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人书取韵,唐人书取法,宋人书取意。”中国的书法艺术,在长期发展过程中,基本上形成了这三种具有鲜明的、典型特征的风格。即第一种是以晋代为代表的平和含蓄的风格;第二种是以唐代为代表的刚劲雄健的风格;第三种是以宋代为代表的自由豪放的风格。这三种风格,自然各有其优点和缺点。平和含蓄者有时失之于柔弱,刚劲雄健者有时失之于僵硬,自由豪放者有时失之于粗野。宋以后元、明、清三代的书法家们有所意识,他们便在这三种典型风格的基础上加以延续、揉合发展,取其所长,避其所短,为续承和发展我国书法艺术曾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由于他们又过分地强调了继承和揉合、甚至是复古的倾向,所以,由元至清的六百多年中,虽然书法家层出不穷,个人风格也有超越前代的多样化的发展,但都没有脱出上述三种风格,也始终未能出现一个象晋、唐、宋三代的大书法家那样有开创性和能代表一个时代的书法家。
元朝及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元武宗之弟继位后,大力提倡书法,方激起一股复兴文学与书法的巨浪。因而,书法的潮流,到了元朝,是一个复古时期。加之二王这一笔法在宋朝受了挫,到元朝才又复兴。宋朝虽有旧派米芾力言古法,新派黄山谷暗用古法,但都把晋唐书法面目改变了。这样愈改愈远,到了元朝却又回过头来,复兴了古法。强调了古法方面的书法家虽有赵孟頫、周密、柯九思、康里子山、杨维桢、宋克、沈度等人,但其中最突出者只有赵孟頫一人,因此,元代统治九十余年的整个书苑全受赵孟頫的支配,所以我们必须对他细心研究。弄清楚了赵孟頫,也就明白了元朝的书法艺术。
赵孟頫字子昂,浙江湖州(今吴兴)人,生于宋理宗宝祐二年,英宗至治二年六月病死家中,死后谥“文敏”,故人们又称他为“赵文敏”。他是元代的一位杰出的书法家。《元史》中记载他说:“篆籀、分隶、真、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
赵孟頫在诗文方面,也颇有奇逸之处,所以仁宗又尝比之李白、苏轼。他所画山水木石花竹人马尤为精致,成为元“四大家”(王蒙、倪瓒、吴镇)画派的祖师。其次,他还旁通佛老之学。著有《尚书注》、《琴原》、《乐原》,得律吕不传之妙;又著《松雪斋集》诗七卷,读之使人有出尘之感。故时人又称他为“文艺十项全能高手”。
赵孟頫在书画方面,《元史•本传》中还说:“公性善书,专与古人为法,篆则法《石鼓》、《诅楚》,隶则师梁鹄、钟繇,行、草、则法逸少,杂以近体。其书凡三变:初临思陵,中年学钟繇及羲、献诸家,晚学李北海。天竺僧徒不远数万里来求归其书,奉为“国宝。”当时的大书法家鲜于枢说:“子昂篆、隶、真、行、章草为当代第一,小楷又为子昂诸书第一。”张伯雨子昂《过秦三论跋》曰:“‘后世谁知公落笔如风雨。’盖子昂一日能书万字,始事张即之,得南宫之传;而天资英迈,积学功深,尽掩古人超入魏晋。当时翕然师之,康里子山得其奇伟,浦城杨仲宏得其雅健,清江范文白公得其洒落,仲穆得其纯和。”前人评论可谓极矣。今天我们细细推敲,其主要师法为“二王”和李北海。他在崇尚古人的基础上,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风格面貌,成为书法史上较重要的流派——赵体。他书法之快十分惊人,每日可写小楷一二万字。故宫影印他的《六体千字文》是他两天写完的。他同时代人黄公望曾说:“如若没有亲眼看见他落笔如飞的样子,不会相信世上有这样的事。”
