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本世纪初(一九○○年)的自立军起事,是以湘、鄂、赣、皖和江苏五省为基地的,而汉口则为起事的中心。本文拟对自立军在湖北的活动作一考察。
一、富有山堂和自立会
如所周知,自立军起事是由唐才常(1867—1900)所实际领导的。唐为谭嗣同挚友、维新派中激进分子。谭在戊戍变法失败中被杀,唐在万分激愤中誓为死友复仇。从一八九八年到一八九九年,唐曾东渡日本,赴香港、南洋,既和康有为、梁启超相联络,又结识孙中山,并从两方面承受影响,最后决定以“勤王”、保光绪为旗帜,同时又表示不承认满清政府有统治全国之权,要求改变封建专制法律,发动武装起事(关于起事的性质,另作专文论述,本文只探讨在湖北起事始末)。
一八九九年冬,唐回到上海,发起组织正气会。一九○○年改正气会为自立会。正气会、自立会以会党群众作为基础,采取会党建立山堂办法,建立了富有山堂,在汉口、襄阳等地均设有堂馆,以联络会党。凡入山堂者,均发富有票作为人会凭证。
为什么命名为富有山堂呢?据清湖南巡抚俞廉三在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初六日所写奏折云:“盖自周易系辞传,富有之谓大业,曰新之谓盛德二语,以为暗号。”张之洞、于荫霖在光绪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奏折中则云:“此票乃仿哥老会散放票布的办法,其票系上海洋纸石印,写刻篆书,皆极精工,上横书富有二字,……用在湖北者,又钤楚字图章,其命名盖暗寓富有四海之意,实属悖妄已极。”可见,当初立名“富有”,是隐寓着唐才常的恢宏意愿的。
凡入富有山堂者,均发给富有票。富有票又叫钱杏子票,是自立会的入会凭证。票面上首横书“富有”二字,下面正文直书“××字第×号认明为票处遗失不挂凭票发足典钱壹吊文。××年×月×日‘自立’”。此票采取会党中带有传统色彩的隐语制就,达到凭票相认、相知的目的。
当时,唐才常留守上海,与狄葆贤共同担任后方接济和海外联系。在印制富有票时,他具体担任制版和印刷工作。他认为:“富有票是自立会入会的凭证,故自立会案,也称富有票案。”“此票制版和印刷二事,主要由我负责办理。”“我在虹口租赁空屋一间,陈设家具,在夜深入静时,刻印票布。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将富有票散布于南北各省,并未为清朝统治者发觉。直到大通先期起事,机谋破露,富有票三字,才开始与人相见。”
一九○○年八月,清军捕获岳州哥老会支派红教会巡风头目蒋国才,搜出“富有票”一张,龙头文书两纸,其中之一写道:“我辈生逢乱世,未复民权,数百年压制之恨难消,兆亿身骨肉之冤莫白。……所愿同伸公愤,共举义旗,除贼救民,兴中复外。”以期“新国开万年之业”。又有“富有山”内外口号:“日新其德”“业精于勤”,及诗一首:
万象阴霾打不开,
红羊劫运日相催,(红羊指洪秀全、杨秀清当年领导的太平军起事)
顶天立地奇男子,
要把干坤扭转来。
与此差不多同时,大通被捕之哥老会头领吴德胜,供称其内口号为“采儿胡儿,同心反应”;外口号为“同心协力,变理阴阳”。又“七律”一首:
人来桃花天下行,
采灭胡儿复大明。
梁山根本传万代,
洪主威名振干坤。
