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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纪泽之西学观探析
作者:方红姣
【摘要】曾纪泽熟谙西学,是清末著名外交家。面对西学东渐之狂潮,他继承与发展了其父辈如曾国藩、郭嵩焘等的“以夷制夷”思想,主张以“变”来回应西学,着力培植国内通西学之人才,并主张从器物到制度层面全面学习西学,批判性地吸收先进的西方文化,达到依“法”“和西”的和谐世界。
  曾纪泽(1839—1890年)是中国近代著名的爱国外交家与思想家。他出生于鸦片战争前夕,接触西学也是在西方帝国主义坚船利炮侵略中国的背景下进行的,因而深藏着满腔的爱国主义热情,他迫切渴望祖国通过自强来抵御列强的侵略,这也是鸦片战争后几代中国有志知识分子的共同特征。作为清末主流知识分子的一员,曾纪泽有着更多的政治优势与社会资源,他不仅继承了其父亲曾国藩的洋务思想,而且得以接触更多更新的西学思潮,因而少了几分前辈们回应西学时那种盲目“排外”的感性与冲动,多了一些对西学全面系统的理性思考。在立足现实的基础上,曾纪泽采取了开放的心态,批判性地吸收先进的西方文化,扩大了西学在中国的影响,为中国的近代化探索向前迈出了艰难的一步。

一、实事求是:“变”以应西学

虽然西学东渐的源头可以上溯到明朝以前,但由于各统治阶级采取了严厉的闭关自守政策,所以西学的流入也只限于国内极其狭小的空间。大规模的西学东渐是随着西方列强们的疯狂侵略而涌入的,经由鸦片战争,“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打击,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在当时的朝野内外,无不视西学如洪水猛兽而鄙弃之。

但是,以林则徐、魏源等为代表的一批近代先进知识分子开始“睁眼看世界”,承认西方某些方面存在优势,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而真正将这种主张付诸实施的则开始于曾国藩等力主的洋务运动,他们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终于认识到西方列强的厉害,为了求富自强,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学习与制造西方的先进武器,开办工厂,甚至设立同文馆,并向西方派遣了第一批留学生。不过,这种接触并学习西方的实践仍然笼罩在复古和保守的政治大氛围中,他们经常受到掣肘与排挤,曾国藩最后在处理天津教案中因朝廷不满而不得不以“外惭清议,内疚神明”自责至抑郁而终。另一名中国第一任使西公使郭嵩焘因《使西纪程》中介绍并有赞美西方文明之意而被诬陷为对清廷有二心,被撤职回国,《使西纪程》被毁版,湖南老家亦受到顽固分子的冲击,可谓“声败名裂”。

作为第二代洋务派代表之一的曾纪泽,继承与发展了父辈们的“师夷长技”的主张,他倍感当时的中国处于列强觊觎侵略的紧迫,也力主必须以开放的心态接受西学,以西学来自强,于是,他勇敢地与顽固守旧派进行了思想上的交锋。

首先,曾纪泽以“变”的观点批判了极为保守的士大夫们“受其所未知,拒其所未闻”的迂腐与食古不化,认为他们所持的“事非先圣昔贤之所论述,物非六经典籍之所记载,学者不能过而问焉”的观点是何其偏狭平庸。他主张:“天变人事,会逢其适”,“盖泰西之轮楫旁午于中华,五千年未有之创局也”,必须“就吾之所已通者扩而充之,以通吾之所未通”。只有参照西学,今后“或以于济闻,或以文藻显,中国声明文明、彝伦道义。先圣昔贤,六经典籍之教未始有损也,而复益以海国人士深思格物、实事求是之学,则谓是编为岷源之滥觞焉可也”。

他进一步指出这些顽固守旧派将会给国家带来的恶果,无不体现着他为祖国前途的担忧与对保守派“怒其不争”的厌恶,他说:“吾华清流士大夫,高论唐、虞、商、周糟粕之遗,而忽肘腋腹心之患,究其弊不独无益,实则贻误时机,挫壮健之躯,以成羸弱之疾,此其咎不全在读书酸子,亦当事者惮于缔构,怯于肩任,有以酿之。”在此基础上,曾纪泽告诫清议者们:“中西通商互市,交际旁午,开千古未有之局,盖天运使然。中国不能闭门而不纳,束手而不问,亦以明矣。”“吾党考求事理,贵能易地而思之也。”