赵孟頫的书法作品之多,在书法史上是名列前茅的。叶氏《语石》云:“有元一代丰碑,皆出其手。”但他最擅长的还是行书和行楷。其代表作品有:《妙严寺碑》、《胆八碑》、《仇锷墓志铭》(行楷)、《兰亭十三跋》、《参同契》和《心经》(行楷)。
《妙严寺碑》真迹明藏项元汴天籁阁,经前人考证,认为“此碑不署年月,当在书《胆巴碑》之前。”杨守敬对其评论很高,说它“无一稚笔,独有千古也”。
《胆巴碑》系元祐三年(1316)刻,全文九百余字,额十八字,至今毫无缺损。观其碑法,出自唐朝李邕,可谓古今绝论。
《兰亭十三跋》元至大三年(1310),是赵孟頫由湖州去北京途次,遇独孤长老出示《定武兰亭》佳本,喜之不尽,日在舟中展阅,并书跋十三种,又添入自临一通。《兰亭》及跋文后遭火毁,但有烧残本传世,已流入日本,为高岛敬次郎所藏。临本及跋文妍润而苍劲,历来乃重之,曾摹入《快雪堂帖》、《三希堂法帖》。又湖州有单行本摹刻,但少一跋,而分“吴中”一跋为二,作十三跋。
《仇公墓志铭》也是行楷代表作之一,可说是他晚年的精品,写于1319年。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在运笔上,丰润园转,流畅俊秀,外表纤秾缛丽,而内含筋骨,直接继承了王羲之的书法艺术。清代的书法家冯班的《钝吟书要》中讲:“赵殊精工,直逼右宰”,钱泳《书学》中讲:“松雪书用笔园转,直接二王,施之翰牍,无出其右。”都给此作以较高的评价。另外,所书小楷《过秦论》如花舞风中,云生眼底。《道德经》笔法遒媚,结构整密。“快雪时晴”四个大字,笔势结密,咄咄逼真,与右军帖高致无异。《秋兴赋》遒美俊逸,意况萧远,凛然与秋色争高。《永福寺碑》为其晚年书,规模与李北海无一笔失度。
在字的结构中,赵孟頫在匀称中力求变化,在稳健中力求飘逸,借让巧妙,姿态横生,常常夸张笔画之间的牵丝;纵横开张之势,又多取法于李北海。拿赵孟頫的书法和李北海相比较,似乎赵孟頫更“平易近人”一些。在布局上他也是分布得很和谐,处理得很妥当,行气贯通,血脉相连。
赵孟頫本人提倡俊秀,不言朴茂,所以历史上有人批评他的书法“姿媚有余,骨气不足”。这批评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赵孟頫还是不愧为一个杰出的书法家。他的书法精品也正如冯班《钝吟书要》讲的是“古今不易得”的。
明初书家,首推三宋(宋克、宋广、宋遂)二沈(沈度、沈杰)。永乐之世,解缙独负盛名,弘治以后,祝允明、文征明、王宠一时并出。晚明书家,则有邢侗、张瑞图、董其昌、米万钟,号称邢、张、董、米“四大家”,而以董为最著。沈周、王守仁、唐寅、八大山人、郑成功等,虽不以书闻,但其人品与作品皆为世人所敬重。
明代虽然书家辈出,但其大势基本上都是沿着赵(孟頫)的余波前进的。后来由于明成祖朱棣酷爱书法,诏令文书,都要选工书的人写。成祖尤甚,叫黄淮选了二十八人专学“二王”书法。他们所学范本都是秘府所藏真迹,从而奠定了明朝的字帖基础。其后仁宗爱学《兰亭》;宣宗爱写草书,又是画家;孝宗、神宗多工献之书法,从而连外蕃诸王也喜书法了。其臣下为了投皇帝一人所好,书法在明代便流为一种庸俗的馆阁体了。馆阁体的形成,乃是书法的一大厄运。清朝照样也有馆阁体;尤其自清高宗弘历以后,愈趋愈下,留下了最坏的风气。
由于馆阁体的形成,所以“二沈”在当时极有名气。其实,二沈的书法是平庸的,后来就流为一种纱帽字了。于是才有祝允明、文征明等一般文人从馆阁体外挺立起来,其行草都各有特色,并具有较高的欣赏价值。
