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吉地区位于吉林省东部,南以图门江为界,与朝鲜交邻,为清朝宁古塔副都统辖区。“同治间,朝鲜钟城岁饥,其民多渡图门江”而来,垦土种植,“按纳地租”,遂称其地为“垦土”,后又转称“垦岛”、“间岛”等。光绪七年,清政府以主权攸关,“乃置延吉厅以治之”。日俄战争后,日本将朝鲜沦为其保护国,并设立统监府以实施统治,同时展开对我东北地区的侵略,将矛头指向了延吉地区。他们派遣大批人员前来“密行侦察、偷窃情报、测绘地图,以及从事各种游历活动”,妄图以“间岛”为名,将我延吉变为其“第二之朝鲜”。1907年2月,日本内阁会议作出决定:“派遣相当的官宪前往该地,以不显眼之方法,逐渐确立我之统治地位”。8月,即由陆军中佐斋膝李治郎率领“僚属宪兵往其地”,公开设立了统监府间岛派出所这一侵略机构。
日本的侵略行径引起了清政府的震惊。当月,清外务部照会日本当局:“统监府派员一节,中国断难允认”。9月,成立延吉边务处,以邮传部左丞陈昭常为监办,率兵前往办理“防御及勘界事宜”。复由外务部向日本交涉,口舌文书,反复辩难,但久而不决,遂酿成一场长达数年之久的“间岛”交涉。
间岛问题的发生,引起了宋教仁的关注。早在1906年,日本侵略者正为染指“间岛”大作舆论准备的时候,正在日本从事反清革命活动的宋教仁,就已经开始注意间岛问题,从当时的日本、朝鲜报刊书籍中,收集了大量的有关资料。1907年春,他为联络我国东北“马侠”共图反清事业,离日本返国,又曾深入吉林夹皮沟一带联络当地武装首领韩登举,从而进一步掌握了有关“间岛”的很多情况。据说他还曾在日本友人的帮助下,打入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成立的长白山会,取得了该会为侵占我延吉地区而制造的大量伪证。
此后不久,日本当局即派兵侵入我延吉地区,中日“间岛”交涉也随即开始了。在这一关系到祖国领土主权的重大问题上,宋教仁认为自己“不宜袖手含默”,而应尽所知悉,“以为政府外交援助”。于是,他进一步研究间岛问题的历史和现状,又奔走于东京帝国大学图书馆和朝鲜汉城图书馆,查阅了大量资料”,费数月之功,撰写《间岛问题》一书,提出了他对于“间岛”问题的见解。
“间岛”问题的起原和争议
在《间岛问题》一书中,宋教仁客观、简洁地叙述了自清初以来延吉地区的外事情况,深刻地指出:清政府的“放任”政策和日、俄帝国主义的侵略是间岛问题之“起原”。尔后,作者分列出中、日(包括日本羽翼下的朝鲜政府)双方论争的理由,并准确地抓住争论的焦点即豆满江是否为中朝国境线的问题。
首先,他以大量确凿不移的事实证明了间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从间岛领土主权的历史来看,唐中叶属靺鞨族之渤海国,辽时属女真族,直至明末,而后则是清朝的发祥之地。“不特与朝鲜国家绝无关系,即与朝鲜民族亦无丝毫之关系”。铁案如山,无可辩驳。就间岛自然之地势而言,宋教仁主要以“日韩人历史地理书及游历笔记”论证:一山二水(白头山与豆满、鸭绿二江),天然形胜,由地文上划分了满洲平原与朝鲜半岛;由人文上而阻限满洲人种与朝鲜人种的关系,实为中朝之天然境界。就边界条约而言,清康熙五十一年五月十五日(公元1712年6月18日),中朝双方官员会勘边界,划定图门“江北为中国境,江南为朝鲜境”,并“勒石为记”。宋教仁在书中一再引征朝鲜地理著作与地图,证明了当年划界的史实。
