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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源研究与评价的反思
作者:杨晋龙
【摘要】魏源编著《海国图志》,提出“师夷民技以制夷”的主张,固然是比较符合现代人需要的一种“主张”,但现代魏源研究者忘记魏源所处的时代历史的发展可能具有的多种可能性,不当地夸大其在当时所具的“绝对”重要性与对后世的重大影响,而强烈谴责讽刺那些反对向西方学习的传统士大夫,这种“先验预设”的方式很难使魏源研究与评价能实事求是。
  魏源面对当时国家财用匾乏、兵战迭起、社会不靖的时局,利用其在内阁中书任内观书的方便,搜辑清朝前期有关争战的丰功伟业事迹,成《圣武记》一书,以激励当局重用人才,解决国家内部的困境;其后在面对英国帝国主义侵略而清朝一再战败,林则徐战胜却被发配到伊犁的事实之后,在道光二十二年(公元1842年)受林则徐之托,开始编著以“知彼”为始,而以“胜彼”为理想目标的《海国图志》。在《海国图志•叙》中他非常明确的说明著作此书的宗旨是:“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亦即学习或借用侵略者的方法与策略以对付侵略者,以协助解决国家所面临的外在困境。

魏源此种“师夷”而向“夷人’.取经的主张,实在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思考行为,这对绝大多数一向以“天国”自居、习闻孟子所谓“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因而轻藐“夷狄”的清朝传统士大夫而言,可以想见“师夷”的观点,对他们来说是如何的难以接受;面对当时人的这种文化心理上的剧烈冲击,如果不是潜意识中早已不自觉的以西洋文化为标竿,被西洋文化“殖民”而不自知,以致缺乏本我文化自尊与自信的“东方主义者”,而能比较客观地站在当时中国人的立场,以及他们并无法预知世界发展,和世界的发展还有其它可能性存在的“顺向发展式”的“了解历史”的研究角度来论,则也许就不至于出现那类过度推崇魏源等一类“向西方学习”者,而反过来对那些不赞成者激烈批评。例如萧功秦因为倭仁于同治六年二月十五日(公元1867年3月20日)上奏,反对在教习英、俄等外文的“同文馆”内,再增设“天文算学馆”,并礼聘“洋教师”来教导西方科技知识的提议,理由是不必因为“求一技之末,而又奉夷人为师”,这当然是站在中国传统“师生”一伦的文化本位保守立场的一种正常性反应。萧氏却以此而大作文章,竟然用“表现在对西方列国及西方人的盲目虚憍态度上”之言加以攻击,这类“先验”的站在“现代西方”立场的批评方式,萧氏并不是唯一的一位。萧氏的谴责语气也还不算激烈,用较之萧氏更加激烈的言词,抨击那些反对向西方学习者的意见,充斥在多数研究中国近代思想或历史的文章中,可见现代研究者在评论那些反对“向西方学习”者时的偏颇态度。

魏源的今文经学与那些备受现代人推崇的“经世”观点、海防等“洋务”主张,其中不少主张确实产生过实际的效用,但必然也存在一些问题。就比较客观的学术角度而言,如章太炎等一类。站在反满的大汉族沙文主义立场对魏源所作的“夸诞好言经世”、“妖以诬民。夸以媚虏”等等无谓的批评以及多少带有门户之见的江浙学者刘师培一类所谓“权门显宦,请渴繁兴,才情通侈,以高论骇俗”、“谨身倡优之列”、“饰巧智以逐浮利”等单方面批评魏源人格的意见。自然不必过度当真。但前述倭仁“拒绝向西方学习”的反应,当该代表生存在当代大多数士人的意见。略从常识性上加以理解,就可以断定当时同情魏源“向西方学习”主张者。绝对不会占多数。萧功秦、袁伟时等的激烈批判语句,代表民国以来,那类热爱中国而以追求中国富强为唯一要求的“民族主义式”学者的焦虑情绪。拥有此类情绪的学者,在此种“不平”心理引导下,比较容易以“后见之明”的“先知者”姿态,抱持高于古人一等的“优越”心理.愤怒地指责当时绝大多数站在“中国本位”发言的古人,严厉垢责他们昧于“世界”大势,不能马上放弃中国的一切,提早向西方学习的冥顽愚昧,所以这些”顽固份子”必须为“陷害”中国而“导致”中国积弱负责。这类激烈“爱国者”以谴责性语句的方式,发泄其“恨铁不成钢”的怨气,自有其合理性。但这种完全不为对方的立场与当时的先天限制着想,一味地站在“后见之明”立场上所进行的谴责、椰愉、讽刺的研究方式,除了发泄作者以及其同道者的不满情绪外,就学术研究而言,恐怕并不太容易表现出什么重要的意义与贡献。因为“死人”是永远的“沉默者”,这些过时的“顽固份子”当然无法像现代人一样的“聪明”,明确地“看到”或“了解”后代历史演变的实际状况。当然也无法提出后代“不肖子孙”比他们更没志气的事实来为自己的坚持做有效的辩解。从这个角度来看,则现代如萧功秦、袁伟时等一类的学者,那种缺乏尊重对方“抗辩”权益的谴责揶揄方式,岂非只是一种“虚假命题”、一种特定“意识型态”的宣传、一种将对方“建构”为“腐败”的学术霸权的策略应用而已,然则其研究成果,岂非仅对那些早就抱有强烈相同“前理解,的人,有加强其信仰的作用外,在客观求实的学术价值与学术贡献上。恐怕还有某些值得再加商榷之处!