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既需要才能,也离不开勤奋,祝允明二者兼备,他能写各体书。王世贞《艺苑卮言》评说:“京兆楷法自钟繇、王羲之、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赵孟頫,行、草则献之、智永、遂良、狂素、张颠、李邕、苏轼、黄庭坚、米芾,糜不临写工绝。”由此,可知祝氏勤奋好学。他对这些晋、唐以来名家手迹、或碑帖都曾悉心研习,功底极深。他的传世作品很多,其中不少就是临仿名家的,并且都能形肖神似。他的楷书行笔稳健,结体严谨,功力深厚,形体兼有钟繇的古朴和二王的香美,意境高远。而行草则面目极为多样,无一固定模式,他把各家和风格经过揣摩消化,与自己的个性完全融合在一起,以各种新的面貌来出现。有两汉章草的笔势,有二王的逸美流便,有张旭、怀素的雄健飞动,有黄山谷的纵横奇倔,有米襄阳的丰腴潇洒,有赵子昂的婀娜多姿,还有他外祖父徐有桢的清癯劲直。关于这方面后人对他有不少评论。王世贞称其“变化出入不可端倪”。顾璘谓“希哲书学精工,自急就以逮虞赵,上下数千年变体,罔不得其结构。”清代王澍更是大加赞赏地说:“有明书家林立,莫不千纸一同,惟祝京兆书变化百出,不可端倪,余见京兆书以百数莫有同者,信有明第一手也”。祝氏书法虽以多体见长,但尤精工草书,其代表有《唐寅落花诗》、《杜甫秋兴八首》。二书洋洋洒洒、神韵飘逸,含盘裹骨,用笔浑厚,转折和牵丝随意巧致同,整幅气势贯通。其真迹前者今藏于苏州博物馆,后者藏于辽宁博物馆(现有影印)。
祝允明的草书,源于张、怀,但也融合了自己的奔放、豪迈的气质,形成奇姿绝俗,龙飞凤舞的个人风格。由于他有坚实的楷书基础,所以运笔能浑洒自如,得心应手。他的狂草除了结体变化大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有时完全打破行距,行与行之间互相呼应,互相参差,猛然一看,好像没有行次,就象一片笔墨散落在纸上,充分体现出书法所具有的造型艺术的特征。无怪乎人们评述他的狂草作品时有“惊鸿游龙,徊翔自若”、“太行诸山忽若奔动”之誉。但也有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以为“怪俗,劲健之偏”、“时有失笔”等等。尽管如此,他在作品中所倾注的激情和注重表现豪迈磅礴的气势的才华,是以产生使人随之心情振荡的巨大艺术感染力,这是一般人与他无法比拟的,同时也为后世留下了一份宝贵的艺术财产。
文征明,明代杰出的书画家。初名璧,字征明,后以字行,更字征仲,因为先世是衡山人,故号“衡山”。他和祝允明都是长洲人,出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卒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1470—1559年),年89岁。他是在武宗正德末年以贡入京都的,当时授翰林院待诏(翰林院很低的官职),所以人又称他为“文待诏”。后致仕归家,学生甚多,为吴门派的杰出代表。死后私谥贞献先生,著有《甫田集》。
文征明少时学书于李应桢,学画于沈周,诗宗白居易、苏轼。隶书出于钟繇法,楷书师法二王和元章,尤精于小楷。行书出于《圣教序》,且深得智永、眉山书法,大家仿黄庭坚。
文征明留给我们大量作品,其中《赤壁赋》、《腾王阁序》是他行书的代表作品。他的行书得力于元代的赵孟頫,晚年崇尚黄山谷,使他的字在精细中,又见遒劲。清代书法评论家梁巘的《评书帖》中说:“(文征明)晚年作大书宗黄(山谷),苍秀摆宕、骨韵兼长。”尤精蝇头小楷以精细见长,园劲古淡,疏密匀称、位置适宜,可以说是温纯精绝了,无怪乎至今为人所称道。他的书法给人总的印象是精细整齐,韵致研美,温雅园润。晚年由于崇尚黄山谷,更显得婉然自如,苍古有神;但他的字体中,有时尖笔较多,变化较少,所以显得有些单弱。但这只不过是一些微疵,无伤大雅。梁巘在评论他的书法时讲:“文(征明)书整齐,少嫌单弱,而温雅园和,自属有养之品。”这是很精确的评论。
