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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对姚鼐学术思想,古文理论的改造与创新
作者:李和山
【摘要】姚鼐提出“义理、文章、考据不可偏废”,但实际上有轻视汉学的倾向。曾国藩则汲取汉学之长,独创“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的古文门径,为古文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真正实践了“义理、词章、经济、考据阙一不可”的学术主张。此外,曾国藩对文章的主题、布局谋篇、选词用字等方面进行探索和总结,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写作技巧理论,也补姚氏所未发。
  姚鼐是清代古文巨匠,桐城派的开山三祖之一。曾国藩则是继姚氏之后又一古文大家,他对姚鼐的学术主张和古文理论加以改造,形成了一套独具特色的古文理论,为古文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因此,他和梅曾亮一起,被后人视为桐城派的中兴功臣。清末学者王先谦就曾表达了对这三人的景仰,其《续古文辞类纂序》云:“学者将欲杜歧趋尊正轨,姚氏而外,取法梅、曾足矣。”本文对曾国藩改造姚氏学术主张,创新古文理论的活动历程作一探讨。

一、姚鼐的学术主张及其古文理论的建构

姚鼐(1731—1815),字姬传,号惜抱,安徽桐城人。乾隆二十八年(1763)进士,官刑部郎中、四库馆纂修。他学宗程、朱,在乾隆三十五年(1770)典湖南乡试途中,曾写下《诣岳麓书院有述》等诗,表达了他对程、朱的仰慕和对理学遭斥而衰落的慨叹,抒发了他因“夙秉宋贤说”而“志不就”、“渺无群”的孤愤。三十八年(1773)二月,《四库全书》馆开,他以大臣荐征为纂修官,因与戴震等汉学家的学术分歧,他在三十九年秋突然乞病告退,并于次年南旋。

由于势孤力弱,姚鼐在与汉学家的争斗中落败,遂萌生了另立宗派的想法。南归之后,他将治学重心放到了早岁溺爱的辞章之学上。在扬州、安庆、江宁等地主讲书院的40年中,他致力于构拟文统、创立理论、选编古文范本、培养后学等工作,终于创建了桐城派。

虽然汉、宋学者都将学术分为义理、文章、考据三门,但偏好喜恶各不相同。在汉学鼎盛的乾、嘉时期,汉学家专注考据,排斥理学,更轻视古文学。姚鼐在《复秦小岘书》中说:“鼐尝谓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证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述庵文钞序》进一步指出了三者的密切关系:“是三者苟善用之,则皆足以相济;苟不善用之,则或至于相害。”这表明,他希望通过主张三者不可偏废、相辅相成,使彼此不再互相轻视和排斥。

王先谦《复阎季蓉书》说:“本朝纠正汉学者,姚姬传氏最为平允。其时掊击宋儒之风过甚,故姚氏非之。”其实,姚鼐内心独赞程、朱理学,比较藐视汉学。他在《赠钱献之序》中指责汉学家“欲尽舍程、朱而宗汉之士,枝之猎而去其根,细之搜而遗其巨”。《复蒋松如》中说:“博闻强识,以助宋君子之所遗则可也,以将跨越宋君子则不可也”,“先生胸中,似犹有汉学之意存焉,而未能豁然决去之者。”由此可见汉学、宋学在他心里的轻重。《再复简斋书》中更是称“程、朱犹吾父师也”,并对汉学家戴震等人进行了诅咒:“其人生平不能为程、朱之行,而其意乃欲与程、朱争名,安得不为天之所恶?故毛大可、李刚主、程绵庄、戴东原,率皆身灭嗣绝,此殆未可以为偶然也。”

姚鼐建构古文理论,首要就是恢复文章的学术地位。其《答翁学士书》说:“夫道有是非,而技有美恶。诗文皆技也,技之精者必近道,故诗文美者,命意必善。”显然,他将诗文置于与“道”等同的学术地位。其次,他对文章的起源进行了探索,认为“文章之原”、“文章之美”,都来自于对客观自然的真实反映。《海愚诗钞序》说:“吾尝以文章之原,本乎天地。天地之道,阴阳刚柔而已。苟有得乎阴阳刚柔之精,皆可以为文章之美。”这实际上明确了文学的自身特性。同时,他还探索和揭示了文章的写作规律。《古文辞类纂序目》说:“所为文者八,曰:神、理、气、味、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者,文之精也;格、律、声、色,文之粗也”,并指出“必始而遇其粗,中而遇其精,终则御其精者而遗其粗者”。也就是说,文章要写得有精神,有道理,有气势,有韵味,必须通过适当的布局,严密的文律绘声绘色的辞句,才能表达出来。作文方法,他主张模仿前人文章,最终褪尽模拟痕迹。他说:“文士之效法古人,莫善于退之,尽变古人之形貌,虽有模拟,不可寻而得其迹也。”

