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澍堪称道光前期一位有作为的封疆大吏。他在积重难返的清朝中后期,对东南地区的盐、漕大计锐意改革,除弊兴利,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可是长期以来,论者多以陶公身处“衰世”,无力回天,而往往予以漠视。笔者有感于在一个衰颓之世,苟且因循的政风之下,尚能出此良吏,亦实为难得。因拟对其一生政绩,略加述评。
一
陶澍,字子霖,又字云汀。湖南安化人。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生——道光十九年(1839)年卒,享年62岁。陶子生长资江之滨,“少贱,牧于斯,樵于斯,渔于斯,且耕且读”,年12,就读于湘(长沙),“逾冠,偕计北上,泛洞庭,过江汉,渡淮黄,历韩魏幽燕之域”,嘉庆七年进士,历任编修、四川乡试考官。35岁以后,以监察御史巡按江南、陕西、巡视淮安漕务。年42,授四川川东追。“日坐堂皇,剖决狱讼如流。请减盐价,私绝课增。总督蒋攸铦荐其治行为四川第一。”嘉庆末年,迁山西按察使。道光元年,擢安徽布政使。三年晋安徽巡抚,开府上江。在安徽任内,清查库款,治水赈灾,察吏安民,卓有成效。五年,调江苏巡抚。不出十几年间,终于成为专治东南一方的封疆大吏。陶公一生,极关注国计民生,于海运、遭运、河工、赈务及盐政诸问题,均有所论述。同时,他又是一位“以学问为实行”的实践家,一旦被用,自然会发挥其“济世之才。”
清朝统治,自乾嘉以降已开始走向下坡。至道光之世,虽然仍保持庞大的外壳,但实际上已是衰象毕露,陷于严重的危机之中。道光即位之初,曾一度锐意改革,整饬历朝秕政。而当时弊政表现最为突出的方面是盐、漕、河三项。盐、漕、河历来为清朝三大事。既有历史遗留下来的积弊,也有新增添的问题。而三者造成巨害病民的基本原因却在吏治的腐败、官员的贪蠹。面对切身之患,绵宁试图有所振作,痛加厘革,任用人才,以求革新。与此同时,国家的危机四伏,也激发起一部分士人忧国忧民的责任感,促进士林风气为之一变。他们一改不问世务的消沉状态,纷纷撰文,倡“经世致用”之学,对有关国家大计之盐、河、漕亦议论蜂起。如魏源为贺长龄所辑之《皇朝经世文编》专撰筹漕、筹鹾筹河等篇,探讨国家社会实际问题。龚自珍自嘉庆末年就逐渐“究心经世之务”,作《明良论》《乙丙之际奏议》等,指出君明方能臣良,尖锐批评清朝的腐败,开知识界“慷慨说天下事”的风气。另一著名思想家包世巨(1775——1855)则作《策河四略》、《剔漕弊》、《淮盐三策》等,于治河、治漕、盐法提出独到见解。“江省督抚,遇大兵、大荒、河、漕、盐诸钜政,无不屈节咨询,世臣亦慷慨言之。”在上述情况下,不仅为勇于任事的士子登上政治舞台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且推动一部分入仕的官员们,关心国家大计和民生疾苦,并着力去解决现实社会所提出的一些实际问题。于是在道光初期朝廷内外涌现出一部分清廉自守、德才兼备、正直不阿的良臣。在中央,如大学士王鼎“长户部十年,综核出入,人莫敢欺,管刑部多所平反,先后谳狱九省,理重案三十余起,弹劾大吏,不少瞻徇。”