入自立会而又担任职务者,除给票为证外,另发给凭单一张。凭单上:“中国国会驻汉事务所为发给凭单事,照得自立即所以立人,保民即所以保国。兹有会员×××,痛念时艰,力图报效,亟应给予凭单以昭信守。右仰会员×××收执。”在给予凭单同时,还传以内外口号。对外口号为“业精于勤”;会内口号为“万象阴霾打不开,红羊劫运日相催。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干坤扭转来。”较之富有票,凭单和口号的政治意图就标示得较为明白了。这当然是由于凭单分发给会中骨干的原因。
发出富有票可能要征收票款,让得到票证的人缴纳典钱壹吊文,以充军需。田野橘次云:“欲入会者,以钱千文购此票一张,嗣后乘长江上下之汽船,不取其赁钱。”
同时,“此票亦可转让,以便发展会员,只在背面写上某月某日某人来,将某人名字写上,某人便算是会员了。”
自立会所建立的富有山堂,体系庞大,许多省份的会党头目均列名于其中。最上层有正龙头、付龙头,下有内八堂——总堂、座堂、陪堂、盟堂、礼堂、管车、值堂、刑堂,还有盟证、香长;外八堂为心腹、圣贤、当家、红旗、光口、巡风、大满、么满。其中正龙头大爷均为两湖和安徽等省会党头领,有杨子严、张耀廷、陈紫瀛,李金彪、瞿河清、王运连、唐玉山、周连升、刘传福、朱香楚等人。康有为、唐才常本身并非会党中人,但鉴于其社会地位,经会党分子同意,列名为付龙头大爷,而毕永年、梁启超、林圭、秦邮又次之,为总堂大爷。
近代著名的维新人士容闳亦参加自立会活动,容闳之弟容星桥(在汉口洋行中任买办)为兴中会员,故容闳和孙有关系。据云:“又有容闳为孙中山之代表。当时,自立会一面接受康梁领导,一面又遥戴孙中山先生,称之为‘极峰’,均系通过容的联络。”
自立会的活动方式带有浓厚的江湖色彩。会中建有香堂,开堂(集会)有杀鸡和念词等仪式。据亲历者在汉口所见:“汉口宝顺里楼上原有一间房屋设有香堂,每次开堂,室内灯烛辉煌,会党分子往来极多,在行礼时,头上插着野雉毛,足登着一只靴子,手午足蹈,作着种种手式,口中并念念有词,将一只雄鸡砍去鸡脑壳,沥血砍伤,其中情形,今日想来真是奇形怪状,但当时并不觉得可笑,反而充满着严肃的气氛。当时差不多天天开堂,而每次开堂必砍鸡脑壳,所以我们在那里天天有鸡血吃。”自立会由于联络下层会党,发展迅猛,徒侣广众。张之洞说:“其所煽诱,实繁有徒,自百粤以及三江两湖,蔓延殆遍。”当时自立会东至苏、皖,北达豫、陕,西及巴蜀,南贯两粤,而尤以两湖为荟萃之处,特别是武汉,“当南北适中之地,居长江之上游,而两湖会匪又最多”。关于发放富有票,加入自立会,究竟有多少人,历来说法不一。有说数十万,有说三十万、二十万、上十万不等,亦有说上百万者。
富有票上前有编号,后有年月。
此票系用千字编号,即每一个字号有一千张票。最前为地字号,最后为聀字号,聀字系第三百一十字。根据张之洞推算,“是每字一千张,已有三十一万张。”同时唐才中在湖南被俘后,“供称上海刊印富有票三十多万,分散夥党,招匪起事等语,正与湖北查获逆票号数符合。”这就是说,印制的富有票约计三十余万张。但这些票证并没有完全散发出去,有的放在自立会机关中,有的还存留在发放者家中。如长沙汪镕就暗藏富有票几千张,而被搜出。因此实际发出的富有票决不会在三十万以上。
根据张之洞、于荫霖光绪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会稿,当时两湖已查出富有票二万余张,以后续有增加。从各方面材料看,入会自立,领富有票者大体为十几万人。
