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源全集》全20 册的编校工作即将蒇事,一项延续了 21年的跨世纪文化工程即将告竣的时候,我作为全集编委会的执行主编,一方面感到有一种4年多来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的轻松,一方面觉得这皇皇巨制的形成和整体推出,确实来之不易。它凝聚着几代学人的艰辛,值得编校者细细地琢磨和回味。
沉甸甸的历史重任
早在1982年,岳麓书社成立伊始,当时的湖南省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就将整理出版《船山全书》、《魏源全集》、《曾国藩全集》、《左宗棠全集》作为岳麓书社出版工作的重点任务列入规划,并上报批准为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重点项目。其中,《魏源全集》属于全国高校古籍整理重点项目,由湖南师范学院(现湖南师范大学)和湖南省社会科学院共同承担,并成立了由林增平任主编,杨慎之、李侃任副主编的《魏源全集》编辑委员会。这届编委会为全集的整理出版呕心沥血,做了大量基础性的工作。
如杨慎之先生,作为全集的常务副主编,不仅为魏源著作版本情况的调查和编纂体例的草创不辞辛苦,竭尽全力,而且还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强忍病痛,坚持做了《圣武记》前5卷的校点工作。暨南大学陈华教授是《海国图志》校点工作的总负责人,自1983年5月膺任起,即为该书的版本和地名考证等问题与杨慎之先生频繁通信商讨。至今存档的陈华教授的蝇头小字书信和校释样稿竟长达10余万字。据陈华教授统计,《海国图志》一书引用当时已属古籍和当时尚为新著而现已悉称古籍的各类著作达135种,书中外国地名(包括古国名)则在1万个以上。最困难的一项整理工作,也就是考订这些外国地名的外文原名及当时何地。单是为了弄清百卷本所据的世界地图册源出何书而涉及的“大宪国”3个字的确切含义,陈、杨二位的信件往复3次,字数便逾万。
1993年以后,全集整理出版工作因故停顿下来,大多数著作的校点工作尚未完成,已初校的书稿亦多未上交编委会进行审读,但岳麓书社仍先后出版了《诗古微》和《海国图志》两种。然而,作为19世纪中国先进思想家的魏源这样的“世纪人物”,其皇皇大著在20世纪未能以全集问世,毕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湖南省新闻出版局历来十分注重乡邦文献的整理出版,在湘籍名人著作的整理出版方面成果尤为斐然。湖南出版集团组建后,即与岳麓书社一起认真筹划重新启动《魏源全集》的整理出版工作,并于2001年2月成立了以集团董事长刘鸣泰为主任的新一届编委会,将该项目申报批准为“十五”期间的国家重点图书和国家古籍整理出版重点图书,计划在2004年魏源诞辰210周年时整体推出,并委任我为编委会的执行主编,李瑚先生为编委会副主任兼学术顾问。
这是一项几代学人为之前仆后继、呕心沥血、精心投入而未竟的事业。面对收集到的已经纸面发黄变脆的陈旧书稿,注目杨慎之、陈华、陈新宪、常绍温、黄庆云、袁劻、谢轶、曹典礼等诸位已故学人既陌生而又亲切的字迹,我的心由陡生敬畏而更加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这是一个多么神圣而又沉重的历史任务!我们新编委会的编校者必须卧薪尝胆、全身心投入且审慎从事,方能不辱使命,高质量地完成编校任务,以使默深先生(魏源,字默深,湖南邵阳人)和诸位前辈含笑九泉。