勘查两淮盐务,支持陶澍,拟定章程15条,又请裁撤两淮盐政,归总督兼辖,以一事权。史载:“陶澍得锐意兴革,淮纲自此渐振,鼎之力也。”但王鼎“清操绝俗,生平不受请托,亦不请托于人。卒之日,家无余赀。”在直省,如作过多年两广、四川、直隶总督,道光7年任两江总督的蒋攸铦,也是一位“勇于任事,不唯阿,尤长于察吏,荐贤如不及,所举后多以事功名节著”的疆吏。除陶公以外,在江南各地还散布着一部分实心任事,兴利除弊,赞成改革的干吏。他们或清查仓库,勘查水道,或巡盐、巡漕,从不同方面对陶澍的改革起着支持和配合作用。如江宁知府俞德渊,精通会计,知人善任,清操自守,六年参予海运,十年“佐陶澍治淮盐,尤济世之才。”“每运恒有余利,尽以充库,无私取”,“在任五年,力崇节俭,妻子常衣布素,扬州华侈之俗为之一变。”“以仕为家”的两淮盐运使王凤生,在任上条陈十八事,积极改行盐法,且“每吏一方,必能指画其形势,与其宜兴革。”被称为“干济之才”的苏州知府黄冕,亲自参加水利建设“大有兴作,大吏悉倚以办”,“治淮、扬赈有声。”所以史称:陶澍“在江南治河、治漕、治盐,并赖王凤生、俞德源、姚莹、黄冕诸人之力。”正是由于上有绵宁、王鼎等的支持,下有王、俞、黄、姚之赞助,陶澍才得以在江苏巡抚任上和十年两江总督任上能有所作为,并实现其卓有成效的改革。
二
陶澍自为官以来,在整饬吏风、治河赈灾等方面,均有显绩。但他最重要的活动和贡献,却在漕、盐二务之改革,现择其要者略述一二。
在漕运方面,清沿明制,以东南为财富重区,每年从江苏、浙江、江西、湖广等八省区额征漕粮400万石,白粮20余万石,由经南北运河、输送京师。清漕运制度不为不严密,但行之既久,由于吏治的腐败,办漕官员层层苛索陋规,运丁刁制州县,州县刻索小民,还有包漕矜棍的巧取豪夺,终于酿成危及民生之大患。
首先是官府在征收漕粮时向民户浮收和加耗。民户交纳漕粮除了要给运军以“赠贴银米”、“轻赍”外,还有“踢斛”、“淋尖”、“样米”等名目繁多的浮收和加耗,致使民户每交正兑米百石,有加耗至米三、四十,银六七十两者。其次是漕运过程中。要常例交纳“水次”、“过淮”、“抵通”、“过坝”、“交仓”各种陋规。所以当时包世臣说:“各卫有本帮千总领运,而漕臣每岁另委押运帮官,又分为一人押重,一人押空。每省有粮道督押、又别委同通为总运。沿途有地方文武催赶,又有漕委、督抚委、河委,自瓜州至淀津,不下数百员。各上司明知差委无济公事,然不得不借帮丁之脂膏,酬属员之奔竞,且为保举私人之地。……又一总运费二三万金,一重运所费二三千金,一空运,一催趱,费皆浮于千金,又沿途过闸,闸夫需索,一船一闸,不下千文。故帮丁专定运粮,其费取给于官而有余:合计陋规贿赂,虽力索州县之兑费而尚不足,此帮丁之受朘削于大吏也。”帮丁勒索州县之事,亦多有记述。于漕粮交兑之时,旗丁勒索州县,常借米色为刁制,“每藉看米色为由,逐廒挑剔,不肯受兑,旗丁即乘机恣索,州县不敢不应其求。”既兑之后,运弁应给州县以“通关”(通行关照各处之公文),但运弁往往藉故索取“通帮公费”。“州县不遂其欲,则通关勒靳不交”州县既须贴费,势不能不向粮户浮收,如此,层层苛索,最后势必都集中落到劳动人民头上。正如江督蒋攸铦所言“吏治民风土习,由此日坏。此漕弊之相因而成积重无已之实情也。”
