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同光年间,左宗棠作为西北地区的军政总管,不仅在甘肃大力整饬吏治、兴办新兴的洋务工业、推动当地的经济开发与建设,还在甘肃厉行禁烟,推行了一系列清除罂粟、禁吸鸦片、根治烟祸的措施,取得了明显的成效。左宗棠成为晚清继林则徐以来又一位厉行禁烟的政治家。下面就左宗棠在甘肃禁烟的动因、措施、效果作一探讨。
一、左宗棠在甘肃严禁鸦片的动因
(一)左宗棠认为种植罂粟、吸食鸦片的恶习使西北强悍的民风受到严重的摧残
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左宗棠出任陕甘总督时,秦陇烟毒泛滥之严重,危害之惨烈,使左宗棠触目惊心。正如秦翰才所记述的,左宗棠“一脚踏进潼关,第一件事,使他害怕的:西北刚劲的民风,不料已变得奄奄没有生气。”回民起义发生以后,许多汉民由于吸食鸦片,在战乱中不仅“颓唐的精神鼓不起他们的勇气来自卫”,进行自我保护,有些“瘾君子”“便是戈矛己杀到了门首,也常因为懒得动弹,不能及时逃避,终于束手就屠”,死于非命。“揆厥祸始,实鸦片流毒有以致之。”基于此,左宗棠把种植罂粟、吸食鸦片看作是西北民风由强悍到颓废的致衰致乱之源,决心予以根除。
(二)左宗棠认为种罂粟给甘肃带来粮荒,严重影响了西征的顺利进行和西北大局的稳定
左宗棠认为,西北用兵,粮饷是关键,而筹粮又难于筹饷。在甘肃时,清军常因粮食采办无着而乏食。左宗棠为军粮问题“日夜焦思,寝食俱废。”1875年,左宗棠奉命西征,收复新疆时,因在甘肃采办军粮无多,清军甚至不得不背着生红薯进疆。军粮难办,左宗棠认为是罂粟种植过多所致。要想就近解决军粮,势必禁种罂粟。当时。甘肃生产的鸦片被称为“西土”,可与国内的上等鸦片“广土”相媲美,且尤其以凉州和甘州一带生产最多,品质最浓。甘肃的其他州县也多种植罂粟,所占用的土地,都是土质肥沃的田亩和地方。甘肃向来被认为是贫瘠的地方,战乱之后,人口锐减,田地荒芜,民穷财尽,可谓“苦甲天下”,存在严重的粮荒。尤其河西地区,在被左宗棠确定为给西征大军就近筹粮的主要地区之后,各地广种罂粟,并且占尽膏腴之地,无疑成了当地的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不管从解决老百姓口粮的角度,还是从维系西征大军粮源的战略高度着眼,都必须要推行禁种罂粟、禁吸鸦片的政策。
(三)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西北出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灾、大饥荒,吸烟之徒“其死较常人尤易且速”,鸦片烟毒的危害进一步显现,这更促使左宗棠下决心禁烟。
在这次大灾荒中,甘肃庆阳府一带饿死了很多百姓,左宗棠认为这是鸦片毒害的结果。因为烟民的身体都比较脆弱,特别不能挨饿,所以,“真为饥馑而死亡的,十之八九倒是烟民。”更可气的是,烟民们领到政府的救济款,不是去买粮搞生产自救,而是“先换烟膏过瘾”,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筹粮救灾搞的左宗棠焦头烂额,因为“栽种罂粟过多,宜谷腴地半已化为妖卉,故出粮日见其少”。“庆阳府诚然是旱荒,可是他的邻境宁夏府(当时由甘肃管辖)没有受灾。况且宁夏本是产粮之区,该可以把宁夏余粮筹一些来救庆阳的饥荒。而事实使左宗棠更为失望和生气。宁夏府并没有多少余粮。原来宁夏人多数的良田,都栽着罂粟,到处都开着娇艳的罂粟花了。”因此,左宗棠认为,甘肃的饥荒与动乱,“其受弊之源实由广种罂粟而起”,于是,他将拔除罂粟与镇压饥民暴动,以及办赈救灾同时进行。