杨玉如说:“聚众党十余万人,分五路密布于鄂、皖、赣、湘各重要地区”的说法是比较可信的。
至于康有为所云:“合省(湘南)则人恐百万。”是显然夸张的说法,与事实相去很远。
二、自立军汉口起事
如果说建立正气会、自立会是唐才常发动起义的政治准备和思想准备,那么自立军的组建则是直接的作战准备。
当唐才常活动于沪上之时,林圭、傅慈祥等则着力在武汉经营,作军事发难的准备。林圭是维新派中的激进人物,其兴革时政的决心较唐才常驾而上之。林圭受毕永年影响较深,和孙中山的主张比较接近。当毕永年和两湖哥老会首领杨鸿钧、李云彪、张尧卿等,在香港拥戴孙中山为兴汉会总会长时,他是拥护的。孙中山曾把在汉口的兴中会员介绍给唐才常、林圭、并委容星桥“专办武汉之事”,他欣然赞同,表示“甚善甚善”。一九○○年一月二十六日,他在致容星桥书(时容在香港)中,催促孙中山与容星桥早订起义计划。信中说:“今日之事,我辈如大舟行至江中,舵不灵稳则舟将覆,人工不力则将退而不前,倘尚有翻覆而解散之,则不惟贻笑目前之大众,即后来传道,亦属难堪,此我辈实宜竭力之苦衷,亦本公司救世危岌之急候也。”在汉口从事起义发动工作的还有兴中会员傅慈祥。傅慈祥为湖北潜江人,曾就读于两湖书院,后赴日留学,入成城学校、士官学校,结识了在海外进行革命活动的孙中山,并解辫披发,共饮血酒,加入了孙中山所领导的兴中会。傅慈祥具有较明确的“排满革命”思想,曾当着孙中山说:“中华一蹶不振,实由鞑子误国,非排满无以兴中华,非推翻专制无以拯斯民,我黄炎子孙要倾覆满清非广为联络有志汉人不可。这就必须有共同的革命领袖。”这种排满思想很自然地得到会党的呼应。一九○○年三月六日,林圭、秦力山、田邦璇等联络哥老会首领数人,会于汉口,众人“皆临歃,以倾颠清政府为誓词”。当时在汉口大发富有票,并分地段以设旅馆,为会员接纳之所。在汉口者名宾贤公,襄阳日庆贤公,沙市曰制贤公,岳州曰益贤公,长沙曰招贤公。“刊布会章,号称新造自立之国。”汉口旅馆为林圭亲自筹设。“林君留汉口,谋为哥老会之所寄宿者,开一旅馆,平时以为生业,以阴以便其党徒,实以为会合商议之聚点,盖哥老会员常集于此,以计东西之联络也。”会党中人大批涌入自立军,其思想状况当然是复杂的。以反清自许者有之,以勤王为己任者有之,以谋取利禄为目的者有之。而会党的江湖习性,行邦作风也自然地带到了自立军中。据田野桔次的记载:一八九九年十二月,他和哥老会头领在汉口一家大酒店中豪饮述怀,“此同酌者何人耶?即哥老会员辜某张某等及其同志二十六人,过半是会中之头目也”,“宴酣,平素猛励之哥老会员裂皆大骂,放歌高谈,颇有无赖汉之状,惟张君震声,高吟亡国之诗云:神州若大梦,醉眼为谁开,湖海诗千首,英雄酒一杯。歌声悲壮凄凉,听者皆痛快。”
在林圭、傅慈祥等人的直接领导下,以汉口为中心的自立军组建工作秘密而又紧迫地进行着。当时在汉口英租界李慎德堂建立了机关部,还建立了一些秘密会所。林圭与黎科、戢元丞、李炳寰、蔡丞煜、郑葆丞等,曾详订《自立军现在之布置及其将来兵事》。紧接着,为了实现军事发难,唐才常又组织了自立军。
实际组建的结果,自立军成立了七军,即中、前、后、左、右五军;在五军之外,另置总会亲军、先锋营二军,共计七军,兵力为两万人,并联络会党十多万之众作为后备和应援力量。
中军为自立军本部,集结在武汉,统领为林圭(会中人称之为大帅)和傅慈祥。李虎村为总文案,汪楚珍为粮台。中军的主力乃湖北新军驻汉标营的中下级官佐及兵勇。
