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敬安(1851-1912),字寄禅,俗姓黄,名读山,湖南湘潭人。因曾于宁波阿育王寺烧残二指,并剜臂肉供佛,故号“八指头陀”。少孤贫,尝为人牧牛,充富家伴读,及从师习工艺,均因不堪驱使呵斥而罢去。十八岁遂投湘阴法华寺出家。二十一岁时至巴陵省亲,登岳阳楼,忽得“洞庭波送一僧来”句,归述于郭菊孙,郭氏以为奇,力劝他学诗,为授《唐诗三百首》,遂开始作诗。光绪元年(1875),东游吴越,遍览东南名胜佛迹,后遂往来于四明、天童、三茅山、镇海等处。光绪十年(1884),法舰袭击我台湾、基隆及福建、浙江沿海,官兵屡为所败。寄禅闻之,愤甚。日夜思求御敌开花弹之法。不得,欲以徒手出搏敌人,为众友劝阻,遂返湘。先后充长沙麓山寺、大罗汉寺、上林寺。衡阳上封寺、沩山密印寺住持,并应王闿运之邀参加了碧湖诗社。光绪二十八年(1902),应邀为四明、天童寺住持。光绪三十四年(1908),宁波僧教会成立,被推为会长。民国元年,中华佛教总会在上海成立,又被推为首任会长。其时,各地侵夺寺佛产业和毁佛事件颇多,寄禅为此四处活动,先是至南京会晤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九月又率弟子赴北京,会见临时政府礼俗司司长杜关,晤谈中引发争执,遭到杜某的侮辱,愤甚,气无所出,当晚即示寂于法源寺。弟子道阶等奉龛南归,葬于天童寺冷香塔苑。
寄禅是清代著名的诗僧,一生写下了近2000首诗,其作品在他先前已多次刊刻,并流播东瀛,现存诗文集是他去世后经杨度整理刊刻的,有《诗集》八卷,《文集》一卷。1984年,岳麓书社出版了《八指头陀诗文集》,并附入先前诸刻题跋及传记、年表等。寄禅的诗歌创作大约可分为三个时期:从二十岁至三十四岁,步入诗坛,遍游吴越;三十五岁至五十一岁为中期,主持湘中六寺,与王闿运辈交往,参与碧湖诗社活动;五十二岁至六十二岁为晚期,充四明、天童寺住持,与东南名士交游。其诗不主故常。大体说来,他初学诗从唐诗入,创作颇多近初唐,而又多得自然山水之助,故早期诗风格自然,笔调流宕;中年居湘,受王闿运、邓辅纶辈影响颇深,为诗多效汉魏古诗及六朝名家,文辞清丽典雅,笔调精工;晚年道行既高,又多参与社会活动,故其创作思致深远,格调高淡,笔锋老到。寄禅自己还说他作诗是“传杜之神,取陶之意,得贾孟之气体”。是知其所宗法亦不拘一人。
一
作为诗僧,寄禅诗集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许多诗歌也象杜诗一样具有沉郁顿挫的风格。他是一位爱国诗僧,“我虽学佛未忘世”,一生中,他与社会交往很深,尤其在东游吴越期间,他耳闻目睹了西方列强对中国的肆意凌辱,激发了他强烈的爱国情感,虽然因朋友的劝阻而未能亲赴战场一搏仇敌,却从此把他相当一部分心思寄系于国家命运和人民疾苦之上。“我亦哀时客,诗成有哭声。”《悲怀》在他的诗集中留下了上百首哀世感时之作。甲午海战,中国惨败,寄禅闻之,梦魂不安,在《感事一首酬衡阳令朱太史益浚》中写道:“惟有君亲恩,欲报嗟无时。忧来曷由拒?泪积不能挥。上念宵旰劳,下悯征役疲。氛埃晦宇宙,腥羶混华夷。鸱枭苟得势,凤凰无宁栖。”还梦见自己变成了“难陀龙”,把犯波而来的长鲸“吞食靡有遗”,使“海氛既已净,天宇方澄辉”。丙申年又作词《满路花•感时)云:“凤凰巢欲堕,燕雀暮何安?然眉时已急,不容闲。