(四)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清政府谕令各地禁种罂粟的法令给左宗棠以政策支持
同治末年,左宗棠由于倾全力镇压陕甘回民起义,虽曾多次强调禁种罂粟,但并无多少切实可行的措施,加之当时全国其他各地几无禁烟之说,禁烟活动缺乏来自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舆论监督,禁烟只是左宗棠的个人行动。左宗棠看到,在自己的管辖区,数年以来,虽经屡颁禁令,种植罂粟者只是“稍为敛戢,然乡村偏僻地亩,偷种者尚多。其杂植豆麦间,图免查拔者,尤复不少。”查烧外来烟土也是“为数无多。”至于销售、吸食鸦片者,则几乎无所触动。光绪初年,陕甘回民起义已完全失败,左宗棠对禁烟问题可以腾出手来着力加以解决。尤其是光绪二年十二月清政府谕令各地禁种罂粟法令颁布,并将其定为考察地方官员政绩的内容之一。这一措施正与左宗棠多年的禁烟主张相一致,这给左宗棠在西北禁烟以极大的鼓舞和支持,成了左宗棠在甘肃放手禁烟的尚方宝剑和基本动力之一。
二、左宗棠在甘肃禁烟的措施与特点
(一)发布谕令,宣传禁烟的意义,造成有利于禁烟的舆论环境
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左宗棠发布《禁种罂粟四字谕》,揭露吸烟的恶果,宣传禁烟的好处,开始了其在甘肃的禁烟行动。这篇禁烟告示用韵文写成,刊印散发,广为张贴传布,起到了很好的宣传作用,告示说秦陇“恶卉繁滋,废我嘉谷”,烟毒泛滥,致使“农辍来耜,士休卷轴,工商游嬉,男妇瑟缩”,“家败人亡,财倾命促”。告示最后说,种烟吸烟之人,罪在不赦,要求各地“罂粟拔除,祸根永劚。”与此同时,左宗棠又下令将违禁种烟地亩丈量充公。安置回汉难民,也要求他们“为农者不准栽种罂粟”,“为商贾者不准贩运鸦片”。
(二)命令陕甘各府州厅县官员,会同当地驻防清军明查暗访,严禁种植罂粟
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新疆收复,左宗棠随即在甘肃采取了一系列禁烟措施。具体作法是“随时轻骑赴乡搜查,月凡数至。遇(种植罂粟)整段地亩,一律翻犁灌水,其杂植豆麦间者,亦且锄且拔”,务必做到根株净绝。“查拔不力者,随时撤任撤委,或从严申饬,其趋事勤奋,随予存记,以示激劝。”还要求各地必须按月据实报告查禁罂粟情况。同时重申,凡种烟地亩,一律充公,并对种烟民户,实行“仗责枷号”。另外,又准许府厅州县根据当地实际情形,自定禁烟措施。例如,秦州知州谭继洵(谭嗣同的父亲)的作法是,先禁冬种,后禁春种,又于每年二、三月间,饬各州县官带着乡总(相当于乡长),厉行查禁。对于乡总,酌给口粮,夏初结报,再派员踏勘。如发现查禁不力,便把乡总斥革,州县官惩处。同时,又劝导植桑,以代替罂粟。例如,抚彝厅邀集境内三十六渠的农民代表,吩咐他们,各就所管地段,督同乡保先行检查一次,传达禁种罂粟的命令;到来春再巡视查报,并以十户为一个联保单位,鉴定协议,相互监督,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得到左宗棠的赞扬。
(三)严禁外来鸦片流入甘肃销售
左宗棠在甘肃禁烟,着重于消灭烟土的来源。因此,在注重铲除当地所种罂粟的同时,也要遏止由外地贩运来的烟土。左宗棠颁布命令,查出凡由川滇等地贩运来的烟土,一律焚毁。外国烟客贩运烟土入境,一律勒令折回。如已卸货,由官府查封,归客贩自己看管,仍限期出境。如把烟土再偷偷转运入内地贩卖,追出焚毁,厘卡对于过往西北的货物,查出夹带烟土,也一律焚毁,不准抽厘放行。对于士子要求更严,“其赴省乡试士子,如敢夹带贩卖,希图渔利,则获咎尤重。对于正在磋商中的中俄贸易条款,左宗棠主张应把不准俄商贩烟土一条,作出明文规定。
