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籍安徽庐江,家住县城以南15里远的凤凰山麓。我的祖父吴保初,生长在清光绪年间,虽因世袭关系(我的曾祖父吴长庆曾任浙江提督、广东水师提督)做了两年小京官,但一直不满腐朽无能的清廷,主张变法维新。因此,在我父亲20岁、两个姑母13岁左右时,就亲自送他们去日本读书,从而使他们兄妹在进步思潮的影响下,参加了同盟会,投身辛亥革命洪流.后来大姑母吴弱男适湖南章士钊,二姑母吴亚男适华侨徐瑞霖,皆旧民主革命的先驱。我童年失去双亲,依靠大姑父、大姑母教养成人。现在他们都已去世多年,但他们的事迹,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
东京初相识,伦敦结连理
姑父章士钊,字行严,是湖南长沙人。在武昌两湖书院求学时,与学友黄兴为莫逆之交,后又共读于南京江南陆师学堂。1903年发生拒俄运动,江南陆师学堂学生起而响应,姑父是该学堂学生领袖。不久,应《苏报》馆主人陈梦坡之邀,担任这份鼓吹反清革命最积极的报纸的主笔。
1903年7月,《苏报》被查封,章太炎、邹容等人被捕入狱。姑父因得查办大员、江苏候补道俞明震(原江南陆师学堂校长)的暗中徇情,得以幸免。《苏报》被封后,姑父先随黄兴去长沙筹建华兴会,后又到上海创办《国民日日报》,继续进行反清革命宣传。1904年11月,皖籍革命党人万福华因行刺原安徽巡抚王之春被捕入狱,姑父前去探监,也被逮捕,关押达40天,由于黄兴、蔡锷等人营救方获释。同年冬,姑父被迫流亡日本东京。
姑父到日本后,看到该国明治维新后的进步与繁荣,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检讨过去的革命活动,认为自己“才短力脆,躁妄致敌,未达壮年,了无学殖”;主张大党初建,应有所分工,“显其才力,资其性分,缓急文武,各任所宜”;提出苦读救国,立志留学读书,因此他便进了东京正则学校,专攻英语,为去欧洲留学作准备。在此期间,他受聘实业女校,教中国留学生古文。他用学习到的英文文法,讲解《古文词类纂》,深受学生欢迎。于是他将讲稿整理成册,名为《中等国文典》,寄回国内出版。该书出版后,风行一时,不少学校用它作教材,有位教授认为“这是开眼界的第一课”。
这时,姑母弱男已早两年到东京,在青山女子学院攻读英语,行将毕业。她于1905年加入同盟会后,在《民报》社任处理中山先生英文来信秘书。据她回忆:“同盟会最初女盟员不多,加盟最先者为何香凝、秋瑾,余姊妹略迟。此外尚有廖仲恺之妹冰心及孙少侯之妻,冰心患肺病早死,孙妻系家庭妇女,始终未出头露面。吾兄(炎世)妹(亚男)三人入盟之介绍人为合肥吴旸谷,吴是皖人入盟之第一人。”章太炎出狱后,也流亡到东京。他经常和我祖父通信,因初到无固定住址,祖父回信总由姑母转交。经章太炎的介绍,姑母与姑父开始结识。当时同盟会初建,留学生纷纷参加,惟独姑父立志苦读书,不愿入盟。孙中山先生爱他的才,知道他一向钦佩吴弱男,又嘱姑母做他的工作,然而始终未能改变他的主张,党人非常失望。最后还是黄兴表态:我深知行严的性格,敢保证他忠贞不二,听他自己决定算了。后来姑父回忆说:“当同盟会旗鼓大张之时,正鄙人闭户自精之候。”1907年4月,他的《中等国文典》在上海出版,收到稿费,他便用这笔钱离开日本,经上海前往英国,进入爱丁堡大学,攻读法政,兼攻逻辑。当年同舟赴英的有杨昌济先生(即杨怀中,杨开慧烈士之父。回国后在北大任教授)和合肥李寅恭、张绍南夫妇(李回国后任中央大学森林系主任)。姑母毕业回国后,在天津女子师范及苏州景海女校任英文教员年半,然后也前往英国。他们于1909年4月在伦敦结婚。在英5年期间,姑父在北京《帝国日报》等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政论文章;1910年《民立报》在上海创刊,他负责拍发伦敦专电,对当时的政坛起了不小的影响。当时,宋教仁就经常从报上剪下他的文章,装订成册,作为参考。因此,后来有人说,章士钊是宋教仁的灵魂。
主编《民立报》,主张两党制