董其昌字玄宰,晚明杰出的书画家。号思白、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他生于嘉靖三十四年,卒于崇祯九年(1555—1636),死时年82岁,死后谥“文敏”。著有《容台文集》九卷,诗集四卷,别集四卷,与《画禅室随笔》、《筠轩清秘录》、《学科考略》等并行于世。董其昌的书法《明史•文苑传》称:“始以宋米芾为宗,后自成一家,……尺素短札,流布人间,争购宝之。”包世臣《艺舟双楫》结他的书法分析得较为详尽:“华亭受籙于季海(徐浩),参证以北海、襄阳,晚皈平原,而亲近于柳(公权)、杨(凝式)两少师,故其书能于姿致中出古淡,为书家中朴学。”从这段评语中我们知道,董氏在楷书方面最早是习颜鲁公的《多宝塔》,继而学李北海和柳公权。行草方面对于《淳化阁帖》很用过功,尤其爱学怀素和米芾。他善于吸收古人的长处。他凭眼力和心思,摄取古人用笔和字形的巧妙,加以自己的融和变化为一种面目,这种面目不与古人相同,而往往神遇而暗合。他对于扬凝式的《韭菜帖》有特殊深刻的理解。他用从理解中得出的原则再加以强调和扩大,写成一种新颖的行款来,那即是行与行的距离和字与字的距离特别远,这和祝允明的密不可分恰成相反。此外他写字不太求好,因之反而能得到一种闲适自然的情趣。他自己对此也满意。他说他的字比赵孟頫来的“生”。他又说,由于他没有争名的心思,所以他的字能够“澹”。他对于写字也最喜欢标举“天真平澹、教外别传”的原则。总之,他是天姿绝伦的,他以潇洒出法的风神,变化无端的形态,实在开出一时的新派。
董其昌在书画艺术方面能得取杰出成就的另一原因,也是他得天独厚的条件,即他是一个特殊的鉴赏和收藏家,经他收藏题识的历代书画名迹不在百件之下,这些丰富的收藏成为他钻研书画艺术雄厚的物质基础,从而使他的绘画和书法,成为左右明末清初书坛、画坛最负盛名的书画家。董其昌留存于世的书、画墨迹很多,有很大一部分是临古人名家的,其中临颜的不少,这可散见于他一生的各个时期,他自谓:“临颜太师五百本后,方有少分相应。”这足以说明他花在学颜书上的功夫。清代的书法家们,主要仍是学习晋、唐以来的法帖,谓之“帖学”。清初百年间,主要倾向是书承董(其昌)、赵(孟頫)。因康熙好董,乾隆喜赵,故两家书体曾风行一时。但都在“帖子”范围以内。另外,由于当时文字狱所迫,学术界整个钻进了考据圈子,自此以后,金石学又大为兴起,古碑志石出土日多,书法也受到直接的影响。居然帖学已衰,不能引人兴趣;但金石、文字的日多,气象也为之一新。清朝的书苑大势与明朝不同的地方是明朝只是帖学专行,而清朝却多出一条碑学的波澜来。但清朝又有与明朝相同而变本加厉的地方;那第一件便是馆阁体的恶劣风气比明朝更胜。由于馆阁体是以帝王一人的喜爱为转移,甚至写字也要摹仿皇帝的字形,古人正确韵笔法就不能不中断了。此外,又有一件是羊毫笔的盛行。这是由于工具的改变,以致纵使追求古法,也不可能得到满意的效果。但羊毫笔却有它特殊的功能,这功能经过清人几凡苦心摸索,也开出一个新天地来。由于上述种种原因,促使书法家从正反两方面风起云涌。当时涌现的大书法家就有王澍、黄慎、王土桢、金农、郑燮、梁谳、刘墉,王文治、邓石如、成亲王、钱泳、包世臣、赵之琛、何绍基、吴熙载、赵之谦、翁同和、吴昌硕、康有为等。其中最著名者要数郑燮、何绍基、邓石如、康有为等人。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他是乾隆之世书法界中第一个以实际行动反对“馆阁体”的英雄。他既是杰出的书法家,又是画家、诗人和篆刻家,故有“诗、书、画、三绝”的美称。
