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率湘军最后击败太平军,“军容十万转风雷”,这固由多种原因所促成,而他指挥得宜,兵法娴熟,无疑是其重要原因之一。
第一个重视和研究曾国藩兵法的,当推辛亥革命时期的蔡松坡将军。1911年夏,他辑曾国藩与胡林翼的治兵言论为一书,印发云南省新军官兵,以代精神讲话。他在按语中说,曾、胡“均一介书生,出身词林”,“其于舟事一端,素未梦见,所供之役,所事之事,莫不与兵事背道而驰”,然而“武功烂然”,“其功事言论,足与古今中外名将相颉颃而毫无逊色。”曾国藩自己也声称,“鄙人教练之才,非战阵之才也”。事实证明,曾国藩在战略战术上确有克敌制胜的高人一筹的本领。本文拟对其战略战术思想中之辩证因素作一剖析,以求教正。
一、鉴古而不泥于古效人而不拘于人
曾国藩虽然在京城当过一年多兵部左侍郎,但并未读过多少兵书。直到咸丰三年出办团练,才开始接触军事。他的兵法思想,是学习中国古代历史上的战例,结台与太平军长期反复较量的实践经验,而逐渐形成的。
曾国藩赞叹说:“窃以先哲经世之书,莫善于司马文正公《资治通鉴》”,它“好叙兵事所以得失之由,脉络分明,……实六经以外不刊之典也。”他根据《通鉴》所纪兵事.总结道:“行军之道,有依次而进者;有越敌人所守之寨,而先攻他处者。”“张兴世之据钱溪,宋子仙之取郢州,许德勋之下黄州,皆水路越攻而胜;王琳之下金陵,以水路越攻而败。尉元之取下邳四城,李朔之入蔡州,郭崇韬之策汴梁,以陆路越攻而得之;李道宗之策平壤,李泌之策范阳,以陆路不越攻而失之。”这些战例给与他的结论是:“成败得失,固无一定之轨辙”,而在于善于审时度势。他联系湘军的实际,回忆道:咸丰四年十月,湘军水师越过陈玉成占据的蕲州,直攻秦日纲占据的团家镇,结果田家镇一破,蕲州亦不战而溃,“此越寨进攻而胜者也”;同年十一月,林启荣占据九江,湘军水师越过九江直攻下游之湖口,陆军亦会师湖口,结果水陆俱不利,“此越寨进攻而败者也”。曾国藩从这些事实中认识到;“故知胜败无常,视将才为转移耳。”
知识可间接地从书本中来,可直接地从实践中来,而尤可宝贵的是将两种知识结合起来,形成与实际相符合的新的思路。曾国藩正是遵循这样的认识路线,来总结和概括自己的兵法思想的。例如,他认为,“兵者,阴事也,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庶可近之。”他举战国时的战例说:“田单之在即墨.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此所以破燕也;及其攻狄也,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鲁仲连策其必不胜。兵事之宜惨戚,不宜欢欣,亦明矣。”他根据这点,总结了自己以淮军攻捻而败,李鸿章以淮军攻捻而胜的缘由:“余见淮军将士虽有挥奋之气,亦乏忧危之怀,窃用为虑”;然“淮军之气尚锐”,李鸿章用之以取胜。从这个对比中,曾国藩自责道:“忧危以感士卒之情,振奋以作三军之气,二者皆可致胜,在主帅相持而善用之已矣。余专主忧勤之说,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聊志于此,以识吾见之偏,亦见古人格言至论,不可举一概百,言各有所当也。”
不可举一概百”,就是因为古人的理论总须灵活运用,自己的实践总须因时制宜。曾国藩深受儒家文化的薰陶,认为“举兵之道,用思莫如用仁,用威莫如用礼”,“吾辈带兵,如父兄之带弟子一般。”但他总结自己的实践时,有时又认为自己“近年驭将,失之宽厚;又与诸军相距过远,危险之际,弊端百出。然后知古人所云:‘作事威克厥爱,虽小必济。’反之,乃败道也。”