另外,他在《复鲁絜非书》等文中精辟阐述了文学的“阳刚”、“阴柔”风格,在《答翁学士书》等文中论述了“意”、“气”说,等等。已有研究者做过详细总结,故此不赘述。

二、曾国藩对姚鼐学术主张的改造

曾国藩(1811—1872),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他是清代“中兴名臣”、“一代儒宗”,在晚清文学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他早年在家乡就以诗文驰名,中式后在京与唐鉴、倭仁等考德问业,受唐氏影响最大。曾氏道光二十一年(1841)七月十四日的日记中记载:

至唐镜海先生处,向检身之要、读书之法。先生言当以《朱子全书》为宗……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事,多求粗而遗其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事,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求阙斋日记类钞》卷上,以下简称《日记》)

唐鉴宗程、朱理学,对考据、文章之学不甚措意。曾氏在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致澄温沅季诸弟》中也说:“兄之私意,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省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所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

道光二十六年(1846),曾国藩始读《说文解字注》,并与汉阳刘传莹论学。刘氏精通汉学,对汉学、宋学的弊病都进行了抨击,曾氏由此熟知汉学、宋学短长。道光二十七年,曾国藩与姚氏高足梅曾亮交往,学术思想发生了转变,开始重视训诂考据之学。他对刘蓉说:

自庚子以来,稍事学问,涉猎于前明、本朝诸大儒之书,而不克辨其得失。闻此间有工为古诗文者,就而审之,乃桐城梅郎中之绪论,其言诚有可取,于是取司马迁、班固、杜甫、韩愈、欧阳修、曾巩、王安石及方苞之作,悉心而读之……然后知古之知道者,未有不明于文字者。……故国藩窃谓今日欲明先王之道,不得不精研文字为要务。(《书札》卷一《答刘孟容》)家书中也说:“欲读周秦古书,非明于小学,无可问津。余于道光末年,始好高邮王氏父子之说。”(《家训》卷上)之后,曾国藩采用姚氏的学术分类,增加了“经济”一门,并分别与“孔门”各科相对应。他在咸丰元年(1851)七月的日记中写道:

有义理之学,有词章之学,有经济之学,有考据之学。义理之学,即《宋史》所谓道学也,在孔门为德行之科;词章之学,在孔门为言语之科;经济之学,在孔门为政事之科;考据之学,即今世所谓汉学也,在孔门为文学之科。此四者,阙一不可。(《日记》卷上)

对于四者的关系,他认为“以义理之学为先”,“苟通义理之学,而经济该乎其中矣”,“然后求先儒所谓考据者,使吾之所见,证诸古制而不谬;然后求所谓辞章者,使吾之所获,达诸笔札而不差。”(《杂著》卷四《劝学篇示直隶士子》)

表面上看,曾氏的学术主张与姚鼐相同,仅仅在姚氏分类基础上增加“经济”一门。但是,他对三门学术彼此关系的认识,与姚鼐还是有所不同的。《欧阳生文集序》又说:

当乾隆中叶,海内魁儒畸士,崇尚鸿博,繁称旁证,考核一字,累数千言不能休。别立帜志,名曰“汉学”。深摈有宋诸子义理之说,以为不足复存,其为文尤芜杂寡要。姚先生独排众议,以为义理、考据、词章,三者不可偏废。必以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文集》卷三)

“必以义理为质,而后文有所附,考据有所归”,实际上是曾国藩自己学术主张的阐发。

道、咸之交,理学复兴,有些学者颇为厌弃汉学,甚至将社会危机和动乱归咎于汉学。曾国藩反驳说:“近者汉学之说,诚非无蔽,必谓其致粤贼之乱,则少过矣。”(《文集》卷三《孙芝房侍讲刍论序》)[王先谦《复阎季蓉书》说:“孙芝房先生以粤寇乱,归狱汉学,大为士林姗笑。良由于考据一道,未加讲求,致兹巨失,故曾文正公起而亟正之。”可见,同为纠正时弊,姚鼐意在救汉学弊病,且有排汉学倾向。曾国藩在坚持“义理之学为先”的前提下,注重采汉学之长,以训诂考据作为义理、经济之学的手段,补后者之不足。

曾国藩的学术主张,也影响到他的古文理论。比较姚、曾二人的古文选本可以看出,姚氏《古文辞类纂》只录历代文辞,不及经传;曾氏《经史百家杂钞》则“每类必以六经冠其端”,“采辑史传稍多。”(《文集》卷三《经史百家杂钞题语》)其典志、序跋类更是收有许多有裨实用的经世之文。这表明,曾国藩的辞章之学又回到了表现义理的传统套路。不过,他主张把训诂考据和文章结合起来,由此开辟了一条与姚鼐不同的古文之路。

