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箴言》为湖南益阳胡达源所撰。胡氏字云阁,嘉庆进士,授编修,晋国子监司业,转侍讲,侍读左庶子,升学士,大考擢少詹事,日讲起居注官,年六十四卒。所著尚有《妙香轩古文集》。清中兴名将文忠公胡林翼即其子。书凡十六卷,分为奋志气、勤学问、正身心、慎言语、笃伦纪、睦族邻、亲君子、远小人、明礼教、辨义利、崇谦让、尚节俭、儆骄情、戒奢侈、扩才识、裕经济。全书融会先儒诸说,皆心得之语。胡氏自序云:“匠者之有规矩不易之法也,儒者之有教令不易之理也,浸灌乎仁义中正之理,以范乎准绳规矩之中,要必自弟子始。程子曰,人之幼也,心知未有所主,则当以格言至论日陈于前,使皆盈耳充腹若固有之,后虽有谗说摇惑,不能入也。然则教弟子者,岂可以不豫哉”。胡林翼尝追述其先人为学,云:“先宫詹之学由宋五子以上推孔孟之旨,而尤严于公私义利之际,始于切近以致远大。尝谓为学自蒙养始,故其教人必以朱子小学,近思录诸书为先,且力践诸其躬,卓然不惑。及林翼授书,则一一以是为教。”曾国藩亦尝言:“少詹君而纂《弟子箴言》十六卷,国藩实尝受而读之。自洒扫应对以及天地经纶百家学术、靡不毕具。甄录古人嘉言,衷以己意,辞浅而指深,要攻学者自幼而端其所习,随其材之大小,董劝渐摩徐底于成而已。侍郎(林翼)开府湖北以来,即以移风易俗为己任,自部曲之长,郡县之吏及百执事,片善微长,不敢自暴而褒许随之,或有过差,方图盖覆,谴亦及之。与其新,不苛其旧;表其独,不遗其同。上下兢兢,日有课,月有举,当世推湖北人才极盛。侍郎则曰,吾先人箴言中育材之法如此。”可见《弟子箴言》一书对胡林翼影响甚巨,林翼亦尝言生平学术尚不足《箴言》什之一二。湖南学术,盛于晚清多理学,少考据,故湖南人多以天下为己任,而不孜孜于词章训诂。自曾、左、彭、胡“戡乱中兴”,谭嗣同、唐才常戊戌维新,至毛泽东刘少奇社会革命,莫不如此。尝有一说,毛泽东曾有一名曰“学任”,意欲学梁启超致力学问,其师杨怀中(杨开慧之父,理学家,崇尚胡林翼)言:以君之才干,当效胡文忠匡济天下。遂赠毛一部《胡文忠公全集》,毛爱不释手,并将字取为“润芝”(因胡林翼字润芝),此书今仍藏长沙第一师范,几乎每页皆有毛亲笔批点。
《弟子箴言》自道光十五年首刻后,又有光绪二十一年(1895)浦圻但湘良重刻本,并于书眉上加上了其时湖南巡抚吴大澂批语。吴大澂(1835—1902)字止敬,又字清卿,号愙斋,江苏吴县人,同治七年进士,历任编修、陕甘学政、太仆侍卿、太常寺卿,广东巡抚,光绪十八年任湖南巡抚。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期问,请缨出关作战,兵败罢官回籍。吴氏工篆书,中年以后,又参以古籀文,书法益进,酷似李阳冰,又以其法作钟鼎文,为世所推重,好集古,所得器最多,手自摹拓。所著二十余种,多为金石书法之作,故人只知其为金石书法家,而不知其又为理学名儒。
重刻本增一但湘良序及一吴大澂序,但序言:“吴县吴愙斋尚书服膺此书,以为有裨世教,公余省览,有得则评识于眉端,大旨与宫詹之意互相发明,俾读是书者如瞽之有相,夜行之有烛,裨益后学盖非浅鲜……及官湖南,值尚书来抚是邦,以评本见示,取而读之则知尚书学问经济亦不无以是书为本。名臣勋业先后辉映,而湘良皆得厕身其间,默证是书,一一符合,快何如也。因取尚书评本叙而刊之,后之读者知文忠公渊源之所自,与尚书致力之所由。”吴序言:“余于同治壬戌入都应北京兆试得见此书于彭文敬公家,访诸厂肆,竞少传本,乃约同人集资覆刻于吴门。视学关中,时曾以给诸生之好学者,光绪癸已春,由长沙赴常德诸郡校阅营伍,道出益阳,谒文忠公祠,访知书板尚存箴言书院,省中各书院肄业生鲜知之者。余于公余之暇,时加省览,默诵而深思之,与三十年前之所见又有不同者,反之身心,证之阅历,验之凤俗人心,言愈浅者旨愈深,玩索而有得焉”。