由于他深知“不可举一概百”,故他虽深受古籍的影响,却并不迷信古籍。他在题为《史书》的一则笔记中写道:“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君子之作事,既征诸古籍,诹诸人言,而又必慎思而明辨之,不至冒昧从事耳。”所以他指出:“军事是极质之事,廿三史除班、马外,皆文人以意为之,不知甲仗为何物,战阵为何物,浮词伪语,随意编造,断不可信。”当然,他是把自己的这些怀疑建立在推理判断之上的。他举例说:“儒者纪兵事,以迁为最善,迂史以《淮阴传》为最详。其中如木罂渡河,沙囊壅潍,国藩颇疑其并无是事。……迁书尚可疑如此,则此外诸书叙述兵事,其与当年实迹相台者盖寡矣!”木罂渡河,沙囊壅潍,以科学分析,也不是不可能。曾国藩疑于无疑之处,可另当别论,而他不作书蠹,“颇疑古人之书皆装饰成文,而不可尽信”的精神,却是极可宝贵的,表明他有一种求实的学风。
曾国藩对于同时代人的战例也认真总结,择优吸取。例如,他称赞左宗棠咸丰十一年三月在江西乐平一举击败李世贤,“全在善于蓄机审势”。次年九月,他把左宗棠叙述此次战役的信札寄给正在金陵前线的曾国荃间看,指示左法“可资参采”,并由此而强调了一条普遍性的战略战术原则:“大约与巨寇战,总须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乃为善尔。”但他同时又指出:“兵无常法,弟不可泥左之法为法,拘左之机以为机。”
曾国藩之所以能鉴古而不泥于古,效人而不拘于人,是因为他深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困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同治八年五月和八月,他两次上折筹议直隶练军事宜。这两份奏折,可说是他统领湘军的经验总结。其中说:“用兵之道,随地形贼势而变焉者也,初无一定之规,可泥之法。或古人著绩之事,后人效之而无功;或今日致胜之方,异日狃之而反败。惟知陈迹之不可狃,独见之不可恃,随处择善而从,庶可常行无弊。”他作《金陵水师昭忠祠记》,是为了总结水师的功绩与经验,以后来者法,但他在文中强调:“凡可得而变革者,正赖后贤相时制宜,因应无方,弥缝前世之失,俾日新而月盛,又乌取乎颛己守常,妹妹焉自悦其故迹,终古而不化哉?”从各种战例中学习战争,是曾国藩步入军事大殿的主要门径,而时时处处从实际出发,“相时制宜”的思想,则是他学习和运用古代战略战术,而在自己的实践中有所突破、有所创新的重要原因。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足以包括古今兵书。”曾国藩用这八个字高度概括古今兵书,是颇有见地的经验之谈。其实,“临事而惧”,正是曾国藩一生谨慎的写照;好谋,则是他能获得“千秋功业”的原因。他训诫诸弟说:“既在行间,望以讲求将略为第一义。点名看操等粗浅之事必躬亲之,练胆料敌等精微之事必苦思之。”曾国藩本人极善“苦思”,也极善实践。他认为,“用兵之道,须‘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为妙。”这大概正是这位儒将没有“随风尘以殄瘁”的缘故。
二、通筹法:两利相形,当取其重
“探骊之法,以善战眷为得珠。”曾国藩探骊得珠,首先是因为他极端重视战争的全局,“从大处落墨”。他从实践中获得了一个重要认识:“近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
