销假视事。越二日，巡抚奉旨内召，以布政使杜瑞联署理滇抚。公病中因原奏广东、四川协济楚勇饷项皆未解到，滇中力难久支，议酌量遣撤三营。副将文明迪所部一营，先于六月拔队回粤，胡提督所部两营，以欠饷太多，先极力设措遣回一营，其一营尚难成行，日以函牍恳告两院。公函商巡抚，饬出司局筹款酌为垫发，俾免羁延。巡抚卸任，日乃劾公袒庇楚勇，连及提督。上谕四川总督丁文诚公查办。越明年，文诚复称饬司局筹款撤勇，分所应为，惟失察属员酒食征逐，部议罚俸一年。奉旨准其抵销。
方巡抚之内召也，上谕：“滇省大难甫平，凡军民利弊及地方善后事宜，刘长佑宜悉心妥筹，认真整顿。”公因疏称：“善后之道不一，而莫急于垦荒。前此大乱之馀，虽经奏明丈量熟田，酌减粮赋，约为六成、八成之数。而疫疠相寻，流亡未复，旧荒如故，新旷转多，绅民纷纷具呈减成，亦难完纳。臣到任之初，即拟开垦荒田，而军务未平，日不暇给。现查荒芜之地，迤西为多。遴委道员督饬招垦，先由楚雄府属试办，次及迤东澂江府属，酌定章程，通饬督劝，贷以牛种，缓其升科，仍严禁豪强占夺、胥役苛索，于是荒废田畴岁以渐辟。”
前此，练总多起市井，无赖既已志得意满，因益挟以横行乡邻，擅作威福，地方遂亦多切齿。署提督杨玉科虽籍隶湖南，而寄寓滇中已历三世，尤为众怨所归。公初至，于其剿办腾越叛练事竣，仍为奏请简授东南大省提镇，俾得远离滇池，矜全功将。又为改请入善化县籍，果于是年九月擢广东高州镇总兵以去。厥后，前东川府孔昭鈖被戕案翻控复审，牵连玉科，公饬局讯明，照原议拟结，只请饬由广东查取玉科，亲供了案。其保至总兵、副参已补本省实缺而劣迹未甚昭著者，奏明悉照部例以兼辖省分查缺对调，为残黎去凶暴，即为骄将远祸殃，所保全者实多。此外实缺武职，为变通支食俸廉；保举武员，为奏请留省补用。而整顿吏治，则一如督直抚粤，随时考察，分别劝惩。文武纪纲，乃益整肃。
四川巴蛮部落冗杂，性悍好斗，每于秋后，相约出掳掠。
光绪四年戊寅，公六十一岁。
_正月，大股蛮匪于金沙江窝罗滩对岸扛船下水。公调署昭通镇李明惠饬副将钟九如率练军击退，严为之防。匪党潜以数十人假扮汉民，由川省雷波厅、石板滩等处混过金沙江，又有边匪勾引，于二月绕至大卷防营后山。游击昌世雄率练军御之，对岸蛮匪复纷纷抬船抢渡，至数百人。玉武营副将尹光祥合标兵、练军列队江干，击毁数蛮船，馀匪折回，乃合击大卷后山之匪。鏖战四时许，匪败窜沙湾岩谷，连日歼毙二百馀名，生擒马合苏等百馀，搜缴军器，带回米贴防所。马合苏等畏威乞抚，饬悉焚船只，唤蛮长马曲哈等八人至营投降，誓不再出滋扰，自愿留营为质，乞释所俘百馀人。只韩幺麻子袅示江干，仍严拿首恶韩玉成惩治，巴蛮以平。初调之楚宝营舅亦于是遣撤。
顺宁府属驮马土司有土目罕荣高与土官罕荣陞争地构衅已久，上年十一月勾回逆马二串通犿□野夷及逃匪、散练三千馀众，窜踞耿马土城。荣陞退至猛撒土城，匪党不时围攻，环城逼扎。参将周庆安率缅宁兵、练驰援。本年正月，通判韦勋承率民困、土练大至，荣高震慑投诚，其党退猛董、猛角，而马二尚踞耿城。二月朔，署顺云副将李凤祥会周、韦所部分三路进攻，匪党弃城走。于是九猛十三圈头目具结切保荣高永不翻异，乞贷一死。公商之巡抚，以土族争地，兵至即退，情尚可原，许之。
沿边蛮荒土夷杂处，建水县属纳楼土目普保极、普映春又各招回民千馀扰江外土司。七月，围攻石头寨，袭破亏容大寨，肆行焚掠，杀毙代理土职孙玺。公檄候补道许继衡率省练二营驰往，分别剿抚，附近蒙自夷匪杨阿幅又勾开化沈开科阿迷党众数千，攻破阿迷州属田心、鲁格、中和各寨，侬夷杨开、高朋等应之，扰及弥勒州邱北县境，公复檄添募练丁千馀以益军。
八月，许继衡督军至临安，晤商临元镇总兵黄仁遗，江外情形尚松，先檄副将李德□剿办田心踞匪。杨阿幅山巢迎敌，为官军所歼，原被诱胁各回夷皆畏惧乞抚。匪首普云率馀党退踞莲花塘水冲，李德□追之，匪由开化马塘窜架衣汛，追军复擒斩甚多，馀匪遁老乌海，旋窜开化属境，陷长冈、汤坝各寨。
九月，经都司梁禹福等败之马塘，复村寨十馀处，拔难民数千，被胁侬回及马白瑶人一律招抚。其窜开、广界之杨四麻子，经都司翦联陞擒戮之；其已抚复从逆之沈开科，经哨长刘名崇诱擒之；其分窜邱北、广南各股，亦经各州县分起击走，并收复大新寨。
杨阿幅之死也，其党目王怔、李小偏窜伏蒙自县龙庙老巢，闻官军来，复与著匪白海清、李成金等盘踞纳瓦寨。十月，副将邓善端率练军击之，惟王怔遁。许继衡派练军搜捕，攻克阿迷之大吉阿寨、阿永甸寨、建水之小关岭，俘馘甚伙。
是年，长子询于某月署甘肃凉州府事。五月初一日，四孙永滇生于节署，思谦所出，配岑氏。
光绪五年已卯，公六十二岁。
正月，许继衡督李德□进军纳楼官厅，普映春率土民投诚，普保极等亦悔悟，愿具结息争，所招回民并悉解散。其悍目马二常、马金斗尚拥众三百馀踞新街百胜寨，又纠悍党马映洪、张有发等扰亏容大寨，千总刘正科枪毙之。
二月，李、邓二军由官厅进，围攻石头寨，夺其碉楼，又连破全福庄栅卡，多所斩获。马二常等由猛丁茨桶坝昼夜狂奔，窜极边黑江。水土既毒，粮运又艰，官军未便穷追。
三月朔，拔队还临。开化府属凉水井、三光寨、老地房寨有匪首卿大寿、李起为、杨楚清、刘士维、李奇峰等各聚党千人，于上年底分攻牛羊、新老街、打磨山。大坪、董窑各寨，皆被兵、练击退。安平同知潘英章会李嘉谷练军于除夕袭凉水井，刘士维就擒，阵斩卿大寿及伪仙姑等。是年正月，直抵三光寨，匪凭墙负固，兵练仰攻，颇有伤亡。哨长刘名崇绕出寨后，纵火破之，李起为父子焚死。杨楚清逃匿马毛寨，千总蔡申率瑶练蹑追刺毙之，并毙其弟、其子，克马毛，临、开所属悉清。遂檄许继衡自率练军回省，惟留一营驻防临安。
三月二十一日，奉上谕：“御史戈靖奏滇省抽厘养勇于事无益，请饬规复营制，挑选乡练，编入营伍，将楚勇裁撤，讲求铜、盐、水利诸课税，只省会及各巨镇酌留厘局。著刘长佑、杜瑞联体察情形，酌复奏办。”公会杜公疏复，备陈滇省废兵用练、挑练为兵、添勇、筹饷、抽厘、开捐及铜课、盐课今昔不同各情形。略曰：
“就现在而论，调到楚勇已陆续奏明裁撤，现仅玉武营五百人留防昭通。其酌增制兵，现经会督选练调发，征战则不足，防城守汛则有馀。其酌留练军，现在分驻操防，剿捕土匪则有馀，捍御强寇则不足。若以乡练归入营伍，言似可听，事鲜有成。且恐务规复营制之虚名，转失战守兼资之实意。
“滇省厘金，开办已久。臣长佑到任时，因闻弊深滋怨，分别裁减撤参，年来会督司局认真考查，弊在必除，章皆由旧，亦未敢邀裁局、减厘之虚誉，致废善后安边之要图。至若铜、盐税课，洵为滇省饷源，臣等加意讲求，其骤难兴复及量为变通之处，非因物力过于凋敝，即系工本无所取资，均经分别奏咨，通饬遵办。臣等才识有限，忧惕方深，不敢谓带兵员弁必无虚縻，办厘人员必无苛扰，征解税课必无隐侵，惟有因时制宜，择人任事，规于利日以兴，弊日以革，下剐民望，上慰圣廑而已。”得旨著随时随事酌核缓急重轻，认真办理。