武昌起义后,中山先生从海外归来,路经伦敦,希望先生担任他的秘书长,一同回国。因家累关系(时章可、章用两表兄已在英出生),迟迟未能成行。次年春,又奉电召,才不得不放弃即将取得的硕士学位,全家离英,返抵上海。到宁时,秘书长职已由胡汉民担任,黄兴要他当部长,他说:“我有铁饭碗在,难道公忘却?”于是,他担任了于右任创办的《民立报》的主笔。时值临时大总统孙中山乘炮艇去汉口,与副总统黎元洪会谈,姑父与姑母都以《民立报》记者身份,充任随员前往。姑母回忆:随行妇女仅4人,除她外,还有宋霭龄和中山先生的两位女公子。《民立报》社设在上海。他担任主笔后,主张独立办报,言论自由;对国民党组织,他提出“毁党建党说”,主张通过政见协商,组成两个党,共同参政。由于他的政见有别,引起了国民党内一部分人的不满与责难。有人责问于右任:党报为何要非党人士主持?同时,在建都与汉冶萍借款问题上,还发生了报纸社论和政府相对立事件。虽文章都不是出自姑父手,而他是总主笔,不得不负其责。为此,他提出辞职。黄兴、于右任一方面做党内工作,一方面坚决挽留,特别是报社协理吴忠信含泪相留,他坚决未肯。他说:“凡事都有个理,不可以感情用事。”离开《民立报》后,他和扬州王无生另外办了一份《独立周报》,他照旧执笔不倦,但锐气已一落千丈。不久得知王无生接受袁世凯的津贴,不禁大为扫兴。从此搁笔,报纸停刊。
拒绝袁氏收买,参与讨袁护国
1912年2月,清朝皇帝溥仪退位,孙中山辞职,窃国大盗袁世凯登上了总统宝座。我的曾祖父吴长庆与袁世凯的嗣父袁保庆有旧。1881年,他以浙江提督(后任广东水师提督),帮办山东海防军务,驻守登州时,袁世凯在河南家乡没有出路,率领数十人投奔。曾祖父只将袁一个人留下,其余都给资遣散。最初,叫袁在营随张骞(南通张季直,清光绪廿年状元,时在军幕中)读书。1882年朝鲜发生内乱,他奉遣出兵朝鲜,袁随军前往,从此发迹。袁当上总统后,屡劝祖父赴京任职,月致千金,均被谢绝。后因南京兵乱,祖父移居上海姑母家,不久便病倒不起。从生病至逝世,袁两次寄赠巨款,目的在结好姑父母,以期为他效力。但他们始终未为所动。
1912年冬,袁世凯邀请黄兴赴京议国事。黄央姑父同行。这时,他仍因《民立报》事遭到毁谤而不快,本想暂离上海,前往北方,观察形势。因此,他便先趋天津,而后赴京。姑父会见袁世凯的经过,他自己有较详叙述,谨摘译如次:“抵京后,会见杨度(杨已出入总统府,为袁服务)。杨屡次劝说:总统原已派孙毓筠赴沪请你,此次来如不进谒,于礼不合。于是不得己随杨进见。不久,便与袁较接近。稍知袁的秘密后,我十分内疚,然苦不得脱身。袁早知我是庐江吴氏之婿,他说:‘君自家人,有所见,恣言毋隐。’我闻之大为震动。这时,我妻吴弱男在沪得到袁的信(要一家迁居北京),十分焦急,函电交加,嘱我决不能为‘裙带官’,以免自污革命党人身份,为同党耻笑。其实,我本无求官意,北京大学校长的聘书已发出,我辞去不就。不久,宋教仁被刺事件发生,宋的遗电送到总统府时,我正与袁共餐,袁太息说:‘遯初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瞟了一下电文,只见到‘开诚心,布公道,尊重宪法’十个大字。我心中暗笑,遯初受袁的骗,到死还不知道。……后来,袁竟欲将杀害宋教仁的罪名强加于黄兴,诡称:头一天,黄与宋在上海同孚路黄宅议事,两人争当国务总理而决裂。我听了无比气愤,未发一言,离去。第二天,我独自一人逃出寓所,潜赴车站,驰返上海。”
抵沪后,姑父拜会孙、黄,报告袁氏阴谋,并积极主张用兵讨伐。他说:“即败,亦必为之,以免后世见责。”中山先生赞成其主张,遂派他往说岑春煊(时任汉粤川铁路总办,广西实力人物),以便联合讨袁。岑一说即合,孙、黄二公大喜。于是,姑父乃在沧州别墅私邸设宴,宴请孙、黄和岑;应邀参加的还有汪精卫、胡汉民、陈英士、于右任等。姑父与姑母各就座于席尽头之一方,起立举杯,为合作成功,共同干杯,表示祝贺。后来姑父把这次集会称之为“革命豪帅东南盛会”。
讨袁之役失败后,姑母说:“我等只有两条路可走,非逃即降。降则为帝制派,逃则为民党。势不可复留”,于是二次逃亡日本。