(四)运用经济手段,倡导以种草棉代替种罂粟
左宗棠认为,农民好种罂粟,不过是为“贪利”而已,要想使农民自觉自愿不种罂粟,只有多用经济手段,“以利动之”“欲禁种罂粟,必先思一种可夺其利然后民知罂粟无甚利,而后贪心可渐塞”的方法,即找到一种使农民有利可图的农作物替代罂粟。左宗棠通过调查,知道甘肃土地宜种棉花,而种棉之利并不低于种罂粟。为此,他在兰州“刊行《种棉十要》及《棉书》,颁行陕甘两省,谆饬官吏士民一律切实经理。”为了解百姓是否真正懂得种棉的好处,左宗棠实地考察,与百姓攀谈,“上年(同治十二年)赴肃,路过山丹、抚彝、东乐各处,正值棉熟时,每停车,父老聚观,辄转令近前,与谈一切,皆知棉利与罂粟相捋,且或过之。一亩之收,佳者竟二十余斤,每斤千丈,其费工力翻省于罂粟果刮酱也。”因此,凉、甘一带百姓都知道种棉之利而乐于种棉。可见,运用经济手段比运用强制作法更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五)惩治禁烟不力的官员,奖励得力官吏,把禁烟政策落到实处
左宗棠严格“课吏”,把是否认真查禁罂粟作为考核各级官吏的重要标准。根据掌握的情况,左宗棠先后与同治十三年三月二十二日、五月初六日、光绪四年七月初四日、八月初五日上奏朝廷,对于那些“视若缓图”、“颟顸从事”、“虚词掩饰”的官吏予以革职、降级严惩。受奖励的官吏如宁州知州杨大年、正宁知县黄绍薪,这两人“于奉檄禁种罂粟,改种草棉一条,尤不惮烦劳。时巡乡野,亲为劝导。并远购棉种,栽莳成秧,颁布民间,因时树艺,又购觅纺车具,雇请民妇教习纺织,已有成效。”为左宗棠所称赞.在严惩的案件中,最大且处分官员最多的一次是光绪四年对宁夏府官员的惩治。左宗棠查清宁夏府广种罂粟,地方官员“既未严禁于先,复未查拔于后”,反而与当地驻军暗中勾结,包庇烟民。左宗棠访闻后即派人调查,当地官员又以宁夏“地方辽阔,民间栽种罂粟,久已相习成风,一时难以禁尽”,罂粟“随处皆有”,“积重难返”;禁种罂粟则捐税难以征收等词塞责开脱。左宗棠认为:“若不严密查办,何以肃功令而儆效尤”,“挽颓风而收实效”,于是奏请宁夏一府各厅州县地方官员以及驻军将领,一并查办,分别处分。栽种罂粟地亩,一律充公。士绅依势违抗者,一律拿办。同时,又对宁夏府部分敢于认真禁种罂粟的官员和将领,分别给予提拔和请功奖励。左宗棠的这一举动,使各地官员大为震恐,对禁种罂粟一事再不敢掉以轻心,甘肃罂粟很快即告肃清。
左宗棠在甘肃禁烟的特点是致力于禁种罂粟,对于烟土,只禁运而不禁卖;对于鸦片吸食者,只劝戒而不禁吸食。他说:“论关陇治法,必以禁断鸦片为第一要义。欲禁断鸦片,必令州县少吸烟之人,欲吸烟之人少必先禁种罂粟。”为什么采取这样的政策呢?左宗棠认为,外国鸦片运销中国畅行无阻,禁止出售吸食鸦片不太现实,无异于“掩耳盗铃”。禁烟必须先从国内入手,“欲禁洋烟必自禁土烟始,欲禁土烟必自禁种罂粟始”。因此,“禁种罂粟为禁止鸦片之渐”。只要国内罂粟绝而吸烟之人少,加之“洋烟价高”,那么外国鸦片就会销路日减,最后因无利可图而不禁自绝。另外,左宗棠认为,禁种罂粟比禁止鸦片的销售与吸食更容易,也更有成效。“鸦片一握兼金,价重质微,易于隐匿。吸烟之徒闭居密室,难于搜寻。查办疏固无异于驰禁;查办密又适开需索包庇之端,未睹其效而先苦其扰,非若罂粟种于旷野,为众目所共见,由下种出苗开花结实,以至刮果取浆,需时甚久”,易于发现和铲除,因此,左宗棠把禁种罂粟视为禁鸦片的根本。左宗棠虽不禁止民间吸食鸦片,但官吏和军队则绝不允许有所沾染。凡官吏吸食鸦片,就会被左宗棠加上“烟瘾甚重”、“嗜好甚深”或“颇有嗜好”、“近有嗜好”等考语,予以参革。清军将领王仁和,“向有能战之名”,但左宗棠“闻其烟瘾甚重”,便“决意不用”。