前军在安徽大道,由秦力山、吴禄贞统领。
后军在安徽安庆,田邦璇统之。
左军在湖南常德,陈犹龙统之。
右军在湖北新堤(今洪湖县城关),沈荩统之。
自立会总会亲军,先锋营在武汉,由唐才常直接指挥。
唐才常对以上各军全面节制,并担任自立军总粮台。
一九○○年八月初,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和光绪帝逃往西安。林圭力促唐才常兼程至汉口,利用有利时机进行军事发动。唐才常于八月九日溯江西上汉口,同行者有日人田野桔次和甲斐靖。在船上,唐才常对田野桔次说:“此行专欲纠合武汉之同志,巩固自立会之根底。张之洞倘奉北廷之伪诏以出于排外之举动,则余惟一蹶彼而自任保护外人之权利。”又复康慨言曰:“安徽之铜陵南陵地方,昨日既皆举事,余当速赴鄂,以节制诸同志云云”,“其言谈之间,尚未有方寸。”这次起事以汉口为中心,湘、鄂、赣、皖等地五路兵马同时响应。起事之所以以汉口为中心,主要是因为武汉为中原重镇,九省通衢,起事力量比较雄厚,一旦义帜高举,可以号召天下。按吴禄贞的想法:“默相天下大势,自以生产楚地,悉江、汉间情势,谓夏口(即今汉口)兵冲要地,襟带江沔,依阻湖山,左控庐、肥,右连襄、汉,南北二途,有如绳直,一旦骤有发,则河洛震惊,南服俱阻。”
林圭在汉,原订起义日期为八月九日(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在两湖和安徽同时大举,但因军费不继,只好展期,待款而动。原来自立军的军费,一靠国内会员的捐纳,这是很有限的;一靠康有为在海外华侨的征募。唐才常“相信当时坐拥巨资,安处海外的康、梁,对他这个勇于兴师勤王的党徒,是能源源接济的,也就愿以此自任。不料康有为……所谓‘源源接济’竟是一句空话,求援函电,也竟石沉大海,毫无消息,弄得这个‘总粮台’(唐才常)成了‘无粮台’,结集起来的起义军连饭都没有吃的。他们原已商定庚子年八月初九,各地同时举事,就因康、梁汇款不到,只得一再延期。”各路自立军均派代表驻上海、汉口坐催军资,唐才常屡电海外,促康梁汇款。唐才常亲到香港,募到二三千元。康梁除原先所给二万元外,一无所支。此时,自立军领导人对康梁颇生恶感。哥老会的杨鸿钧、李云彪首先离去,辜洪恩则发贵为票,李和生发回天票,另募资金,各自为谋。会党中人还掠劫财物,乃至抡夺钱庄当铺,“而其党中之劫夺良民者甚多”。
汉口是自立军总机关所在地,也是自立军起事的中心。自立军总机关设在英租界和华界相交的李慎德堂楼上.这是一幢半西式洋楼(位于今上海路教堂之侧),其前门临英租界,后门通华里。据吴良槐的回忆:“到汉不久,虎村即离开威字营,专负自立军政治工作,办事处设于江汉关附近一条街上,门上写着‘李慎德堂’几个字。我也常到他那里去,因而也参预进行大计。李慎德堂以前本是一家关了门的照相馆,因系由虎村经手租定主持,故用他家堂名,以为掩护,办公是在楼下柜房中。”所以后来清方把李虎村视为自立军“总窝户”。
自立军机关除李慎德堂外,还在前花楼街宝顺里四号有一秘密活动点。“查宝顺里,位于今汉口黄陂街百子巷附近,在前英租界尚隔二三十步之遥,(抗日)胜利后,改为复元里,即在今百子巷菜场前端,是个极小的里份。先前内部房屋整洁宽敞,在当时里份中,实居翘楚,如汉口中西极,广州鸿江酒楼,都在该里份里开设过。”唐才常、林圭就住在宝顺里内。