逾月，以江防稍松，将玉武营裁撤，改募练勇两营，扼扎镇雄、云州。又因广西在籍总兵李扬才招勇出关滋扰，宣光一带积寇群起响应，檄临、开练军分扎蒙自、安平各要隘，严备边防。粤军旋擒李逆于越南者岩。
公莅任已三年，例请述职，奉毋庸来京之旨。
腾越厅外野山界滇、缅间，为华、夷之限，上年许双贵党目刘宝玉及温玉清、印吉魁窜伏其间，时出滋扰。适是时有缅官持送图说，为由野山通道设汛护送行旅之议。公檄迤西道熊昭镜亲往腾越查勘，关隘倾塌，田野荒芜，路径分歧，户口繁杂，即饬汉土官弁，将已失屯练田租、未补□卡弩手查追整饬，以期渐复旧规。而刘宝玉正纠十三种野贯及盏达摆夷二百馀户，潜入罗坤山野寨，昭镜饬户撒土司会同干崖土司安抚野贯摆夷，而计诱宝玉，缚之干崖，遣散其众。温玉清、印吉魁窜弄喷寨，亦经都司李珍国等督兵、练、土司攻破伏诛。
八月，镇雄州属罗布坳五眼洞有匪徒数百扰近州城，把总岑自开等击平之，获匪目郎陇喜、李老猩等。
十一月，已革副将石炳元在云州原籍恃势怙恶，结党抢杀，公檄驻防副将陈德厚率练军直捣贼巢，格毙石炳元，其党左青云亦经云州擒戮之。寻甸州教匪小孔明高春纠党三千焚掠倘甸白作村，踞以延扰。
十二月，出扑州城，游击张自发、都司周尚材出御，枪毙高春，旋亦阵亡。匪退小竹沟张所村，与白作踞匪联络。公檄参将向逢春督省练二营由省北往攻白作，副将夏有笃由省东往攻张所。逢春奋勇直前，破其垒，擒斩伪天师张颂、伪丞相曹元等三百馀。张所村踞贼望风遁走，各兵团追斩殆尽，馀悉弃械降。是月，又有匪首龙保、段五等纠众三百馀，窜保山县姚关焚掠，千总杨荣发等集兵团堵御，匪窜蒲缥黄泥塘。千总孙咏裳等追击之，毙贼数十，保山知县刘云章复督团败贼摩仓鲁土寨。
光绪六年庚辰，公六十三岁。
正月，匪由大沙坝偷渡潞江，副将刘万胜追之，二十五日，合游击夏丙峰练军夹击之曩中甲，获匪目张乔发、储庆称，匪首龙保投水死，段五中枪毙。其窜腾、顺交界馀匪，亦为各州县歼擒。石炳元伏法后，其党目许元保、钟万、杨超林、李开元等仍纠匿云州东北乡山箐，潜出劫掠。
五月，云州兵毁其巢，格毙钟万等，许元保窜三岔河口，勾耿马夷目谋内犯。
七月，陈德厚侦知之，进剿，阵毙许元保，馀党走，多坠岩死。时赵州镇南州会合团汛于景东厅丫口、歼除聚掠之匪首李大双柱兄弟。其哥，匪头目，散号片招徒党者。公饬严密查拿，获艾得胜于通海县、张达于省外之板桥、伍云庵于平彝之德泽，江境匪略清。
滇督本辖两省，而贵州省治相距远，理财、用人诸务由黔抚主之。其各标营伍，军兴来亦改归就近核办。然提镇、司道大员，公仍随时考察，遇紧要军政、边情，必直抒所见，屡以函牍还往。至滇抚同在一城，事有交涉，无巨细随时婉商，竭诚忠告，以尽协恭之谊。然抚署专政，如大计保荐卓异人员，内有公所未惬意者，再三执论，终列剡章，然不数月，其人已为言官纠弹焉。
先是，耿马土族罕荣高自解散后仍约罕恩庆分占耿马猛撒、猛永各土城，差弁黄福源唆助之。公檄顺云副将李荣春往猛永查拿，获黄福源解府，荣高亦散党退回猛角。兵、练围驮马，复其城，恩庆走。公按部至大理。时陈德厚为恩庆请愿，散党投诚，乞照荣高案酌给地业。公以为分地安置可弱其势，息其争。明年，檄迤西道往查明划界，令荣高退出遮迈，而以猛董、猛角安插之；与土司罕荣陞以挡坝河为界，由临安府给执照。令土司以四圈地易遮迈，安插恩庆，由耿马土司给执照。均就帖，然耿马猛撒前土民逃避者乃群归其居，安生业。四川巴蛮就抚，外有黑蛮簸箕力甫本年四月间纠匪数百，偷渡金沙江，大肆焚劫，掳百馀人渡江，宵遁。公檄游击徐峻采率寻甸练军移扎东川，会防查拿。蛮匪数千复于十月分渡江围攻固洪，扰及五甲、大竹箐，掳男妇二百馀。东川营参将王维金等率兵练抵江干，会峻采环击之，匪党争渡，复溺二三千人，馀乃窜去。
是年六月初五日，又卿公卒于家。
光绪七年辛巳，公六十四岁。
二月，蛮匪又以大股渡江。兵、练伺其半渡，纵出截击，走之。公以黑蛮向归西昌县属土司钤辖，咨川督饬办归还所掳人物。又有云州土匪陈春生等聚党焚掠，于正月出掳芒磨村，陈德厚率练军要截，手刃之，其弟陈庆生、陈遵谟等遁入羊圈箐、木瓜村，约伪军师孟清贤于二月分路来攻城。德厚分军掩捕，毙陈庆生并悍党多名，陈遵谟、孟清贤逃匿马泗河箐。德厚饬四面举火，匪党空寨出避，焚杀坠崖者无数，陈、盂二逆歼焉。
前公以感激圣恩，力图报称，勉起假视事，然实无日不在病中。至是，饮食亦减，不任繁劳，乃于三月二十八日疏陈衰病近状，吁恳予告，情词恳切。奉旨以为办事实心，深资倚任，饬仍勉力从公，未允所请。而风湿留滞，经络渐成行痹，行步拜起，皆觉为难。六月初八日，因复陈感激之忱与旷职之虑，仍奉温旨以“旧病未除，殊深廑系，惟当加意调治，以副委任”慰之，而公愈不自安也。
广南府属土棍王泽宽恃其曾保都司职衔，纠众拷搕，为害乡里。上年十二月，勒派夷民千馀，私出越南边界，本年二月折回，分踞红石岩旧莫寨。副将黄恒泰、参将穆文陞进攻宝竜伪先锋营，大破之。
三月初，连破者赖牛角寨贼垒，泽宽退踞旧莫。公檄开化镇总兵邓荣升督添兵、练夜破其巢，泽宽乘雾遁走。游击李懋功者，遵檄密捕蒙自漏匪王怔，为怔所害。其嗾之杀懋功者，团绅二品顶戴、道员张来庆也。王怔先本来庆练目，其乱也，来庆阴庇之，懋功捕急，走来庆乞救。来庆故多不法，惧同及，乃邀懋功饮，使武举王祯祥伏门外，突起刺杀之。既而事觉，究得实。公奏来庆纵逆不捕，又与交通，且恃势横行郡中，其罪倍于怔，之怔骈戮于市。李懋功请照阵亡例议恤，允之。
八月，疏陈前扶岑毓英因开办喇鸡鸣井盐务，奏准将剑川营移驻井地，暂资弹压。迨井规已定，行旅无虞，而剑川州城为大理后路门户，实关紧要，所有喇井营伍，仍应回驻剑川，以符旧制。昭通界连川、黔，时有匪徒出没，匪首卯招详，陆松山、辛兰轩等纠党千馀，潜迹弓背河、洒鱼河，分数路扑郡城。副将涂开科亟率兵二百馀出城堵剿，昭通镇府督参将林春芳、游击朱名禄等分出策应。涂开科手刃卯招详并悍党数人，兵团乘势奋击，毙贼甚多。陆松山犹拌死拒战，游击张宗久、恩安知县陈葆和督绅团围剿，匪悉聚歼于关厢，有奸细数十人入城谋放火，亦悉擒斩。公檄侯补道许继衡督练驰往查办，复搜获匪首辛兰轩、何正清、朱青山等，昭属悉定。
公前既复奏通商事宜，得暂缓行，然终以为夷情叵测，志在必得越南，乃疏陈管见，且请讨日本，以伐敌谋。其略曰：
“边省者，中国之门户，外藩者，中国之藩篱。藩篱陷，则门户危，门户危，则堂室震矣。我圣祖亲征漠北，世宗扬威青海，高宗戡定金川，荡平回准，辟地三万馀里。而近海诸国不欲芟夷者，凡以屏蔽山海，捍卫神京也。诸国修贡奉职，世为不侵不叛之臣，亲莫如朝鲜，顺莫如琉球，恭莫如越南。朝鲜为盛京之门户，越南为滇、粤之唇齿。视琉球之远在海南，形势更重泰西诸国。