咸丰八年六月,他奉命率师援浙。当他还在进军途中,石达开部七八万人却放弃浙江衢州等地进入福建;朝廷乃三次令他率援浙之师援闽。当他集结军队,摆开三路入闽的架势时,太平军却突然飘忽入赣。他感叹地说:“余以援浙而来,改为援闽,今又改为剿办江西之贼,天下事固无定也。”即使在江西战场上,太平军东据与赣毗连的福建连城一带,南占信丰一带,北占景德镇一带。这使曾国藩不得不把直接统帅的一万多人分为三路;三面拒敌,自己驻于建昌府城调度,距三方前线均在五百里之外。显然,伸出三个拳头,兵力分散,曾国藩对任何一方都难以获胜。这种被动的局面促使曾国藩不得不深思。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时度势,他下定决心改变江西境内湘军的处境,于咸丰九年正月十一日上了一本著名的《通筹全局折》,指出:“就全局观之,则两利相形,当取其重;两害相形,当取其轻。又不得不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本根。”这是曾国藩通筹战争全局的一项重要的战略原则。根据这一战略思想,他在江西战场上缩回了两个拳头,让湘军抱成一团,集中兵力于赣北,夺回景德重镇,不但立即改变了被动应付局面,而且为他后来进军安徽、攻占金陵奠定了基础。
对于攻打太平天国的整体战场,曾国藩在咸丰九年间也进行了战略上的考虑。当时,从两湖、赣、皖到江、浙、闽,各省都有太平军在奋力拼搏。湘军与太平军的分布,犬牙交错,处处有对垒,如果不从全局上考虑,只注意防堵,只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虽然也可以获一时之利,但战争的发展前景还难以预料。此时,曾国藩根据“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本根”的战略原则,力主“三道并进,夹江而下”,直捣金陵。这年十月十七日,他上《遵旨会筹规剿皖逆折》,认为“欲廓清诸路,必先攻破金陵”,“全局一振”,而后可以分剿数省。他还具体地规画道;“欲攻破金陵,必先驻重兵于滁、和,而后可去江宁之外屏,断芜湖之粮路”;“欲驻兵滁、和,必先围安庆,以破陈逆之老巢,兼捣庐州,以攻陈逆之必救。”。后来的战局的发展,基本上是按曾国藩的这个规画进行的。
但是,他的这一战略思想和战略布署还一时不容易被人所理解和接受,他还不得不作出努力,付出代价,以排除来自朝廷的干扰。他婉转地拒绝朝廷于咸丰九年调他入蜀西防的指令,便是一倒。他在家书中说:“景德镇一松,抚、建必陷,临江、瑞、袁,在在可虞,是未救无事之蜀省,先失初定之江西。”他冒着风险,不赴援江、浙,又是一例。咸丰十年四月,李秀成叱咤风云,再次击溃江南大营之后,以猛烈的攻势席卷了苏南广大地区,并向浙江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自四月初一至四月二十九日,清廷连发八道上谕,令曾国藩“率军东下”,救援苏、浙。但他以兵力单薄、顾此失彼为由,屡不受命。曾国藩坚持认为,“欲复金陵,北岸则须克安庆、和州,南岸则须克池州、芜湖,庶得以上制下之势。”而朝廷严辞谴责:“曾国藩规取安庆,顿兵坚城,即使安庆得手,而苏、常有失,亦属得不偿失。全局糜烂,补救更难。为今之计,自以保苏、常为第一要义。”两种战略思想、两种用兵方向可说已尖锐对立。本来,赴援苏、常,正是曾国藩这位两江总督的职责。如受命驰救,朝廷对这新上任的总督必别眼相看,这正是曾国藩的“利”之所在;而且苏、常为江南富庶之地,在军饷上显然也有“利”可图。但是,他坚持要先克安庆,去金陵之屏障,认为这是更大的“利”之所在,两利相形,当取其重。
曾国藩常说:“余于大利大害所在,均悉心考究”。故在战争的全局上,他始终把眼睛狠狠盯着安庆,盯着金陵。他下定决心:“任凭各处糜烂,仍不分安庆兵力。”他甚至对家人说:“此次安庆之得失,关系吾家之气运,即关系天下之安危。”他正是坚持了“舍小而图大,舍其枝叶而图本根”的战略原则,才最后成就了一番大“业”。