一棋错下,竟输了通盘。笑群公衮衮,颠倒乾坤,乞儿扮作神仙。念长林,没个鸣蝉,赤手欲擎天!乱星环北斗,夜钟残,鲁连今日蹈海亦云难。故国重回首,夕阳影里,只留一角青山。”山河破碎,国势倾危,想学鲁仲连蹈海都成为不可能了,诗人痛心疾首,长歌当哭。戊戌变法前后,政局动荡最烈,西方列强强迫中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寄禅的爱国热情也达到高潮,他连作了《书胡志学守戌牛庄战争后五绝句》、《从军曲》三首。前后《征妇怨》四首,以抒发其报国杀敌之志,绝句之五写道:“弹铗归来旧业空,只留茅屋惹秋风。凄凉莫问军中事,身满枪痕无战功。”为中国军队的屡战屡败而痛哭叹息。《从军曲》之一云:“十三从军使守边,五千铁骑常相连,长城一战阵亡尽,我心何望图凌烟!”为中华健儿的英勇献身而赞叹。爱国情感表现最集中的是他于1910年写的《感事二十一截句附题冷香塔》,冷香塔是寄禅为自己造建的大寂灭场。所题诗都是他一生的自我写照,组诗主要表现的是他对诗歌艺术,对梵佛事业的追求与成就,而重点则是抒写他“惟有君亲未报恩”的遗憾,其中有十首是抒写他爱国优邦的情思。其十云:“落月哀猿不可听,声声欲唤国魂醒。莫教遗恨空山里,谁认啼鹃望帝灵。”其十一云:“漫效先贤歌采薇,风云变幻古今违。夷齐若使生斯世,何处西山叩马归?”其十二云:“鲸吞蚕蚀各纷争,未卜余生见太平。石烂海枯真有日,生天成佛若为情。”痛哭国势动荡,山河破碎,叹息国无明君,朝无贤相,希望唤醒国魂,振起中华。更希望自己来生化为:“摩竭大鱼身”,把来犯的铁甲统统夹进鳞甲里,兴起云雨,洗尽腥嚣,使“一轮独照诸天净,列宿争趋北斗朝。”但他实际上做不到,“衔石难填精卫愁”“国仇未报老僧羞”。只能带着一腔遗憾去见“空王”。寄禅的这些爱国诗篇内涵深厚,感情浓郁,一腔忧愤,回荡于字里行间,可谓得杜诗之神。当然,寄禅在政治上是比较保守的,他把义和团也称作“乱国辰”的“群凶”,他对戊戌变法是持批评和反对态度的,攻击变法人士“弄权竟使朝纲紊,变法徒伤风俗伦”;因变法时慈禧太后曾阻格毁寺汰僧之议而对她感恩戴德;称“日月双悬霄汉久,山林同沐圣恩滋”,赞颂慈禧“弥留犹自念苍生”。不过,寄禅的朋友中进步革命者也不少,在这些朋友的影响下,他的思想也在不断进步,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崩溃,他开始还为之唱挽歌,哀叹“凄凉最是煤山月,复为君王照故宫。”(《遥闻》)后来,又意识到“岂似黄巾扰,应符白水征。”(《夜雨不寐,闻虫声感赋》)把辛亥革命当作反击异族,光复中华的斗争。再后来就歌颂起这场革命来了,称“终成大革命,不负好时光。若论元勋业,还须颂汤武。”(《再赠陈参议》)将辛亥革命与汤武革命并列。最后甚至说“黄农犹可接,不独继成汤。”(《奉酬田君梓》)进一步将它看作了与黄帝神农开创中华相似的伟大事业。
二
寄禅诗集中还有许多抒写个人身世和思念故乡的作品,这些作品虽然含意并不深远,但感情真挚、深沉,也是得杜诗之神的一个重要方面。他出身孤贫,尝尽人世之艰难困苦,诗集现存的第一首诗《祝发示弟》,是他学诗后补记的,诗中写道:“人间火宅不可住,我生不辰泪如雨。母死我方年七岁。我弟当时犹哺乳。抚棺寻母哭失声,我父以言相慰抚;道母已逝犹有父,有父自能为汝怙。那堪一旦父亦逝,惟弟与我共荒宇。悠悠悲恨久难伸,搔首问天天不语。窃思有弟继宗支,我学浮屠弟其许?岂为无家乃出家,叹息人生如寄旅。