其次,曾纪泽充分肯定了西学的进步,认为只有博采西学之所长,才能国势昌运。早在其父曾国藩的幕营中,曾纪泽就体会到了西学的价值,他认为:“泰西之学,条别派分,更仆难数。学成而精至者,大抵撼风霆而揭日月,夺造化而疑鬼神。”尤其是到了欧洲之后,“目睹远人政教之有绪,富强之有本,艳羡之极,愤懑随之,然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属而和着几人,只能向泽山穷谷中一喟三叹焉耳”。

取“变”以回应西学东渐上,曾纪泽认为,“变”要系统地变,不能只限于武器的改善等,政教是非常重要的方面。政治上,曾纪泽虽然没有触及清廷,但他注意到必须改变内政,提高各个部门的职能效率,尤其要反对腐败贪污等;在教育上也要革新,教育“变”要从儿童始,即使是西学“发蒙之书,浅近易知,究其所谓深远者,第于精微条目益加详尽焉耳,实未始出此书所记范围之外,举浅近而深远寓焉,讵非涉海之帆楫,烛暗之灯矩欤”。

第三,曾纪泽认为“变”要根据中国实情,形势不能不“变”,但也不能盲目照搬西方之学。曾纪泽非常赞赏古人的实事求是之学,秉承经世致用的精神,坚决立足于目前实际来解决问题。在此点上,他继承了其父的坚忍风格,立足实际,用“打掉牙和血吞”来解决实际问题,决不好高骛远沽名钓誉。如他评价刘云生所写《英轺日记》为“有意吊誉,立言皆无实际,不足取也”,与后来郭嵩焘看法一致,郭嵩焘认为《英轺日记》多为转述外国人之言,“并无所谓心得”,“而其推衍人伦之旨、仁义之言,一皆以济其逢迎诡合之术,是以识者能辨知之”。

郭嵩焘力举实事求是,认为中国古人与现今洋人都重视于此,他说:“实事求是,西洋之本也。”对于张焕纶在上海所呈给曾纪泽的六条意见,曾纪泽认为其部分难以适应实际外,大部分“则与余平昔持论大致相符”,肯定中有所保留。郭嵩焘在肯定张焕纶能知洋情的卓见外,也指出其“不知测知中国之能行与否以求得其所以然,殆犹知彼而不能知己者也”。同时指出他的蒙养书院章程,“大致以西法佐中法,而实不外古人实事求是之意”。

二、以人为本:培植“通”西学之才

自古以来,当政者皆以人才为治政之主要因素。在西学东渐上,曾纪泽主张必须有更多的“通”西学的人才方能达到富国强兵。在他独当一面之前,他更多地注重自身西学素质的提高;而在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独撑危局时,他尤其迫切希望能有更多志同道合的“通”西学之才来帮助自己实现“师夷强技以自强”的宏愿。

在培养“通”西学人才方面,曾纪泽早就认为,“中国办洋务,必须多得通达外国情形之人”。而为了达到此目的,他主张在中国设立学塾,聘洋人担任教师以教中国子弟之好西学者;同时,在英法美德等西方强国内也应该设立中国学塾,聘请国内外通达之士教导洋人子弟中之向华学者,这样“久则声气相孚,可以择幽洞微,暗获助益。而所费仅塾师之束修,赁屋之价值耳,其效甚速而远”。

在使用“通”西学人才方面,曾纪泽也尽量做到人尽其才、才尽其用。鉴于各国之间相距甚远,文化各异,“于是讲求经济之学者,以通知各国语言文字为当务之急”。曾纪泽认为任命驻外公使务必“博究中西之学,深通交涉之宜”,才“堪以胜任”。在涉外事宜中,“翻译官为最关紧要,既须博通言语,精究文字之员,尤须深明体制、砥砺廉隅之士”。曾纪泽见新加坡商业非常繁荣,感觉到当地的各国领事馆“实有联络邦交,保护商民之责”,因此他于1880年向光绪帝提议派左秉隆出任负责领事馆,主要因为该员“学识俱优,通达和平,有为有守,熟悉英国情形,通晓西洋律例”。

在自身带头实现“通”西学方面,曾纪泽也是苦心孤诣,力求通彻。为了全面了解西学,曾纪泽不仅同洋务派的朋友们广为交流,而且也结交了不少外国朋友,尤其在他发觉自己必须学习英语以直接了解西学后,他十余年如一日,从不间断,从《英话正音》开始,到学习《英语韵编》,再到《英国话规》,循序渐进,打下了扎实的语言基础。事实上,他在出国前英语水平已经相当的高了,基本上能用英语交谈。他刚到欧洲,郭嵩焘与他一起去拜访别国要人,曾纪泽“以英语酬答”,外国政要皆“大喜”,“相与握谈甚畅”,郭嵩焘也认同“出使以通知语言文字为第一要义,无可疑也”。

