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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出使英国时的矛盾心态
作者:夏泉
【摘要】郭嵩焘是中国首任驻外公使。对于郭嵩焘在中国步入世界过程之中的先驱者地位,论者皆有定论。对他是否自愿出使这一问题,一般也予以肯定回答。如熊月之就以为郭嵩焘出使英国是“心甘意愿”的,郭的这一举动是向天朝自大的传统观念公开挑战。
  郭嵩焘是中国首任驻外公使。对于郭嵩焘在中国步入世界过程之中的先驱者地位,论者皆有定论。对他是否自愿出使这一问题,一般也予以肯定回答。如熊月之就以为郭嵩焘出使英国是“心甘意愿”的,郭的这一举动是向天朝自大的传统观念公开挑战。

据笔者所掌握的资料,论者得出这一结论的依据,无非来自以下两则史料。一是《玉池老人自叙》,该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当初遣使时,廷臣皆视此为大辱,李子和制使、冯展云学使正言切论以阻其行,嵩焘答言:‘数万里程途避而不任,更有艰巨谁与任之’”。二是近人钱基博所著的《近百年湖南学风》,书中亦有类似的看法,兹录如下:(郭嵩焘)“诏以充出使英法大臣,补兵部左侍郎。中国之驻使外国自此始。命下之日,湖南人之官京朝者,以为大辱,正言切论而劝之辞。嵩焘曰:‘苟利于国,不敢避就,身之不恤,何有于名?主忧臣辱,在此行也。’”

笔者认为,郭嵩焘晚年的自叙固然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但在出使英国这件事上却有夸张之词,与事实不尽符合,且与他当时的记载自相抵牾。钱基博的论点也使人怀疑,据作者自称,写该书时是在抗战期间,且“从开始着笔到脱稿的时间很短”,这难免使此书的质量要大打折扣。仅在上文所引的资料里就有一个明显的史事错误,即郭嵩焘开初是出使英国大臣,而兼任出使法国大臣则是1878年的事情。

目光犀利的郭嵩焘虽然对“中外情形,夙有体会”,而且识见超群,在言论上较同时代的人要激进,但真正要他去做一件为士大夫所不耻的事情,要他“去犬羊之国,离父母之邦”,郭嵩焘是有过较长时间犹豫的,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慨然以出使为己任,“毅然出使英国”。恰恰相反,郭嵩焘是在多次上奏辞退未果之后,带着愤怨,亦带着对新世界的渴望而被逼上梁山的。为了考证郭出使英国并非自愿这一问题,现将其出使英国前后的活动分两阶段论述。

1.出使英国以前。郭嵩焘被任命为出使英国大臣之后,就有人作了一副对联羞辱他: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见容尧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不久,他又因上奏弹劾处理“滇案”举置失措的滇抚岑毓英而“横遭訾毁,为京师士大夫所不容”。甚至有人说他“媚外”,勾结洋人。对于一个尚未突破封建藩篱的正统的士大夫来说,这些谩骂与无端的指责,的确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郭自己就说过:“绅不畏清议而畏流言”。在这些铺天盖地而来的流言面前,为使自己不被整个士大夫阶层拒之于门外,郭嵩焘不得不考虑自己的行止。郭处于进退维谷的矛盾境地,一方面他害怕整个士人阶层的持续攻击,在流言的包围圈里,他变得缩手缩脚了,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又与那些只知“子曰诗云”的正统士大夫们格格不入,存在着情感上的隔膜。但最后他还是决定“走为上计”,拟以重病为由而悄然隐退。这可从郭的日记与奏稿中得到证明。

1876年3月29日,郭就在日记中流露了“隐退”的愿望。4月7日,沈桂芬劝他“无庸续假”(这之前他已依旨休养了一段时间),文祥也“遣使慰问”,郭看穿了他们的把戏,愤愤不平道:“此无他,以出使英国,无人肯承此役者,留为供此一差耳。”4月22日,郭在日记中进而写道:“至今引退之心始决,假满已具疏矣”。次日,即请人写了乞假奏件,奏请“回籍调理”。4月25日,接谕旨:“郭嵩焘著赏假一个月调理,毋庸回籍”。郭嵩焘对此大为不满,在4月30日的日记中他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欲仕不能,欲归不得,蹇运在躬,将遂终不可谊耶?为之茫然”。5月24日,郭再度疏请回籍,又未遂,只得到了“赏假两个月调理”的上谕。7月22日,郭第三次上奏续假以“求免出洋”。在奏折中他建议清廷暂缓设立公使,而以储备人才为重。在他看来:

驻扎西洋公使,万非今日急务。……恃数万里外之使臣,因事与之辩争,事理稍有虚饰,困辱立见。即有能者,亦徒以有用之才,虚弃之无用之地。……此时出使通好,委无关系。

郭不愿出使的观点虽然如此明白无误,清廷仍只准开兵部左侍郎署缺,命他继续留京听候出洋。

为了笼络郭嵩焘,给陷于流言中的郭以某些“安慰”,1876年9月6日,西太后召见了他。这在其日记中记载比较详细,当西太后问及其病情时,他委婉地道出了不愿出使的心情,他说道:“臣本多病。今年近六十,头昏心忡,日觉不支,其势不能出洋,自以受恩深重不敢辞。及见滇案反覆多端,臣亦病势日深,恐徒使任过,辜负天恩,不敢不先辞”。西太后听后假惺惺地安慰道:“旁人说汝闲话,你不要管他。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你看此时兵饷两绌,何能复开边衅?你一味替国家办事,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又说:“这出洋本是苦差事,却是别人都不能任。况是已前派定,此时若换别人,又恐招出洋人多少议论。你须是为国家任此一番艰难”。10月31日,西太后在郭赴泰西前夕再度召见了他,嘱他“为国家任劳任怨”,“不可轻听外人言语”。既然西太后如此坚持,作为臣子的郭嵩焘也就不好再加推辞了。郭自己就承认出使英国是“勉强差委”。1876年底,郭嵩焘怀着抑郁的心情踏上了前往泰西的征程。

2.到达英国后。郭嵩焘带着惋惜“滇案”的屈辱使命抵达伦敦后,对是否长期驻扎于此仍然十分矛盾,这可从其奏折中略见一斑:

臣在总理衙门曾陈:美国及日本各海口,中国流寓数千人至数十万人,交涉纷繁,遣派公使尚有关系。此外各国,均无应在本国办理事件,其机要全在各省督抚察理于几先,消患于事始。使臣驻扎,徒滋烦费,无益事局。盖臣愚见所及如此。可否遵照国书惋惜滇案,无庸驻扎,抑应补颁国书,充当公使驻扎三年之处,伏候圣裁。

郭的言下之意是想在惋惜滇案任务完成后即回国,但“圣裁”的结果,郭嵩焘最后还是勉强留了下来。

应该说,郭嵩焘,在公使任内各方面都做得很不错,这无愧于他作为中国第一位初具近代意识的外交家的荣誉。不过这里要指出的是,当郭听到编修何金寿上奏朝廷将其《使西纪程》毁版后,他的心理又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何金寿直谓“大清无此臣子”,视其言行为“天地所不容,万古所不赦”,并说他“有二心于英国”。这对于屡次蒙耻受辱的郭嵩焘来说,无异于雪上添霜。此时他回国的念头又萌发了,这可以从以下两则事例中得到佐证。

1877年10月22日,郭以“已请销差,国书缓递”八字通知总理衙门。

11月10日,郭在与驻华公使威妥玛的会晤中透露了“隐退”之意。郭认为:“中国只是议论繁多,不求实际。在事诸公亦止为议论劫持。”他拟以在此“实无所裨益”为由,“急请销差”,后经威妥玛劝阻,他才勉强打消这一念头。

可见,郭嵩焘是很希望立即回国的。事实亦正如郭所希望的那样,由于他与刘锡鸿的相互攻讦,再加之其他因素,郭嵩焘仅在欧洲呆了两年多的时间,还不到一个任期(三年),就于1873年初被朝廷召回国。

以上事实显示:郭嵩焘出使英国并非是自愿的积极行动,而是形势逼迫的结果。诚如钟叔河所指出的,郭的勇气“主要表现在思想言论上,行动则因动辄得咎,几经磋跌,锐气就显得消减了”。鸦片战争后,一方面开眼看世界的思潮随之勃兴,另一方面守旧势力还很强大。当时大多数清朝官员都回避涉外事物,以谈洋务为耻,在他们看来,作为一个正直之士是不会热衷于洋务的,更不要说出使他国了。他们依然从朝贡体制的角度看待变化了的中西关系。官文就顽固地认为:“中国赴外国,并无应办之事,无须遣使”。

囿于当时的守旧氛围与历史条件,郭嵩焘尚未从一个封建的士大夫转化为一个近代的知识分子。面对着强大的保守势力,他处于孤军奋战的地位。当然,在郭嵩焘惧于流言不愿出使的同时,出于忧国忧民之心,他也曾有过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如在出使前,他就说过:“我意以为时艰方剧,无忍坐视之理”,显然,如果不是流言,他还是愿意出使他国的。在英国,在他陷于顽固守旧势力大肆非难之际,他仍然抱着“谤毁遍天下,而吾心泰然”之信念以及“于悠悠之毁誉何有哉”之气魄。这更加说明了他在出使问题上左右徘徊的心情。

先行者总是孤独的。当郭嵩焘向前迈进的时候,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拉着他向后转。作为一个悲剧性的人物,郭嵩焘在出使问题上的矛盾心态反映了在大变革大动荡时代,先进的知识分子对环境既反抗又顺从的复杂心理,同时亦说明了即使是一个清醒如郭嵩焘的先知先觉之士,也不能摆脱传统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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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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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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