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军初建,“类聚群分,盖有莫之为而为者,在军尤盛。江忠烈公原募之勇,名曰楚军。曾文正公继募之勇,名曰湘军。同一省份,而不免畛域之分”。湘军创建之初,作为地方武装,为保持一定的凝聚力,排除不必要的离心成分,本无可非议。但是,曾国藩以帮办身份招集湘军,处“不官不绅”之地位,就很难从外部(尤其是朝廷那里)吸取政治、经济等力量充实自己,如果能保持“势如破竹”的坚挺之势,或可得到朝廷及地方实力派的一点支持,且多是道义上的,而一旦处于逆境,则必须处理好内部各成员的关系,避免被消灭、吞并的双重威胁。1854年湘军出省后,很快即有湖口之败,陷入尴尬被动的窘境。要摆脱这一窘境,必须重新从上游组织力量,打通武汉至九江的江面。正如坐困江西的曾国藩说:“若雄师从北岸长驱与水军鼓行东下,直至小池口、八里江等处,则敝处青山、湖口之师,忽如枯鱼得水,江西瑞州、临江之贼,忽如釜底之去薪。以不援为援,乃转败为功之要著也。”但曾国藩却缺乏容人之量,他曾说:“前此湘军如罗罗山(罗泽南)、王璞山(王錱)、李希庵(李续宜)、杨载福辈,皆思自立门户,不肯寄人篱下,不愿在鄙人及胡、骆脚下盘旋。”王錱是较早让曾国藩逐出门户的战将,罗泽南虽跟随曾国藩,却一度与曾有分歧。湘军将领之间,亦有矛盾,如杨载福(后名岳斌)和彭玉麟,一度互不服气。胡林翼在为湘军重新夺回武汉、扳回败局的过程中,成功地协调了湘军将帅之间的复杂关系。同时,湘将与旗将之间,亦有不协,如太平军第二次西征时,鲍超等人不服多隆阿指挥,胡林翼协调好多、鲍等人关系,客观上以新的力量充实湘军,从而使湘军得以不断发展。
1、起用老湘军
湘军组建之初,曾国藩不满王錱矜持自许、好放高言的风格,特别是王錱违背曾国藩的招募制度,私自增募乡勇,并与湘抚骆秉章取得联络,日益亲骆疏曾,想通过骆秉章扩充自己实力而自成一军,处处显露了不愿接受曾氏约束的倾向。王錱这种做法,使曾国藩忧心忡忡而屡屡劝止,最终“度其才气终不能为下,乃听錱别将”。不仅将王部3000人裁减为1000多人,且决计不带他东征,使之失去进一步发展的机会。王錱被逐根本原因在于曾国藩与骆秉章等地方实力派间有矛盾,王錱后来完全投靠骆秉章,自定营制,自成体系,以2400人独立于曾记湘军之外,人们习惯称之老湘军。1855年曾国藩处于窘境之时,胡林翼因与左宗棠交厚,1856年9月,他商同湘抚骆秉章,檄王錱由岳州出境赴崇阳、通山、蒲圻一带剿匪。
崇阳、通山、蒲圻一带,乃湖北后路,湖南边防,“皆匪之所聚”,尤其崇阳、通山间为江西、湖北两省往来通道,“寇胁居民蓄发,与武昌寇交通,连年用兵,官军退辄复沦陷,平、巴与接壤,并被其害”。1854年底湘军所以有湖口之败,胡林翼说:“昔往崇阳仅一月,桂口、通城之匪尚有所获,崇阳以下未能尽净,驰赴九江,遂留祸根,常以为恨。”所以胡林翼为重新打通上游,必须重视这块地方的治安。
但是,王部虽到崇、通,仍受湖南牵制,面临两难境地,“錱此行出于万不得已,然不敢太远,亦不敢甚久”。王錱表示,战事要有转机,必须有“赖诸军之地”,而不能“以小嫌介意”,所以在崇、通大办团练,配合李续宾马步,攻取大冶、兴国,彻底清除进攻武汉的隐患,切断了武汉太平军的退路。胡林翼对王錱完全信任,如王禀请办团经费,胡林翼回信说:“自定规条,不遵者罚其悭吝,即可通行。”并在奏稿中大加褒扬,把“鄂省前后各县均已肃清”的功劳,大多记在王錱身上,王錱所以非常卖命。王錱后来“所部仅及三千,日来病者已三分之一”,而且湖南边境全、灌遭广西土匪不断滋扰,骆秉章虽令王錱回援,但还是同意胡林翼让王部继续“暂住崇、通”的请求。不仅如此,1857年闰五六月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出安徽、江西,江西曾记湘军受到翼王与福建杨宜清兄弟从东、西两面合击的威胁,王錱又助一臂之力。4月,王錱部进泰坪墟,并分兵剿峡江通临、吉之路,防止太平军进入湖南,又分兵让刘腾鸿驻防瑞州,阻止太平军由崇、通入湖北。王錱写信给江西巡抚耆龄说:“此次来江,专拟就寇处纵横荡击,以持大局……尽夺沿江之险,断吉、临、瑞之接济。”