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侃日记》中,除了记载学术活动外,还记国事、家事。对国事的评论,反映出他的政治态度;对家事的叙述,反映出他的人生态度。都是研究黄侃的重要资料。在家事部分,除了记其父、生母、慈母外,以记“九姊”为最多,而且感情深挚,今择录八条如下:
《癸丑日记》七月廿二日(新八月廿三日,土曜)记:“晚至姊处。送彼四十寿礼百元。”
又七月廿五日(新八月廿六日,火曜)记:“九姊生日,以病未往。”
孝萱案:以上是1913年事。黄侃与九姊皆寓上海。此年黄侃二十八岁,九姊四十岁。黄侃所记九姊年岁、生日,与《卞氏族谱》吻合,详见本文(二)所考。
《六祝斋日记》卷一民国十一年一月廿六日(辛酉十二月廿九日,木曜)记:“得九姊扬州书,云目疾略瘥,患气喘,身体消瘦。”
《感鞠庐日记》壬戌七月廿一日(西洋历九月十二号)附《母太夫人田氏事略》:“夫人所生四女:……季适扬子卞氏,皆有礼法。……卞氏姊守节,抚成嗣子,另为女宗,由夫人教也。”
孝萱案:以上是1922年事。黄侃居武昌,九姊居扬州。卞氏籍仪征(扬子)县而世居扬州府城(民国后废府,民间仍称扬州)
《阅严辑全文日记》卷三戊辰六月三日庚申(七月十九日,礼拜四)记:“七日半过安庆,凭栏望迎江寺塔。十九年前省九姊于安徽巡警道署中,尝登此塔绝顶,据地趺坐久之。其时家国衰微,一身蓬转,思欲为浮屠以迁忧。然慈母在堂,义不得舍供养,遂浮沉世间,功业不建,天长丧乱,旧里难归。慈亲背违,忽已七载;九姊之没,未达再期。触感思亲,不禁悽叹已。”
《戊辰十一月日记》十日乙未(十二月廿一日,礼拜五)记:“燕侯甥自芜湖反上海,经此来省,相见悲戚……”
《戊辰十二月日记》十日乙未(十二月廿一日,礼拜五)记:“燕侯甥来自九江,谈竟日。此月十日卞氏九姊葬,未能往送,甚怅恨也。二十日为其再期,日月逾迈,遂将祥祭,痛哉!燕侯夜去…又求九姊遗像。”
李萱案:以上是1928年事。黄侃居南京,九姊逝世。九姊终年五十五岁,守节三十三年。详见本文(二)所考。
《己巳治事记》二月廿八日壬午(四月七日,礼拜)记:“午前二一点八分,亦陶举一女,……九姊字静依,行为女师,冀此女能效法,爰名之曰念仪。”
孝萱案:以上是1929年事。黄侃居南京。
黄侃父黄云鹄(字翔云),嫡母吴氏。慈母田氏,生母周氏。黄静仪是田氏所生小女。吴氏、田氏所生子女合并计算,静仪排行第九,故黄称她为九姊。静仪夫死元子,守节,抚教嗣子成立。黄侃对九姊极为崇敬,尊为“女宗”、“女师”,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效法姑母而取名念仪。请问湖北蕲春黄家怎样与江苏仪征(扬子)卞家联姻?九姊夫是什么样人?过继的外甥是什么样人?九姊与安徽巡警道有什么关系?读《黄侃日记》者虽多,无人能回答上述问题。黄侃姬黄焯所撰《黄季刚先生年谱》中,称黄侃“孝友淳深”,而误“扬子卞氏”为扬州,更不知卞氏具体情况,又避开1910年(清宣统二年)黄侃过安庆,省九姊于安徽巡警道署不谈。殊不知事关黄、卞两家族。特撰此文,略作考论,供研究黄侃以及近代家族文化参考。(临文不讳,族长姻长一律称名)
(一)
咸丰、同治间,黄云鹄做京官时,有两位最知心的友人:许宗衡和卞宝第。宗衡字海秋,上元人,1811年(嘉庆十六年)生。宝第字颂臣,号幼竹,又号娱园,仪征人,1826年(道光六年)生。云鹄1820年(嘉庆二十五年)生。宗衡比云鹄长九岁,比宝第长十五岁。云鹄比宝第长六岁。宗衡虽是上元人,自云:“余方髫龀,居金陵。年二十四,移家扬州。”又云:“余居扬州二十年。”可见宝第从九岁至二十九岁期间,宗衡皆住扬州。无论在年龄上,还是在文章上,宗衡都是宝第的前辈。
