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来保、蔡钟浩两位烈士的事迹,常德老人知道的颇不乏人。蔡钟浩是武陵县人,家住前乡狮子山(今属常德县石门桥区)。狮子山下有两户蔡家,上首一户称蔡家老屋,下首一户称蔡家新屋。蔡钟浩是蔡家新屋的。我继母蔡钟英是蔡家老屋的,她与蔡钟浩共祖父,为从兄妹。蔡钟浩的三弟蔡湘,我们称为新屋三舅。蔡湘曾留学日本,习实业。回国任第一甲种工业学校(设在长沙)校长,成绩卓著,后又在常德德山创建湖南第二甲种工业学校。蔡钟浩牺牲后,其妻过继一子,取名良模,与我在常德县立第一高小及长沙兑泽中学同过学。故我对何来保、蔡钟浩的事迹,早就略有所闻。后来,我又与常德人谈及,并看过一些有关资料,方稍得其详。近读李敬思《记辛亥常德起义》一文(载湖南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辑的《湖南文史资料选辑》第十五辑),其中关于何来保、蔡钟浩的事迹,有些地方,尤其是就义的地点,与我所知,出入很大,我认为有商榷的必要。特撰此文,略抒鄙见,以就正于李敬思先生及熟悉史事者。
一
何来保、蔡钟浩两位烈土的事迹,我所知道的是这样:
何来保,武陵县人。祖籍安徽,其祖父死于武陵县同知任上,父亲遂入武陵县籍。何来保幼年即好读书,及长,从武陵县桐城派文人杨彝珍(别号移芝)学古文,长于骈体(即四六文)。其他如诗词、书法、金石,都很精工,有“武陵才子”之称。后由学使送入“湘水校经书院”习读。维新变法之议起,何来保受其影响,参加了“南社”,并任《湘报》、《湘学报》主笔,宣传维新变法之说。
蔡钟浩与弟钟沅,在维新变法时到长沙入湖南时务学堂习读。这时,谭嗣同、唐才常正在时务学堂任教,对蔡钟浩、钟沅极为赏识。维新变法失败,慈禧太后再度垂帘听政,光绪帝被幽禁,谭嗣同等六君子惨遭杀害,康有为、梁启超出亡海外,蔡钟浩、钟沅也随唐才常逃奔日本。
唐才常在日本与康有为、孙中山相识,在康有为、孙中山的支持下,组织正气会,后改名自立会。不久,唐才常回国进行秘密活动,于一九○○年在汉口英租界设立自立会总机关,积极发展会员,发行“富有票”作为会员证。并联络哥老会,在大通、安庆、新堤、常德、武汉成立前后左右中各军,连同总机关的亲兵、先锋军共七个自立军。准备于这年八月十三日在武昌、汉口、汉阳三处同时发动起义。如武汉三镇得手,便向西安进军,救出慈禧太后幽禁的光绪帝,续续实行维新变法。但当时参加自立会的人,其目的各有不同,有的在于保皇,即保卫光绪帝;有的则是为了推翻清廷,建立民国,有的游离于二者之间,成分比较复杂。
常德自立军由自立会总机关指派桃源人陈犹龙负责组织。陈住鹦鹉洲常德会馆。鹦鹉洲是清廷训练新军的基地,陈负有对新军的策反任务,又要处理总机关军务,还须在湖北麻城及河南等地活动,无法兼顾常德,只得将常德成立自立军的任务委托武陵人陈义卿代理。陈义卿是个木材商,家住鹦鹉洲。他借回常德贩购木材之机,带来“富有票”几千张,发展自立会会员,并联络会门首领石竹亭哥老会龙头大哥孙汉臣组织自立军。
二
