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不管是何人,如果想在学问上有所收获,有所成绩,那么就得讲究方法。曾国藩则为人们作出了榜样。他虽然自幼读的是《四书》、《五经》之类的书,作的是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学问,并且戎马十数载,留给后人的学术著作并不甚多,但他所创造的治学方法,即使在现在情况下,仍有可资借鉴的意义,在中国近现代史上留下了深刻影响。
一、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曾国藩治学方法的一个重要内容。曾国藩根据自己的治学经验,就看、读、写、作这四个方面的区别与联系作了较为详细而系统的阐述,“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池,开拓士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如子夏之‘日知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又说:“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在曾国藩看来,读书须力求理解,看书意在求迅速;理解以后可以专精一门,速度快然后可以广博。这就是说,做学问的人须首先选择几本具有代表性的著作熟读,理解其内容,然后再去涉猎群书,这样才能有所收获。拿曾国藩自己的话来说,治学好像军队里的首长,先掌握着训练有素的若干部队,然后以这些人为主力,参用其他新练之兵才能攻城略池,无往而不胜。同样,曾国藩认为做学问的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之内,如果熟读了几本代表性的著作,而又深刻理解了其中的主要内容,这样就可以看书迅速,并且容易理解。
应当指出的是,曾国藩特别强调:“欲作五古七古,须熟读五古七古各数十篇。先之以高声朗读,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为诗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又说:“温苏诗朗诵颇久,有声出金石之乐。因思古人文章所以与天地不敝者,实赖气以昌之,声以咏之。故读书不能求之声气二者之间,徒糟粕耳”。在曾国藩的心目中,看、读、写、作虽然四者缺一不可,胆首要的更重要的是突出一个“读”字。这个“读”字,不是今天笼统的读书之意,而是指读书时的声调、形态,所以读在四者之中谓之主骨。这种方法,显然是封建士子文人所必须具备的素质,在今天看来,对于一个脚踏实地的学者来说,在初进治学门坎时,似乎值得提倡;即使是在学问上已经有所进展者,也有必要选择有关经典书籍进行有重点的朗读、熟读,并结合看、写(这里措摘抄)、作诸种方法去进行,或许会更有收益。
二、专精一业与专攻一学——曾国藩治学方法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曾国藩认为,读书做学问,在看、读、写、作这个初步方法的基础之上,还应该做到专精一业,专攻一学,所学才能升华,才能在近期内对某一问题的研究有所成就。否则人生只有短暂数十春秋,要读的书浩如烟海,要研究的问题也各种各样,如不在广博的基础上专精一门,那么到死恐怕也会无所作为:“往者,……书籍之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他认为,在读书做学问的过程中,如果一个人漫无边地乱翻乱看,毫无系统,毫无目标,终究不会有精深的心得体会,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所专长。应当指出的是,曾国藩在这里所说的专,即是要求人们精益求精,不要一知半解,或者滥而杂,并不是要求人们除一书之外,不阅他书,相反他常主张多看书,以避免知识面太窄而影响专深。这就是他具体阐述的,“专”包含了专艺和专心两层意思。“专艺”,就是专一经或专一史,或专攻其他任何一书,均称作为专,但必须研寻义理,考据名物的来龙去脉。亦即“经则专主一经,史则专熟一代”。他认为专字是读书的一个秘诀所在,因此除专艺之外,还要做到专心。即要拿出全部的精神,专花在一种书上。在强调做学问要有一个专字、耐字的同时,曾国藩针对一时记不下来的问题谈了自己的看法:“读书记性平常,此不足虑。所虑者第一怕无恒,第二怕随笔点过一篇,并未看得明白。此却是大病。若实看明白了,久之必得些滋味,寸心若有怡悦之境,则自略记得矣”。他以自己多年读书学习的心得体会,告诫其子弟:“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末可知”。按照教育心理学原理解释,曾国藩这种学习方法就是所谓的理解记忆法。然而,曾氏又指出理解记忆法不能代替整个读书方法。因为,在一本代表性的著作中,存在着不少机械的语句。对于这些语句,是无法一下子用理解记忆法去套用的。那么,如何去对付它呢?这就是不必去若求强记,如求强记,就是有“好名之心”。只要从容涵泳,时时翻阅,持之以恒,就可以在日积月累之中慢慢地记住。与此同时,曾国藩还认为,要做到加深记忆理解的能力,还必须在读书的时候多做笔记,多写心得体会。既可加强记忆,理解书中趣味所在,又可为自己做学问创造先决条件,做些准备工作。他对其子曾纪泽说:“此科名之要道,亦即学问之捷径也”。然而,他不主张取单一方法,而是主张应根据各门不同学科以及各人的爱好和兴趣来进行:“大抵有一种学问,即有一种分类之法;有一人嗜好,即有一人搞钞之法。若从本原论之,当以《尔雅》为分类之最右者”这种摘抄之法,是一种比较科学实用的方法,尤其是在科举时代,这种方法——分类笔录却是为文章词藻、为夺取科名的必要途径。