在云鹄《实其文斋文钞》和宗衡《玉井山馆文略、文续、诗、诗馀》中,除了与宝第唱和之什外,有两篇同时为宝第撰写的文章,今对照如下:
许宗衡《卞颂臣愚园觞月图记》:“卞君来居,独以愚名。卞君不为巧宦,遂若拙工。斯园斯名,盖即柳子厚愚溪、愚谷之意也。……秦君谊亭因为作图,属同人赋诗,面余为之记。”(《玉井山馆文略》卷五)
黄云鹄《愚园觞月图书后》:“自上圣之兢兢业业,栖栖皇皇,及贤人君子之先忧后乐,先民后身,履丰不慆,穷约不悔,由当世智巧之士观之,皆所谓大愚也。故常人患愚,学士大夫患不愚,不患大愚,患大不愚。知此意者,旦暮遇之。卞子以直谏为时所庸,树立方未有艾,遇与子厚殊,其命斯园也,亦犹子厚之意欤?则园之不愚也,有时如不在彼而在此,则卞子所到之处,愚与之偕,当世所倚赖,后世所瞻仰,与吾侪所责望于卞子之愚者,俱无已时矣。”(《实其文斋文钞•初集》卷一)
孝萱案:卞宝第先后任顺天府府丞,府尹。府署有园,宝第名之曰:“愚园”。同治三年三月,许宗衡撰《愚园觞月图记》;五年九月,黄云鹄撰《愚园觞月图书后》。宗衡撰文在云鹄之前,意味着这时卞、许关系较卞、黄关系为近。
黄云鹄《送卞颂臣方伯之官河南序》:“卞子素寡交,有宿友曰黄云鹄,楚迂生。卞子过辞,征言焉。黄云鹄乃称曰:卞子!天为斯世生贤人君子,非将安乐之,盖危苦之,俾不得一日享庸人之福,自古以然。卞子知之乎?中州吏治,号最难,……得刚正廉明如吾卞子者往藩之,事必集。虽然,刚者多任已,正者常不达物情,廉者或苦操切,明者往往小察自务,……权经异施,刚柔异用,期于事有济,于君民之疾苦有瘳而已,愿卞子垂意焉。”(《实其文斋文钞•初集》卷四)
许宗衡《送卞颂臣方伯之河南序》:“(同治丙寅秋九月)宗衡病初起,不能以言勉卞君,黄君言之,固无异乎宗衡之言之也。”(《玉井山馆文续》卷一)
孝萱案:同治五年九月,卞宝第任河南布政使,许宗衡、黄云鹄皆撰文送行,云鹄撰文在宗衡之前,意味着这时卞、黄关系较卞、许关系为亲。后二十六年,云鹄补述曰:“已而公以直言亟谏出藩汴。京宦得此,亦异数,顾屡上疏,乞留都拾遗补阙。人咸以为怪,云鹄滋敬爱之。既不获请,则走别云鹄与许海秋先生,索文以行,曰:‘甯规毋颂。’阅日,云鹄持文往,公大喜。海老见之曰:‘予所言,黄某已言之。’但跋数语于文后。公属重书为一横卷,出自藩汴、抚闽、抚湘、督两楚、督闽浙,暨乞养家居,廿馀年,日张之座右,外此无只字悬壁。嗟乎!嗟乎!恶规喜颂,亘古人情类然,虽贤者不免,而颂臣顾喜规如是之久且挚,岂独今人所无,宜建树卓卓如此。”综观许宗衡、黄云鹄、卞宝第三人异同:许长于文学,“澹于仕进”;卞以政事气节著称,不多作诗文;黄则政治文学皆有建树。黄与卞,比许与卞,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所以黄、卞关系日益亲密。
光绪十八年九月三日卞宝第卒,黄云鹄撰《诰授光禄大夫闽浙总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卞公颂臣传》,传中对宝第作了崇高的评价,并总结“京门交旧”。“黄云鹄曰:世动谓今人不古若,思上交古之人。予年垂耄,回忆京门交旧,达者若公与黎简堂,达而未甚达者若桂德山、许海秋、冯鲁川诸君,先后俱成古人,其学行政事气节文章,亦实足追踪古人,非阿也。公与云鹄交尤挚,重以婚姻。顾临文嗟叹无已不在此,而在乐受规箴,终身服膺无也。天容后死,为故人作传,穆然若重对古贤,容非大幸,何暇自悲哉!”