“自印度及新嘉坡、槟榔屿设立埠头以来，法国之垂涎越南久矣。开市西贡，据其要害。同治十一年，复通贼将黄崇英规取越南之东京，聚兵合谋，思渡洪江，以侵谅山诸处，又欲割越南、广西边界地六百里为驻兵之所。臣时任广西巡抚，虽兵疲饷绌，馀盗未平，即遣将弁出关往援。法人不悦，讦告通商衙门，谓臣包藏祸心，有意败盟。赖毅皇帝圣明洞鉴，察臣愚忠，乃得出助剿之师，内外夹击。越南招用刘永福，以折法将沙酋之锋。广西两军，左路则提督刘玉成趋太原、北宁，右路则道员赵沃由兴化、宣光分击贼党，直抵安边、河阳，破崇英巢穴，歼其渠魁，故法人寝谋，不敢遽肆吞并者，将逮一纪。然臣每详询边将，知法人之志，终在必得越南，以窥滇、粤之郊，而通楚、蜀之路，夙夜惴惴，惧其狡焉思启。所恃条约已定，国威日隆，庶几开埠之外，当无异志。乃入秋以来，法国增加越南水师经费，其下议院议准，筹借二百五十万佛郎，经理东京海湾水师，其海军卿格罗爱逐日筹画东京兵，俟突尼斯案一结，即可起程。臣逖听之馀，不胜惶骇，窃叹法人果蓄志而遂谋，嗜利而背约也。闻造此谋者，为伯朗手般，在越南西贡为巡检司，开埠之后，招集土夷、客民，众至百万，民情渐洽，物产日增。柬埔寨所招商民亦逾百万，运米出洋，岁百万石，所征赋税入西贡库藏者，岁计佛郎二百五十万。牧埔本荒薮，开成通衢，车路方轨，沟渠修浚。越南素奴视柬埔人，今柬人感法恩德，至愿以六百万口献地归附，故伯朗手般以越南情形告其总统。富良江一带，法人已驶船开市，议上溯以达澜沧江，通中国之货，结楢方诸夷，以窥滇、粤边境；筑西贡至柬埔寨铁路，以避海道之迂绕。越南四境皆有法人之迹，政治不修，兵赋不足，势已危如累卵。今复兴兵吞噬，加以柬埔之叛民，势必摧败，不可支拄矣。
“同治十三年，法提督仅鸣炮示威，西三省已入于法，越王许于红江通舟，地险已失，所立条约惟不肯予。以东京国势岌岌，恃此为掎角。今复夺其东京，即不穷极兵力，图灭富春，已无能自立。况豺狼之性，有不可测者乎！
“臣以为法人此举，志吞全越无疑。既得之后，必请立领事于蒙自等处，以攘山矿金锡之利；或取道川蜀，以通江汉，据列邦通商口岸之上游。况滇南自同治以后平定逆回，其馀党黠桀者或潜窜越南山谷，或奔洋埠役于法人，不免告以军情虚实、边地情形，故时有夷人阑入滇境，以觇形势。倘法覆越南，逆党又必导之内寇，逞其反噬之志也。或以为西人志利，不过意在通商，不知吐蕃求互市，而戎马践于汧渭之郊；先零盗牛马，而烽火遍于河湟之上，不能徇其一时之习，遂信其不肆侵陵也。
“我国家惠养覆帱，荒岛来廷，虽假以租地，给以金钱，而夷性荒顽，不知礼义，受恩而不感，嗜利而无厌，狃忕睢盱，提以骄悖，其罪诚有不容诛者。然臣又以为此非法人之罪，而东夷日本之罪也。夫日本一嵚岑小岛耳，孤悬海中，不厕朝贡之列。自西人通商，乃从诸国后，设公司于沪上，非有英、法之富，布德之强，朝廷宽以待之，冀其安静。而乃鸱义不悛，首败盟约。同治之末，弄兵台湾，与生蕃造衅，以耀武西夷，尝试中国。毅皇帝贷而不诛，既而遂灭琉球，夷其宗社矣。
“夫中山王世受天朝职命，为我属藩，见灭外夷，义在必讨，同为与国，肆其暴横，即以西人所立万国公法言之，亦罪有必问。而英、法诸邦绝无起而论者，则以中华沃土各有艳心，惟以国威尚震，莫敢先动。有为戎首者，则视其祸福安危，以为进退。国家既释倭人而不诛，则知中国好安而恶战；国家既不问灭琉球之罪，将来必不与闻法、越之兵交。此法人撊然肆意，敢于窥我门户而剪我藩篱之故也。
“臣知皇上于法人此举必将赫张我武，天罚恭行。然即出援师禁侵暴，所向克捷，而法人犹必借日本为辞，无以慑其骄悍之气，故不若及法师未出，东京未灭之时，先讨日本，以复琉球。时雨之师，足以下俘囚之涕；九伐之法，尤足以折逆夷之心，是不战而存越南也。
“臣极知皇上以息兵养民为心，不欲劳师远涉。然诸夷桀骜如此，尤而效之，日引月长，亦终不能弭兵而省费，所用之兵赋，将所百什于今日者。故臣愿皇上奋其天断，亟正倭人之罪，而杜诸夷之奸也。夫日本赖中国通商以为国计，今其财力虚耗，峻法黩武，民怨其上，数戕官吏，已有乱萌，非如法国财富民强，将吏□伉也。日本内侵江、浙，必候风潮，帆船所指，皆有定处，非如越南之错壤滇、粤，绵亘山谷，隘不胜防也。及此时而不日本之讨，坐待越南之亡，则美国久訹朝鲜，必起而掠之；英人已通缅甸，必劫而持之。暹罗与缅人搆衅，俄国与新疆交界，其壤未定，又将窥我之隙而侵越之，因利乘便，同时并举，则不惟滇、粤之忧，而欲求如今日之但谋东征，亦不可得。故臣以为寝兵而祸大，不如急征而祸小也。
“顷者琉球遗臣潜来中国，畏倭人之势，不敢控告，匿名敛迹，泣于天津。而日本使臣乃敢以犷气强词于通商衙门□□置辩，无礼已甚。臣远在边隅，不胜愤懑。逮闻俄国和约已成，私心窃幸，以为北边已安，可以移防北之师，出而东讨。旋闻有旨裁撤防军，皇上深仁涵育，已赦倭罪而不问。臣愚即思以夷情入告，求伸天讨，犹冀诸邦之不相顾而起，则息兵亦所以怀远。不谓俄防始撤之时，即为法兵伺隙之始。不正日本之罪，何以折法国之谋？不止法国之奸，何以肃诸国之志？伏乞皇上先暴日本之罪，简大臣宿将有威望者起东三省之兵，出松花江以临库页岛；别命一军出朝鲜，以扼其西；而后选明习韬略、熟习水师之将，由宁波、定海率舟师趋长崎，以攻其南。或虑来扰海滨，则东南沿海久设练军，亦自有防御之具。琉球臣民喜复疆土，必将有助顺之师。凭庙算之长，海外有截，天戈远震，四夷戢兵，朝鲜、暹罗、缅甸诸国可免蚕食，不独越南也。
“若虑兵端一开，挑衅诸国，则倭人、法人背万国之公法，即聚西人于海上而议之，亦不能巧为辩说，党恶而崇寇也。或有惩元世祖五龙山之役及明嘉靖倭寇之患者，以为东夷抗劲，势不可撄，则不知元世祖好勤远略，所用者骄兵，非义兵也；明倭寇之杀掠江、浙，衅始妖僧罗海，为乱者汉奸，非今之逆夷也。以中国全力诛一日本，何患不济？以顺讨逆，以义攻骄，《春秋传》曰：“师直为壮，曲为老。”臣愿国家以睦邻之道兴问罪之师，诸国闻风，无敢置喙矣。且自同治以来，讲求洋务，设立海防，习水师，修炮台，购铁船，造枪炮，费帑藏以百万计，而曾不得一日之用，亦安知兵力之果精与否？彼四夷之环坐而观听者，又乌知朝廷宽大之德，而不以为怀安之计耶？
“况自南海议和以来，三十馀年矣。未闻守其前议不进，而要求口岸之设岁进而日加，诸国之衅循生而迭起，其虚立公法，不能自守明矣。即欲长保和约，亦必有以周其藩篱，示以武略，而后不为外夷之所轻，甘于从我之约束。昔汉有阎槃伊吾之胜，而后匈奴无焉耆之使；唐有李晟西川之捷，而后南诏有默苍之盟。能战而后能守，能守而后能和，本末先后，古今一体。若复隐忍相安，匿罪不讨，顿兵竭饷，日月若流，宿将凋谢，诸夷日骄，兵食愈繁，祸乱愈甚，何如先发而弭未来之患，惩一而戢诸国之谋？