然而,由于朝廷的腐朽与经费的匮乏,曾纪泽培养通达西学人才的计划难以实现。他以前所主张办理的学塾,“经费不敷之际,亦只能托诸空言”。即使他在欧洲期间,见到诸多有为与通达西学之华人,应该来说,培养与发挥他们的才智更为容易,但亦因“经费方苦不敷,兹事未易举行也”。到1883年,曾纪泽所欣赏之人,或调离,或已过世,因而心情更为抑郁,操心之事也愈来愈多,常有心力交瘁之感。他喟叹:“自汪席臣去后,余左右皆耳无闻、目无见之人,余操心劳力倍于往年,而犹不免常有失误,以此见用人之关系不浅也。”

三、从器物到制度:自强以依“法”“和西”

近代知识分子对西学的认识,开始于对其器物层面的膜拜。鸦片战争前,清廷一直鄙视西人称之为“夷”,而在鸦片战争武力争锋失败后,洋务派将此失败之咎归于兵器之不利,认为只要拥有开花之炮、飞驶之轮,就可以打败洋人,而对西方的制度文明充耳不闻。他们自认为自己文明先进于西方文明,仍然将自己封闭于“天朝大国”的封建伦理之中。然而,一部分知识分子走出国门接受了西学的沐风栉雨,感受到了西学清新的先进气息;同时,由于政治的需要,一批批留学生与使臣派往欧洲,也客观上刺激了西学在中国的传播,尤其是他们的所见所闻,虽然从某种程度上刺痛了统治核心层,并遭到他们的反弹,但仍然事实上开始了接受西学由器物向制度层面的转变。

曾纪泽在接触西学的过程中,也开始觉察到西学中的制度层远远重要于器物层,于是他在探索西方先进武器的同时,对借用西方制度进行了更多的研究。在购买武器上,曾纪泽力求占据世界的制高点。为了进口西方最好的战舰,曾纪泽亲自去各地制造现场考察,又亲自到克虏伯厂配置当时最先进的后膛螺纹大炮,时人称,该炮不仅杀伤力强,而且“不占炮后地段,亦能保护炮手”。

不过,曾纪泽没有将主要精力放在购置武器上,而是立足自己外交大使的身份,用西法中各条原则,折冲樽俎,据理力争,为祖国与国人争平等、求发展。

第一,利用西法,保护商民,发展工商业,达到强国富民。在出使欧洲前夕,他就看过郭嵩焘的《使西纪程》,为其中介绍西方的政治经济、民俗民风的内容所打动,到了欧洲之后更是觉得郭嵩焘“所记,无一字不符者”。他还十分认同马建忠对西方的认识,对其“初到之时,以为欧洲各国富强,专在制造之精、兵纪之严。及披其律例,考其史事,而知其讲富者以护商会为本,求强者以得民心为要”之言尤为重视,特将其摘入日记多加揣摩。

为了保护在外国的侨民,曾纪泽建议在各国设领事馆以保护中国商民的合法利益,同时要求当地国给予中国商民以合法保护,并尽量降低各种税收。为此,他设法与欧洲各国大使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诚如他自己所言:“中国为保守成法之国,本爵既为中国使臣,与兹会诸绅,气谊相孚,是以隔数万里而可以联结友谊也。本爵颇好留心西学,志欲使中国商民仿效欧洲富国强兵之术、格物致知之学。”

第二,利用西法,捍卫祖国主权,维护国家领土完整。在维护边界问题上,曾纪泽力图避免战争冲突,主张用和平方法解决国际争端。他希望中国各地方政府也要学会并逐渐精通《万国公法》等国际法律及制度,用公法来维护自己国家的主权。因为在曾纪泽看来,公法总体上可以维护国际平衡,保持弱国主权利益。

在国家领土方面,曾纪泽“查西洋定约之例有二:一则长守不渝,一可随时修改。长守不渝者,分界是也”,“随时修改者,通商是也”,因此他“以为分界既属永定之局,自宜持以定力,百折不回,至于通商各条,惟当即其大甚者酌加更易,余者似宜从权应允”,而对国家领土必须丝毫不让。在同沙皇俄国进行伊犁问题谈判之中,曾纪泽正是抱着领土不能随便拱手相让的原则,“虎口索食”,终于使俄国同意改约。