前面说到,自立军原定八月九日在两湖和安徽同时起事,但因军费不继,只好展期。然各军相隔遥远,展期之讯未遑通知各地。秦力山、吴禄贞仍在大通如期发难。当大通起义爆发之后,林圭在汉口宝顺里还在焦灼中等待康有为从海外的汇款以济军需。原定的八月九日各路同时大举,首先在汉口未能实现,只得展至八月十三日,后又稽延至八月二十三日。此时,由于款项所剩无几,后援不继,可谓进退维谷。在林圭电促之下,唐才常到达汉口。原先大通起事,指望武汉应援,结果大通失败,又牵动了武汉局势,“大通势孤弱,遂为刘坤一所败,败报频至,唐由是心气昂进,又闻张之洞将尽拘康有为之党人,唐闻之,谓彼于新党,呈不两立之势,与其我为彼制不如谋先发之机,遂期二十三日,先夺汉阳兵工厂,以为军资,然后率军渡江,赴武昌,拘禁统将张彪、吴元惭及督抚,自取代之,以一层平生之抱负,其将举事之前日,欲向在汉各领事及外人分启之,乃由自立会宣言,欲兴义兵,以革新中国之意者。”
唐才常、林圭起事的总体计划,乃以汉口力中心,五路并举,首先经略长江中游,并拟引兵至西安,然后北击幽燕。其在武汉的具体行动计划是,在二十二日先夺汉阳兵工厂,解决起义军的装备、军需,一举攻战汉阳、汉口,第二天(二十三日)进攻武昌。当武汉三镇行动时,湘、鄂各州县亦同时并举。鉴于当时慈禧、光绪帝逃向西安,北京被八国联军攻占。唐才常拟引武汉义师西指长安,拦击慈禧,救迎光绪。在起事前夕,唐才常有一致沈荩书,其中谈及各地起事进展状况及共军略。如“麻城竟推宕不可恃,令人闷杀。大通之师,已逾九华山,攻宁国矣云云。”“蒲圻消息极佳,万不可再缓。”其中尤关重要的记述是:“尊处既举,除策应屯问外,能分枝向荆、沙更妙,盖两宫西窜,我不可不予图向西之策也,至要至要。”唐才常指示沈荩进兵荆州、沙市,是考虑到两宫西窜,因而需“予图向西之策。”这里的“向西之策”是什么?唐才常未说清楚。据《清议报》的解释:“汉口七月之变,唐君才常以一布衣网罗数十豪杰,号召数十万众,总统各路勤王之军,拟欲直抵西安,迎回圣驾,复行新政,共奋中华。”
正当唐才常、林圭执戈待举之时,湖广总督张之洞已抢先一步走在事态前头,一举将唐才常等抓获。“张之洞侦知唐等所为已与己绝反对,且将布告各国领事,据武昌独立,决计先发制人,将党人一网打尽,以绝祸根。”
一九○○年八月二十三日凌晨,唐才常、林圭、傅慈祥等二十人被杀害于武昌紫阳湖等处。
三、新堤起事和两湖余波
自立军在汉口起事准备过程中,广泛运动湖北各地会党及学生。从一八九九年冬开始,湖北各地对教会、哥老会等会党就跃跃欲试,进行各种小型、分散的斗争。
据一八九九年十二月十九日《汉报》载:“红会匪首易某在干新堤地方聚众滋事,令活拿郡讯明正法,已正法志前报。以该匪羽党吋有骚动之象,又经省宪派兵前后弹压,示牌胁从,不料匪党多有仍在该处出没滋事者,近经长江炮艘某弁带勇拿获三犯,押解至署审讯,发县收押,至其供词为何,续闻再录。”
同月二十九日《汉报》载:“会匪霍春池前经访拿到郡提讯,供情游移,目前又经府尊提案研审,该犯仍复熬刑狡供,囚鞭责千余,发县收禁,候再提严讯。”
一九○○年二月十五日《汉报》又载了一条汉口出现匿名揭帖的消息。“日昨本镇有匪徒于通衢揭帖,帖中大旨假名勤王,谓太后如不撤帘,定于正月举事,帖尾约法数章,其内二则云,并不与洋商洋教为难,贴在大蔡家巷口,一时围而观者、抄者甚众,洋人亦抄数纸云:呜乎!光天化日之下,胆敢为此,可见伏莽之多矣!”