郑板桥 和“扬州八怪”的其他一些画家,是最早开创学碑风气的。他在《署中示舍弟墨》诗中说:“字学汉魏,崔(东汉崔瑗)、蔡(东汉蔡邕)钟繇(三国时人);古碑断碣,刻意搜求。”可见他是从汉魏碑碣入手的,尤其是对崔瑗、蔡邕、钟繇的书法进行了刻苦学习和研究。在他的书法作品中不止一次地赞扬“崔子玉书如危峰阻日,孤松单枝”;“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钟繇书如云鹤游天,群鸿戏海,”并认为要超过他们是很不容易的。而板桥却以大艺术家的气魄,在继承古代优秀书法传统的基础上,敢于突破前人枷锁,打出自己的旗帜。同时代和后来的史学家、书画鉴藏家对他的书法纷纷发表评论。《清史》中说:“(郑燮)书画有真趣,少工楷书,晚杂篆隶,间以画法。”金农在《冬心画竹记》中说:“狂草古籀,一字一笔,兼众妙之长。”李斗《扬州画肪录》卷说:“以八分书与楷书相杂,自成帮派。”板桥从孙銮《跋郑燮临兰亭序》云:“此书在乾隆八年七月合诸家而成一体,立公学力精到时也。少习怀素,笔势奇妙,惜不可多见。中年始以篆隶之法阑入行楷,蹊径一新,卓然名家,而不知者或以野狐禅目之,妄矣,”李玉《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卷三中说:“书法《瘗鹤铭》,而兼黄鲁直,合其意为分书。”叶恭绰《清代学者像传》评论说:“书有别致,以隶楷行三体相参。……楷书尤精,惟不多作。”这些评论清楚地告诉我们,郑板桥早年是工楷书和草书的,但留下的作品不多,他在57岁重订的《诗钞》以及60岁所撰《城庙碑记》均是他用楷书写成而由门人司徒文膏镌刻的。还有他手抄《四书》全文,也是以极工整和秀丽的楷书而写成的,看上去很有功夫;其草书主要受怀素影响,并能兼众妙之长,所书《张仲园诗》一首是他存世少见的精品。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重大贡献不在楷书和草书,却在他中年开始的变法,即合《瘗鹤铭》兼黄山谷之意为“分书”。“分书”即“八分书”。而他的“分书”并不同于原来韵“八分隶书”主要以分隶参入行楷,杂以草、篆,再加入兰、竹画法用笔,创造出与众不同的书体。这种书体,非隶非楷,隶多于楷,隶楷融合;说它象八分书,又不象八分书,说它是行楷,又不象行楷,却又有行书体势。“时称板桥体”即“自号六分半书。”这里的“六分半书”,只能意会,不能从比数上作简单的理解;它虽出于“戏言”,但道理却在于此。
他的字多在横里用力,这正是山谷家法。结体多带扁,转折处喜用蹲笔,按得较重,有力透纸背之感。有时看去象苏东坡,而比东坡瘦硬活泼。他特别讲究布白,不是一行行垂直而下,而是有偏有正,有大有小,有宽有窄,甚至东倒西歪,但看去却是一气呵成,并不显得东倒西歪,这正是他与众不同的特殊本领,这形式大有“乱石铺街”、“星落银河”之妙。他所书唐人刘禹锡的《乌衣巷》,将“乌衣巷口夕阳斜”的“斜”字写成斜势,变板滞为活动,非常形象化,表里统一,寓意深远,更加显得使人们想象当时荒凉衰败的景象。又如他67岁所写的《润格》“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是针对那些富商豪家们的纠缠而说的。他对这些人很不满,书中充满了一种厌恶气,所书关键处十分醒目,使人为之一振。其中有两个“也”字写得很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者也”的“也”字;其一撇尤是短,干净利落,有承上启下之意,恰到好处;“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系警告之言,可是此段的最后一句,极为重要,因此“也”字的一撇特长,龙蛇飞动,形势逼人,加强了作品气氛。
