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太平天国和湘军二支农民武装,各自围绕不同的政治目的,在中华历史舞台上演绎了一场空前壮烈的战争,此消彼长,各领风骚,最终以太平天国的失败和湘军的裁撤而载入史册。现代以来,人们对这二支农民武装的评论有些不公不平,太平天国以农民起义推动历史前进受人歌功颂德,湘军以镇压农民起义的反动武装而遭人唾弃。千秋功罪,自有评说,本文从史料中寻找湘军起源,还历史本来面目,让后人公正地看待湘军。
湘军,初名“湘勇”(“勇”,是清代对地方临时招募的兵卒的称呼)。“湘勇”始于湘乡地方用来对付太平军的湘乡团练,由湘乡团练演变而来的“湘勇”,又是以湘乡人为主组成。“湘勇”就是指湘乡一县之军队。它与“南勇”、“浏勇”、“宝勇”、“楚勇”等齐为湖南对付太平天国的地方武装。
一:“湘勇”第一人
太平天国在广西起义消息传至湖南湘乡时,惊动了湘乡的一位塾师—王錱。这位世代接受孔孟之道熏陶的书生,在国家多事之秋,谨遵祖辈教诲,毅然出山,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王錱(1825-1857),名开山,字璞山,又字家宾,号四愿居士、养拙子、返璞山人。道光五年生于湘乡县梅桥荫山冲(今属湘乡梅桥镇)。他的祖父王之海是个秀才,在世时,是当地出了名的大善人,“尊公待人无欺,遇贫困残疾人,寒则赠衣,饥则于食。”(《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39页,岳麓书社出版)祖父这种笃厚好施,为乡里人所钦重。王錱的父亲王宗麓,字旭庵,也是一个“积学有盛德”之人,教学于乡里,弟子众多。王錱自幼聪明好学,是远近闻名的才子,胸怀大志,三岁时母亲教授其经书,“辄能背诵领悟”,且过目不忘,五岁与兄入树人私塾,读书时“常危坐终日不出,诵览不辍”。道光二十八年八月,王錱以府试前矛入泮,受学于长沙知府恽光宸和梁国新先生,后来名师罗泽南在家讲学,招收弟子,王錱自省城回到湘乡,投师罗泽南门下研究经学,十分勤奋,深得罗泽南器重。王錱的孝心特别好,十一岁时,“二亲有疾,公侍汤药,必痊,乃就寝食。”他在十一岁时,母亲贺太夫人的手生疽,肿得很大,痛苦难当,本地的几个土医师都不给治,王錱见状,用刀将母亲的患处切开,用口吸其浓血,血溅如箭,又用舌头舔尽其骨肉坏死之处,母亲晕死过去,王錱嚎天大哭,对天发誓,以自己之命换母亲之命。在大家的惊慌中母亲活转过来。没有几天,母亲的手奇迹般地好了。王錱的孝心一时在湘乡传为佳话。儿子出山时,母亲要倚门反复叮嘱说:“儿勉力为之,切忽以我二人为念,是即儿之孝矣。”王錱出征后,战场上的战况每旬报告给父亲,其父常常教诲儿子:“屡胜必骄,杀戮毋妄。”(《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37页,岳麓书社出版)
道光三十年十月,朱孙贻自酃县到湘乡上任知县时,登门拜访王錱,了解湘乡利弊,征求治理湘乡的意见。两人一见如故,王向朱说:“湘乡钱漕、地丁悉由书吏征解,浮收倍取,恣为奸诈。”并建议“易为民自投纳,官给以券,不复假手书吏,祛百年积弊”。(《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8页,岳麓书社出版)。这一招,果然见效,不仅当年很快地完成了征税任务,而且深得民心。此事之后,王錱成了朱孙贻的高参, “咸丰元年七月(1851),粤寇犯永安,湖南戒严,莠民乘衅窃发,湘乡东南界衡山劫掠尤盛。”湘乡及周围县的众多贫苦农民,打着造反的旗号聚集一块,“打大户,吃排饭”。湖南处在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夕,王錱最先向知县朱孙贻提出了一个“倡行团练保伍之法”, 这一事实在不少史书作了记载:左氏枢《王壮武公传》云:“广西寇炽,湘乡奸民蠢动,公以诸生佐县朱公孙贻,设方略逮治之。”《湖南褒忠录•王壮武公传》“咸丰元年,倡行团练于乡。”“洪寇发难广西,錱惧祸及桑梓,于咸丰辛亥秋,倡行团练。公(即王錱,作者注)日夕奔走晓谕,躬任劳怨,数月事集,县境为清”。“湘乡办理团练,錱实倡之。辛亥(咸丰元年,即1851),粤寇屯永安,即禀知邑侯,实力举行,不辞劳瘁佐之。”(《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7页,岳麓书社出版)。这些史料说明,王錱无疑是湘乡团练的首创者,他本人没有料到的是,后来“倡行团练”一法成为晚清政府的“安邦之策”,而且这一建议让湘乡农民走出家门,一扫湖南之蛮风,成为维护清末封建统治而纵横天下的劲旅。
王錱身体力行,首先自己在家乡建立了一支团练队伍,团丁来源基本上是乡邻,有兄弟、叔侄,亲带亲,邻喊邻。这支团练此时的主要职责是维护地方秩序,成员皆为农民,遇到紧急事态拿起刀枪出来组成军,事态平息后又回家种田。王錱自己说:“我在湘乡办团,自咸丰元年中秋后起,至十月初而初成。其时,贼在广西,谁知团练二字为何物?忽闻此议,莫不掩耳而走。二月之间,悉心开导,只恃此一点血诚,不计成败利钝,不顾祸福生死,任劳任怨,以成此举。”(《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7页,岳麓书社出版)王錱这支团练成立不久就平息了湘乡境内由哥老会发起的骚乱,并将哥老会在湘乡的头目王祥二、熊聪一等人“抓捕归案”,押送总督行营治罪,使动荡不安的湘乡得以一时稳定。
