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8年—1885年,曾纪泽因为通晓“洋务”,先后担任驻英、法、俄三国公使,活跃在外交舞台上。当时中国处于半殖民地的地位,被侵略,受欺凌。正如他说:“办洋务难处,外国人不讲理,中国人不明事势。”办好外交,绝非易事。他欣然受命,周旋于“不讲理”的洋人中间,为维护中华民族的尊严和国家权益,始终不卑不亢,酌情据理,与帝国义侵略政策针锋相对,同侵略者展开了坚决斗争。在中国近代外交史上,他不愧为爱国外交家。曾纪泽的外交思想及其外交实践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邦交不可以常恃”——对国际关系的看法
曾纪泽出使西方之前,对西方文明有所了解。他出使后,深感“万国身经奇世界,半生目击小沧桑。”更多地接融到到西方近代科学文化与政治思想,大开眼界。他赋诗写道:“九万扶摇吹海水,三千世界启天关,从知混沌犹馀窍,始信昆仑别有山。”
随着对西方国家了解的日益加深,曾纪泽对国际关系及西方列强对华态度的认识也比较透彻。当时洋务派中不少人,在对外交涉中,一味鼓吹“以夷制夷”,幻想“联英制俄”或“联俄制日”等等。曾纪泽一针见血地指出:“西方各邦虽外和内忌,各不相能,而于中华,则独有协议谋我之势。何也?一邦获利,各国均沾。”因此,他认为:“邦交不可以常恃”。由于认识到西方列强联合侵华的性质,因此,在与他们交涉过程中,他是少有的对列强不抱幻想之人。这一点,他比同时期某些媚外的洋务派高明;同时,他也认识到,对西方列强不能“援尊周攘夷之言以鄙之”,也不能“自恃中华上国而欺凌远人。”这一点,他比同时期固步自封、沾沾自喜,冥顽不化的顽固派要明智。所以,在对外交涉中,他据理办事,不造作,不矫饰,于国有益无损,得到了中外有识之士的赞赏。郭嵩焘在日记中称:“刚与洋人周旋,能存敬慎之心,是以所往皆宜。”
二、“待凭口舌巩山河”——曾纪泽与中俄伊犁交涉
曾纪泽出使不久,遇到了中俄修改《里瓦几亚条约》(以下简称“原约”)的棘手问题。
中俄伊犁交涉本由崇厚办理,崇厚是一个“至庸极愚”的腐朽官僚,在沙俄的愚弄和胁迫下,于1879年10月,擅自与沙俄签订了原约,总理衙门大臣认为:原约“断不可行”,但是,究竟如何处理这一问题,他们胸无定见,奏请交群臣核议。
群臣纷纷上奏,力主重惩崇厚、废约、备战,与俄国决一雌雄。张之洞、盛昱、宝廷、左宗棠等的建议尤为激切,左宗棠悲愤陈言:“武事不竟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兹一矢未闻加遗,乃遽议捐弃要地,厌其所欲,譬犹投犬以骨,骨尽而噬仍不止。”提出“先折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的方针,以挽回原约造成的损失。而左宗棠总的倾向是决胜疆场以挽回利权。他说:“此时局势,固非决之战胜,别无善策。”有人甚至主张不计成败也要决一死战。总之,当时是“街谈巷议,无不以一战为快。”只有主和派李鸿章等主张批准原约。
清政府迫于舆论压力,拒绝签约,并将崇厚革职,判斩监候。对此,沙俄十分恼火,一方面对清政府进行外交恫吓,一方面进行军事威胁,在中俄边界集结军队,将军舰开进中国海域炫耀武力,英法美德等国也反对治崇厚罪,以免中俄战争爆发,危及他们在华利益。
在国内群情激昂、列强胁迫下,曾纪泽受命出使沙俄改约,任务非常艰巨。他说:“须障川流而挽既逝之波,探虎口而索已投之食。”他写下诗句:“仓卒珠盘玉敦间,待凭口舌巩山河”,表达了他捍卫国家领土主权的坚强决心与充满必胜信心的豪情。
曾纪泽的谈判对手是沙俄外交大臣格尔斯,财政大臣热梅尼,驻华公使布策。谈判时,曾纪泽坚持“力争分界,酌允通商”的原则,力争改约成功。他认为伊犁南境的帖克斯川流域,地处南北要冲,十分险要,如不收回,仅仅归还伊犁孤城,“俄有归地之名,我无得地之实”。由于他屡次力争,俄方才同意归还,却以此为砝码,讨价还价,要求中国必须另给土地补偿,还要在商务、偿款方面作很大让步。在谈判时,格尔斯“面冷词横”,布策“阴柔狡狠”,热梅尼肆意恫吓。这些人威胁利诱,欺蒙哄骗,招招使尽,企图胁迫、诱使曾纪泽屈服。曾纪泽怀着一腔爱国热忱,凭着丰富的知识,坚强的意志与敏捷的辩才,据理力争,极力维护民族尊严与利益,使沙俄阴谋未能得逞。
在谈判中,布策提出中止在俄谈判,派人到北京改约,企图迫使曾纪泽在界务上做出让步,但曾严正表示:“中国看界务最重;商务于两国有益,可以相让。至于界务,我在俄国不能答应的,布大人到北京,中国仍然亦不能答应。”他还义正辞严地告诉俄国人,“自今以后,中国土地断无再让之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俄国无理要求。