于是为尽量收全魏源存世著作和有关图片,我们再一次奔赴北京、南京、上海、广州、湖北及省内各图书馆调查魏源著作的有关版本,并沿着魏源当年求学、宦游的路线,走访了邵阳金潭、南京小卷阿、扬州洁园和高邮、东台、兴化、杭州等魏源故居、故地。不仅搜寻到了一些散佚的诗文、联语和碑刻,拍摄了珍贵版本书影和故居、故土图片200多张,而且一路上还听到了不少有关魏源兴改革、施善政、育人才的故事,感受到了这位智者一生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的心声。
辑佚中的惊喜
到各大图书馆的藏书中去寻找散佚的魏源著作,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我们却有过几次大的惊喜,似乎是天人际会、千载难逢的意外收获。如2002年4月在复旦大学图书馆借阅《诗古微》道光中刻本,承出示的是道光二十年(l840年)的22卷本。不意开卷目录即发现有魏源亲笔改定为20卷的手迹,且序言中亦有其手改墨迹,其间还另夹一张陈古生香的纸笺,满纸是魏源老年期苍劲的字迹。见落款知为咸丰五年(1855年)魏源62岁时所书。无疑这是魏源一生治《诗》的最后一段识语。其文曰:
辑齐三家《诗》古谊者,始于南宋金华王应麟伯厚氏。至明何楷元子《诗经世本古谊》,始多创获,扩人胸臆。至本朝桐城徐璈《诗经广诂》,片言必搜,尤大详备。顾皆案而不断,无以发风、雅、颂之大谊,赋、比、兴之微言。天诱愚衷,沉潜研究,十载于兹,窔奥幽深,靡不洞启,愤悱洞辟,若翼若相,神其来告,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凡得书二十卷。窃冀将来庶与《毛诗》并学宫。文不丧天,道岂坠地?敢云后觉,以俟达人。
大清二百载经学昌明之咸丰五年,臣魏源恭识。
再从扉页“魏源《诗古微》五册”和刻本内龚橙手批的字迹看,可知此本系龚橙批校本,魏源识语大概也是写给龚橙的。此本盖有“独山莫氏”即贵州独山莫友芝的藏书印,则知此书由莫友芝收藏而辗转归入复旦。
由于此本有龚橙批校文字,我们持《诗古微》20卷本清样与之对校,竟订正讹误10余处,且多是今人难以发现的问题。又由于识语字迹苍劲潇洒,不意被装帧大师郭天民看中,而将“魏源”二字用作了全集的书名,愈见此次所辑佚文的珍贵!
再如在国家图书馆,我们从《清代朱卷集成》中发现了魏源在道光二年(1822年)中顺天乡试举人第二名时的道光壬午科履历,和他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甲辰科会试的朱卷文章及其房批等。这些档案资料对研究魏源的生平、世系、家庭及其文章中反映的人才思想和八股文作法等,都弥足珍贵。
第三次大的发现,则是找到有关《诗比兴笺》一书非陈沆撰而系魏源所撰的两个有力证据。一是中华书局1983年版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一著录曰:《父诗比兴笺》四卷,清魏源撰。原刊本。龚孝拱橙跋书衣云:“此实魏公所为。忆道光己丑大人官京师,寓上斜街,魏先生馆藤花厅中(左)之宦,长夏笺诗一编,日仄不息,成此卷也。橙记。”从傅增湘见到的这本《诗比兴笺》刻本书衣上的龚橙跋语,可知《诗比兴笺》一书是魏源于道光己丑即道光九年(1829年)才在龚自珍家辑笺的,其时陈沆已去世3年了,则咸丰五年刻本署名“蕲水陈沆撰”纯系假托。且道光九年“长夏笺诗一编”的事实,正好与道光十年(1830年)吴清鹏《简魏默深源孝廉》诗之注文“时默深取汉魏以来诗,作《诗微》一卷,乞余校定”之事前后相符契,从而佐证了李瑚先生关于“《诗微》当即《诗比兴笺》初稿,而非《诗古微》”的说法。