他善将绘画用笔的高度艺术成就吸收到书法中,恰到好处,又如《润格》中“纠”字的一竖,为画竹竿的笔;两个“也”字,前者一撇尤短,用画竹叶之法,后者一撇特长,简直就是兰花的叶子,清戏曲作家、文学家蒋士铨诗云:“板桥写字如作兰,波磔奇古形翩翻。(《忠雅堂诗集》卷十八)。”因此,他的书是“书中有画”,欣赏他的字,尤如看画,真如雪柏风松,挺然而秀,出于风尘之表(郑方坤《郑燮小传》)。“灌夫使酒骂座,目无卿相(《桂馥《国朝隶品》》。”“如秋花依石,野鹤戛烟,自然成趣(牛应之《雨窗消意录》甲部卷一)。”
板桥在中国书法史上是前无古人的,他50岁临《兰亭序》时,完全破格用自己的板桥体临摹的,这也显示了他书法的“蝉脱龙变”、“领异标新”的独创精神。黄绮在《结构和破体》一文中说:“楷由隶书,行又由楷变,所以清郑板桥能把隶楷行三体相参,‘人以郑燮三绝称之’”,这是板桥的创造。蒋士铨述说:“常人尽笑板桥怪”,说明时人“少见多怪”。这种“怪”,就是邵松年评论的;“奇而不诡(违反)于正。”(《古缘萃录》)对于绝无出格的“馆阁体”来说,实在是大大的破格,“怪”到家了。这种怪,充分代表了个人的性格和各种思想思想情绪,使人见其字而如见其人。
清朝未期还有一个大书法家何绍基。其字子贞,号蝯叟,湖南道州(今湖南道州)人。生于清仁宗嘉庆四年,卒于穆宗同治十二年(1799¬—1873),年75岁。他在道光十六年考中进士后即为翰林院庶吉士,主编修,后作广东乡试副考官,咸丰二年,提督四川学政,因事归乡后,曾在山东、湖南、浙江等地讲学。他个性卓犖,喜饮酒,是一个豪杰之士。他诗宗李白、杜甫、韩愈、苏轼诸家,著有《东州草堂钞》三十卷,并留行于世。
何氏博学群书,深通经史,尤其精于小学,并旁及金石牌文字。他一生对书法颇有研究,自云:“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隶,楷法则由北碑求篆隶而入真楷之绪,从篆、分(带挑脚的隶书)入手,故对北碑无所不习,而唐人(二王以下的手书)简札一派,则不甚留意,肆书乏滥六朝,仰承庭训,惟以横平竖直四字为律。”由此,我们可知他的书法成就是多方面的,看来他曾远追周秦两汉的古篆隶及六朝碑刻,近取颜真卿、李北海。尤其对颜书的学习和研究很透,这样就奠定了他书法上坚实的基础。在这个基础上,何绍基融汇了篆、隶及北碑的精华,自成一家,并成为碑学派之“一雄”。
何绍基对于行书有着高深的造谐,在他的行书中加入了篆隶的笔法,左右有斡旋,笔锋浑圆,形成一种洒脱空灵的趣味。他的行书与颜真卿的行书有明显的师承关系,用颜真卿的《祭侄文》、《争座体帖》与何绍基的行书相比较,可以见到许多地方是相同的。首先是笔锋的转折处,圆润而遒劲;在竖笔用垂露的地方,含蓄沉着;点面处,饱满丰润,意态生动。这些地方都是渊源于颜真卿的,后人评何绍基的书法是“具体原”。(意思是说,完全体现出颜真卿的书法艺术的精神。颜真卿曾聘任地平原太守,后人称颜为“颜原”。)
何绍基对李北海的书法也很推崇,他学习李北海《法华寺碑》受到后人的重视。使他的书法在汲取颜真卿的遒劲中,又参入了李北海的凝重。呈现一种静中有动,动中寓静,雍容平和的韵味,给人一种神态优美,骨秀气清之感。另外,如邓石如、康有为等人,都是清朝有名的书法家,并起过承先启后的作用,由于篇幅所限,不再一一评述。
总之,元、明、清三代的书法家们,为了继承二王以来的书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他们书法的业绩为我们祖国积累了丰富的艺术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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