至于商业上的让步,只是有条件地把原约许给沙俄的好处,略让一二。曾纪泽说:如果俄国“全还伊犁,则前约所载通商好处,至今未答应者,仍可酌让一二。其断难应者,中国仍不允许。”他改订的条约表明,在商业上的让步,要比原约轻得多。
关于偿款问题,曾纪泽的确有意增加一些作为沙俄在界约问题上让步的补偿,但不是他主动建议再增四百万卢布。当时沙俄打算在原约的基础上“再加上一千二百万。”面对沙俄的饕餮大口,他一口回绝说:“倘要一千二百万卢布,中国情愿打仗,再出此款。”沙俄迫不得已,减为四百万卢布。曾纪泽认为“四百万未免太多”。为了避免在偿款数目上节外生枝,他才同意再增加四百万卢布。
在谈判中,当沙俄以战争相威胁时,曾纪泽回答说:“中国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而有此事,中国百姓未必不愿与俄一战。中国人坚韧耐劳,纵使一战未必取胜,然中国地方最大,虽数十年亦能支持。”中国“不能让者,无论贵国有若干兵船,中国定不答应。”他的这番话,既显示了他不畏强暴的大无畏精神,说明他认识到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又打击了沙俄色厉内荏的嚣张气焰。热梅尼说:“我们的示威没有使他们害怕。”
热梅尼向曾纪泽索要“兵费”时,采取蒙骗手法。热梅尼说:“譬如寻常百姓之家,若邻居令我不得安居,我既出租钱,理应涉讼,断令补偿。”曾纪泽立即反驳:“无论邻居有无相扰之事,即使合此比譬,理应涉讼,亦无讼者自断之理,应请各国公断。”
沙俄的外交恫吓、欺骗无效,军事威胁破产。经过近半年的艰苦谈判,终于在1881年2月24日曾纪泽与沙俄签订了中俄《伊犁条约》,这一条约比原约要强得多。当时,英国驻俄公使说:“中国已迫使俄国做出了它从未做过的事,把业已吞下去的领土又吐出来了。”曾纪泽的谈判对手格尔斯也高度评价曾纪泽:“以贵爵之才智,不惟出众于中国,亦罕见于欧洲,诚不可多得之使材也。”
曾纪泽改约的成功说明:在弱肉强食的时代,国家虽然衰弱,只要实权人物把握好时机,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通过外交途径,在一定程度上仍可维护国家权益。
三、保藩固边——曾纪泽与中法越南交涉
中法越南交涉时,曾纪泽展开的一系列外交活动,反映了他的“保藩固边”思想。
19世纪80年代初,法国把侵占越南北部(当时称为北圻或东京),并以此为跳板,侵占我国西南地区提上了议事日程。法国好战的内阁首脑茹费理无耻宣称:每一个资本主义列强都“在广大无边的中华帝国内,竭力地攫取他们自己的一份……而我们就必须站在那个富庶区域的道路之上。”在法国日益加紧侵略的形势下,曾纪泽属主战派。当时他正出使西方,比较了解西方列强之间的关系,具有丰富的国际知识,对法国内政外交情况较熟悉。因此,他既不象某些主战派盲目主战,也不象某些主和派一味妥协,而是主张保藩固边。一方面,他主张对法国采取强硬政策,另一方面不放弃通过和平手段解决中法越南之争的可能性。他的主张可概括为八字方针:“备战求和”、“据理力争”。
曾纪泽备战求和的方针主要体现在以下二点:
一是实筹战备,要有决战到底的决心。他多次致电总署,要求加强中国在越南的军事力量,凭借军事实力阻止法国武装入侵,以备战来避战,并以此作为谈判后盾。他在致电总署信中说:“夫所谓备战者,特谓吾华必实筹战备,乃可望和。”中法战争爆发后,他又主张中国应有坚持到底的决心和行动。他说:“若我能坚持不让之心,一战不胜,则谋再战,再战不胜,则谋屡战。此彼所甚畏也。”一直插手中法议和的赫德也认为只要中国能坚持战斗,就可能取胜。他说:“战争越拖长,中国越可能获胜。”
由于清政府举棋不定,顾虑重重,多未采纳他的正确主张,贻误了战机。对此,他极为愤慨地说:“此案每下愈况,始终误于三字:曰柔、曰忍、曰让。”
二是联越抗法。曾纪泽一再强调联越抗法的重要性——只有共同抗法,才能抗击外来侵略。他说:“越南危,非中国之福。中国不宜稍存畛越之心,越南不宜自外生成之德,必须声气相通,谋猷不紊,乃得辅车唇齿之依。”为了联越抗法,他向清政府、向越南国王都曾提出过合理建议。由于中越政府均没有抗法的坚强决心,曾纪泽这一正确主张必然难以实现。除了建议中越政府备战外,曾纪泽也尽力争取和平解决中法冲突,这体现了据理力争的方针,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据理与法国政府交涉。在巴黎,他多次向法国政府严正声明:越南是中国的属国,中国不承认法越之间签订的不平等条约,如果法国侵略越南,中国不能置若罔闻,茹费理诱使他说服清政府撤军,他断然拒绝说:“为公使者,可为本国所信任,然不能使本国曲循所请!”坚决拒绝了侵略者的无理要求。由于他多次不屈不挠,与法国政府据理力争,以阻止法国侵略,违背了法国利益,法国认为他是实行其侵略野心的障碍,必欲去之而后快。清政府慑于法国压力,撤掉了他驻法公使职务。他与法国政府据理交涉,没有成效,转而更多地运用以夷制夷的手段。