其次,宋教仁有力的驳斥了日本侵略者企图霸占我延吉地区的种种论调,进一步阐明了中国对间岛的领土主权。如前述,图门江为延吉地区与朝鲜的分界江,这是中日双方争论的焦点。图门,历史上曾译为“土门”、“豆满”等,“名异实同”。而日本侵略者则否认这一点,或妄指海兰河、红土水、松花江之一源为土门江,而为国界;或“不明言何水为土门江”,“惟否认豆满江为国境”。宋教仁从历史学、地理学、语言学三个方面对土门江加以考证,雄辩地证明土门江即豆满江,“豆满江北之间岛,当为中国领土”,并指出日方所据之牵强附会,荒谬绝伦。接着,他又充分肯定了清政府关于豆满江即为国界的主张,也批评了清交涉当局的不足。
宋教仁的这一系列阐述,周密详尽,充分有力,毫无疑义为清政府的对日交涉提供了可靠的根据。
“间岛”问题的实质
作为一位资产阶级政治家,宋教仁并没有将眼光停留在单纯的间岛问题的所属权上,他还剖析了间岛问题所处的国际环境,进而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延吉地区的罪恶目的,这是《间岛问题》的又一重要内容。
日俄战争以后,日本势力进入我满洲南部,俄国退踞北部,“把黑龙江省的全部和吉林省的一大半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两国虽已达成妥协,但相互防范,继续争夺。1906年~1907年,俄国要求在南满洲西部修筑吉长路的权利,日本则要加强它在朝鲜东部与满洲南部的势力。而间岛正处此东西、南北之间。宋教仁正确地看到了这一点,他指出:“间岛者,实中日俄三国势力接触之缓冲地带,而具有控引东西临制南北之潜势力之要区也”。日本之侵略间岛,是“欲于北满洲东朝鲜之中间,求一形势相济指臂相倚之域”,以为络绎南北,“而确立其北面海上国防经济之大计画”。
宋教仁还指出了日本侵略间岛之4个目的:交通上打通东朝鲜与北满洲之孔道,使日本贯东朝鲜以迄北满洲之海陆交通“成一直线”;产业上,掠夺间岛丰富的物产,并由此掠夺北满物质,以供日本国内原料之需要;殖民上,“力行其移民事业”;军事上,“屯宿重兵,建为巨镇”,与驻朝鲜和南满的军队相呼应,以对抗俄国。
宋教仁的这些议论,击中了间岛问题的实质。当时,日本军国主义者纷纷叫嚣:“间岛之地方,于我国军事上,经济上,皆有重大之关系”,“对此较九洲稍小较四国稍大之间岛地方,甚切望我国人之注意”。日本政府则在间岛交涉之初,即已取得吉长路的修筑权,并提出了延长吉长路,经间岛与朝鲜会宁铁路接轨的侵略要求。日本政府认为,修筑吉会路“是帝国政府多年的希望”,“需要派兵之际,就可以利用该路线从日本国内各地同时迅速出兵,一举冲入敌人腹地”,可使满洲、北朝鲜和日本“结成更密切的贸易关系”,可使“满洲物产通过日本人经营的铁路输出”。而间岛处于吉会路之中枢,是日本实现其一系列侵略目的的关键。因此,宋教仁进一步指出间岛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日本的目的实现,将不仅导致我东北重地“改图变色”,而且列强各国将“张牙舞爪,纷至沓来,以共逐中原之鹿”。“禹域虽大,尚有吾人啖饭之所乎!”表达了他对国家和民族的深切关怀。
宋教仁关于“间岛”问题的主张
间岛问题如此之严重,宋教仁在书中又阐述了他对间岛问题的主张。当时,有人就间岛问题发出调停之说,主张以局外中立制或共同协治制解决这一争端。宋教仁以国际法惯例驳斥了这些建议,指出由于大量的、确凿的事实已证明间岛属于中国领土,故所谓局外中立制和共同协治制都不适用于间岛问题的解决。他还从当代国际交涉的种种事例说明,如果采取其中任何一种办法,最终都只是使间岛为日本所侵占,只是时间的或早或迟而已。那么应采取何种办法解决呢?宋教仁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第一,由清廷与之谈判,“引证事实,根据学理,坚持不让”,此亦“什有八九年”。而以当前形势论之,日本不可能使谈判破裂。
第二,万一谈判破裂,“强硬的手段”是不能采用的,只能施以“平和的手段”,请由国际审查或仲裁裁判。如此,“日人其终不能不俯而就我主张也”。