湖北学生也广泛地受到唐才常等的影响,并建立组织,召开会议,议论时政。张之洞说:“闻湖北学生颇为康党及南洋学员煽惑,私立一会,议论悖谬,皆与唐才常宗旨大略相同,实堪骇异。”“闻湖北学生颇多有为康党所惑,他省学生亦有,其始创为励志会,各省学生与康党皆入其中,初则数日一会,近则或每日一会,每会必有演说,议论悖谬,大约皆欲效唐才常所为。”
而湖北新堤(原属沔阳县,今为洪湖县城关)为自立军右军驻地,是预拟中的发难地之一。新堤右军统领为沈荩,字愚溪,原名克诚,湖南善化人。因与谭嗣同友善,由谭推荐任湖北抚暑文案委员(嗣同之父谭继洵曾任湖北巡抚)。沈荩由于受到甲午战败和戊戌变法失败的刺激,不满当道,时思变革,积极参与自立军起事。唐才常原定汉口发难,七军并举。后起事展期,沈荩在新堤枕戈待之。在汉口将起事时,唐才常致电沈荩,告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和光绪仓皇出逃,汉口方面拟于八月二十三日起事,“此时此机,绝大题目,万不可失”,“尊处生意,必宜从速开张,以为策应之师,不然孤军驻鄂,大是危机,其急图之。”又云:“尊处既举,除策应屯间外,能分枝向荆、沙更妙,盖两宮西窜,我不可预图向西之策也,至要至要。”唐才常等被捕,恶耗传到新堤,沈荩只得静以待之。这时,唐才常之弟唐才中从汉口脱险,奔至新堤,与沈荩商量对策。唐才中欲入湖南,以集他军,沈荩不同意,主张走上海。唐才中乃独归湖南,至浏阳老家,为团局抓获坐狱,不数月,被杀害于浏阳门坪内。沈荩则从新堤潜回武昌,匿于死友舒闺祥之家,后转道至上海。而舒闺祥则因为在自立军起事时家中藏贮武器,掩护同志,于次年被举发,被迫仰药以殉。新堤的自立军在危难中不避锋刃,有一部分在八月十六日(七月二十二日)进入湖南临湘县滩头地方,湖南巡抚俞廉三闻讯,即调岳州之信字旗参将陶廷梁,以及新军健字营营官张庆云,会合鄂军武恺营、靖成营,进行围剿。新堤入湘的自立军攻入临湘源潭,焚毁厘金督销各分卡,杀死厘局委绅郭寿萱和防务三名。张之洞、于荫霖在奏稿中说:“自汉口匪首伏诛后,各路匪徒闻之震慑夺气。惟富有票放出太多,其悍匪首尚多漏网,现已访知,仍复潜纵往来于上海长江一带,别设狡谋,力图纠众报复。沙市、岳州、常德、澧州一带,匪徒尚在煽惑窥伺。新堤之匪,窜扰湖南之临湘、巴陵、监利之朱河等处。”
此外,在湖北沙市、监利、沙洋、武昌、汉阳、沔阳、应城、麻城、蒲圻、嘉鱼、崇阳、巴东、长乐(今五峰)等地,会党仍在进行种种小型的反抗。湖南张庆云所率清军在临湘和自立军交战之后,又逼进至湖北崇阳、监利,先后擒捕和自立会有联系的红教会头领贺添葆、游扬炳、黄南阳、李寿全、曾广文、王昌年等,加以杀害。
在湖北蒲圻,“光绪庚子,港口乡民饶化之尝从军在外,至是归,自言受革命党首唐才常委任,在羊楼洞放散票布,从者日众,是年秋遂举事,知县何蕴珊闻信,即往洞查办,枭吴至林以示众,其党多散,旋闻唐才常在汉口事败,化之遽逸去,党徒多伏诛,地方遂靖。”