第二,以夷制夷,它是当时一些开明官僚士大夫普遍具有的思想。魏源早就提出过“师夷之长技以制夷”的以夷制夷反抗外来侵略的思想。随着历史的发展,一些官僚士大夫又产生了借此夷以制彼夷的以夷制夷思想。所谓“联英制俄”、“联俄制日”等等,正是这种思想的反映。它作为策略运用,无可厚非,但在半殖民地的中国,依赖一个强国反对另一强国,往往达不到以夷制夷的目的,反而落得为夷所制的悲惨结局。李鸿章联俄制日的后果就是证明。曾纪泽则主张借一个强国或几个强国以制法,同时,反对出卖国家权益,依赖强国达到目的。
曾纪泽运用以夷制夷的策略,主要是请英国调停。他深知英法在非洲、东南亚争夺殖民地的矛盾很尖锐,英国对法国挑起侵略越南、中国的战争,心怀顾虑,担心损及英国在华商业利益。中法战争爆发前,他主要请英国说服法国停止侵越;中法战争爆发后,主要着眼于请英中立,在反对批准《天津简明条约》的前提下,请英调停。不过,他利用英法矛盾,企图争取英国作有利于中国的调停,只不过是幻想。因为英国首相格兰威尔“一方面不希望中国市场由于长期的战争而枯竭;另一方面,中国的任何胜利将普遍对欧洲人产生严重的后果。”英国反而促使赫德幕后操纵中法让和,在中国战胜情况下,签订了屈辱的《中法新约》,清政府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曾纪泽保藩固边的愿望落空了。
本来,在中法越南交涉中,曾纪泽的方针是基本可取的。在对法交涉时,他既坚持原则,又灵活应付,又一次显示了他的外交才能。但个人的能力不能不受历史条件的制约。清政府的昏愦、懦弱无能,法国野蛮的军事侵略,列强的狼狈为奸,导致了曾纪泽保藩固边主张的失败。
曾纪泽持节西使,前后8年,之所以能在外交上有所建树,就他个人来说,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把民族利益、国家利益置于崇高无上的地位,能置个人身家性命于度外。他说:“近来时势,见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时须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层,竟须拼得将身名看得不要紧,方能替国家保全大局。”又说:“交涉事件,不敢爱己力身即便安,不敢恤人言而意图迁就。”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第二,具有高度的责任感。日意格在一篇攻击他的文章中也不得不承认:“曾侯趋公勤谨,善于做事。”中俄伊犁交涉时,格尔斯多次恭维他:“贵爵办事最为谨慎。”从曾纪泽多次对外交涉中,我们都可以体察到他为国为民的强烈责任心。
第三,在对外交涉时,他不虚骄自大。他主张按“忠信笃敬”的态度对待外国人。对忠信笃敬的评价,史学界颇有分歧。按他父亲曾国藩的解释是:“忠者无欺诈之心,信则不说假话耳,笃者原也,敬者慎也。”因此,这种态度是可取的。这有利于广交西方友人,也有利于中外交涉。
第四,具有不畏强暴,据理力争的凛然正气。曾纪泽说:“理之所在,百折不回,不可威力所屈。”这个“理”就是国际公法,就是他交涉时所持有的正义立场。
第五,勤奋好学,博学多识,具有灵活的谈判技巧,敏捷的辩才。曾纪泽31岁时发奋学英语,能流利地用英语交流。他说:“本爵颇好留心西学,志欲使中国商民,仿效欧洲富国强兵之术,格物致知之学。”由于“熟悉世界政治”,成为与英、法、俄谈判的得力代表。
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曾纪泽的外交思想及其实践也有失败的时候,我们不能因此苛求他,指责他。列宁说:“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的前辈提供了新的东西。”曾纪泽的主要外交思想及其外交实践不仅高于其前辈,也高于同时代人。因此,中外人士给予了他很高评价:
美国传教士丁韪良说:“曾纪泽出使8年,满载着光荣而回到北京,成为中国近代派遣到国外最成功的一个外交家。”
钟叔河先生说:“在清季外交史上,曾纪泽可以说是没有给中国带来更多的失败和屈辱的罕见的人。”
综观曾纪泽的主要外交思想及其实践,他不愧为中国近代杰出的爱国外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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