三、稳慎棋:以静制动,以主待客
两军对垒,有如弈棋。曾国藩说:“凡善弈者■■于棋危劫急之时,一面自救,一面破敌,往往因病成妍,转败为功。善用兵者亦然。”既要自救,又要破敌,曾国藩的方针是稳慎。
咸丰七年,曾国藩曾一再劝告其弟曾国荃“不求近功速效”,“无好小利”,“到吉安后,专为自守之计,不为攻城之计”。同治元年三四月间,业已攻占了安庆的湘军,夹江而下,连克十余城,曾国荃部于五月初进抵周村,距金陵只四十里。曾国藩接到这一连串捷报,又喜又惧,连写两信给曾贞干说:“沅弟进兵,究嫌太速。”他生怕曾国荃孤军深入,自置于危地,告诫说:“弟此次进兵太快,不特余不放心,外间亦人人代为危虑。”后来,曾国荃打退了李秀成救援天京的大军,在雨花台立定了脚跟,并且已经合围金陵,胜利在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也多次劝说道:“望弟无贪功之速成,但求事之稳适。”望“专在‘稳慎’二字上用心。”“不求奇功,但求稳着。至嘱!至嘱!”其实,距写此信只一个多月,金陵就被湘军占领。曾国藩在临胜前的这些叮咛,固是针对急功贪利的曾国荃的一剂攻心药,却也说明,“稳慎”在曾国藩的兵法思想中是一以贯之的。他极力称赞萧启江一军“向以‘坚稳’二字著名”,亦是佐证。
可以说,曾国藩是非常反对速战速决的。尹杏农曾两次写信给正在攻捻前线的曾国藩,借指责周亚夫将战事推诿给梁孝王的故实,力陈“兵贵神速”之义。曾国藩在回信中却盛赞周亚夫深沟高垒、后发制人的战术,并说:“国藩之处兵间,虽薄立功绩,而自问所办,皆极拙极钝之事,与‘神速’二字几乎相背,即于古人论兵成法,亦于千百中无什一之合私心。”为什么他作“极拙极钝之事”?因为他认为,“兵,犹火也,易于见过,难于见功。”与其因求神速而见过,不如稳慎而缓见功。他称赞曾国荃说的两句话:“稳扎稳打,机动则发。”然后马上补充道:“机事殊不易审,稳定尤不易到。”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极力反对“浪战”,反对不知战事深浅的轻浮之举。他批评说:“未经战阵之勇,每好言战。带兵者亦然。若稍有阅历,但觉我军处处瑕隙,无一可恃,不轻言战矣。”所以他称赞李续宾“善战,其得诀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又赞他“用兵得一‘暇’字诀,不特其平日从容整理,即其临阵,亦回翔审慎,定静安虑”。不打无把握之仗,本兵家常识。而曾国藩所说的“浪战”,不仅指无把握之仗,也指那些仅有小胜小挫的胜负不分之战。因为他认为,“兵勇以浪战而玩,玩则疲;贼匪以浪战而猾,猾则巧。以我之疲敌贼之巧,终不免有受害之日。”所以他主张“先清后路,脚跟已稳而后进”,主张“宜先守后战,脚跟站定,庶免震撼之虞”。他甚至常告诫诸将说:“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数月不开一仗,可使士卒身心强健,斗志昂扬,战机一到,一战可胜。这就涉及战争中胜负的迟早与快慢问题。不浪战,或数月不开一仗,似乎取胜甚慢,其实,欲速反不达,形慢而实快。曾国藩说:“机已灵活,势已酣足,早进可也;否则,不如迟进。”战争的快慢、迟早,决定于机是否灵活,势是否酣足。浪战者,是极不审“机势”二字的人。正因为稳慎,曾国藩提出了“以静制动”的战略原则。他说:“守城尤贵于静,务思沉几渺虑。”他评述双方将领守城的特点说:“林启容之守九江,黄文金之守湖口,乃以悄寂无声为贵。江岷樵守江西省城,亦禁止击析列矩。己无声而后可听人之声,己无形而后可伺人之形。”围攻安庆时,他授与其弟曾国荃的锦囊妙计是:“坚守不战”,“不分心攻城,专主坚守后壕。”为什么如此?他的理由是:“贼以积劳之后远来攻扑,我军若专守一‘静’字法,可期万稳”,故围城者必须“神不分散,力不旁分”。他甚至认为,在挂车一带打援的多隆阿部也应“任贼诱敌搦战,总不出队与之交仗,待其晒过数日之后,相机打之”,因为援军“行太速,气太锐,其中必有不整齐之处,惟有一‘静’字可以胜之”。