其证据之二,是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诗比兴笺原稿》一部,原无书名,不分卷,一函两册。上册封面上有燕京大学邓之诚教授的手书题记:“此《诗比兴笺》原稿,自《铙歌十八曲》至庾信诗止,不分卷,中间称‘源案’者二。自江淹杂体诗以下,审系默深手迹。今行世《诗比兴笺》题陈太初沆撰,凡此本所称‘源案’皆改称‘沆案’。乃知默深撰此稿以归于太初”此稿本内容大体相当于咸丰五年刻本《诗比兴笺》的第一、二卷,显系其未定型、不分卷的初稿本。联系杨守敬《与豹岑书》所云:“吾乡陈小舫为其尊人刻《诗比兴笺》,实魏默深先生之作(原注:江南人皆知此事。敬以默深先生《诗古微》照之,其说至确)。当世不议其假托,而称其孝思。”更证明了《诗比兴笺》一书是魏源于咸丰四年(1854年)陈廷经“超然引退,就养吴门”之后,才将早年初稿增补整理成4卷相赠,托名陈沆刊行,以为亡友增加一项“名山事业”,并遂学生之孝思的。仅举此3例,即可知全集辑佚中的苦与乐,都是非亲历其事者所难体会到的。
编校中的惊险
一部1100多万字的古籍图书,要想毫无差错是不大可能的。但像《魏源全集》这样经过三校、三审、一读,反复多次地核对底本、订正句读,审慎缜密,以将差错减少到最低限度,却也是很不容易的。它凝聚了校点者、审校者和编辑众人的心力,是几代学人殚精竭虑的心血结晶。编校中一字失察、几酿大错的无数次惊险,至今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如第二册中收录了魏源编著的《蒙雅》一书,据老编委会调查的版本资料,其中有“广仓学窘丛书甲类第一集收有《蒙雅》一书”。这里“广仓”是“增广仓颉”的意思,说明此丛书属小学文字及蒙学类。但“学窘”又作何解呢?窘者,困窘、穷困或局限也。肯定不能与“广仓”相配。后查到丛书,方知“窘”乃“宭”字之误。“宭”为群居,引申为荟萃之处,“学宭”乃是学问、学术荟萃之意。于是“广仓学宭丛书”才名正言顺,未在校点说明和校记中酿成差错。
又如我们在辑佚中有东台市程可石先生提供小报一张,上有魏源署扬州府东台县事时,题赠东台水利专家冯道立的一副对联,曰:“绘郏璮之图,一卷中己饥己溺;重阳城之化,数千家无讼无嚣。”查冯道立曾绘制《淮扬水利图》,著《淮扬水利图说》一书,对联便是以北宋水利学家郏璮事典来表彰冯道立的。大意虽明,但联中的用字颇有些令人费解,难以置信。后几经曲折,核对原件,才知道小报原稿竟错了5个字,即:两个“己”字应作“已”,是停止的意思;两个“无’字应作“毋”,是不用、不必要的意思;而“嚣”字则应作“嚣”,与“讼”对举,正如《尚书•尧典》“吁!嚣讼可乎”的“嚣讼”一样,是指奸诈,而切不是指“喧哗、吵闹”的“嚣”。
再如上文关于《诗比兴笺》作者问题的龚橙跋语中的“藤花厅中宦”其中的“宦”就有几次都误作了“宦”厅左之“宦” 令人费解;“宦”指房屋的东北角,才使疑团涣然冰释。
魏源一生,著述宏富,此次搜集整理的有存世刊本15种、抄本6种,共21种专著和专集,内容涉及经学、理学、兵学、经世之学、史地之学、小学、佛学以及诗联等多方面。我们将各书大体按经、史、子、集次序分为20册,包括《诗古微》两种1册、《书古微》、《古微堂四书》、《老子本义》、《蒙雅》7种合1册、《圣武记》、《城夷艘寇海记》1册、《海国图志》4册、《元史新编》4册、《古微堂内外集》、《古微堂诗集》及其补录等合1册,《皇朝经世文编》7册,《淮北票盐志略》、《净土四经》、《诗比兴笺》、《魏源传记资料》、《魏源大事年表》、《魏源行踪图》等合1册。这是魏源存世著作的第一次全面结集。我们相信,全集的出版必将进一步拓展新的领域,促进今后的魏源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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