孝萱案:黄云鹄说出他与卞宝第以政事气节相“敬爱”,故“交尤挚”,而成为儿女亲家。卞宝第“子三”:“长绪昌”,“次纶昌,季绥昌”,“季,予(云鹄)土胥也。”卞绥昌是今存《黄侃日记》中未出现的九姊夫。
(二)
黄云鹄女婿卞绥昌的生平,需要查考。《黄侃日记》中多次提到卞喜孙、卞燕侯、喜甥、燕侯甥,这是黄静仪的嗣子;《日记》中还提到卞家的许多人,这些人的生平以及卞绥昌、黄静仪的婚姻情况,也都需要查考。今据光绪二十五年己亥(1899)重修《江都卞氏族谱》,先编制仪征卞氏四世主要成员简表如下:
斌孙
宝书 肇昌 ◇孙
卞士云 寿孙
绪昌 福孙
宝第 綍昌 喜孙
绥昌
缙昌
卞士云,原名荣贤,字光河,号竹辰,又号季青,“生于乾隆戊申年五月十三日未时”(《族谱》)。士云“少孤贫”,以进士起家,官至署浙江巡抚、浙江布政使。著《退思斋诗存》、《省斋试帖偶存》。“卒道光癸卯年五月初四日未时”(《族谱》)。子宝书、宝第,皆宦达。宝第“生于道光甲申年十一月初九日午时”,(《族谱》)官至署湖广总督、闽浙总督。著《方岳采风录》、《闽峤车酋轩录》、《抚湘公牍》、《卞制军奏议》。“卒于光绪壬辰年九月初三日子时”(《族谱》)。士云、宝第“两世开府”,海内推为“甲族”。
又据《族谱》:
卞缓昌,字缉甫,号桃山,“生于同治甲戌年九月十八日酉时。太学生。赏戴花翎,三品封典,盐运使运同衔,随带加二级,诰授朝议大夫,晋封中议大夫。卒于光绪乙未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丑时”。
“配黄。咸丰癸丑科进士、二品顶戴、四川永宁道黄名云鹄公女。生于同治甲戌年七月二十五日口时。”
“嗣子喜孙,继绪昌三子为嗣。”
宝第子绥昌、媳黄静仪同岁,皆生于同治十三年甲戌(1874)。比黄侃大十二岁。绥昌卒于光绪二十一年乙未(1895),仅二十二岁。黄静仪二十二岁夫死,守节,命运与《红楼梦》中贾家的李纨相似。黄侃称赞九姊“有礼法”,“号为女宗”,“行为女师”,以封建礼教衡量,黄静仪是当之无愧的。
卞喜孙,字赞侯,一字燕侯,号少山。《族谱》:“生于光绪乙未年九月二十四日戌时。”比黄侃小九岁。据我所知,喜孙任天津中央银行经理;解放后。任天津人民银行副行长。当时只有声誉好的旧人员被留用为领导。黄侃生前,虽没有见到此事,他称赞九姊“抚成嗣子”。是有眼光的。喜孙未辜负黄侃之期望。
此外,《黄侃日记》中提到的卞绪昌、卞綍昌是黄侃姐夫之兄,卞缙昌是黄侃姐夫之妹,卞寿孙是黄侃姐夫之女至,卞斌孙、卞◇孙是黄侃姐夫之堂侄。从《黄侃日记》记载中看出黄、卞二氏关系之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