曾国藩的这一“静字法”,实乃《孙子》“敌疲我打”、“击其惰归”的具体运用,也是曹刿“一鼓三竭”的“气势”论的继承与发展。他说:“凡用兵最重‘气势’二字。”“‘气敛局紧’四字,凡用兵处处皆然。”他引古战例来论述道:“大约用兵无他妙巧,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侯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惟荀■之拔逼阳,气已竭而忽振;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蔽:此善于用气者也。”这正反的例子说明:当两军对垒,善静者善养己之锐气,躁动者必再衰三竭。所以曾国藩说:“凡用兵,须蓄不竭之气,留有余之力。”在没有现代化武器的前提下,打仗全靠体力,全凭勇气,曾国藩的“静字法”,无疑有其合理内核。
正因为稳慎,曾国藩又提出了“以主待客”的战略原则。他说:“古之用兵者,于‘主客’二字最审也。”何谓主客?他罗列道:“守城者为主,攻城者为客;守营垒者为主,攻者为客;中途相遇,先至战地者为主,后至者为客;两军相持,先呐喊放枪者为客,后呐喊放枪者为主,两人持矛相格斗,先动手戳第一下者为客,后动手即格开而即戳者为主。”如何处理主客?他指出,“反主为客,所谓致于人者也”;“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又认为,“主气常静,客气常动。客气先盛而后衰,主气先微而后壮。”所以“善用兵者,最喜作主,不喜作客”。他用这一原则评论将领们说:“多礼堂好先去寻贼,李希庵好贼来寻我。休、祁、黟诸军但知先发制入一层,不知以主待客一层。”以主待客,既可以逸待劳,养精以应敌,又可以静以审势,乘机以破敌,故曾国藩认为以主待客是致人而不致于人的重要原则。
总之,曾国藩对待战争中的节奏问题,主张慢中求快;对待战守问题,主张先守后战;对待战争中的静动问题,主张以静制动;对待战争中的主客问题,主张以主待客。这些都是他以“稳慎”二字为出发点来立论的。
四、多变术:虚实结合,奇正互用
曾国藩常常强调:“兵无常法”。又说:“古人用兵,最贵变化不测。”他自省说:“吾生平用兵,失之太呆”;“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平、直”二字,确实可以概括曾国藩用兵的特点。但事实上他还是很重视变化的。他曾作箴弟联一副,曰:“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臭,既要精到,又要简捷。”稳慎与变化,有先后之序;精到与简捷,须同时并求:这就是曾国藩战略战术原则的总要求。
“机局生活”,曾国藩认为是用兵最可宝贵的态势。因此,他提出了“虚虚实实”之法,即“忽主忽客,忽正忽奇,变动无定时,转移无定势”,“常宜隐隐约约,使贼不能尽窥我之底蕴。”而不至形见势绌。虚虚实实,亦即虚实结合,主要体现在示形上。他在《陆军得胜歌》中具体地说:“起手要阴后要阳,出队要弱收队强。初交手时如老鼠,越打越强如老虎。”之所以“起手要阴”、“出队要弱”,就是为了麻痹敌之心意,蓄养己之锐气,“先为不可胜,然后伺间抵隙,以待敌之可胜。”这正是“气敛局紧”的意思。曾国藩断言道:“凡用兵之道,本强故示弱者多胜,本弱而故示强者多败。”本强故示弱,是用兵之虚;用虚的目的,是充分发挥己之实(实力)。故这种虚实结合,终归是形虚而实实。正如《孙子》所说:“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