此情告弟弟勿悲,我行我法弟绳武。”字字有泪,句句含悲,令人不忍卒读。这段生活在他心底留下的印迹如此之深,以致在接近不惑之年时还在为之悲吟:“弱冠逢丧乱,田园遂萧条。坐为衣食故,豪门屈见招。顾无五斗禄,宁折壮士腰?拂衣谢城阙,高步陵风霄。”(《咏怀诗十首》之五)所谓“丧乱”,并非仅指其家庭的破落解体,而是指1860年前后,国家外遇强敌,内有太平天国、捻军等的起义,举国一片混乱,人民群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步出城西门,高坡何累累!年深坟土裂,白骨委蒿莱。坟旁哭者谁?云是白骨儿。生既为死泣,死亦待生悲。哀哉亿千劫,无有泪绝时。”(《咏怀诗十首》之四)全诗反映的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社会现实。出家后,他又前后共二十年的时间是漂泊东南,寄居异乡,漂泊之感,思乡之情常从篇什中强烈地流露出来。前期作品如《秋日送心如禅人归衡阳》:“道人去住本无方,何事他乡忆故乡?云水茫茫五千里,远随秋雁到衡阳。”《秋兴》:“数声新雁夕阳边。楚客怀乡正杳然,秋水长天八百里,何时却泛洞庭船?”又《行脚伤怀》:“风尘劳碌病头陀,万叠云山眼里过,行脚十年成底事!袈裟赢得泪痕多。”后期诗如《由四明返长沙途中杂感》之一:“大海浮杯岁月惊,可堪头上雪千茎。多时不返潇湘棹,梦觉衔云绕足生。”《怀乡吟》:“久矣万缘寂,惟余故国情。衡岩飞翠冷,湘水照人清。赋鹏怜贾谊,怀沙吊屈平。苍梧遗舜庙,松柏拱丹楹。”甚至睡梦里也常乡情缠绕,如《梦衡岳》:“昨夜梦痕凌紫氛,袖中七十二峰青。天鸡惊我云端坠,芋子煨残月满庭。”晚年之作在感情表达上虽然比较含蓄隐约。但内涵更丰富,更深沉,仍可视为杜诗一流,均有抑郁之气。
三
寄禅一生极好游山观水,访幽探奇,三湘胜景,吴越佳境,游历殆遍,写下了大量的山水游历诗作。他早期的写景纪游作品,风格颇近于唐,自然流宕。如《题玉池别墅》:“溪山深处主人闲,山外桃花涨一湾。一入仙源尘世隔,莫随流水到人间。”又如《游清泉寺》:“山林脱尘俗,景物最清幽。梵呗和松韵,清泉绕屋流。竹浮时度鸟,树老自鸣秋。赏玩归来晚,青天月一钩。”写景实在,意态悠闲,境界阔远,画面流丽而淡雅,有王、韦之风。随着诗人阅历的加深和禅学功底的积厚,寄禅中年以后的写景纪游及咏物之诗开始注重情趣和神韵,如《题风月亭》:“江上峰峦列翠屏,千秋胜状在斯亭。风生水面生文采,月到波心见性灵。”状景细腻工巧,神韵流溢于其中。又如《冬日薄暮即事》:“四围松竹绕吾庐,薄暮行吟趣有余。明月去借梅花影。清风来翻贝叶书。”既富雅趣,又具神韵。再如《足成二绝》:“湖面君山一点青,黄陵月上初睡醒。不知何处仙人笛,吹落梅花满洞庭。”意趣更为深雅。
寄禅一生,尤其是中年以后极端喜爱梅花,写了数十首梅花诗,并把他的第一个诗集名为“嚼梅吟”,从而被人戏称为“白梅和尚”。他咏梅也多从神韵入笔,如:“和羹怕作帝王师,生就冰霜雪月姿。甘住溪边与林下,青松翠竹是相知。”(《梅》)“甘心冷淡住林泉,历尽冰霜节更定。莫道枯梅生意少,开来还在百花前。”(《为见闻道友题枯梅》)“独入孤山去,才逢数朵花。清香还未足,粉蝶已成堆。”(《孤山寻早梅》)歌咏梅花的冰霜雪月姿,歌咏它的自甘淡漠,歌咏它的冷淡自香。“冷香”二字正是诗人心性所在,诗人把自己的大寂灭场也命名为“冷香塔”,塔周围植梅花,塔上题梅花诗,他要“传心一明月,埋骨万梅花”,他咏梅就是吟自己,就是抒写自己的性灵,所以他的咏梅诗是以神韵取胜的,而神韵又是无色无象的,因而他讥笑林和靖不识梅之性,“只解咏横斜”。