第三,如果日本改变态度,承认中国的领土权,但提出“间岛韩民之保护权”和“间岛、吉林之铁道敷设权”的要求,则可相应允许。只要领土权得以保全,“即可谓间岛问题已得良好之解决”。
这些主张,坚持了中国对于间岛的领土主权,表明了他爱国主义的立场。但也反映出他的几分书生气。首先他几乎将问题的解决全部寄托在清政府的外交当局身上,这是不切实际的。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直至《辛丑条约》签订后,清政府已经丧失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的职能,成为“洋人的朝廷”,是不可能使间岛问题获得“良好之解决”的。诚然,清政府曾有过强硬的态度,但在间岛交涉的过程中,清廷屈从于日本外交当局的侗吓和“警告”,步步退让,更是证明了清政府的不可依靠。作为一个坚定的反清革命志士,宋教仁之所以对清政府抱以幻想,之所以只主张外交解决,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没有看到中国人民反抗侵略的力量。
其次,宋教仁的主张也表现了他对于帝国主义的幻想和妥协性。他主张,如中日交涉失败,则可采取国际审查和仲裁裁判的办法,“或提出海牙公会,或欧洲一国裁决”,由西方帝国主义来判定中日间的是非和间岛的所属权。他没有看到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共同本质。所谓国际公法,只不过是列强借以平衡相互间势力,共同侵略落后国家的工具。它们不可能也决不会来维护中国的主权和利益,这已为甲午战争以来的历史所证明。1909年3月,清政府鉴于谈判陷入停顿状态,曾“提议将全部交涉事项提交海牙仲裁裁判处理”时,就遭到日本政府的蛮横拒绝。宋教仁还主张,如日本改变态度,则可允许其“保护韩民权”和“吉间筑路权”的要求。应当说,这是具有很大的妥协性的,甚至当时的一些清朝官员都表示反对而不能接受。资产阶级革命派对帝国主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在这里也得到了清晰的反映。
《间岛问题》功不可没
然而,我们丝毫也不能因此而否认宋教仁的爱国热情,更不能抹煞他对间岛问题所作出的努力。当时他因东北事败,穷困东京,但闻间岛交涉事起,即能奋起抗争,费数月之功,辛勤奔走,查阅大量资料(仅据《间岛问题》所注,即征引中、日、朝、俄、英5国的报刊书籍87种),为中国对日交涉提供了大量的、扎实的证据。字里行间,充满了爱国激情。此书一出,立即引起了日本一些学者的重视,均欲求“以此书版权归诸日本”。而宋教仁毫不为动,却设法将书转交中国驻日公使李家驹。李随即“抄送外部”,从而在对日谈判中起了重要作用,表现了他崇高的民族气节。1909年9月,中日双方签定《间岛协约》六条,这一条约虽使日本取得延长吉长路至朝鲜会宁的路权,仍然是一个不平等条约,但日本理屈词穷,终于承认了间岛为中国领土。其中,宋教仁著《间岛问题》一书的贡献是不可埋没的。
更为可贵的是宋教仁所表现的坚定的革命立场。1908年,当《间岛问题》送到清朝外务部后,便为时任外务部尚书的袁世凯所看中。袁即“有电欲招”宋教仁回国“面询”,并派来亲信劝说。宋教仁为了顾全大局,就此问题发表了致清朝驻日公使的公开信。在信中他要求将其“官费挖除,并革去留学生之名”,以示反清革命的坚决立场。并劝诫清朝当局必须“爱惜国土,保持利权,勿使同胞后日有失饭之所”。光明磊落,大义凛然,体现了一位资产阶级革命家和爱国者的完整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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