三、曾国藩的治学方法对近代中国士大夫的影响。曾国藩的治学方法,首先影响到他的子弟。从120余万字的《曾国藩家书》中,清楚地看到,曾氏对于子弟在治学方法上的教导确实花费了巨大的心血。钱穆指出:“若论近代人论学,能有亲切的指点者,在前清有湘乡曾氏……在其家书家训中,有不少方法指点,虽若卑之无高论,却极亲切。如曾氏说:治学贵有恒,一本书必须从头到尾通体读。此语岂不只是老生常谈,似不成为一种学术专家之指示。其实读书若不能一书从头到心通体读,无论是讲科学方法也好,提倡本位文化也好,总之是空论,非实学”。侯王渝评论说,曾国藩以“涵泳”二字作为读书方法的一种,去教导他的子弟。这种方法的确有他的好处:“涵是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少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勃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为学也是如此。适度不多也不少,如得鱼水之快的乐趣,才能成功”。紧接着,他又指出:“曾家不但儿子明理达人,连女儿媳妇都要做读书人。曾宝荪的祖母(曾纪泽的夫人)在文正公指导之下,研读大部头书”,并在学问上取得了较大的成绩。
事实的确如钱、侯二氏所言,从曾国藩留下的家书中尤其是从《曾纪泽遗集》中可以看到,由于曾国藩对曾纪泽青少年时期的严格要求和循循诱导,曾纪泽坚持了看、读、写、作四者缺一不可的基本治学方法,不论是诗文、奏摺,还是日记、书札,他都继承了其父的遗风。他不仅分门别类做到专精一业,专攻一学,有所收获,而且博与专结合,在各门学问上都作出了一定的成绩。特别是他顺应时势的发展潮流,悉心了解学习西方文化,在外交方面显示了他众多的国际公法知识,成为中国近代著名的爱国外交家。曾纪鸿作为曾国藩的另一个儿子,在其父的教导之下,专攻数学、天文,也取得了可喜的成就。普家孙子辈,曾孙辈,如曾约农、曾宝荪、曾昭伦等或是著名的文学家、或是著名的教育家、或是著名的科学家。这些都不能说不与曾国藩治学方法有关。
更为重要的是,曾国藩的治学方法,对于清末民初乃至整个近代中国士大夫的影响是不可低估的。这种影响在他的师友、弟子和幕僚中得到了明显的体现,尤其是他的嫡传弟子李鸿章、薛福成、张裕钊、黎庶昌、吴汝纶等人皆一秉师承。李鸿章受知于曾国藩最早也最深,一生主要从军、从政,在学问上的成就不很突出,正如他自己所说:“鸿章本不文,从军羁官以来,废学益甚”。但他对于曾国藩的治学方法亦有所了解和掌握,曾告诫他的子弟说:“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鹜。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能,明日再读,今年不精,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又说:“凡读书有难翻者,不必遽求甚解。有一字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吟,今日看几遍,明日看几遍,久久自然有益。但于己阅过者,自作暗号,略批几字。”读书“譬如饮食,但得一肴,适口充肠,正不求多品也”。这显然是对曾国藩“学贵有恒”和“专精一业,专攻一学”观点的复述和弘扬。其他如张、吴、薛、黎四大弟子,“皆亲从受业,守其师说,友教四方”他们通过多年苦读勤思勤作,尤其是讲究治学方法,终于成为清末较有成就的学者。
曾国藩死后,曾氏的治学方法仍被一些人肯定和沿用。如王先谦、叶德辉、谭嗣同、严复、贺涛、章士钊等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过这种治学方法的影响。民国以来,一般读书人也受过这种治学方法的影响。如曾国藩所提倡的读书要多作札记一类观点,胡适认为这是“很重要的一种方法”。陈果夫评论曾氏的这种治学方法时说:“读书如能随时做笔记,则进步最快。曾国藩是一位不甚聪明的人,但他一生的好处在有恒、耐心做笔记,所以后来也有相当成就”。
众所周知,做学问虽自然而然地体现出一个人或一个学派的政治立场和观点,尤其在治学目的和内容方面有其阶级性;但不管是做哪种形式的学问,其治学目的、治学方法的问题谁也不能不讲究。各人的研究兴趣、研究课题、研究的目的和方法不尽一致,可以多种多样,但最基本的问题是不能回避的:你做学问的目的是什么?是给自己看还是给别人看?大凡一般学者都是愿意自己的研究成果公诸于世,并且希望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就不得不讲方法。现代科学技术高度发达,在收集资料、处理数据等方面比封建时代已经要优越得多了,但谁也不能用机器去代替自己的理性思维,最终还得我们辛勤的汗水去浇灌学术成果之花。拿社会科学研究来说,需要动手、动口的机会更多,因而曾国藩所提出的“看读写作”缺一不可的治学方法,还是可以借鉴的。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一个人的生命毕竟有限,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正确处理博与专的关系,在广博的同时去专精;反过来在专精的同时又不断去宽阔视野,更新知识,这样才能避免自己收效甚微或一事无成。只有这样循序往返,学问才能不断长进。因此,曾国藩所说的“专精一业。专攻一学”的治学方法也是有其现实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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