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论

中国有心理学吗？崇洋媚外的人当然说没有，因为心理学是西方传来的科学。今年我撰写了一本中文的《中国心理学》，介绍了九位中国近代的心理学家，现在我就在这里只介绍另一位湖南土产的心理学家，他就是清朝的曾文正公。

小时候读过曾文正公家书，可是没有研究他所撰写的《冰鉴》。最近，我读了马道宗编的《曾国藩全集》，其中最令我欣赏的就是《冰鉴》！在我看来，曾文正公的识人之道和相人之法绝不亚于弗洛伊德的“释梦”，也不亚于詹姆斯的“论宗教经验”之种种。

作为一个终身致力于中西心理学的研究者，作为一个原籍湖南湘西的土家族子弟，我有幸被邀请参加这次国际曾国藩学术研讨会，我想从精神心理学的观点，来深入谈谈曾国藩先生的心理学，尤其是他所主张的“精神具乎两目，骨相具乎面部”和“人以气为主，于内为精神，于外为气色”的高论。

　　（一）曾国藩的普通心理学

西方心理学之论人，就理论上讲有主张以内在精神为主的，如弗洛伊德的情

欲决定论（libido Determinism），但也有主张外在因素为主的，如斯金纳的环境决定论(SR- Determinism)。

曾国藩的论人，既包括了弗洛伊德的内在因素（精神），也重视斯金纳的外在因素（面部），而主张内外调和，因此他才说“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开门见山，此为第一”。

这里必须有所说明，免得有人望文生义。曾国藩说“文人论神，有清浊之辨”。谨案：此处的“神”，不是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的神，而是孟子所说的：“大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的神。因此，曾国藩才说；“一身精神，具乎两目”。西方的哲学心理学也主张“体爽神清（Mens Sana Incorpore Sano）”，此之谓也。

　　（二）曾国藩的气色变化论
 
在《冰鉴》中，曾国藩有一段非常独到而精辟的气色论。他说：“人以气为

主，于内为精神，于外为气色，有终身之气色；少淡、长明、壮艳、老素是也。有一年之气色，春青，夏红，秋黄，冬白是也。有一月之气色：朔后森发，望后隐跃是也。有一日之气色，早青、昼满、晚停、暮静是也。”中医作诊断，主张望、闻、问、切。西医荣格（心理分析医师）在论及人的发展阶段，也以四季为期，而称之为“人生四季”。另一位美国的心理学家艾里克森更将人生的成长分为八个阶段，这同曾国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气色是人的内心变化而形之于身体现象者，也可以说，他是人的精神同外在环境相接触之后的一种反应。《皇帝内经》中记述了女子每隔七年发生一种变化，而男子则每隔八年发生一种变化。在《冰鉴》中，曾国藩列举了一生、一年、一月甚至一日的多种变化，这是他的发展心理学的独到见解，值得我们更深入的探讨和研究。

　　（三）曾国藩的心理个案

曾文正公向以务实着称，他在讨论了气色的理论之后，更举出了杨雄传中的

“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为例。此外，他更反省了自己，他说：“余气象未稍进，岂嗜欲有未淡邪？机心有未消邪？当猛醒于寸衷，而取验于颜面。”用现代白话来说：“我的气色没有变化，是不是（我的）欲望没有变弱？（我的）心机没有消除？（我）应该在心中猛醒，而在（我）的颜面上看见效果。”

谨案：曾国藩在镇压太平天国动乱时，戎马倥偬，身边无人照应，心中难免有些空虚之感，因而嗜欲也有未淡之处，心机更有未消之境。于是，他猛醒而且也取验于自己的颜面了。作为一个深受孔孟传统熏陶的儒将，曾国藩终于感到：“书味深者，面目粹润；保养完者，神自充足。此不可以伪为，必火候既到，乃有此验。”（见《冰鉴》之八）

　　馀论

罗杰斯是美国当代的心理学大师，他在其晚年写了一部畅销书《论学习

的自由》。他在序言中提到了七条学习的目标，而其最后一条则是：“在于让我们大家都养成一种觉悟，美好的人生是内在的，并不依赖外在的因素”。

曾国藩是中国现代的心理学家，比罗杰斯早生了100年左右。他的“家

书和家训”弘扬了中华民族优秀的家教传统，而有异于现代家庭。他的“挺经”给中国官场人士传播了自己的十六条心法；他的《冰鉴》给当代人心多变的社会传授了体察入微、洞悉人心的要诀。他不但继承了孔子的内省之道，也注重了墨子外求的科学之法。在我看来，在中国心理学领域里，他应当受到我们的尊重，而他的《冰鉴》更应当提到我们深入研究的日程上来。

                                            　　　 2006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