再次,运河梗阻尤为漕运之大患。河(黄河)漕关系历来纠葛不清。但总的说来不外两种处理方法,一为避河保漕,一为借黄济运。前者,乾隆以前已有成功经验,嘉庆以后又复采取以黄济运之法。但用黄水济运并非治漕之上策。因黄河迁徙倏忽,决口频仍,“盖河性北,必强而南之”,“南徙而决益数”,“至明而堤其北,以全河赴淮,淮不足以当全河之怒,则溃决益多”。至嘉庆十四五年间,淮扬运河三百余里浅阻,即由借黄济运之失策所致。正如《清史稿•河渠志》所记:“自嘉庆之季,黄河屡决,致运河淤垫日甚,而历年借黄济运,议者亦知其非计。”在运河淤垫日高的情况,迫不得已只好采取挑浚运河之法,但旋挑旋淤,“运河之挑浚愈深,倒灌之势愈猛”,至道光初,终于成为不可解决的大患。
考诸历史,南粮北运京师,并非只有漕运之一途,以运道言之,亦当有二途,一为河运,一为海运。元朝行海运,明初亦曾专督海运。永乐十二年重修会通河成,遂弃海就河,海运遂罢。此后再无轻谈海运者。清承明制,继行河运。且于康乾之世在解决黄、运关系方面有所突破。及至嘉道之际,由于运河浅阻,上下又均无解决之良策,于是齐彦槐于嘉庆末年首倡《海运南漕议》,驳斥海运三难说,力主海运。接着两江总督勒保等会奏海运十二不可行。嘉庆皇帝也以“海运既多窒碍,惟有谨守前人成法”,“断不可轻易更张“为由,不予采纳。至道光四年,南河黄水骤涨,高堰漫口自高邮、宝应至清江浦,河道多处浅阻,漕船无法通行,大量南粮待运,朝廷依靠挑挖或盘坝之法又均告失败,于是嘉庆间被搁置的海运南漕议,才再度兴起。
但海运之议之被采纳仍然经历一个艰苦的斗争过程。道光五年,首先是漕运总督魏元煜等筹议海运,受到许多守成派官僚的非难。他们“群疑朋兴,蕙沓苟安。匪曰风飓,则曰盗贼:匪曰霉湿,则曰侵耗。造募则曰劳费,招雇则曰价钜,以及屯军之闲散、通仓之勒索,河防之驰废,争先为难,百议一喙,坐失事机。”道光在无所是从的情况下复去征询大学士的意见,于是大学士英和奏言:治道久则穷,穷必变,小变之小益,大变之大益,未有数百年不弊且变者。今以商运决海运,则风飓不足疑,盗贼不足虑,霉湿侵耗不足患也。以商运代官运则舟不待造,丁不待募,价不更筹也。况借黄既病,盘坝又病,不变通将何策之出,臣以无如海运便。道光在力主海运官员的推动下,始决定明年暂行海运一次。同时,接受魏源关于此次海运成败的关键在于上海天津两地是否“得其人”的建议、移琦善为两江总督,将勇于改革敝政、成绩卓著的安徽布政使陶澍调为江苏巡抚,负责统筹海运事宜。
道光五年秋,陶澍到任后,首先亲赴上海勘察海运的可行性,询问商人、商船、出海港及海上情况,“每遇熟习海洋之人,详加询问,征以记载,得其径道。”并先后以《海河并运疏》《进呈海运图疏》覆奏。前者表示海运南漕乃势所必行,“责无旁贷”,决心按英和所奏各条章程办理;后者详细规划了海运全程(共分六段),并绘图贴说。指明“以上海程,计自吴淞口出十滧,东向大洋至佘山,北向铁槎山历成山,西转芝罘岛,稍北抵天津,总计水程四千余里。十分详尽。接着派布政史贺长龄赴海口,督同地方官招徕商船,筹议驳运兑装等事。由于条件优惠,商船闻风而集,其雇定沙船一千余艘。商船载米,自五百石以上,二千石以下,共运米一千五六十万石,分两次装载。为了有效地进行收兑,在上海设立海运总局,由川沙同知李景峄、苏州府督粮同知俞德渊掌管;在天津设立收兑局,由钦差理藩院尚书穆彰阿为验米大臣,负责验收监兑。为加强护卫,令水师分段会哨防护,江南提督、苏松镇、狼山镇总兵,自吴淞会哨至鹰游门;山东登莱总兵,自鹰游门会哨至庙岛;直隶天津镇总兵,自庙岛会哨至直沽口,以防万一。