“臣受国殊恩，老病衰耗，尝憾旷职边疆，无以报三朝殊遇。遐陬引领，阻于见闻，现在倭人能否悔悟，或朝廷已有成算，皆弗克知。惟受任边方，密迩外寇，不敢闻而不告也。”
十二月，复遵旨密筹弭衅安边、豫为防制一摺。其略曰：
“越南水路距澳门五十馀，更惟廉州协营汛地与之连界，海面向无师船往来，近年招商轮船运米越南，则往来甚熟。李鸿章请于商船往来之际添派兵轮同往游弋，与曾纪泽请拨师船数艘移近南服，所见皆同。要须假市籴之便，以渐移入东京，借护商之名，分泊顺化等处，既可以远壮声威，使彼有所严惮，更可以近探动静，在我得以预防。再派得力大员，随机密谕越王，并令动息相闻，则越南君臣纵不能发愤自强，亦不忍轻背大德。
“至陆路现有防军，驻扎越南边境，助之缉捕，若于现有之营添调劲卒，于毗连之地潜设要防，是备御在无形之中，与兵轮有相应之势，不至启法夷之疑议，即可为越国之声援。若云南僻在西南，于越南交界地方从未设有防军，倘遽画疆列戍，转孤越人之势。即如丁日昌所云，添设关卡，堵塞溪径，亦恐外人得以借口，尤虞内匪乘而生心。第事变无常，未可逆料，若竟不为戒备，一旦变起，仓猝始谋，调兵远赴，则无以为绥藩之计，更无以为固圉之方。
“臣惟有于临安、开化、广南各郡增募练军，遴员统带，无事则勤加训练，以资巡防，有事则相机应援，以便调遣。以现在情形而论，但能如此设防。惟念法夷自据嘉定六省以来，越南四境皆有商埠、教堂，恣其横行，无所阻碍。所顾忌者，惟该国群盗久据要津，今群盗势亦稍衰，故欲撊然除之，以并其国，自非中国提挈，越王必无以图存。然法夷处心积虑者，乃在通商云南，先以图越为尝试。中国庇之，则求开市云南，寝取越之说；中国置之，则全据粤境，为渐进之谋。此时稍失权衡，即贻他日无穷之患。
“臣以为不如乘其始动，为弭衅之谋。自三江口以至海阳，东西仅数百里，其西北境宣光、兴化，现有该国副提督刘永福驻守。以中国兵力为之御敌东京，兵聚而力省，以视防守滇、粤之界，劳逸悬殊，利害相远。然遽以兵屯御河内，则有启衅自我之虑。待其已变面始出境相援，则有鞭长莫及之忧。伏念越南为我藩臣，及同治以来，粤省迭次遵奉谕旨，出兵剿助，四夷所共知闻，苟明示以绥藩之意，则可直用其御敌之谋。愿皇上令总理衙门召集各国驻京公使，并令南北洋大臣召集诸国领事，秉公会议，开示信义，宣列圣之宽大，以动其心；举众国之公法，以破其诈。各国公使及领事，岂无一二守正之人辨其曲直？即法人之狙猾，亦岂愿以失和弃好捐津、沪各口之利源？幸而从之，则戢兵不用之术也；苟其不从，则法国启衅之罪也。曲在法国，衅在法国，则可以宣示其用兵之意，而彼不得以为借口之端。用防边之力于关外，而我不受其害，移防边之师于江边，而彼不得议其争。一朝有警，朝发夕至，然后可以救护其东京而无失缓之虑也。
“顾广东自廉州而西，白龙尾、玉山门诸处海岸迂险，非十日不能抵海阳，又四五日始能至东京。惟水师则自廉州冠山前发舟，顺风二三日可抵其海东府。云南之广南、开化虽与连境，要皆其西北边隅，山溪险峻，军行难速，若取道临安府之蒙自，由莲花滩而南，旬日始达其水尾等处，又须八九日，始至其东京。惟自广西入境，皆可六七日达河内。请以广西兵二万为中路，而广东、云南各以万人为掎角。若以广东水陆之师自廉州而入，云南之兵出洮江而东，而别以轮船守广南顺化港口，断其首尾，法人必无自全之理。刘永福为该国副提督，今驻兵保胜州，与滇边河口相接应，请皇上密饬越王信用其人，给其兵食，臣潜为联络，喻以忠义，可以效指臂而助声威。
“第滇、粤三路之师相去千里，行有迟速，势难克期并进，转致疏虞，非一其事权，不能用命。拟请皇上于南北洋大臣构特简一员，驻广西为之督办，广东、云南之军并归节制，庶几事权归一，声息相通，东西并进，可无违律失机之虑。如南北大臣一时未便移动，或即命两广替臣为总统大臣，其形势较为便利，于调度更易灵通。
“自诸夷通商，江海冲要皆为所伺，其未开市者，仅西南一隅，若其遂据越南，进规滇、粤，则楚、蜀之藩篱尽撤，外患益深。事关天下大计，臣不敢不尽其□□之诚。”
是月，又片陈云南沿边未靖，督军需员，请将留滇补用道沈寿榕暂缓送部引见，并请饬坐补云南迤西道陈席珍、前任云南大理府知府李衍绶赴滇差委补用。
是年正月初七日，五孙永洵生，询所出，配邓氏。二月初十日，曾孙鹤庆生，淇所出。十一月十二日，六孙永溁生，训所出，配蔡氏。
光绪八年壬午，公六十五岁。
正月，公以旧疾渐加，任期再满，疏恳开缺陛见。诏以云贵地方紧要，该督任事有年，素称得力，仍慰留之。
当是时，越南土匪朱二、韦兰等攻陷猛莱州，其土目阮亮踞河阳卯丹，李相踞马鞍山，均与临安、开化、广南各郡之土属毗连，而开化尤为适中要害。公檄沈寿榕增募八营，并续拨练军四营，分屯滇、越各边隘。以总兵金仕耀、李嘉谷、游击刘奇义所带三营分扎开化府属之河口、古林箐、马白汛，赌咒河、木厂、江铳、董干各隘，总兵王维金、参将岑自新两营分扎广南府属之普梅、者宾各汛，游击龙文藻、李云、知县李艳枝三营分扎临安府属之蛮耗、水田、窑头及临、开接界之新现塘、桥头寨、大窝子各隘。又以游击李洪茂马队一营分巡沿边各路，侦探动静，副将蒋启纲一营驻临安府城备缓急策应。仍另檄熟悉夷情之参将尉迟东晓、颜云芳等深入夷寨，量修碉卡，酌给丁壮、盐粮，督饬守御。
四月，疏请饬催四川新拨协饷二十万两暨各省岁协新饷、常饷源源解滇。复附陈法人侵噬越南阴谋日亟一摺，其略曰：
“彼族兵轮、火器陆续由海阳驰入东京，又已行牌安抚北圻各省，法国兵已深入，滇边备宜加严。本月初五日，奉上谕：法人由越趋滇，觊觎通商之利，自在意中。如果由保胜窥滇，著酌量情形，妥筹因应，期于固疆宇而杜衅端。
“窃惟衅端之生，由彼国之狡谋变诈；疆宇之固，在臣等之实力经营。查西夷通商，自沿海各口外，其长江一带口岸已至宜昌，距滇仅夔、涪、泸、叙之隔。若于云南再设口岸，则又据岷江上游，窟巴蜀南境，与江汉各口声息相通。如仅营谋商贩、贪采铜矿，所夺不过一时之利，所蹙不过滇民之生；苟或规取形胜，拊楚、蜀之背而兴江海之戎，则长江三千里屏蔽已空，关系大局良非浅鲜。故以今日之上窥红江而论，当其冲者，惟一云南；而以他日之进谋川省而论，受其病者，并不独两粤也。
“今广西出关之防军南至太原，而无救于东京之破。酌拨沿海之兵轮往彼游弋，而尚迟于琼海之行。彼已威胁越人，计夺保胜，是控制之术已无可言，而因应之方正宜预定。拟请饬下总理衙门与南北洋大臣熟审机宜，折衷宸断，应如何刚柔互用，与拒随宜，俾臣等确有遵循，便于因应。如一对议无定局，彼族遽逼边关，察其情词，尚无暴慢，则当告以未奉朝旨，不敢擅专。傥迹涉凭陵。意存要挟，惟有淬厉士卒，与之力持，无许入关一步，此则臣等所为因应者。