何来保见戊戌变法失败,愤而离开《湘报》、《湘学报》回到常德,曾与他在“湘水校经书院”同过学的武陵人赵曰生适从广西回来,两人相见,不胜感慨。于是同去访问好友胡友业,三人谈及国事,无不唏嘘叹息。由于志同道合,相与组织“寒社”,以时值寒冬,取岁寒三友之义。蔡钟浩、钟沅都是自立会中坚分子,与唐才常一同回国。他们来到常德视察会务,与何来保、赵曰生相见,一同参加了“寒社”,时常聚会,饮酒赋诗,发泄心中块垒。后何来保、赵曰生听说常德也在成立自立会,两人便向汉口总机关申请参加。这时陈义卿因贩运木材离开常德回汉口;常德自立会无人负责,请求汉口总机关派人接替。汉口总机关得报后,当即接受何来保、赵曰生为自立会会员,并指派他两人负责主持常德自立会会务。同时指派石竹亭、孙汉臣负责迅速成立常德自立军。
不料事出意外,石竹亭之弟石万给会员发放会员证“富有票”时,由于一时失慎,不择对象,被人告发,常德官厅立即逮捕了石竹亭、石万等十余人。正当危急之时,蔡钟浩、钟沅从汉口来常德、澧州、辰州等地视察会务。一到常德,听说发生变故,正拟商量对策,谁知八月二十日,汉口总机关又被破获,唐才常等二十人都被逮捕,并搜出印信、文件、名册等物。八月二十三日,湖广总督张之洞下令杀了唐才常等十余人,并电令有关各省捉拿自立会分子,湖南巡抚接电后,暗派候补知县沈瀛率领捕差前往常德,会同常德观察(即道员)、常德府知府、武陵县知县按名册指名捉拿。这事发生在蔡钟浩、钟沅离开汉口之后,故他们尚未知悉。及至石竹亭、石万等十余人被杀,方觉事有蹊跷,旋又得到汉口总机关被破获、唐才常等被害消息,更觉大势已去,急忙召集大家开会。蔡钟浩说:“赴汤蹈火,我都不怕,诸君可从速远去,以避其锋,我暂留下,以观其变。”于是赵曰生等出奔日本,何来保卧病不能远行,其余都纷纷出走,过了几天,蔡钟浩见常德官厅大肆捕人,并到处缉捕自己,乃下乡暂避。不料他在转往龙阳(即汉寿)县途中,被捕差拿获。沈瀛立即派兵勇解送长沙,由俞巡抚亲自审问,见他拒不招供,竟施酷刑连续三昼夜。他坚不吐实,最后被杀于浏阳门外识字岭。蔡钟沅匿于乡间,幸免于难。
何来保在家养病,见风声越来越紧,潜往桃源乡间表兄家。后又转至辰州(沅陵)境内一山寺中,竟被捕差尾追拿获。沈瀛迅即派三百兵勇解送长沙,路经常德时,街道两旁观者如堵,亲友纷纷相送。何来保昂首阔步,赋诗诀别。诗云:
琅铛铁锁出围墙, 亲友纷纷送道旁。
三百健儿齐护卫, 万头钻动看何郎。
北宋党人碑甫毁, 东林名士狱旋兴。
千秋公论应犹在, 两庑孤豚愧未能。
诗的另一说是:
琅铛铁锁出围墙, 亲友纷纷送道旁。
五省健儿齐护送, 万头钻孔看何郎。
痛哭君亲思太厚, 还我清白一丈夫。
忠臣孝子今世了, 且向龙潭指臂游。
这首诗有些地方值得推敲,如“万头钻孔”、“指臂游”等。尤其是有些句子音韵不协调,如第四句“还我清白一丈夫”的“夫”,属“虞”韵,第八句“且向龙潭指臂游”“游”,属“尤”韵。押错了韵。而措词命意都不及前一首。姑并录之,以供参考。
何来保解送到长沙,俞巡抚亲自判刑,对何来保说:“听说你是个才子,我现出个上联,你能对下联否?”何来保答道:“能!”俞巡抚道:“保国保皇,试问已身何来保?意思是你保国保皇,如今就要明正典刑,试问何人来保你。何来保不加思索,随口对道:“为民为世,且看他日(一说是吾师)康有为。”两人都是用姓名来对答。接着俞巡抚命赐酒,何来保一饮而尽。俞巡抚问:“还能饮否?”答:“能!”又饮了一碗。何来保向俞巡抚索书一本,将书吞入腹中,忽然狂笑道:“读书死!”笑声几震屋瓦,于是从容自若地走到浏阳门外识字岭,坐地就义。他与蔡钟浩都只有二十七八岁,为时都在九月,后来两人的牌位都供入常德烈士祠内。(吞书一本,似属夸张,尚有待查考)