三、曾国藩的古文理论

曾国藩的古文学受姚鼐影响最大,其《圣哲画象记》说:“姚先生持论闳通,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文集》卷三)他谈论文章风格,以自己选编的《经史百家杂钞》所分十一类为例,指出哪些类文章适宜阳刚,哪些类适宜阴柔,都是承袭并发挥姚鼐的“阳刚”、“阴柔”之说。(《日记》卷下“文艺”)他在《家书》、《杂著》中谈到了“意”与“气”、“文运”与“世运”关系等问题,也多是承姚氏遗绪而发。他在姚鼐古文理论基础上所进行的创新,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独辟“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的写作门径曾国藩认为作文须先读古书,但唯有“精研古人文字、声音之本”,才能开悟“古人之故训大义”,改正“后人承讹袭误之习”,才能领悟古人文章的“声调铿锵”和用字的“典雅精当”。他在咸丰十年(1860)的家书中说:

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锵。说文训诂之学,自中唐以后,人多不讲。宋以后说经,尤不明故训。及至我朝诸儒,始通小学,段懋堂、王怀祖两家,遂精研乎古人文字、声音之本,乃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看书若能通训诂,则于古人之故训大义、引伸假借渐渐开悟,而后人承讹袭误之习可改。若能通词章,则于古人之文格文气、开合转折渐渐开悟,而后人硬腔滑调之习可改。(《家训》卷上)

因此,曾国藩在挑选名家古文作为自己取法的对象时,“精于小学训诂”自然是不可缺少的标准。同治元年(1862)五月十四日家书说:

余观汉人词章,未有不精于小学训诂者,如相如、子云、孟坚,于小学皆专著一书,《文选》于此三人之文著录最多。余于古文,志在效法此三人,并司马迁、韩愈五家。以此五家之文,精于小学训诂,不妄下一字也。(《家训》卷上)

同治二年(1863)三月初四家书中又对儿子纪泽说:

尔于小学训诂颇识古人源流,而文章又窥见汉魏六朝之门径,欣慰无已。余尝怪国朝大儒如戴东原、钱辛楣、段懋堂、王怀祖诸老,其小学训诂实能超越近古、直通汉唐,而文章不能追寻古人深处,达于本而阂于末,知其一而昧其二,颇觉不解。私窃有志,欲以戴、钱、段、王之训诂,发为班、张、左、郭之文章(晋人左思、郭璞小学最深,文章亦逼两汉,潘、陆不及也),久事戎行,斯愿莫遂……尔既得此津筏,以后便当专心一志,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家训》卷上)

“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不仅是曾氏对儿子为文的要求,也是他自己学习古文之道的独特体会。

姚鼐认为考据和文章很难统一,《谢蕴山诗集序》说:“人才不能无所偏擅。矜考据者每窒于文词,美才藻者或疏于稽古。”曾国藩却通过“以精确之训诂,作古茂之文章”,将二者有机地结合到了一起,开创了文章写作的新门径。

(二)对文章写作技巧的全面总结

姚鼐很少谈论具体的古文写作方法,对自己八字文论中的“律”,甚至有时持否定态度。《答翁学士书》说:“声色之美,因乎意与气而时变者也,是安得有定法哉!”实际上是认为文无定法。曾国藩也承认“古文之初,无所谓法也”,“后人本不能文,强取古人所造而模拟之,于是有合有离,而法不法名焉。”(《文集》卷四《湖南文徵序》)但他重视对古文写作技巧的探索,对文章的主题、谋篇、分段、造句、选词等方面进行了总结,提炼出了一整套写作方法与技巧。如他在《笔记二十七则》中说:

夫古文亦自有气焉,有体焉。今使有人于此,足反居上,首顾居下,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则见者谓之不成人;又或颐隐于齐(脐),肩高于顶,五管(官)在上,两髀为肋,则见者亦必反而却走。为文者,或无所专注,无所归宿。漫衍而不知裁,气不能举其体,则谓之不成文。故虽长篇巨制,其精神意趣之所在,必有所谓鼻端之一笔者。譬如水之有干流,山之有主峰,画龙者之有睛。物不能两大,人不能两首,乃始成章矣。(《杂著》卷二)

他以生动的比喻,清楚地阐明了每篇文章的主题只能有一个,结构要匀称得当,要有画龙点睛之笔等内容。

此外,他在《日记》中详细论述了文章的布局谋篇、段落的起承转合等问题。在《鸣原堂论文》、《送周荇农南归序》等文中,提出选词用字要奇偶互用、骈散并重,等等。

总之,曾国藩以开阔的视野,包容的胸襟,对宋学、汉学兼收并蓄,“一守宋儒,不废汉学”(《书札》卷二十《复颍州府夏教授》。同时,他积极探索古文自身的特殊规律,将“文道俱至”的思想发挥到了极致。正如他自己所说:“汉学、宋学之分,龂龂相争。仆窃不自揆谬,欲兼取二者之长,见道既深且博,而为文复臻于无累。”(《书札》卷一《致刘孟容》)他在姚鼐学术主张的基础上加以改造,为古文发展开辟一条了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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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苏州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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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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