“顷法人数辈欲由临安、元江至大理、腾越以入缅甸。该处汉夷土民纷纷议论，志在拒绝。沈寿榕请示办理，当饬该道查验，分别拦止放行。其地方义愤，亦谕以条约宜守，不得率意径行。所虑法人蓄谋已非一日，其寻衅亦必多，方与之力争抗辩，固虑易起衅端，即或曲意婉商，亦恐难弭衅隙。现在法人未入北圻，我军因地布防，彼固无可借口；若法兵既取保胜，我军画疆设备，彼必从而生心。故就目前局势而论，只望黄佐炎能保北宁，刘永福能守保胜，我军即可分道并出，如前摺所云，则固圉绥疆，可期兼顾，不须力战，但与久持，而法人自亦知难而退矣。此又臣等所为杜衅者。祈圣明裁度，饬该衙门速议，请旨饬遵。”
同日，复疏恳开缺。略谓前请开缺，请陛见，因病而请，实因地方而请；因病势加重而请，实因地方紧要而请。情词益悱恻切至。后四日，又奉三月十五日上谕：“越南北圻各省与滇、越〔粤〕毗连，若法人尽占北圻，保胜一带实扼要之地，防务尤紧，应如何策出万全，著通筹妥议，迅速复奏。”
五月初七日，乃遵陈相机弭患一摺，其略曰：
“据探，法人破东京后，退驻轮船，潜招群盗，悬赏五万金购刘永福，十万金取保胜州。仍调取陆军，造成拖船，为西取保胜之计。越王遣吏部尚书阮正等抵山西，与黄佐炎等筹议，各省巡抚、布、按大半同佐炎、永福之议，愿与决战。刘永福驰赴山西，与统督黄佐炎商量御敌之策，道经谅山，我防军统领、提督黄桂兰晓以忠义，感激奋发，据称，分兵赴北宁助守。保胜有永福防军，万不使法人得逞。惟兵力不足，望天朝为援。伏查法人已焚掠东京，越南诸臣决计主战，亦熟审利害之见。然越南受制已久，人心恇怯，此次决战山西，稍有挠败，不堪设想。盖该省有失，则法人西入三江口，不独保胜无复障蔽，而滇省自河底江以下，皆须步步设防。
“且越臣主战者虽多，而中无所恃，必有疑惧之意，改图和议；一授以保胜，则滇边接连，通商之议自此哓哓；或进至兴化，则法人气骄，逃败之将更难处置。以事机而论，中国万难坐视，且不可待山西有失，始为事后之援。
“臣以前摺尚未奉到批谕，不敢轻动，但令沈寿榕于戍边各营酌拔队伍，往来该国境上，遥为声援，并令查窜近滇边土匪情形，分派兵、练前往击捕，为出师进规地步。如该国附近滇边各省前来乞援，拟即查照广西防军移扎北宁之例，进驻宣光、兴化两省，随时策应，就地规画，一如总理衙门所奏，不可坐失事机，以成不可收拾之局。现函商广东督臣，将原议区画北圻详晰见复，并函告总理衙门以滇省不可通商情形，请斟酌机宜，据实陈奏，为先定之谋。又函询广西抚臣，以刘永福与该国经略等商议之策已否有定，并约招降陆之平等，以免外叛，及滇、粤两军当联络声势之意，一俟得有机要，即当奉命出关，不敢稍涉迟疑，以致贻误。总之，非滇、粤并力以图，不能救越南之残局；非水陆同时并举，不够沮法人之贪谋；非圣心决策于先，不能收捍边保小之实效。惟朝廷迅赐裁示。
“前张佩纶奏称：滇、粤边防宜责粤督治水师，为奇兵；广西、云南治陆师，为正兵，扼险以伺利便。其时，法人尚未兴兵，而先事之防若彼。今河内既失，法人出入海阳，如涉无人之境，苟欲区画北圻，先杜窥伺，非移水师巨舰于安邦、神投海口，不足以为控制。而昨接两广督臣张树声来函，东省轮船只能驶行浅洋，拟购备坚船，而库储匮竭，尚须筹款。臣窃意二十年来购制轮船、铁甲，原以备缓急之用，今越南之安危，决于旦夕，尚待筹款购备，何以拯目前之患？乞皇上饬下津、沪、浙、闽各口轮船，分拨琼海，前赴该国，期为指臂之助。或即如张佩纶所奏，与越人相联络，以遥为两军声援，简择锐师，扬旌渡海，则法人亦当有投鼠之忌。至滇省临安、开化各边，距该国东京、太原甚远，且临安自蛮耗以下，开化自古林箐以下，巉岩邃谷，溪深水热，烟瘴郁蒸，道多蛊毒；将来防军进扎，拟由广南之者宾汛、开化之马白汛等处南出宣光，或瘴疠稍减，庶于粤军有辅车之势，而该国得以收借一之功。”
同日，又奏：
“奉上谕：滇、粤筹防各军即选将统带进发，扼要分布，遥为声援。钦奉之下，即恭录分饬在防备军。窃思法人诡计在于全占越南北圻，以侵滇、粤边境。此时刘永福抽调保胜防军，分布兴、宣各省，足扼其前；广西关外援军进扎北宁、谅山，足蹑其后，法人进退已失其机。所虑永福势孤，未能挫其凶焰，粤军深入，无以资其应援。若遵此次圣谕，再以广东兵轮驶至钦、琼一带，或更游弋于海口、河内地方，用助下游声威；以云南防军出关扼要分布，遥为上游援应，则在我有首尾相顾之势，即在彼有腹背受敌之虞。惟广西官军频岁出关，以赴越人之急，法人所知。若广东、云南之师同时入越，恐彼滋疑，转借要挟之端，向总理衙门往来诘问。请饬下总理衙门，严词峻拒，遏其阴谋，内外无间，乃为善全之策。
“臣拜摺后，遵于在防之新募练军十二营内议留四营，分守边要，以马步八营调集一路，另派得力将领，统带出关，假会剿域外土匪之名，为先占北圻上游之计。至其驻军处所，保胜一带本为要区，但与河口仅一水之隔，节短势促，且与前敌之越军难于策应，与下游之粤军难于接连。然遽长驱直入，径与兴、宣越军相掎角，太宁粤军为声援，则又距边太远，与留防河口各军声势不接，均非所宜。
“臣现惟切嘱出关将领，在于适中之地审度情形，规据险要。惟是出境御侮，沿边设防，非厚集兵力，不足以张国威。查云南练军章程，前经议定以三百七十五员名为一营，即十二营计之，尚止四千馀人，合之已不为多，分之更形其少。且防则自开、广以达临、普各郡，沿边近二千里，山川虽险，路径纷歧，留驻四营，不敷分布；而派出关外八营，亦恐兵事一交，尚须加队援应，不得不预为之谋。拟再增募练军八营，及时训练，用备调遣。”
始公恳请陛见之奏留中，是月二十八日，乃奉旨著来京陛见，云贵总督著岑毓英署理。又奉上谕：“现在法越搆衅，滇省边防至为紧要，著俟岑毓英到任后再行来京。”公奉到恩谕，旋于六月初十日附片缕陈感激下忱，又疏遵寄谕饬催沈寿榕带兵出关，进扎保胜以前适中之地。且令开谕越国，以释猜疑；联络粤军，以张声势。并饬加调防军二营相随进扎，即移王嘉乐、杨荫奎新募二营补扎旧防。复于现驻近省练军三营内抽调副将谢敬彪一营，由开化古林箐、南西岭出扎越境之馆司，与前派由河口、马白出扎之马步两营连接声势。仍以北圻水道四达，遴委熟习水师之总兵钟九如及得力员弁随带匠工、炮械，前赴三岔河口，创造水师一营，与陆军相辅进扎外，此应否添调增募，俟察看缓急筹办，且援案请加行粮。
旋于七月初七日沈寿榕出马白关，初八日，抵越南宣光省安平府之都竜社。副将谢敬彪于六月杪先抵保胜，由水道前赴馆司；游击龙文藻、刘奇义等各营，亦由赌咒河、马鞍山等隘陆续出扎越境。其南西河水师炮船俟船械齐备，驶泊红江一带巡防。十九日，疏报新任云南布政司唐炯克期二十四日出省察看边防，拟由开化马白出关，直至保胜。又片陈：“越南国王因刘永福与黄佐炎屯兵山西，有碍和局，已将黄佐炎斥革，勒令退兵撤防。刘永福由山西回至保胜，所带旧部不满千人，加以商贩鲜通，资粮难继，凭险而守，势颇孤危。又据河内抄呈法国议院会商越南事件，意在尽据北圻，规入滇省，不惜兵费，以成众谋。臣思边患已深，而兵机未露，职当效命。而事贵预筹，与其持之北圻已失之馀，不如谋之彼兵未动之始。请旨饬下王大臣会议，或婉谕法臣，折之以义；或密授方略，御之以威，俾有所遵循，以为进止。”