是时,孙中山先生也逃居日本。他发现伦敦《泰晤士报》、上海《字林西报》等报有袒护袁世凯的倾向,对民党不利。但当时袁勾结日方,监视孙、黄甚严,行动不便。为此,中山先生嘱咐姑母,以她的名义致电英国康德黎博士(英国著名内科医生,曾援救孙中山伦敦脱险),说明袁的统治势难持久,奉劝各国仍应信任民党云云。电文由姑母缮写,由先生送邮局拍发。电达后,康即以本人名义致函《泰晤士报》,对袒袁提出意见。英报素重视康,将原电刊出。《字林西报》主笔英人寿优是姑母素识,该报因此亦转变了此论调。于此同时,姑母还用从英国带回的打字机,为中山先生打出了不少寄往欧美的信件(该打字机后被李大钊借用,这件珍贵文物现存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
1915年底,云南爆发了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护国运动,海外党人纷纷返国讨袁。次年春,岑春煊在两广策动桂系军阀陆荣廷讨袁,因缺乏军械,约姑父去日本争取外援。日本政府眼看袁即将倒台,改变了策略,借给了100万元和两个师的炮械。5月,岑被拥为两广护国军都司令,并成立军务院,任命章士钊为军务院秘书长。6月,袁世凯的“皇帝梦”彻底破灭,暴病身死。
再办《甲寅》,两赴欧洲
1914年夏,姑父曾在东京创办《甲寅》杂志,后移至上海继续出刊,总共出了10期,便被取缔。袁世凯死后,姑父于1917年1月在北京恢复《甲寅》,邀请李大钊、邵飘萍、高一涵任编辑。他还向在美国的胡适约稿。《甲寅》的第二次复刊,是在1925年夏,宣传复古思想,违背历史潮流。
1921年2月,姑父得黎元洪的资助,再次赴欧洲,对大战后的西方政治进行考察。在英国,他受社会学家潘蒂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影响颇深,特别对潘蒂的复兴农业的主张发生兴趣,当时就写了一个小册子《农业救国论》,后来又写了一个体现“农业立国”精神的《新湖南发展方案》。1922年回国后,就出任北京农业大学校长。
1928年底,姑父率全家第三次前往欧洲。1930年,他一人回国,应张学良之聘,出任东北大学文学院长,直到九•一八事变时为止。为照顾3个儿子在外读书,姑母在德国著名的大学城格廷根定居。旅欧8年期间,大表兄在意大利从名师学画,二表兄在格廷根大学数学系攻读,三表兄在英国牛津大学攻读文学。姑母好读书,除操持家务外,还专心致意地学德文、意大利文以及拉丁文,从而使她能精通英、日、德、意和拉丁多种语言文字。在此期间,她曾应牛津大学和格廷根大学校长邀请,出席该校专门为她举行的宴会,并即席发表演讲。抗日战争爆发前夕,他们都从欧洲返国。二表兄在浙江大学任数学系教授,学术上颇有造诣,三表兄从事译著工作。不幸他俩在抗战期间因病早逝,二老伤心事,莫过于此。
营救李大钊,为陈独秀辩护
姑父、母开始认识李大钊,是1915年在日本东京,时姑父方创办《甲寅》,李在早稻田大学读书,时常前来投稿,大约每月会晤一次,有时留在寓所共餐,因而逐渐熟识。回国后,姑父邀李任《甲寅》编辑。1917年秋,推荐李接替自己担任北大图书馆主任职务(自己专任教授,讲授逻辑学)。此后,图书馆经常向国外发函订购书刊,李每次都要和姑父商量、征求意见,并请姑母为之斟酌文字,于是往来频繁,如是者3年有余,关系更加密切。1920年1月,李赠送给姑母半身照片一张,亲笔题字,以“同志”相称(该照片为上海革命历史博物馆征去)。1925年,姑母请李为3个孩子讲授社会学,每周到家上课两次。由于家庭间关系密切,李叫女儿星华认姑母为干妈。据姑母说,当时李与苏联使馆人员已经常接触,首先会面的是代办齐乞林。李能操英语,会齐时亦用英语交谈。李办事非常认真,每次会齐前,总要作充分准备,就所谈问题要点,预拟语句,请姑母为之斟酌、润色。苏联使节最先来华者为越飞,继之者加拉罕,李早与之秘密联系,对促成《中山越飞共同宣言》的发表,贡献独大。