道光六年(1826)正月,陶谢亲至上海布署海运,严申号令。不数日各州县剥运之米,衔尾而至,依次受兑。仅十天,就集米一百三十余万石,遂即装船发运,是为第一批。继兑之三十余万石为第二批。海船鱼贯启行,“江澄海明,旌旗飙动”,自崇明出十之滧而东,绕出千里长沙。不出半月,如数到达天津。回空再运。至5月,两运告竣,漕粮无少损。穆彰阿赴验米色,莹洁远过河运。为津通之人历来所仅见。此次海运,不仅时间速捷,损坏较少,而且运费较漕运为省。如每石给值银四钱,每船赛神银四钱,犒赏银三两。白粮每石给耗一斗,糙粮给耗八升。先后共用银一百四十万两,较河运节省过半。昔日一切之津贴帮费、过浅过闸、督运催债通坝验米诸费,概行蠲免。正如魏源所总结的“其优于河运者有四利——利国、利民、利官、利商。盖河运有剥浅费、过闸费、过淮费、屯官费、催债费、通仓费,故上既出百余万漕项以治其公,下复出百余万帮费以治其私,兹则不由内地,不经层饱。故运米百六十余万,而费止百四十万金,用公则私可大裁,用私则公可全省,实用实销,三省其二,而河运所未有也。”并深刻地指出:“彼谓变通济者,所益固在国计,而调剂漕务,则所益尤在民生。”余窃思之,海运之行之于道光五年,固有其“时势”使然,亦有其航海经验和技术条件,即倡海运之议者亦非陶公一人,但突破重重阻难,终于使多年不可行之理想变为现实,成于其手,并映及于后世,陶公之功绩实不可掩也。陶公不愧为历史上“夷艰险而勇变者”。海运之制,当时虽未得通行,但它开启了海,漕粮的成功先例。至道光二十六年,清廷为大势所趋,明诏复行海运,招商运米终于成为定制。
三
陶澍另一个带有全局性活动是对两淮盐法的改革。
清代盐法,沿明制加以变通,实行纲引制度,即部发盐引招商认窝,领引纳课,赴引地行盐。盐课为国赋之大宗,每年高达四百万到五百万。所以清政府专门设立一套盐政机构,予以管理,是即所谓官督商销制度。两淮是全国九个产区中最大的盐产区,其产量最丰,引地最广(行销江苏、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六省),行引一百六十余万道,输纳正课银一百八十万两。但清代盐法与盐政,自乾隆以降,日益败坏,至嘉道已是弊病丛生,形成严重危机。其突出的表现是:盐引壅滞,库款耗尽,课额日亏,盐价日昂,私盐日盛。这种情况严重威胁着清王朝的统治和安定。而造成这种危机的基因大要有三:一是巨资盐商对盐引、引地和盐价的垄断,他们和皇帝、官府相勾结,偷税漏税,巧取豪夺,获取高额利润;一是主管盐政官员的层层中饱,并和盐商通同作弊,使盐法遭到严重破坏;一是私盐的盛行,及其同盐引滞销形成恶性循环。但盐法积弊已深,变法实非易事,所以在陶澍改法之前,尽管朝庭内外,提出过不少的改革主张,如京朝官所提“就场定税”,“立厂抽税”,“课归场灶”,以及包世臣之“淮盐三策”等等,皆由脱离实际不可行。