寄禅的咏梅诗有时还将自己的心性与梅的质性融为一体,并注入禅意,如:《咏白梅》:“了与人境绝,寒山也自荣。孤烟淡将夕,微月照还明。空际若无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既是咏梅花,又是写自己;空际无影,香中有情,神韵全出,禅机隐若,嚼味无穷。他如“意中微有雪,花外欲无春。”“花伴枯禅发,根从死地生。”“苦吟终见骨,冷抱尚嫌花。”“寒园草木枯,冷芳先返魂”等咏梅名句都是如此,或从侧面取神,或寓禅义写意,使其笔下的梅花具有空明之性,正是严羽所谓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四
光绪十二年六月,王闿运在长沙集诸名士创立碧湖诗社,寄禅应邀参加,是年两度致长沙参与诗社活动。该诗社骨干王闿运、邓辅纶等多为汉魏六朝派,整个诗社均受其牢笼,寄禅也不例外。他这一时期的创作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一是应酬之作大增;二是律诗急剧减少,而古诗、拟古诗及其他拟作大量增加。模拟对象以《古诗十九首》、二谢、陶潜为主,与此相应,其诗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如《初春游碧湖亭》:“独居殊寡欢,缓步出郊坰。春阳布微和,柳色萦新青。良辰入怀抱,清赏临湖亭。启户纵旷览,开襟袭芳馨。栖烟鸟鸣条,潜波鱼跃萍。兴洽乐不浅,虑淡神愈定。远岫敛夕景,澄潭浴繁星。眷念林壑美,愿言屡重经。”体物精工,层次分明,语词清丽,稍事议论,取景用意都与二谢相近。又如《古意八首》则是仿汉诗而作,其五云:“西山有嘉树,华叶何葳蕤!芬芳不终朝,挫折委路歧。行人为踯躅,飞鸟为鸣悲。本微择地明,今日当怨谁!”用意、笔调与《古诗十九首》相类,而语言风格则更近魏晋。其三云:“皎皎女牛星,盈盈隔一水。凝昏被四野,机抒乱谁理?圆月吐清辉,烛物无表里。浮云一以蔽,岁暮情何已!”显然是古诗《迢迢牵牛星》的一种翻新。除此外,寄禅还写了不少的直接模拟和次韵之作,如《登空冷岩,和杜工部<次谢灵运七星濑>韵》、《舟中望岳,用谢宣城将游湘水寻句溪韵》等,这些作品因受用韵的拘束,基本上体现不出个人风格,价值均不甚高,而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拟陶诗。诗集中以“拟陶”标题的仅一首:“庄生解齐物,老氏贵葆真。人生一世间,渺若陌上尘。放旷聊自适,怀抱日以新。茅屋四五间,取足蔽吾身。飞沉有定理,焉用劳心神?不知养生术,徒咽华池津。”其实,这首诗在风格上更近汉魏,诗人仅拟陶潜那种放旷自任,恬然自足的处世之态,也就是诗人自己所谓的“取陶之意”,就这一点而言,陶渊明对他的影响确实不小。作为僧人,其梵佛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与陶氏的隐居生活相类,其处世胸襟也有共同之处,因此,寄禅许多抒写梵佛生活的诗作多取意于陶诗。如《夜游袁叔瑜瑶华山宫》:“怀抱郁不展,城居多烦喧。念我同心人,日暮游兹园。路滑苍苔满,蝉鸣缘树荫。荷香散暑气,皎月悬清樽。意惬感长住,喻尽理孤存。结念属云海,鼓枻浮沅湘。乘烟共遐举,栖壑息营魂。长谣空明际,佳期与子敦。”