八月二十二日，疏报交卸督篆、起程进京各日期。复汇奏所歼匪党，临安则谋杀土目、肆劫杀练之钱汉章等；澂江则妖言煽众、造械拒捕之张小保等；鹤丽则约结游匪、散放号片之胡桐甫等；东川则结巢聚党、勾结巴蛮之安成贤等，制造军火、传单起事之李得春等；昭通则逞凶拒团之柯逢春等，踞硐行劫之禄添洗等，扑城纵火之马宗汶等；腾越则断路劫商之早冻等，先后伏诛。
盖滇中自成丰时即已大乱，大府谓兵不足恃，遂以裁兵之饷养练，专倚练以办贼，于是豪绅悍弁半起市井无赖。大府又破除文法，副、参、都、守并请留滇补官，每一奉文调发练目等，辄擅用军兴法，就地筹饷，取贷民间，又按站勒应夫马。殷实之户，不胜诛求，逃徙一空。公察知其弊，到滇之始即禁革夫马局，汰练增兵，规复营制。滇中库帑奇绌，惟借捐厘铜盐税课与请拨各省协饷，以资挹注，秋毫不以累民。然粤、滇两库，公去时皆稍稍有积贮，足以备不虞矣。
其时，提镇如马成龙、杨玉科已先后调补楚、粤，公复片奏准补曲寻协副将吴永安例应回避本省，并附陈云南军中出力人员习为骄悍，甚于他省，以后遇有云南实缺武职，例应回避，均令由臣察看人地是否相宜。自是，各弁之已补本省实缺者，多疏请与兼辖黔省查缺对调，并函请兵部札饬赴部引见。或豪绅为暴乡里，即以重法惩之。且随时查明未留省分保举武员，奏留补用，以实营伍。于是豪横将卒一时并解兵符，散练不敢恃以为奸，而守土者得以稍行其法，军纪始渐肃矣。
又以滇省附郭二鼓后时有火光，怪之。乃密饬守令访缉，果游勇所纵，旋捕于距城十里铁峰寺，获其党四十馀人，军械毕具。自是大患遂息。然东南两迤各边郡土匪、会匪、夷匪时时蠢动，幸皆旋起旋灭，无漏诛者。而遵旨预筹越边机宜，方极惨淡经营，以病未竟其事，恒用为憾焉。
九月初二日，力疾启行，道经湖南常德，侵冒风雪，旧疾增剧。具摺请假两月，饬子训奉诣省，请湘抚代拜发，复蒙恩赏假两月。
是年，在常德度岁。长子询官甘肃，以公有告归之请，亦告病归，于十二月到常德。三子谦在伊黎古城差次，已请假先到京中迎候，由滇随侍者，诣与训也。是年正月十五日，七孙永沅生，配罗氏。
光绪九年癸未，公六十六岁。
正月，病小差，然举步犹须扶杖。时滇中销案未结，有劝引疾径归者。公晓之曰：“予自起用至今十馀年，每疏请陛见，诏辄不许，今幸蒙批准，又复中道引疾，岂予初心乎？况病躬老态，屡疏缕陈，一息尚存，必俟一觐天颜，然后伏阙乞休，他日九原〔泉〕庶几无恨。”遂由湖北荆州、河南郑州取道北上。过汴梁，臂痛咯血并作，请豫抚附片代奏。入直境，沿途扶携老幼焚香迎者皆曰：“我总督爷回了！”不称姓也。至保定，咯血又发，请直督张公树声代奏，请假半月。五月十一日，抵都门。十二、十三两日，迭蒙召见，每奏对，尽时许，垂问云贵地方情形及近时病状应如何调治，温谕从容，无异家人父子，且云：“汝拜跪甚艰，信屡次请病非饰词也。”
公于二十日以病难速痊，疏恳赏准开缺回籍就医。二十二日，奉旨俞允回籍调理，俟病痊后再行来京陛见。公即专摺谢恩。盖此次北觐固瞻近依恋，恐负优眷，亦借以明其区区不欺之诚。而滇省销案，天语曾不一及，盖派讯办销案者，刑部尚书张文端公之万也。公初到都，张公总裁会试毕，甫复命，尚未归寓，先来拜。公曰：“张公钦派审问之员，予云贵督臣，固当回避。”张公使谓公：“我正钦奉太后懿旨来商办此案也。”此案讯结之速，圣慈恩鉴力也。
时届溽暑，陆道、海道均不易行，乃养疴西山碧云寺。寺僧请寓东厢，陈设精洁，有怪石、清流、亭台之胜。公询，悉为先朝行宫，退处向西僧房中，旋移寓秘魔岩。
七月初二日，买棹南返，舟次运河南口，舟搁浅，其前已成陆地，贾鬻者遍设棚厂矣。公是行共三舟：宾从一舟；次子诣病痢，独一舟；谦侍公为座舟。豫抚方令地方官雇工夫掘河引水，棚店老人来言：“此河春分为河，至秋则成陆地，从古已然。官大船重载，掘水区区，何能为？老大人好官，福德厚，虔祷金龙四大王，或发水送船耳。”公闻心动，嘱地方官备牲酒祀神。时未晡也，既而谦至兄舟视病，下舟即行，平地上见小蛇蜿蜒舟侧，从者呼击蛇，土民争禁之。哗曰：“王爷现灵，水即来矣。”棚厂数十所，倏忽间轰然尽撤去。既昏，有小水从上游来，夜半，舟行如常，遂出口。未明，而水退，诣舟最后，几至，又搁。此事见公行程历日中记舟行，原委极悉，笔墨纵横，反复皆有字，其略如此。因叹韩诧正直，苏笑龙钟，古人不予欺也。泝黄河而上，至河南之北口，相距三十里，适得东北风，不时许，遂抵口。此口亦久断流，忽运河水冲出，一夕涨四五尺，公船甫入闸，回视北口，复黍浅涸如故矣。
十一月，过宝庆，至新宁，三百馀里间居人闻公归，聚观市道填咽，公恒出舆小憩，与纵谈。或父老称羡颂祝，辄语曰：“我阿异材能之有？但先世孝友忠厚，因不敢自菲薄，遭际时会，叨忝至此。诸君子以我先人之教教子孙，荣显勋业，亦意中事也。”皆叹服去。十二月，抵里，仔肩既释，心体闲畅，偃息遂园，眠食渐佳焉。既而次子思询不禄。
公归田三载间遇期功之丧，又闻法夷滋扰，海边戒严，公愤私忧，填溢胸膈，遂拟诣阙销假一疏，且约在籍诸将帅敌忾同仇，为圣明一雪此愤。会事局定，乃止。然耿耿于怀，终莫能释。
光绪十年甲申，公六十七岁。
七月中，忽略血数口，子思训诊之曰：“肺胃积热，又伤秋燥，为平生饮汾酒致也。”进清和之剂，一药而瘳。
八月朔，拜宝泉公墓，过哀，归，病复发如前。公家法，自祖父来朔望必谒墓下，公以禄不逮养，又久宦少家食也，尤哀慕深，每拜墓必恸，故病来益剧。易咯为吐，吐辄盈盆，喉间拥上有声，既又变而泻，吐血七日夜，泻亦七日夜，遂大委顿。十三、十四日，处分后事，时岘公居府城，约来口授遗摺稿。十六日，思训制方，用极大参使壮健人嚼成泥，滚汤冲，绢滤去渣，服一茶瓯许，得成卧。卧一日而醒，渐能食饮。
九月中而复常，惟气体则大不如前矣。每危急，诸子惶遽呼天，辄谕曰：“吾一书生，提兵入万死地，幸无陨越。又荷三朝恩，扬历五省，膺疆寄垂二十年，寿近古稀，获终牖下，复何憾乎？惟国恩高厚，未极万分一，他日知好有欲为我邀身后荣者，宜以我意婉谢之。”
光绪十一年乙酉，公六十八岁。
光绪十二年丙戌，公六十九岁。
光绪十三年丁亥，公七十岁。
公侄思详以知府候补四川，卒成都。弟又卿公四子已折其三，思详之殁，不忍令公闻。既数月，公怪详久无平安书，数诘问，又其榇将至，乃以实告。公大悲恸，头目眩晕，诸症复作，自是非杖不能步，转侧偶不如意，即欲倾踣。训诊左尺脉有隔候，公尺脉最长，方书言尺长主寿，既以病不复如旧，又不喜多用药，甚忧之。既而静摄月馀，稍有起色。
五月，步履始渐如恒，且轻于平时，不复恃杖矣。