道光十年,旻宁调陶澍为两江总督,复命主张革新盐政的户部尚书王鼎、侍郎宝兴赴江宁,与澍会商变法之事。陶澍早在川东道任上,处理川盐时即有“减价敌私”之策。今在仔细考查了淮盐积弊情形之后,首先批驳了“课归场灶”诸法之三不可行,力主厘剔旧章之弊,以除弊为兴利。随后又拟定改革章程十五条,奏淮执行。为使新法能令行禁止,经王鼎奏淮将两淮盐政裁撤,两淮盐务统归总督管理,以一事权。此更使陶澍信心倍增,殚心竭力地去厘剔弊端。改革从淮北开始。在淮北,首先废纲商,取消盐引,改行票盐法。实行“招商行票,在局纳课,买盐领票,直运赴岸”的办法。即,在盐场区适中地点,设立税局,负责收税。商贩不论资本多寡,只要照章纳课,就可领票买盐,直接运输到指定口岸自行贩卖,不必经过盐卡官员的秤验,亦无改捆另包之烦。淮北共有三个盐场(板浦、中正、临兴),在三场共设六个税局,为商贩纳课领票提供方便。此法开始虽遭到胥吏的反对,但由于票盐手续简便,官吏无由侵扰,却受到商贩的欢迎。十二年,在淮北31个州县试行的结果,成效显著,不到4个月,商贩请运已逾30万引,场盐运销一空。盐课亦随之而增加。于是,票盐法在十三年获得进一步推广,道光三十年(1850)淮南亦改行票盐法。其次是裁陋规以轻本敌私。陶澍指出,非减价不能敌私,非轻本不能减价,非裁冗费不能轻本。盖淮北之陋规主要来源于杠坝,即盐包起杠过坝,要经过五坝十杠,然后还需改捆才能赴岸,此间官吏胥役,层层需索陋规,致使每引盐的成本增至十余两。陶澍对此首创“改道不改捆”之制,即盐包出场不经原来的杠坝旧道,改成从王营减坝渡河入湖,且每百斤,出场更不改捆,可直运口岸。由此,盐价大为减轻,除盐价钱粮外只加运费一两,河湖船价一两,每引共五两左右,这要比纲盐出场减费大半。由于成本减轻,自然使商乐于经营,并推动私贩由贩私转而贩官。第三,陶澍还在引地范围内取消了行盐地界的限制。规定:“今商运既不足额票,贩各曰岸自应量予变通,如所指之地盐壅销滞,准其于出卡之后就所在地方呈明转运他岸销卖。”这就使贩运比过去自由多了。
在淮南也进行了以“轻本敌私”为中心的改革,但与淮北略有不同,其大要有三:
(一)限“窝价”,裁浮费。
在淮南,扰害最大的莫过于“窝价”。所谓“窝价”,即一部分大盐商垄断盐引,成为一种脱离流通程的“引商”,当时谓之“窝家”。各种商人如果想到这些地区买盐,首先必须以一定代价向引商购买盐引,这种代价当时称之为“窝价”。窝价当时法定价格是每引一两,但是有时引商任意提高。正如包世臣所说:“年窝之价,部定每引给银一两,而畅销时,价或倍差”有的甚至有贵至四五钱的。两淮额引一千六百余万道,竟被数十家“窝家”所垄断,他们凭一纸虚单,就先正课而享厚利,最后窝价还是落到盐引上,自然导致盐的成本日重,所以,病商病民最甚。由于扬州盐商大贾,根深蒂固,一时难以取消,所以限定窝价每纲每引为一钱二分,共裁省浮费一百四十余万两。除此之外,盐价中还要分摊其他各种浮费,如总商以办公费名义支取的“公费”,每年70万;盐政各衙门的公费,及盐政、运司书役辛工纸饭等项,岁支又八十余万;湖广汉口岸,又每引带征一两二钱,谓之“岸费”(又称“匣费”)亦不下百余万两。陶澍令将各衙门公费,予以删除,总商公费、汉岸匣费两项共每引限征四钱,以后不得增加。于是各费又减银一百十余万两。此外,11年,又缴还盐政养廉银五千两。
(二)清理库款,控制收支,年清年款。