1927年4月6日,李大钊遭奉系军阀逮捕,27日遇难。烈士被捕前后,姑母有如下回忆:“守常被捕前,避居苏联使馆已三月余,我尝假借为儿子签护照,去使馆见守常,劝其火速设法出国赴苏联,并建议先化装离开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到我家暂匿。行严知风紧,亦力主速行。而守常殊镇定,迟迟未行动。不久,北方政府取得各国使馆同意,突派军警包围苏联使馆搜查,拘守常等。行严闻讯,由津遄返北京,企图设法转机。先见张学良、杨宇霆陈说,谓共产主义在国内犹在空洞谈论经济理论阶段,不宜穷治,可判彼等有期徒刑,准其等带《资本论》等书籍,移押沈阳监狱,情节较轻者,可迳行开释,如此既可遏止党人活动,亦可免生枝节。张学良首肯,杨宇霆亦同意,于是入见张作霖。张作霖踌躇,谓此事不可独断,须与京外十一将领商量。至是行严知已无望,但仍请张分别函询十一将领,不以联衔通电方式。顾不久十一将领联名电至,坚称李等并非仅空谈理论,应对罢工罢学负责。于是守常等终于牺牲。”烈士蒙难后,姑母首先赶往府右街朝阳里三号李宅向李夫人(赵纫兰)慰问。后来,又和姑父一道去长春寺奠祭。烈士生前生活恬淡,自奉甚俭,而急人之急,则从不吝惜。因此,身后家中无分文积蓄。姑母与其亲友商拟筹款3000元赡养遗属。经分头奔走,有力者怕连累,躲避不及;有心者只机关学校教职员工,以及少数同乡,而又力不从心。结果只筹集到2000多元。当时以棺木过薄,就中支取260元,另购棺木改殓;丧葬事毕,仅存1000余元。由烈士同学白眉初及陶玄等管理,以利息支持遗属生计。
1919年,爆发了五四运动。6月,陈独秀在北京新世界游艺场散发传单被捕。当时姑父任南方政府和议分代表在上海开会,闻得消息后,立即写信给北京政府代总理龚心湛,要求释放。信中说:“钊与陈君总角旧交”,“于其人品行谊,知之甚深,敢保无他,愿为佐证。”
1932年10月,陈独秀等10人,在上海被国民党政府逮捕,被押到南京。次年4月开庭审讯,因案情重大,无人敢为他们辩护。然而姑父却自动出来为陈辩护,他以言论和行动两方面说明陈等并未叛国,进而从法理上辩论说:“法律上并无共产党即为犯罪之规定”,因此被告之罪不能成立,要求宣告无罪。他的辩护词洋洋洒洒数千言,文理并茂,旁听席上为之震惊。但陈独秀对辩护辞中说他与中共分裂,组织托派以反共的说法不满,辩护刚结束,陈便立即站起来声明:“章律师之辩护,全系其个人之观察与分析,并未征求本人同意。”“至本人之政治主张,不能以章律师之辩护为根据,应以本人之文件为根据。”这一突如其来的行动,使姑父非常尴尬。最后陈被判刑8年,免了死罪,这与先生辩护不无关系。此后,先生常对人说,交友遍天下,唯有3个人难交,陈独秀就是其中之一。但是,他们以后的私人关系还是保持始终。抗战时期,先生以参政员身份住在重庆,陈独秀在江津,他还去看过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七七事变后,抗日战争爆发。不久,北平伪临时政府成立,群丑粉墨登场,以王克敏为首的一伙汉奸劝诱姑父入伙,被他拒绝了。于是姑父与姑母不得不离开北平,经上海,前往香港。1939年姑父到达重庆,任参政员。旅渝期间,闲暇无事,从事著作,1943年出版了《逻辑指要》,在陆军大学和警官学校讲授了1年。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蒋介石伪装和平,3次电邀毛泽东到重庆谈判。毛泽东抵达重庆后,姑父前去看望了他。毛提起1920年为解决留法勤工俭学学生旅费向先生求援的事,并表示感谢。谈判后期,有一天毛会见姑父时,问他:你看怎么样?姑父在手上写了一个“走”字,并小声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没多久,蒋介石撕毁了《双十协定》,开始全面进攻解放区。由此可见。姑父是深知蒋介石其人的,当时对毛泽东的安危是非常关心的。“文革”期间,周恩来有一次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还特别提到了这件事。
参加北平和谈