六月十一、十四两日，为公先人忌日，躬奠如礼。惟悽怆倍于前，退室仍泣下久之。十五日，谒从堂嫂邓夫人，复过族叔父肩吾公，又步访邓弥之先生于金城书院。十六日，曳杖至园外平畴间，思谦请还，始止。数年来，惟是半月中眠食步履健胜如昔。登临甚勤，时督僮仆浇花植果，裁剪梅枝，芟林木之障山者。思询患痢甚重，公日三四省视。二十一日夜，忽饬设香案酒果于平昔拜阙处，肃衣冠望北九叩，思谦等莫测所以，请问，公云：“吾以《易》占汝兄病，宜利用享祀故耳。”公卜常奇中，会询病果小愈，家人以为无他矣。
二十二日，思训侍食，饮啖较多。至更初，公神色忽异，敬问所苦，答以无苦，但倦欲卧。思训在侧，举手命诊，右关现滞，相进陈皮、砂仁汤。少顷，云已愈，仍端坐看书，时许，解衣卧。时次孙永溉侍，谓布袄、布衫难脱着，老人不便，若易旧夹绸袄，较软滑否。公曰：“七十非帛不暖，依汝当改七十非帛不软耶？”笑而不易。解衣卧，刻许，忽云甚寒，手足厥冷，饬加衣被覆首，取汗；又命谦卧被上，力抱足以温之。既而大热，汁〔汗〕出如浆。五更后，泻数次，热益甚，神色益变。训前诊之，六脉反常，洪数无次，谦问当服何药，训泣不敢立方。进参汤，不肯饮，亦不肯起。
二十三日申刻，神志复清，起坐床上，召子侄孙曾，各勉数语。进食少许，命谦录遗摺，且曰：“于例应否得上？问明乃发。”请后命，则曰：“前处分已详，但恪守勿忘足矣。”仍端卧曰：“汝曹无为甚恸，我卯时去矣。”二十五日，果至卯时而逝，神明湛然。前数夕，对门姻亲李家共见大星落遂园中，秘不敢声也。呜呼！可不谓了然去来者耶！
公幼有至性，内行笃修。幼读莲村塾中，偷儿窦穴，窃衣物去，众起惶检，独卧自若。既知新履并失，则哭不休。人曰：“失诸物不哭，独履值几何矣？”公曰：“吾母手制，亲以履我，自伤无状耳！”众异之。堂上诞日，公虽读书麓山，克期必至，设箸待之，不失晷刻。某岁，归途值雨，至白沙，日已曛，夜行执香以当烛，迷失道，陷泥淖中。一老父迎谓：“君何之？前数步即水矣。”引登官道，及桥上，谢之，忽不见。后经其桥，则官道永安桥也。桥前为石幕，有庙，土地神衣冠酷肖是夜老父。
先是，初入学，从宝泉公走谒外家，憩半岭锡杖亭，将行，觅所执扇，不见。宝泉公敬祝中座观音前：“是儿或合贵显，神故与戏耶。请赐还儿。”既而得之。神座板空，中亭虚无人，空亦高僻，非人所能纳也。既居忧，以未视含殓，忌日必哀；展拜茔域，望见神道碑，必降舆；非病不能步，无风雨寒暑间，终身以不获逮养为恨。僚属有迎养者，生朝举觞，虽丞停必亲贺。计典无可恕者，有亲在，常讽令自退。或陈情告养，发于诚心，必嘉奖之，有未与例符而曲遂者。
体间不适，常不自言。公子辈侍，伺知之，扶掖、汤剂，先意而办。公辄泫然伤先人早逝，不获如己获左右服劳之乐也。尤友爱两弟，季弟顺堂公积劳卒军中，恒感伤之。遂园有亭临池，其所建也，取杜诗忆弟昼眠语，榜其阁曰“看云”，以志恸。仲弟又卿公髫年共塾，互为师友，德器学业，督掖倍恒。又卿中岁病眚，耽玩坟籍，结习未忘。公归自直，昕夕聚处，乃取弟喜好书朗诵，使坐听之，省寻览之劳。既延师训子侄课，日辄约弟各为文，与塾中作较佳劣，以是相乐也。
平生无姬媵，自五十六岁李夫人薨逝，兴居服食惟一二老仆，寒暖进止之既习，亦皆识公意，公子辈亦不以奴隶视也。然御下严甚，平生既未尝以馈阍人礼求见贵人，故亦不许阍从受属官馈及官中节寿仪。历南北行省，所用人逐月分给薪膳资，有相从二十年者，仅自给而已。公自奉甚薄，庖中无故不杀生，燕居无杂色衣。一布衫，着之辄数年。初，江、皖军中夏无葛，冬无裘，行箧布棉袄而已。既督直，公子以地严寒，买一狐白裘，辄见斥。嗣是虽着裘，然亵裘当膝及坐处皆穿，岁一补缀之。营中未尝被全红斗雨衣。或五更晓行，犹高褰车帘，巡阅所过，供帐铺地，衣虽粗毡，必令撤去。在安肃宿高碑店，店狭，有以时未宴，可进宿松林者，公不应。子询私叩，公曰：“汝辈不体人情，地方官供备于此矣。以褊狭易地，使生疑惧，且一夕之安，何所不可忍者？”在宣化箭道阅弓马厅上，惟支夹帐棚，酷暑中，询偶言热，公曰：“汝离营盘几日，当是高堂大厦逸豫惯耳。”公案上文房数具，不过瓷锡器，书帖外，世人所贵珍玩骨董，不入手、不寓目也。一定时表，江诚恪公赠物，佩之三十年。一墨池，则李勇毅公临别留为念者。
拜广西按察使命时，购桃核朝珠，自后屡拜恩命，服之不易也。督滇时，有以宝玉嵌两屏献者，峻拒之。请益坚，公乃斥言：“必欲我受，当饬司局估价归官耳！”始敛以去。自是，终公任，无以奇尤之物干者矣。督辕戈什，向或以五品官，遇庆祝日，公服从舆前，雨雪泥淖，不得辄避。公定以至六品为止，充是差者，虽庆祝亦无庸花衣。又直督入觐，随车戈什率四五十人，公减用四人，巡捕官请援向章，不允也。
公恂恂和易，然军事迫，众议纷纠，毅然不为浮词摇动。故太坪墟之胜，柳州之解围，浔州三面皆水、四面皆贼之绝地，皆能转败为功。闻诸旧将云：公每小挫，传集所部，严切训诫，虽不为雷霆之怒，而人人若斧钺在背，竦入毛骨。故每复战，辄以一当百焉。及总诸军，恒言大员治军，要在爱惜名器。故所保案，武弁必战功或收城克邑者，文员必在事年久、有实劳绩者。初奉檄成一军，子思询已在行间，尝领千人，当贼一面，然终不为乞恩泽，未尝一罣名禀牍也。初保主簿，继以永州之战保知县，皆湘抚骆文忠事后访得保荐者。及后援江、援粤，公子诣、谦、询更番往侍。每战危险或环营皆贼，皆奔走矢石间。将弁虑有失常，劝令却，公亦无片语止之也。督直时，李夫人弟宝臣求保一阶，竟弗许，但助千金捐升职。侄思详官蜀，亦如之。方师次浔州，军饷奇绌，粤东富人请附保案，愿输万金佐军，公不许。请者不已，拒益严，曰：“彼身不在军，即输十万，吾保案不可滥厕矣。”
公莅政虽慈厚，然属境大奸猾污吏土豪诛罚无所贷。至事关军制、边防利害，安危所系，必力争之。边徼吏好饰械斗，为匪党兵团附之，以邀功奖。公所至，力戒不假借也。辛未年，抚广东，不及一月，然以一纸谕救一族，尤在人口。有某案京控匿凶不交，屡提不应，督府决计剿之。兵轮已启行，其公文垂发矣。二更许，送会稿来请签行，公传送稿人，命白督：“我即发一谕，饬巡捕往传，不应乃剿，不争此一二日也。”书谕一千馀字，乘小火轮抵其村。其村闻兵已严备，其邻村方逃窜满道，读谕止要凶犯二三人，交去弁来省，哭感声震天，遵交完结焉。其事众知之，讳不详也。
公每拜疏，拱立待包封，奉批摺及上谕，从不坐读。丁卯入觐，寓法华寺，军机章京有称新练六军当先拜亲王及军机大臣，公谢言：“从莅官来，未瞻天颜，不敢先拜客也。”既假，在籍前后凡八年，恭值庆祝期，望阙北叩，必诚必庄焉。
公为政持大体，不示威，缘此以优容得名，代人受过，故重抚粤西，犹奉“过于宽厚，不可以慈柔自误”严旨。驭部曲无新、故，训之皆如子弟，而恤其劳甚勤，故咸乐为用。尝曰：“法令虽严，不若其心之不忍相欺者为可恃也。”故行军剿抚兼施，务解胁从。□匪周德以众二千降，公命选其精悍者助剿，比至营，已一更许。时亲营已出队五成，雕剿百里外矣。公即令降匪宿帐前，或环榻而卧。周德感公推诚，惟恐有警，率党目巡逻，达旦乃已。盖公不妄杀之心入人深矣。