三
李敬思《记辛亥常德起义》则对何来保、蔡钟浩的事迹写得很简略,尤其对何、蔡两人就义的地点说法大不相同。兹录于次。
“富有票”是前清保皇党的组织,当时参加“富有票”的人,并不完全限于反对那拉氏的专横,而是要求组织起来反对清朝的统治。在清廷淫威的压力下,敢于起来反对皇朝,这点新生力量,是极可宝贵的。常德参加“富有票”的人很多,案破之后,赵廷扬等出亡日本,在本地被执的有何来保、蔡钟浩、孙安仁等人,逃在武昌被执的有覃理鸣。蔡在常德砍头,何被押往桃源县砍头。清朝官吏用人头示众来镇压人民。孙安仁受苦刑逼供,跪过红绞链,逼他把参加人的名单供出来。当时孙仅十余岁,说话口吃,说不出来,常德知府把他无法,只好释放。何来保、蔡钟浩两人就义时,打着赤膊,反绑双手,插标游街示众,轰动一时。这种残酷镇压,并不能吓倒人民,反而加深了人民的愤怒。人民看见何、蔡两人就义时激昂慷慨,昂首阔步前进的情景深受感动,更加激发对清朝的怨恨。每当提起何来保、蔡钟浩,人们便伸出大拇指,称他们为“英雄好汉”。悲壮气概一直流传民间,成为辛亥革命常德起义的前奏曲。
四
李文说何来保、蔡钟浩激昂就义,慷慨成仁,成为后来辛亥革命常德起义的前奏曲是正确的。正因为如此,他写的《辛亥常德起义》主要是记陈孝骞、梅景鸿及杨任等在辛亥常德起义中的事迹,而文章开头简略地写了何来保、蔡钟浩就义的情景,表明辛亥常德起义与这个前奏曲是分不开的。不过李文关于这个前奏曲的内容有些方面倒值得商榷。
1、李文说:“富有票”是前清保皇党的组织,其实,前清保皇党的组织是“自立会”,“富有票”是“自立会”用来作为会员证的。为什么会员证要用“富有票”呢?因方这样便于掩护。所以把“富有票”当作前清保皇党的组织是不符合事实的。
2、李文说:“蔡在常德砍头,何被押往桃源县砍头”,这可能是传闻之误。何来保不是桃源人,他的活动是在常德而不是在桃源,没有理由与必要押往桃源县砍头。这可能是因为何来保是在桃源被拿获而引起的传闻之误。蔡钟浩虽是常德人,但他的话动范围很广,主要是在武汉,并时常到湖南各地(如常德、澧州、辰州一带)视察会务,也不一定在常德砍头。何况何、蔡都是由于汉口“自立会”总机关破获被搜出印信、文件、名册等物,唐才常被杀害之后,由湖广总督张之洞电令有关各省捕捉的所谓要犯,这与钦犯一样,而且又是湖南巡抚派候补知县率领捕差前往常德指名捕捉的。所以何来保、蔡钟浩不同于石竹亭等人,拿获后必然要押送长沙。倘有必要,还须押送武汉,由湖广总督亲自审讯。也可能因路途太远,恐生变故,只好押送长沙,由湖南巡抚处决。我所接触的常德的老年人,都说何、蔡两人是在长沙就义的。这一说法应该是真实可靠的。李敬思是闻之于孙安仁,孙当时在狱中,或许不知其详。这里姑将两说并录,以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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