1949年1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强大攻势的压力下,蒋介石宣布下台,李宗仁出任代总统。李上任后,为打开和谈局面,派邵力子到上海找姑父从中斡旋。姑父表示愿意效力。于是南京方面组成代表团,准备飞往北平。不料,在代表团人选问题上,新华社突然发布广播,予以挡驾(先拒绝彭昭贤,后拒绝甘介侯)。李宗仁得知消息后,十分紧张,于是亲自前往上海,登门找姑父,商量办法。后来,决定由颜惠庆(国民党已退休的最老的外交官之一)、章士钊、江庸(名律师)3人组成“上海人民和平代表团”,先行飞往北平。邵力子以个人身份随同前往。在征得北平军管会的同意后,他们于2月13日飞往北平。22日,代表团到西柏坡拜会中共中央领导人。毛泽东首先接见了姑父。以后,其他代表也一一分别被接见。经过会谈,和谈之门打开,他们带着毛泽东写给李宗仁的信,于24日飞离北平南返。
4月1日,以张治中为团长的国民党政府代表团,从南京飞抵北平。姑父又作为代表团的成员,二次北上,经过谈判,达成国内和平协议。但国民党方面拒绝签字,谈判于是破裂。姑父与邵力子联名写信给李宗仁,揭露国民党真备战假求和的骗局。同时,姑父还以个人名义,在报纸上发表了声明。从此,他便留居北京,积极从事和平解放工作。
“文革”期间出著作
1949年9月21日,姑父作为人民代表参加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以后历任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政协常委、政务院法制委员会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等职。姑母任上海市政协委员、文史馆员。从50年代起,先生便开始奔走于京港之间,为祖国统一大业出力。从政之暇,致力于学术研究,将自己长期以来研究柳宗元文集的心得,写成《柳文指要》一书,于1971年出版。这部著作是集姑父六、七十年之心血,花费7年时间而写成的。全书共百万字,其资料之丰富,研究之深广,见解之新颖,都是绝无仅有的,对柳文的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这部著作是用文言文撰写的。姑父在书跋中指出:“……吾之此一臃肿庞大之陈旧述作,分明一无价值,而视为两千年来传统文字体裁之最终结穴,要不为过,……”上部书成后,曾送给毛泽东主席审阅,毛主席看得非常仔细。所有誊写错误之处都一一予以改正,并写信给先生说:看了,引人入胜,希望下部写好,及时送给。盖毛主席与姑父同嗜柳文也。此书出版时,先生已达91岁高龄。兴奋之下,特仿陆放翁诗,题七言长句一首:
人生修短本难必,伊谁八五谁九一?两人相遇应同坐,少长僧儒堪指摘。九十一翁不识公,语胡自至吾岂怿?幅巾随处一悠我,声闻自迩宁不忆?古寺茶罥一个僧,孤忠血化千年碧,忽然讲经忽坐化,存原可取去勿惜。诗虽不如寿过之,人意胜天齐损益,胜负也于马力见,辕下一鸣人已识。吁嗟乎!长途焉用咫尺为?久暂至今特一息,二十年间试回想,新生万木森森立,老夫轰此事何事?徒抱雄心沸衷臆,诗成笑比坠驴人,遮莫夔龙纷满壁。
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问我国时,周恩来总理将一部《柳文指要》作为纪念品,送给了他。这部巨著将永远收藏在白宫国会图书馆里。
上书毛泽东主席
在十年动乱时期,姑父、姑母得到政府的特别照顾和保护,他们非常感激。“文化大革命”开始时,社会上出现了要打倒国家主席刘少奇的逆流。姑父认为,这样搞法是会把国家搞垮的,随便打倒一个国家领导人,中国是要遭大难的。于是他本着知无不言的精神,给毛泽东主席写了一封信,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党中央领导互相团结,如果有错误,可以批评,不要一下把他打倒。毛泽东接到他的信,很快就回信表示:为大局计,彼此同心。个别人情况复杂,一时尚难肯定,尊计似宜缓行。姑父在国家危急之计,以他的卓越远见,毫不顾虑个人的得失,敢于坦率直言,这完全是出于对党、对国家的热爱和对国家领导人的爱护。