在滇时，某官从川解饷来，知李牧光舒，公所奏调在楚军久，一日私语李曰：“翼逆窜广西时，徘徊南宁间谋就抚，而苦无因。适获楚军粮台官蒋和玉，具降书，嘱速呈。公赠蒋白骡一及数十金，与约期日。既而蒋死于游匪，翼逆待久不得报，乃由黔窜蜀。其时，陷逆营，寓文案所，故知之甚悉也。”然则翼逆之悍，且为公动矣。公能容人过，松风亭之败，由跳城趣战之故，人致之然，原其趣战之心，谓本无他，终身不相咎。
援江西时，眩病久，骆文忠遣缄大参数枝为馈，公饬亲兵某慎藏之，不轻用也。亲兵安仁人，其叔父居药以市者，遂窃而逃归。既而弋获，至缴参，失其二枝，曰：“叔父食之矣。”众请诛之，公曰：“是知念叔父者，责之而已。”浔寇之围柳州，公战方苦，城中守令告急者辞或无状，既解其围，咸惶悚伏罪。公嘻曰：“休矣！是非我力，城固万无破理也。人之言善，乃为将死。君等不然，我固早为释然耳。”因大笑而罢。
公又好犒士，公帑不充，恒以私禄济之。初抚粤，常以廉俸之半劳军。幕中宾友，礼币必隆，食必共席也。在官接末僚、学官、杂职，必假以辞色，开诚与语曰：“非是不足尽其所怀。”又言：“地方民隐，学官有心者知之或真于州县。”直隶学官谒见，与佐杂同仪，公始优异之。公又善奖诱，巡直隶，过怀安，问知县邹振岳民情。对曰：“民情安静，惟职初抛书本，不谙吏治耳。”公曰：“留心民事，不离书本，正仕学相资处也。”问词讼，对曰：“初到时少，今反渐多。”公曰：“初到任，不知官严否、明否，故少。既而多者，君剖判得情，事事求官断也。词讼由少而多，再由多而少，则政成矣。”
公待属吏最公，部下将领，一经简放实缺，虽方临敌时，必饬赴任。或战有功而不能居官者，虽其人穷困，终不为请恩。总兵鄢世堂勇冠诸将，公又历赖其救得免难，然知其粗暴，惟历任使随辕而已。自统一军，常主退让得士和，急难时，有欲去者，听之，事定复来，亦不相拒。曰：“胜容有天，幸非所期也。”无一言功已而罪人，故人久亦相孚。乞假归，时湘、楚两军同次抚州，分收崇仁米，肥瘠不均，接统者岘公，与萧壮果较，断断有失和语。萧怃然曰：“萌帅盛德不可及也。”
部将属吏，鉴别必审。有老废不得意者，或早世而子孙无业，恒时时周恤之。其超异尤隽者，推挹若己。有族叔父岘公，其尤也。岘公尊人云樵公与宝泉公敦古处之谊，又比邻，相得甚，情好日笃。岘公又尝就公商榷文字，同公战湖南、江西、广西，时时画策帷幄，诱降巨寇。公因事离营，辄请摄领军事，由营简放臬司，累官两江总督，同里、同族、同学，同时秉节钺十馀年。两家庭宅前后，各有大桔树，高三丈许，相对童童如盖，人以为两家之瑞焉。
公领军十馀年，本省欠解本部应领各饷银百数十万两，皆先后奏捐，或以增学额。复时捐廉益各省会书院膏奖，兼赡给远族之贫窭者。都城郡馆西北隅有米坊，日夜喧聒，公始寓此，即曰：“我稍有资，必购此坊，使肄业者得静修。”及督直，倡千金，又集捐数千金，得广其址。既而岘公与新化游子岱公益扩之，备试卷金，其充裕为湘馆冠焉。
初，咸丰九、十两年，城东关厢外数被兵，无尺椽片瓦存，惟刘氏宗嗣〔祠〕距享堂神座十许步，巍然如故。公与岘公定时祭礼，自监牲至望燎着，为仪秩然有序，敬宗收族，卓然为一邑冠。改建维新书院子城西，额曰“求忠”。复集资建金城书院，厚其脩膏。同治五年，以俸馀置田租约五千石，以一千石仿范文正公法为本宗义田，以数百石为附郭刘氏合族家塾膏火，以数百石为邑学殖堂宾兴费，又以数百石为育婴堂费。馀千三百馀石，与两弟均分之，用是解组后公子皆辞官归养，家食仅自给。然公终不问有无，凡仰以举火及缓急相告者，应之如故，乃时虞支绌，赖东安席少保宝田岁赠千金，稍稍得行其志焉。
公家居，省墓用两人肩舆，过从亲友皆安步代车。筵宾仍乡俗，不用海错也。祭祀虽远祖生忌及外亲久远者，必躬亲奠醊。遂园地基，得之同姓，后其家益微，岁时家宴常令具酒食祀之园。
居与人言，罕及战事，惟述祖父懿行及先儒读书处世法，以诱掖之。书无所不读，尤邃于《易》，至老无一日间。素工书，晚年尤究心八分，日临二三百字。文以理胜，不修饰华词。章奏切中事情，忠恳流露行间。教令示谕，皆悱恻动人者，今各存若干篇。方公自直被议，故相文文忠公为太息，于朝后又寓书中丞文格公，谓公古之贤者，宜及时取法。鹿公传霖初到广西，见公时述文文忠语云：“汝至桂林事刘公，当以师事之。”同治八年，岘公谒曾文正于保定，谓直隶官绅士民于公有去后思也。
光绪十三年秋，湖南巡抚卞宝第以公遗疏闻，且奏言：“故督臣任直隶时，臣官顺天府尹，深知其廉正忠勤，整饬吏治。迨起用为云贵总督，感恩图报，倍矢精勤。兵燹之馀，力求培养，军民爱戴，边徼绥安，忠悃始终如一。”
奉上谕：“前云贵总督刘长佑持躬端谨，办事老成，由拔贡生效力戎行，剿办广西、江西、湖南、湖北、安徽等省贼匪，迭著战功。洊擢监司，旋膺疆寄，历任两广、直隶、云贵总督，于地方事宜尽力筹办，克称厥职。前因患病，准其开缺回籍调理，兹闻溘逝，轸惜殊深。刘长佑著加恩照总督例赐恤，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应得恤典，该衙门察例具奏。该故督有无子嗣，著卞宝第查实具奏，候旨施恩，用示笃念荩臣至意。”
旋经礼部奏请，予谥武慎。既而广西巡抚李秉衡以已故前任抚臣战功卓著，遗爱在民；江西巡抚德馨以已故总督重臣功绩在江，士民思慕不忘；湖南巡抚王文韶以已故大员功德在人，乡闾思慕；及王公督云贵，又以已故督臣功德在民，先后疏请于广西、江西、湖南、云、贵等省城建立专祠，春秋由地方官致祭，列入祀典。诏皆报可。
十四年，卞公查悉子嗣复奏，奉恩旨思谦以同知用，长孙绳武以主事用。
四月十六日午时，卜厝于城东乡大白村木鸡塘龙头山之阳，酉山卯向。公配李夫人孝和恭顺，与公宾敬相庄，数十年如一日，享年五十有五，以十三年六月十九日吉时葬本邑东乡大白村栗山头龙头湾山之阳，寅山申向，与公茔隔夫彝水东西，相距三里。子五：长思询，甘肃候补知府、署凉州府知府。次思诣，县学增生、二品荫生、特用通判，先公二年卒。三思谦，二品荫生、特用通判、广东佛岗同知。四降服子思训，丙子科举人、江南候补道。五思谨，县学附生，前卒于桂林，先李夫人之薨六阅月。女三：长适广西举人、户部主事龙继栋。次适同县县学附生、广西补用通判李德馨。三适武冈州州学廪生邓国琬。孙十：长绳武，原名永淇，府学附生，以光禄寺署正加恩赏主事，现分工部司。次永溉，府学附生。次永澬、永滇、永洵，均县学附生。永溁、永沅、永澍、永济、永湘。曾孙九：鹤庆、鸿庆、麟庆、鹉庆、鹄庆、文庆、鸾庆、安庆、达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