访问过左宗棠的外国人也说:“兵丁绝食鸦片,营规严肃异常”。左宗棠对他的亲属要求更为严格,他的长孙吸鸦片,差点被左宗棠杀头。对于民间吸食鸦片,左宗棠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他曾多次访求戒烟药方,亲自“详加考订,取其简明易知,刊刻成本,颁发陕甘各府州厅县,转给绅耆,广为传布”,“官绅士民能捐资合药,照方施治,全活多人者,准由地方官核明,照捐赈章程一律请奖。”真可谓不遗余力。
三、成效与评价
自光绪初年以后,左宗棠在甘肃禁烟成效日增。光绪五年(公元1879年),左宗棠在《复陈边务折》中称,甘肃罂粟种植,“实已根株净绝”。这难免有夸大之词,但甘肃罂粟大为减少,粮产增加确是事实。光绪六年,左宗棠奉命由哈密入关,沿途看到,河西地区“民物安阜,较五年以前大有起色。耕垦日广,民食渐充,白面一斤值钱十文,杂粮市价递减,窖藏甚多。罂粟既禁,以其腴地改种草棉,向之衣不蔽体者,亦免号寒之苦。”同年,到西北访问过的外国人也说,鸦片“现在种者绝而吸食者亦少。昔栽罂粟之处,今为艺稻之所,近来大有收成。陕甘一带,现在粮食甚贱,面粉每斤十三四文,杂粮更贱也。”戒烟药的大力推广,为不少“老瘾客”祓除了毒患,“其断绝者竟获如平人矣”。光绪五年,陕甘烟土价格大跌,左宗棠考究原因,认为是由于戒烟者日多,烟贩获利日减,担心亏本而急于脱手,故削价出售造成的。左宗棠的禁烟措施收到了可观的实效。
不过也应该看到,左宗棠在甘肃的禁烟成效虽优于西北其他的省份,但就甘肃本省来说,也存在地域差异。大体通衢大道两旁好,“乡村偏僻地亩偷种者尚多”。而且,他只禁种不禁吸食、销售的作法也存在着弊端。既然鸦片有销路,必然会有不法之徒为贪利而犯禁种烟。有些地方官员和驻防清军,就借机对种烟之人敲诈勒索。象甘南的几个县,在农民下种之前,“并不禁阻;却在花苞结成之时,突派差役下乡,勒令拔除,借此要索,欲壑填满之后,就放过不问。”加之清政府的腐败,左宗棠曾多次奏请禁止外国人向中国销售鸦片,都不予理睬。左宗棠愤然揭露到:“鸦片之产自海外者,不能骤禁,内地广种罂粟吏役受赇庇纵,官司佯若不知,并有谓拔除罂粟,夺民间利源,催征钱粮更形棘手者,翻以开禁广种为得计。人心之蔽至此,可胜慨哉!”其后,左宗棠又多次主张“洋药土烟,税厘并加”,以限制鸦片流通,清政府怕开罪列强,也不予采纳。有人甚至认为“鸦片入口为厘税大宗”,宁愿以鸦片为“止渴之鸩”。就连左宗棠在西北禁烟,也遭到某些朝中大臣的非议,清政府也为此谕令左宗棠“体察情形,妥筹办理”,不可孟浪行事。这些都极大地影响和妨碍了甘肃禁烟的顺利进行,决定了他禁烟存在着多方面的局限性。
但联想到在鸦片战争失败后,清政府对禁烟之事,不敢再提;鉴于林则徐因禁烟而获罪,在各地官员对烟毒横行不敢正视的颟顸气氛下,左宗棠率先在西北一隅厉行禁烟,打破沉寂,表现出他敢于碰硬、除恶务净的果敢作风和忧国忧民、勇于负责的爱国精神,这不能不使人油然而生敬意。他在甘肃的禁烟措施之严厉和政绩之显著,也为近代西北所仅见。他曾表态说:“此事当破两三年工夫,实办到底,庶可望绝种。弟在此一日,即办一日,断不徇隐,断不因循耳。”大有林则徐当年在广州禁烟的那种“若鸦片一日未绝,本大臣一日不回,誓与此事相始终,断无中止之理”的气慨。所以,秦翰才说:“在林则徐以后遥远的三四十年中,最热心禁烟的,怕只有文襄公了!”还说左宗棠“到了西北,却把禁烟认做要政,真可说办得不遗余力。”这些评价朴实而又中肯,表达了后人共有的敬仰和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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