实则如果愿意尽量抛弃从现代已有的实际表现,而“逆向反推”溯源的单线思考与研究方式,愿意尽可能地从当代的情况,“顺向发展”的多元思考加以考察,则当时士大夫对时局的反应:无论是对世界局势几乎毫无所知,因而自以为持守中国的传统本位文化,即能对抗外来侵略的“顽固保守派”;或因比较了解世界趋势,看出西洋侵略者的科技优势,因而自觉地主张向西方学习,以便能更有效的对抗外来威胁的所谓“进步开明派”,两者在“富国强兵”以抵抗侵略者的最终目标上并无不同,只是主张达成目标的途径有别而己:一个主张“向内寻求”的本土文化之开发:一个主张“向外寻求”的异国文化之引介。如果重就当时实际的历史时空来看,其实也很难马上就可以“铁口直断”确定哪一种主张,占有绝对正确而有效的优势。从学术多元的角度而言。这种相同时代针对相同议题提出不同观点的互相争胜,可说是一种相当正常且必要的论争,现代人因为时过境迁而握有在时空上“后进的利益”的优势,因而很容易从现在已经既成的历史事实加以“逆推”,并且几乎无法避免“单线”思考的限制,然后理所当然的“认定”或“规定”历史的发展,仅可以有现存的这种唯一的发展模式,几乎忘记就魏源所处的时代来说,历史的发展可是具有许许多多的可能性呢!魏源的“师夷”主张,即使是最好的主张,也不过是其中比较符合现代人需要的一种“主张”而已!即使没有经过什么繁复的论证,中国传统士大夫关心社会国家安危的潜在心理,应该是个不容否认的事实,因而与魏源同处在那种被“外夷羞辱”情境中的士大夫,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也绝非魏源一人“天纵英才”的注重“经世”,其它士大夫都昏聩无知。实际上,“经世”的要求,应该是当时关心国家安危的士大夫们的集体共识,“如何经世”的问题,也就是前述“向内寻求”或“向外寻求”的不同主张,恐怕才是争执的焦点,这个不同立场的争辩,一直要延续到“新文化运动”以后才“定格”,也就是“向西方学习”最终成为“经世救国”的主轴,现代人生活在“向外寻求”主轴早己确定的时代,研究相关问题之际,不免会受到此一主轴的影响,稍一不小心,马上就会陷人单一正确化的唯一立场内,于是除了“向西方学习”之外的其它可能性,就完全被消解掉了。现代学者由于受到此种“研究视野”的限制,于是基于刻意或无意的疏忽,当在进行学术发展的历史溯源工作时,就很可能在不知不觉间,把那些不符合我们这些“聪明睿智的”现代人所认定的学术发展规律的学者的主张,当成“走向现代”过程中挡路的“大石头”,于是过度地谴责与揶揄或讽刺也就难免了;相对地也会有意或无意间,不仅会过度地夸大那些符合我们现代人“规定”的学术发展规律学者的主张,甚至还会把这类学者某些在当代具有共识的“普遍”主张,当成其所推崇者个人特殊的“独见”,因而不当地夸大其在当时所具的“绝对”重要性与对后世重大而唯一的影响性。美国芝加哥大学的Susan Mann Jonese和Philip A. Kuhn两人在1978年所说的“魏源是19世纪各主要思想潮流之集大成者;他不但是经世思想家、今文学家,他也是一面镜子,反映出当时社会所遭遇种种变迁”的意见,即是一显例。恐怕这类相近的称美赞佩的论述当中,有不少只是我们现代人的“想象建构”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历史现实呢!比如朱维铮就有不同的意见,朱先生认为是“林则徐的悲惨遭遇造就了魏源的先驱名声”,并以为“湖南小城三家村塾师出身的魏源,犹如法国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描写的于连,怀着羡僧交织的情结,不择手段地追名逐利,并以极端实用的眼光看待一切学问,可以毫不困难地改变见解。他对西洋情形原无研究,但在鸦片战争败局已定后,仅用一百天便拿出了五十卷的《海国图志》,从此以‘夷务’专家现身。…单看这部书的效应,主要也不在于向人们提供了域外世界的新知,而在于其中发表的‘筹海三策’,所谓‘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三策都不新鲜,相反每策在前都曾有人提出。…魏源实际是在迎合满清君主的虚憍心态,助长天朝至上论的幻觉。…使人们以为它可能真是‘制夷’的良策。从这一点来说,《海国图志》刊行后引起了把手段当作目的之效应,也就是人们越来越不讳言有必要‘师夷长技’,是理所当然的。”实则所谓“集大成”也可能是“剽窃”了当代许多人的创见而成,更可能是许多人相互影响下所形成的一种“风气”,而非某个人的一己之“独见”。另外“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观念,当然也就会导向非“师夷”不可的方向思考,中国的近代历史岂不就是如此发展的吗?因此“向西方学习”的“师夷”主张,成为现代多数学者所认定的必然而唯一的历史走向!然则根据前述的论析,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否也可以追问:是魏源等一类主张“向西方学习”者具有“先识”?还是这批人“误导”了中国发展的方向呢?若能了解此种“先验预设”的不足与问题,则对学术界有关魏源研究的评价是非,或许比较不会过度“跟随”前贤、比较可能保持一些清醒与求实的眼光及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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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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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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