张之洞在光绪二十六年匕月二十八日酉刻所发《致沙市、荆州奭道台、舒守、张令、沙防营肖营官》中说:“昨夜在汉口捕获会匪头目唐才常等二十余名,供认谋逆不讳,并称沙市亦有党羽散布,约日内起事等语,可立派勇役,迅速侦访该匪匿迹所在,驰往掩捕,务获,切勿漏泄令逃。”
毗连河南之鄂北襄阳、枣阳、随州、应山、麻城等地,素有大刀会的组织。由于河南闹旱荒,饥民流离,无以为生,会党开堂放票,加入者众。“自七月以来,借闹教为名,啸众焚劫,自立会匪滋事。复查有匪首潜往孝感入应山、河南信阳州一带,谋劫北上诸军军火,并煽诱河南饥民来汉滋事。现又讯出有匪目潜往襄樊一带煽动刀匪(大刀会)。”鄂西、鄂南之沙市、监利、沙洋、嘉鱼、崇阳、巴东、长乐(今五峰)的会众,亦继续分散活动,并受到清军搜捕。
湖南是自立军起事的重要基地。在起事的前夕,对湖南的新军和会党亦有种种秘密策动。常德、岳州和长沙都呈出一种秣马厉兵的形势。
当时,孙武在岳州任威武营大队长,驻防岳州。为了在起事时占领岳州这一军事要冲,自立军机关积极运动孙武加入自立军。时吴禄贞在汉口,昔与孙武为湖北武备学堂同学,乃致书争取孙武。其书云:“尧卿学兄足下:湘水吴山,时切相思,惟祝别来无恙是幸。自弄沙儿(指满清)窃据宝位,同胞宛转暴虐之下者久矣!今兹联军(按指八国联军之役)入京,帝后西奔,国本动摇,万机废理,正吾人收拾之日;若袖手放弃,则河山万里,沦归异姓,同胞四兆变为牛马,神器既焚;俎肉且脔,每下愈况,奴籍更难脱,言念及此,能不慓惧悲痛哉!弟亦黄帝苗裔,何忍坐视阽危,特在东京组织富有票会,分布会团多人,回国联络义士,溉植同志,期图大举,俾出斯民于水火而复汉族之故物。兄素切痛国仇,誓为祖宗雪耻,际兹机会,料能同仇敌忾,牺牲与谋。因上一尺,希即至汉皋与唐才常、傅慈祥二君,商量大计,速兴师殄灭丑虏。时机不再,稍纵即逝,大仇棘心,前盟在耳,幸勿游疑自误以误苍生,并乞擘划密秘,将事慎重,不胜企望之至!临楮泣下,只叩雄安!同学弟吴禄贞再拜。”
孙武接信后,即从湘返鄂,至汉口宝顺里,与林圭商榷,并知吴禄贞已往大通。商谈结果,由孙武任岳州司令,孙武旋即返岳州。“至岳,派陈显国赴浏阳,余正义赴宝庆,王正祥赴长沙,各带会票千张,扩其势力。”
当汉口事泄后,除由新堤南下的一部分自立军战斗于临湘、巴陵一带外。岳州、常德、澧州会党仍在继续活动。“岳州为南北两省咽喉,票匪最注意于此,讯出匪首多系籍隶岳州,盘踞煽诱,蓄谋甚深,目前匪势仍复眈眈思逞。现查知该参将所请练兵百名,其中即多系领有富有票者。”除前述唐才中被杀外,又有何来保、蔡钟浩等在常德起事,亦被捕解到长沙杀害。还有李森之(一作生芝),于汉口自立军失败后,回到湖南慈利,组成十余营,参加者“世家子弟为多”,有“公子班”之称。清军逮捕了李森之解赴长沙,李行至武陵大龙驿,服毒而死。还有李莲航,当其子李炳寰在汉口被杀后,俞廉三派人逮捕了他,并在其家搜出李炳寰寄回之富有票几簏,旋被杀害。