今吴氏亲笔批注本尚存本馆。批语凡二万余字,几可汇编为一小册子,共四册,封面皆有吴氏识语:“光绪癸巳年(1893)十二月十一日读竟,携至求贤馆,手录先生训俗语六条,交裕守刻之,颁示各书院肄业诸生。光绪甲午年正月初二日读竟,大澂敬识于湘水校经堂。”书后又有萍乡文素松(生平待考)识语:“民国十九年十月见吴愙斋先生手批《弟子箴言》一书于武昌书肆,前后凡五百条几二万言,皆做人处世之道也,可与胡清甫(即胡达源)先生箴言相媲美。亟以重金致之,似付景印,供诸同好并以自励耳。”
由此可知,本馆所藏吴氏批注本即但湘良重刻时所据底本。后但氏将底本携回湖北,不知何故流入武昌书肆,为文素松所得,又传回湖南,终入本馆珍藏,恰如古人所言,“冥冥之中若有神护。”
今以吴氏批注本校但氏重刻本,发现异同处甚多,有误刻者,有漏刻者,有底本误而重刻本不误者,有因底本不清而刻本误刻者,如卷一“胡文忠一生本领只是以志运气,志所能及处,即气所能到之处”条,批本作“以气运志”,卷二“浮躁之病,以重字为良药”条,刻本漏刻。同卷“见得理明,自然动与古合”条,刻本“古”作“占”。卷十“义利之界不严,便堕入小人一流”条,刻本漏一“堕”字。同卷:少年存心便如此,父师之教耶,抑禀赋之独厚耶”,“父师”刻本作“父兄”。卷十一“物我无间,何以能犯而不较”,应为“物我之间”,底本、刻本皆误。卷十三,”清谈之流弊,即骄惰之病根。而当时以才智自矜,睥睨一切,几于举国若狂,有识者早知其必败矣”条,刻本脱“而当时以才智自矜”八字,等等凡数十处。更为重要的是,因批本眉头宽大而字小,刻本眉头窄小而字大,但氏重刻本在刻吴氏批文时便将各条批注依次后移,以至批文与正文不符,张冠李戴。
《弟子箴言》“自洒扫应对以及天地经纶百家学术,靡不毕具,甄录古人嘉言,衷以己意,辞浅而指深,”而吴批“大旨与宫詹之意互相发助,俾读是书者如瞽之有相,夜行之有灯”,虽是封建士大夫所作,其目的为维护传统道德挽回世道人心,然其中一些内容仍具有一定现实意义,如“立志为学者第一要义,立志为圣贤,为名臣,为循吏,有此志乃有此事,如射者之有的,志在中的也。中与不中则功力之浅深判焉,学问之道亦如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此富贵之所以不如贫贱也,若贫贱子弟而歆慕富贵,是谓之无志等”,诸如此类,谁能言其“糟粕”、“腐朽”。即如曾国藩辈,其教子书,家训,如今也一版再版,毛泽东于与黎锦熙札中尝言“愚意所谓本源者,倡学而已矣。惟学如基础,今人无学,故基础不厚,时虞倾记。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而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而胡氏《弟子箴言》及吴批,其言为人处世,谆谆教导,苦口婆心,实有过于曾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