第三,利用西法,通过修约,维护国家利益与关税自主。曾纪泽认为,西方各国在很多方面还是可以“讲理”的,可以通过西法的合法性来维护国家权益。对于如何从西方大国收回中国主权之有关修约问题,曾纪泽主张从小国开始,因为年年有修约之国,年年有更正之条,“至英、德、法、俄、美诸大国修约之年,彼亦迫于公论,不能夺我自主之权利,则中国收复权利而不着痕迹矣”。

在解决国际间争论上,曾纪泽也主张利用西法可以消弭矛盾。如中国在关税自主方面吃亏不少,曾纪泽认为,“西洋各国,无论大小强敌,其于税饷之改,皆由海关自定,颁示海关,一律遵照办理”,“客虽强而大,不能侵夺主国自主之权”。如英、法等国对外来税收征收得很重,中国亦应该效仿,“加税之权,操之在我,固可不问公使,不问外部”,“断不至因此肇衅”。事实上,曾纪泽在实践中也取得了很大成功,正如薛福成指出的,清朝的“洋药厘税并征条约,成于惠敏之手,岁添币项四五百万金,颇有裨于国计”。

四、余论

历史证明,曾纪泽以开放的心态学习西学,对西学东渐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尤其是他在出使欧洲的八年期间,为中西交流作出了突出的贡献,对当时与后世影响都很深远。郭嵩焘在告别欧洲时对其他各国公使说:“曾侯贤能,必能如约。”对曾纪泽给予了高度肯定。西人评价说“曾侯办理外务,亦颇有名”,其逝后能加恩予谥,“得此无愧”。薛福成对曾纪泽外交方面极其赞赏,认为其诸多举措“诚为卓见”,并将他当作是“光绪初年以来出使星洋,究以曾惠敏公为第一”,“至今为洋人所钦慕”。

从睁眼看世界、看西学的视角来看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曾纪泽是第三代典型代表。他虽沿袭了林则徐、魏源等第一代“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点,但更多的是继承了其父曾国藩的洋务派风格,既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又有着学习西学的务实精神。曾纪泽受曾国藩的影响很大,在曾国藩的督导下,他专攻古文并经常由曾国藩评阅点评,曾国藩在临死前的一段日子还经常给曾纪泽解读《孟子》等书籍。在曾纪泽出使欧洲后,他经常翻阅其父所著的《文正公奏议》、《文正公批牍》等,以对照自己的言行。郭嵩焘对他的影响也很大,他俩的关系非常密切,郭嵩焘经常给曾纪泽以指导,尤其是曾国藩去世之后,其作为长辈的关爱与出使前辈的教导,都给曾纪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曾纪泽出使前在西太后面前评价曾、郭二人时说的“拼却声名,以顾大局”,也是他对自己出使后一切行动的基点。

曾纪泽以认真学习的态度来对待西学,他为了系统了解西学,在国内时,不仅致力于洋务运动之中,而且主动学习外文,以便能直接了解世界动态。出使前,他翻阅了有如《使西纪程》等大量国内介绍西方之作,在国外,他仍不辍阅读国内外的报纸与书籍,如国内的《申报》,他几乎每张必看,他翻阅的众多外国书籍,如《中西见闻录》、《罗马史记》、《公法便览》、《条约类编》等,都给曾纪泽很大帮助。尤其令人感动的是,曾纪泽经常生病,特别是严重的胃病给他带来很大的折磨,而这不但没有摧垮他学习西学的意志,相反更加培养与锻炼了他与其父一样面对逆境勇于克服的坚忍精神。

最后,曾纪泽以全面观点看待西学,对后继者也有很大借鉴作用。显然,鸦片战争以来涌入的西学不是“拿来”的,而是他们送来的,其间夹杂了很多的侵略成分。曾纪泽认为不能盲目照搬,而且要有分析有区别地看待。所以,他在购买西方先进的武器时,总是要亲临现场考察与实验,避免上当受骗。在利用西方公法谈判时,他觉得“公法者,虽有无数专家编辑成书,然弱国恃以自保,而强国时时犯焉”,且“西洋状师不甚可靠”。而且,曾纪泽对西方各国的政治制度进行了比较考察,认为君民共主可能更为理想,而法国所谓的民主制实际上弊端重重,如其“商民势大,政府权轻,政府之所行,一商一民足以把持而梗阻之,政府所不愿行,一商一民足以摇惑众心而挟制之。此近年法国政府之所以屡次换人也”。这些批判而又客观地看待西学的观点都给后继者深远影响,并有非常积极的借鉴意义。

方红姣(1978—),女,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哲学与文化。(湖南湘潭 4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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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江西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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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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