语言风格与陶渊明《移居》等诗极其相似,而超然世外,恬然自适之意也与陶氏相同。又《山居四首》之一云:“独鹤高飞倦,深林野性宜。石肤云自润,松隙月能窥。静觉藤花落,寒知日影移。山居味禅寂,兴到偶吟诗。”诗境明净,恬然自得之意溢于言表。又《坐夏偶占》:“日长无事掩岩扉,沉水香清暑气傲。一雨绿生穿径草,万山青上坐禅衣。却看野鹤婆姿舞,闲放孤云自在飞。谁似幽栖林下客,渚烟萝月淡忘机。”与陶诗相较,意更淡,情更悠。当然,陶渊明志在躬耕,其田园诗泥土气息较浓,寄禅遁身禅佛,其抒写梵佛生活的诗则往往带有烟霞之色,诗人神存于禅义佛理,意寄于山林野水,所以诗境往往幽远而朦胧,画面玄远犹如仙境,青松野鹤点缀其中。
五
寄禅的诗歌从整体风格看更近于贾、孟,诗境幽冷。虽然王闿运曾笑他“能为岛瘦,不能为郊寒”。实际上,寄禅从开始学诗起,走的就是贾、孟的路子,何况他后来还刻意学孟郊。从创作实际来看,寄禅所谓“得贾孟之气体”,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诗歌意境之幽冷;二是其诗歌造语的奇崛;三是学贾岛的刻意为诗,苦吟成章。他与贾、孟一样,出身极端贫困,迫于生计才寄身空门,枯寂清苦的禅房生活养成了他孤冷的性格。这种生活,如此性格反映在诗歌中,必然表现出幽冷的特点,这一特点在他早期诗中已有所表现,如《客秋感怀》:“那堪一锡飞来日,正是千山叶落时,客舍荒凉共谁语?秋心唯有菊花知。”《书怀》:“十年瓶钵走天涯,两鬓萧萧感岁华。老去身常如搞木,寒来骨欲变梅花。”中晚期诗更为普遍,如《送周卜芚茂才还长沙》:“轻敲林下磐,客梦恐惊残。秋叶和愁坠。离情当醉看。溪云侵榻冷,山月照人寒。五字吟难稳,诗魂夜不安。”又《山居秋暝》“雨过林塘晚,猿鸣馆宇幽。地寒黄菊瘦,僧病白云秋。落叶下枯树,微阳生暝愁。昏鸦亦何事?相对语啾啾。”不仅诗境幽冷,而且造语也比较瘦硬。他的咏梅诗虽无奇崛之笔,但也以风神冷艳为主要特色。而象池鱼晨听梵,山鬼夜敲门。破屋牵萝补,微阳透纳温《山居四首》之二。“寺门萧索锁寒烟,夜坐谁参白骨禅?灯碧微窥山鬼影,想渠来就草堂眠。”(《夜坐灯焰忽绿,有影横窗,谛视不见》)“残星堕户白生室,秋鬼提灯绿入林。万壑松寒孤鹤梦,千岩月落一猿吟。”(《夜坐有得》)就更令人毛骨耸然,寒颤不禁了,造语之奇险也于孟郊不相上下。寄禅读书少,学诗颇艰难,早年和中年作诗多出于苦吟,其《对雪书怀》云:“四山寒雪里,半世苦吟中。须易根根断,诗难字字工。”又云:“十年成一律,五字得长城。转念心何苦!微吟泪即倾。”(《诗兴》)他曾于光绪十二年得:“须易根根断”联,至光绪二十三年始成一律。用心之苦,吟咏之勤比贾岛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嗜诗之性终老不衰,甚至常常于睡梦中作诗,故其诗也象贾、孟一样多佳句,如“海阔孤帆度,天空一雁来。”“帆随白云远,江挟众星流。”“江上孤村晚,云间片月明”等比比皆是。值得注意的是,寄禅诗中的佳句也多以意境幽冷取胜,如“冷艳欺梅白,清光借月寒。”“碧天孤岛没,白雪一僧寄。”“月黑村前山鬼啸,雨昏潭上毒龙归。”“野径斜阳穿坏塔,寺门苍雪坠寒松。”是知寄禅诗格终属贾孟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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