“主席想得真周到”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向我国招募大量华工。以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为首,组织勤工俭学学会,号召青年去法国半工半读。姑父、姑母当时都是这个学会的赞助人。毛泽东、蔡和森组织新民学会会员参加赴法勤工俭学的达1700余人。由于出国经费都是募集而来,比较困难。1920年春,毛泽东在上海为留法学生筹集旅费,向姑父求援。他随即向上海工商界名流募捐了一笔巨款,以示支持。
1961年经济困难时期,有一次毛泽东对姑父说:共产党不会忘记为她做过好事的爱国人士。当初你支援留法勤工俭学的那笔款子2万元,是我经手借的,一部分给了去欧洲的同志,一部分带回湖南开展革命活动。接着又诙谐地说:现在有稿费可以“还债”了。从此以后,每年农历正月初二,便有一位秘书送2000元到姑父家,直到1971年,整整10年。后来停了1年,毛泽东发现后,又对左右同志说,这个钱不能停,还要还行老的“利息”呢!于是1973年春节,又有一位秘书送来了2000元。这时姑父已经住在北京医院,接到这份馈赠时,他激动得双手发颤,对家里人说:“主席想得真周到,他是要在经济上帮助我,怕我钱不够用。主席怕我好面子,不肯收,故意说是还钱还利。其实这笔钱是当时向社会名流募捐的,我不过是尽了一份力罢了。”
1961年10月,北京召开辛亥革命50周年纪念大会,姑母作为辛亥革命老人赴京参加了这次庆祝活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盛大宴会上,周恩来总理一再向姑母祝酒,称姑母“吴先生”。周总理的念旧心情,不言而喻。
为祖国统一大业鞠躬尽瘁
1970年1月,姑父90岁生日前夕,我赴京看望他,为他祝寿。在他身边10天中,亲聆教诲,得益良多。他除对我的工作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外,并且晓以养身之术。他说:“我能够活到这样大年纪,主要是一生心平气和。”他还对我说:“国家交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能够完成,等身体稍好些,我还要去一趟香港。”离京后,他亲自给我写了两封信,询问我的工作情况。1972年1月,在北京医院写的最后一封信说:“前接书,正拟作复,适检书跌倒,右腿受伤,验云骨折,入居医院,已达两月。……我留病院尚不知多久,能否出院与否,也未可料,故我在病院时愿得复书。……”老人如此高龄,在病中仍对我放心不下,使我接到这封信时,不禁心酸泪下。
1973年春,老人已经92岁高龄,他果然提出要前往香港探亲访友,寻求和平统一的途径。他的愿望得到党和政府的支持。周总理十分关心他的健康,亲自为他作了安排,5月25日临行时,还亲到机场送行。到香港后仅仅1月,因年龄太大,气候不适,便病倒了。周总理得知后,立即指示派医疗队,护送回京治疗。然而,当医疗队赶到时,先生已于7月1日凌晨与世长辞!他临终前写下的几句话是:赶快报告总理,接我回去,我要回北京。先生逝世后,香港各界举行了公祭,港澳各界同胞1000多人参加了公祭仪式。骨灰由专机运回北京后,7月12日又举行了追悼大会,党和国家领导人朱德、周恩来、叶剑英、李先念、邓小平、郭沫若等出席了追悼大会。毛泽东主席送了花圈,郭沫若致悼词说:“章士钊先生为国家的统一大业,不辞劳苦,鞠躬尽瘁,始终怀念在台湾省的故旧,盼望早日实现祖国统一。”
同年4月1日,姑母已先在上海病故,享年87岁。在周总理的亲自关怀下,上海市政协举行了追悼会,政协领导人陈望道、吴若安、武和轩、赵祖康、贾亦斌等出席了追悼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中共中央统战部等送了花圈。
转眼间,二位亲人离开我们已经13个年头.回首往事,不禁黯然,但他们的业绩却永留青史,永远为我们所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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