又因为力求“机局生活”,曾国藩主张奇正互用。他评论吴竹庄带勇“甚好,甚好,有重兵以镇守,有轻兵以雕剿,正合古人奇正互用之法。”何谓奇正?他解释说:“中间排队迎敌为正兵,左右两旁抄出为奇兵;屯宿重兵,坚札老营,与贼相持者为正兵,分出游兵,飘忽无常,伺机狙击者为奇兵;意有专向,吾所恃以御寇者为正兵,多张疑阵,示人以不可测者为奇兵;旌旗鲜明,使敌不敢狂者为正兵,赢马疲卒,偃旗息鼓,本强而故示弱者为奇兵;建旗鸣鼓,屹然不轻动者为正兵,佯败佯退,设伏而诱敌者为奇兵。”在战场上,一般以正兵为主,奇兵为辅。但根据战争形势的变化,有时候用兵的重点方向,即指挥员的主要着笔处,不在正兵,反在奇兵,这是因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即常言所谓出奇制胜。《孙子》说:“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互用,忽正忽奇,正取此意。
曾国藩为求“机局生活”,还很注意重兵与轻兵、呆兵与活兵之辨。他说:“进退开合,变化不测,活兵也;屯宿一处,师老人顽,呆兵也。多用大炮辎重,文员太众,车船难齐,重兵也;器械轻灵,马驮辎重,不用车船轿夫,飙驰电掣,轻兵也。”他认为活兵、呆兵、重兵、轻兵,须互相配合,缺一不可。但他主张“宜多用活兵,少用呆兵,多用轻兵,少用重兵”,或者“半活半呆、半轻半重”,“更相互换,乃能保常新之气”。他批评向荣、和春的江南大营之败,在于“以重兵株守金陵,不早思变计”,即不知于“空处着笔”,运用轻兵、活兵之妙。他坚持反对曾国荃顿兵金陵城下,“以数万人全作呆兵,图合长围。”他反问道:“今岂肯以向、和为师,而蹈其覆辙乎?”所以,他不断派鲍超等部为应援之师,驰骋长江两岸,南北冲击,以解曾国荃金陵围军的后顾之忧。
虚实、正奇、呆活、轻重,在战场上如何具体运用,关键在于见机审势。同治元年三月,曾国荃部将南渡以攻金陵,曾国藩指示说:“若在下游采石渡江,隔断金陵、芜湖两贼之气,下窥秣陵关,是为得势。若在上游三山渡江,使巢、和、西梁之师与分攻鲁港之兵隔气,是为失势。”这是曾国藩在用兵地点上审势之一例。“至进兵金陵之迟早,……机已灵活,势已酣足,早进可也。否则不如迟进。”——这是曾国藩在用兵时间上审势之一例。他概括地说:“用兵以审势为第一要义。”咸丰五年,湘军水师被分割为外江、内湖两部分,进击无力;陆师围攻九江,也久而不下;曾国藩驻扎南康,一筹莫展。太平军则乘机西上,第三次攻克武昌。八月,罗泽南至南康、湖口一看,“知其力不足以图功”,乃毅然扬长而去。率勇弃赣奔鄂。曾国藩后来多次提到这一事件,盛赞说:“有识者皆佩服罗山用兵识时务,能取选势。余虽私怨罗山之弃余而他往,而未尝不服其行军有伸有缩,有开有合也。”
善于审力、审机、审势,则战争中的动静、主客、迟速、正奇、虚实、呆活、轻重、伸缩、开合等等对立物,都可以有机地统一,运筹自如,得心应手;否则,弄巧反成拙,南辕而北辙。这就是曾国藩“先求稳当、次求变化”的辩证思考。蔡松坡说,曾国藩的治兵言论,“多洞中窥要”,乃“治兵之至宝”。作为对《孙子》、《司马法》、《尉缭子》、《吴子》、《六韬》及《练兵实纪》等中国古代兵法理论的继承,作为对中国近代军事实践的总结,曾国藩的战略战术思想确实含有丰富的辩证因素,“多洞中窥要”的评论,当是言之有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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