王錱部“善以少击众”,曾于1856年于古厦(宁都州)、吉安、乐安等处败杨宜清等太平军,并于6月17日收复抚、建。由于王錱身患热病,于8月后不久去世。但是,他在江西的努力,客观上减轻了曾记湘军等部的压力,曾记湘军也才可以勉强应付来自湖口等处太平军的进攻,虽“岌岌将殆”,却避免了灭亡的命运。更为重要的是,王部挡住太平军对江西的进攻,使胡林翼避免了两头作战,专心进攻九江,从而解救了江西之围。王錱所以能出省打仗,与胡林翼的协调是分不开的。不仅如此,胡林翼协调好湖南骆秉章与曾记湘军的关系,具有较深远的影响,直到胡氏死后几年,湖南一直是湘军兵源、饷源的重要基地。
2、重用罗泽南
在利用老湘军同时,重用罗泽南是胡林翼为解救江西的又一重要行动。罗泽南虽没有像王錱那样早早被逐出湘军集团,但也是企图有所作为的。曾国藩口称“敬爱塔、罗二公,逢人辄称其勇”,但并不信任罗泽南,以至于1854年出征时,公开表示不带罗氏。曾国藩这种排挤之举,受到湖南士人的责备。郭嵩焘是曾氏好友,亦在信中责备他:“不以诚求罗山出谋大事,而反置能者于闲散之地。”罗泽南对曾国藩东征是全力支持的,湘军虽有湖口失利,但罗泽南不满时人对曾国藩的指责:“坚城顿雄师,物议遂纷纷,尤吹腐公疵,成败以论人,西施亦可◆ ”。在总结教训时也是极抱惋惜与希望之心的,“祸兮福所伏,知非天欲磨砺此军,抑其躁进之心、养其久疲之力,为将来大举地步耶?”当然,他对曾国藩退守自保的做法不满,战略上与曾国藩有分歧。
罗泽南认为,要解决湘军的困境,必须“于陆路中择老成持重而兼英毅之资可以独当一面者二人,付以事权,一令其带久战之师二三千人归湖南,更招四五千人益之,自岳州渡江而下汉阳,以捣汉口……现在浔阳四五千人,更招二三千人益之,暂驻浔阳,日事操演,牵制贼之大股不得尽窜楚境,且固江西之门户,待彭蠡水师一出湖口,相与并力以攻浔城……徒于一路求胜,呼终不能济”,对曾国藩因水师不利遽退浔城的保守战略深表疑惑,对一度死打硬攻九江、湖口的做法也深表异议。罗泽南认为:“今之忧不在湖口之难复,而在湖口之难守,贼之上踞武汉,下踞金陵,相为犄角,吾出湖口之后,欲攻武汉则虑小孤贼船乘于下,欲攻安庆则虑武汉贼船尾于上,且湖口逼近江面,为贼必争之地,得湖口必分兵以守,与贼相持无已,非长策也,为今之计,惟以复武汉为要著。武汉复则从北路以攻蕲、黄,下小池口、金口之水师,相联而下,以断贼之粮道。”尽管曾国藩也明白长江势若建瓴之势,但由于1855年8月30日塔齐布死于九江,本就担心罗泽南另立门户的曾国藩更不愿罗泽南分兵上援。
罗泽南当然清楚曾国藩心理,故虽有上援之议,却“请先以义宁自效,克服义宁即请随同麾下进征武汉”。且一再表示自己非独当一面之人:“泽南一介书生,罔识时务,德不足以动人才,不足以应变,军兴以来,勉从戎行,盖赖有麾下之调度,动中机宜,又得智亭军门同心共济,是以未至于大戾,”“而当一面之重任,微论不能办此。”显然,“随同麾下进征武汉”只是谦辞,一旦胡林翼奏定请罗泽南回援时,罗泽南则毫不犹豫向曾国藩提出:“倘不遗葑菲,欲俾以剿崇、通,援武汉之重任……愿枕戈尝胆,以从事其间,以歼此一隅之群丑。成败利钝,古人亦难逆睹,泽南亦惟尽其事之所当为,与夫力之所能为者,以不负委托之意。”
罗泽南1855年8月上援,给困境中的胡林翼带来希望。1855年间,胡林翼兵退步金口等小地方,兵单将寡而难以施展。胡林翼一见罗泽南5000人上援,即很快亲到羊楼洞会合,而且不惜血本供罗军军饷,“给以饷项,速饬进取,乃今日之第一义”。他要求胡大任、王家璧等到武昌、新堤、沙市、 洲、施南等处加紧劝捐以供罗军。胡大任后回忆在新堤收捐情形说:“无奈新堤民房多被兵勇拆坏,富商大贾均未复业,钱无所出,只得请该镇老翁十余人,坐守小贸易铺户,接钱即借,任为署券,订于新堤厘局陆续归款,以昭凭信。数日内诸公竭精尽力,累铢积寸,已凑得青蚨三千竿,即请局友朱鲁松驰解六溪口大营,听候指挥,饬解罗营,以副尊诺而励援师。”胡林翼为支撑罗军,不惜用近乎抢劫的“劝捐”方式,罗泽南十分感激,把自己部队分部分给胡林翼以改变其窘境。