各省管盐衙门,均设有盐库,以储所收之盐课。但制度混乱正杂不分,挪垫、冒支层出不穷。道光前10年间,由于盐滞课绌,库课已形亏欠,如淮盐岁应行销额引一百六十万,而道光10年,淮南仅销五十五万引,亏历年课银五千七百万;淮北仅销二万引,亏银六百万。课入既已减少,而开支却日益增大,加之肆意挪垫、冒支、虚抵,使亏欠尤多。如,公费、岸费“此二项共需银二百余万,与正课相等。皆用于总商之手,无帐目可查,诡混开销,每由内库垫支而摊之于众商,归补无期,逐成亏欠”或“奏销不前,则谬为报效以缓正课,支用无出,则擅动库款以应杂需”,于是形成了所谓“而四千余万之旧项已空,一千余万之欠款仍在”的严重局面。又有总商管库,不行盐而专领费,甚至捐输皆出库垫,冒支从不报销。对上述弊情,陶澍痛加厘革。定盐正、杂二课,分库储存;正项存于内库,以备部拨;杂项存于外库,不许以正项挪垫。同时,革总商以杜侵渔,永禁印本、减贴诸名色以绝虚抵。经改章后,基本上作到年清年款,还随带征回未销印本积欠残课三百数十万。历八年,库贮实存竟上升三百余万两。
(三)禁粮私、船私,以保引盐畅销。
陶澍所禁者主要为偷税漏税之私盐,一是漕船回空时所带之芦私,一是官运盐船支于引盐外另多夹带之私盐。前者“不但病鹾,亦且误漕”,因此,为杜绝芦私,每派员力查,令行禁止,虽有漕督辨护,亦坚持执行。后者是指一部奸商贿通官吏,或利用官船贩运私盐,“明插旗号,执持官引以为影射”;或于宫盐外“捆载多斤,公然行掣,径同额盐,一体装往地头发卖,或别售他商以取倍称之息。”对此,陶澍都严加取缔。此外,对“昔日贩私之辈,然已一一凛遵法度”的“盐枭”,允许他们“化枭为良,改充盐贩,以收化私盐为官盐的效果。
综上所述,陶澍对两其盐政所进行的以改引为票为中心的一系列改革,尽管有许多不彻底之处,但还是取得了良好的效果。第一,由于取消或限制了窝商的垄断,遏制了盐政衙门各级官役的层层需索,清理了库款,革五坝十杠,取消了附加于盐引之上的数以百万计的各种陋规和浮费,使盐价迅速下降,盐商们踊跃认请。数十万依靠盐斤的营运为生的劳动者也顿形苏活。史载“自盐到境,盐价顿减,取携甚便,民情安之”,正是上述情况的写照。第二,随着票盐销路的畅通,国家盐课迅速增加。“行之期年,淮北大畅,不但正额复归原额,每年销盐六十四万余引,除奏销淮北正杂课银三十二万两外,更协贴淮南银三十六万两。”改引为票,凡八载,共完正、杂银二千六百四十余万两,成为国家财政一大收入,实陶公改革化私为官之效者也。第三,由于票盐法行之有效,道光30年(1850),继任总督陆建瀛行票盐于淮南,继续执行“轻本敌私”之法,“无论官绅商民皆可承运”。自此后,纲商遂为众多的票商所代替。
当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陶澍的改革不可能是彻底的。就是成功的事情,后来也出现过反复。但是陶澍作为一位高级地方官,或者一位财政改革家,他以除弊兴利为己任的责任感和实心任事的精神;在“众怨所归”、言官责难的重重压力下,他不避嫌怨,不怕报复,为国为民,坚持改革的精神;他率先垂范,上缴养廉,清廉自守的精神,是应该肯定的。
〔作者简介〕王松龄,男,1923年8月生,满族,1950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现任四平师院满族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历史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