李虎生之长兄李石存亦被投入监狱。吴良愧因参加自立会,其父在慈利被捕。在岳州领兵的孙武,在自立会事败后,遁回湖北汉阳老家。另在长沙方面,安徽人汪镕从父宦游湖南,锐意联络会党发难,曾一度在定王台会合人马。其南路由杨暨主持,西路由何来保主持。因经济支绌,无力起事。汪韦容复走汉口,以图约期会师。岂料其兄汪鉴,“热中仕进,乃告密于劣绅王先谦,凡与韦容有连者,悉罗列无遗。”汪镕刚从汉口返湘,即遭清军搜捕,乃服毒自杀。其次兄汪瑶亦下狱,而汪鉴则叙“功”得保知县。
此外,湖南会党首领朱楚香,为配合汉口自立军起事,拟在汉阳、沔阳、蒲圻、应城、麻城、嘉鱼、巴东、长乐(今五峰)、沙市等处起兵。汉口事败,朱楚香遁广州,遭反动军官杨某杀害。次日,杨某路过华宁里,被四名会党人员打死,支解四肢,为朱复仇。
汉口、大通虽事败,各地会党仍思再举,只无统一号令,亦患力量不足,所作所为不过强驽之末。张之洞说:“履获逆信,仍有挟带重赀,潜来湘鄂,再图大举之说。”“现在康党时图大举报复。”张之洞引以为虑的是,富有票多达三十多万张,查获缴呈和自行销废的仅有几万张,“散在民间者,尚有二十万张以外,丑类实繁,深为可虑。”因此,他进一步的动作是彻底瓦解自立军,以消弭乱萌。
戴着“宽厚”假面具的张之洞续开杀威,“自是张之洞乃大兴党狱,湖北杀人殆无虚日。特派护军营二百人驻汉口铁政局,形迹稍可疑者皆不免,约死百余人。”
在汉口起事待发时,湖北各地遵命起兵的有武昌、汉阳、沔阳、蒲圻、应城、巴东、长乐(今五峰)、沙市、嘉鱼、麻城等十余处,均有不同程度的牺牲。据杨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记》一书云:“是役湖北遵命起兵者……牺牲达数百人,此即湖北革命第一之大流血。”张难先在《湖北革命知之录》中更估算,“以身殉者略计在三百人以上”。
如麻城屈子厚,名开埏,“两湖书院肆业,与诸名宿讲求经济之学,以国事日非,与同学唐才常等锐意革新,戊戌唐等游学日本,开自立会于东京,遥推埏为二十干事之一,唐等归至汉口,潜谋大举,为于抚荫霖侦知,以次捕戳,搜唐行箧内有刘道仁致埏一书,时埏有事至河南,得免,适于抚解任,张督宽免。”
张之洞还勒令各地自立会员自首投案,缴出富有票,“悔过自新”。一个署名为江东阿斗的人在《古红梅阁笔记》中,谈了他在湖北东湖县(今宜昌)所见所闻:“是年十月,余道出宜昌,途次见东湖张榜揭示,第五次富有票缴票免究者约二百人,然则东湖一县必有千人矣。以湖北全省计之,数更可惊。”
通过张之洞等镇压,一场人数多达十多万人的自立军运动终于一败涂地,牺牲于此役者,仅湖北一省达三四百人,各省总计达千人,这是较之戊戌变法更大的一次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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