对胡林翼全力支撑罗军,左宗棠说:“便(使)其有求于老兄,或就羁勒。”曾国藩也担心罗泽南改投他门。事实上,这种担心完全是缺乏大贤之量的。一方面,罗泽南上援是他本人认真分析形势得出的结论,罗氏及手下李续宾等人,对曾氏相当牵挂的。罗泽南本人因急攻武昌,“愤城不时下,不能急援江西,欲斩关以入”,在冲向城门时,被城上太平军打中左额,不久死去。罗泽南死后,李续宾代领其军,李氏亦“思念涤公,欲援江西”。另一方面,胡林翼根本没有并吞罗军之念,只是罗泽南攻打武汉的行动有益于胡林翼改变自身窘境而已。同时,胡林翼本人十分关注曾记湘军的命运,他对下游金陵围兵很不满意,表示“涤帅旧留江西之部曲,在今日总算强兵,然百日无饷矣”,由于湖北“兵将文武,无一堪战守之才”,所以他才重用并竭力支撑罗军。更何况,罗泽南上援武昌,这不完全由他本人及曾国藩之意决定,清廷于1856年2月上谕表示,如武汉可很快攻克,湖北可以留罗军继续效力。同时,罗军已欠饷两月,而江西不能供其饷,没有其用武之地。
就分援江西而言,胡林翼曾表示,不派兵则已,要派兵就必须有数千兵勇相随。1856年3月曾国藩之父派曾国华向胡林翼请兵急援江西,胡林翼即分4100人给他,并让大将刘腾鸿、普承尧相随。胡林翼如此兼顾大局,连清廷也予以嘉许,“盖自是文宗始知公之志非仅规营湖北而已”。事实上胡林翼利用罗泽南,客观上改变了自己的窘境,但更重要的是,到1856年11月攻陷武昌,后继续进兵,并于1857年攻占小池口等处,使外江、内湖两支部队会合,曾记湘军被动挨打的逆境才得以根本扭转。
3、协调彭、杨等人矛盾
1855年初,湘军水师于湖口失利后,外江大船返回湖北。重新夺回武汉上游,必须重新争得水上主动权。但是,水师将领彭玉麟与杨载福却因事不和,互不相让。胡林翼得知此情,以大义相感召,使两人和好如初。按方宗诚《柏堂师友言行记》卷二记:“文忠知之,乃致书杨公、彭公,请其会商要事。杨公先至,欢谈,而彭公至,杨公即欲出,文忠强止之,彭公见杨公在座,亦欲出,文忠又强止之,两人相对无语。文忠乃命设席,酌酒三斗,自捧一斗,跪而请曰:‘天下糜烂至此,实赖公等协力支撑,公等今自生隙,又何能佐治中兴之业耶?’因泣下沾襟。于是彭、杨二公皆相呼谓曰:‘吾辈负宫保矣!如再有参差,上无以对皇上,下无以对宫保。’遂和好如初。”
胡林翼在湘军面临困境时,成功地驾驭了一批湘军战将,不仅如此,胡林翼从湘军大局出发,努力经营湖北,使湘军实力大增。湘军成马队,是胡林翼交欢官文的重要成果之一。这支马队,先由都兴阿带领,至1859年后,由多隆阿带领,马步近万人,成为湘军后期劲旅。但湘军将领鲍超等不服多隆阿,特别是鲍超与多隆阿争强斗胜,又使这支劲旅存在随时分离的危险。在太平军第二次西征时,胡林翼协调多隆阿与鲍超等人之间的关系,客观上为湘军攻克安庆,起了很大作用。
1855年至1856年两年,曾记湘军处窘境中,胡林翼尽管自身兵单将寡,甚至有依靠湘军的一面,但是,他能从湘军发展的大局出发,努力协调湘军将帅的复杂关系,不仅弥补了曾国藩的不足之处,尤其是避免了这批湘军将领在不利环境中,或被排挤、或不能发挥最大效用的命运,使湘军渡过难关,有了根本的保障,并因此而转弱为强。自己也能在湖北站稳脚,其意义是十分明显的。胡林翼利用湘将手段也值得注意,他常不惜重金,按方宗诚《柏堂师友言行记》卷2一则:“鲍春霆提督在安徽告假回籍三月,曾相方在祁门,以檄促之。文忠则手书二十六封,令速返。春霆至望江,又禀请曾相借发二千金寄家,曾相斥之,谓时事孔亟,毋得迟迟其行,今且未立一功,而先谋家室,将何以服前敌军心?文忠闻其事,即自寄三千金赠之。春霆深感激,致死力焉。”显然,胡林翼不惜代价重用湘军将领,他因此深得军心。按王闿运《王志》一则云:“曾起农家,胡称贵胄,诸所措置,曾不及胡。而同时名人,希与胡接。”当然,在清廷江河日下之际,胡林翼协调湘军将帅的努力又必然带有一定的局限性,其效果只能显于一时,这是特定时代环境决定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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