咸丰二年四月太平军进入湖南,攻陷道州,一路上秋风扫落叶。湘乡境内社会动荡再次发生,“奸民蠢动”。王錱再次“上书知县朱孙贻,言方今急务,莫若用民兵御寇。”这里所说的“民兵御寇”就是办团练。(《同治湘乡县志•人物传》第三卷)王錱在二年之间二次办团练,前一次办的团练是为了镇压受太平天国影响而产生的内乱,后一次是用团练来防御太平天国的进攻,团练任务在此开始发生本质上的变化。
知县朱孙贻根据王錱的建议,召开全县“民兵御寇”的会议,湘乡绅士从保护自身利益出发,议定练团规定:“议定团长、练长;同族者议定族长,房长。房长传谕各家,每人自制号褂一件,器械一件,早晚在家自行操演。一遇贼警,由团长、练长、族长、房长带赴有事之家,协力救援。平日无事,各安本业。”“各都即将都正、保甲之名报县。”“各都保正速传各族,无论大族、小族,俱令公举族首、房长,速行报县,以便给札委办。”“团练现奉谕旨饬令举行。各族户首俱宜克期从事,各使族众、团众皆能有勇知方,庶几匪徒不敢犯境。如有不服团练及子弟有为匪不法兹事,即着户守会同都团公同禀究。倘敢徇庇,惟户首是问”。而且还规定各族每月召开会议二次,讲明族规、团规,传谕族众,团众慎重遵守。“如有不法之徒恃强不服,本团本族难以约束者,即合各各族共治之。必使人人向化,方是团练之意。”“都正、保甲专司稽查,如各都有团练不力,或为匪不法,即行禀究,定将不力之都正、保甲从严惩治。” 人是每天要吃饭的,团丁当然也要吃饭,但是团练是民间组织,它不是正式的正规军队,所以没有军粮供应。没有饭吃,也就集合不拢,“团内并无经费,由殷实之家捐资”。(《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志》同治湘乡县志第四卷)
王錱率先在家乡“募精壮,教战阵,号曰湘勇。”(《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7页,岳麓书社出版)这就是说,第一支“湘勇”诞生在湘乡梅桥。“湘勇”训练时叫做“练团”,要将平时赖赖散散,一盘散沙的农民组织到一块,并成为训练有素的军队,其难度可想而知。更为恼火的是练团时,这些赖散的农民嘻嘻哈哈,你喊东,他往西。给每人制了一件号褂,在号褂背上写了一个“勇”字,叫大家穿在身上,团丁们把号褂视为异物,谁也不穿,王錱只好自己带头穿上号褂,名符其实成为“湘勇第一人”。在知县朱孙贻的督促和王錱的影响下,一场轰轰烈烈的练团运动在湘乡红火起来,湘乡县一总、三坊、四十八个都,都在招募乡勇,结团自保,形成了一个族有族团,都有都团,区有区团,邻近族、都、区有联团。让人始料不及的是,有些团练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斗力。李续宾的团练就出过一个洋相,咸丰二年四月,知县令李带团练到县城去检阅,李续宾带着他的二百团丁快要抵达县城时,前方有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只听到几声铳响,团丁以为是敌人来了,顿时一哄而散,逃者过半。平时自称胆大的人,也逃回家中去了。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李续宾只好临时招募几十个人,补充队伍才应付了这次检阅。
这一事件后,练团者看到了事态的严重,为此,县衙 “严为法令”,“如有不遵号令约束,造谣惑众,奸淫虏掠,泄漏军情,损坏人民房屋、坟墓及身体,犯此者死。如有聚饮赌博,吸食鸦片,遗失器械,喧呼斗殴,犯此者仗革。如有点名无故不到,操练不勤,出入不告,吹弹歌唱,争先落后,犯此者责罚。”(《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110页,岳麓书社出版)。
七月,太平军围攻长沙,湘乡更加形势紧张,浓厚的火药气息不但没有给湘乡带来混乱,反而加速了湘乡团练的联合,使分散的团练变成了一支真正能抵御太平军的有组织的湘勇,全县形成了“城乡练勇,守望相助”,“士民示皆用命,联络一气”的团练天下。(《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团练》同治湘乡县志第四卷)
二:湘乡团练为湖南之最
咸丰十年(1860年)湘乡知县刘达善说:“湖南团练本为天下之最,湘乡团练又为湖南之最。”(《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团练》同治湘乡县志第四卷)刘知县所说的“最”,显然不是指时间上的“最”,团练自唐宋以来即有存在,刘知县决不会犯这种历史常识的错误。刘知县所指的是湘乡团练的规模、战斗力及所产生的历史影响,这一“湖南之最”在湘勇创建的初期就显示出来了。
湘乡的团练有其特别之处,它是以基层行政单位组织的,规模之大,其它县是无法相比的。县里的《团练章程》规定得非常严格:“造清册。各都各区各保甲,牌长挨查编造,自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为壮丁。无论绅民户口,每户拨出一丁赴操,即如清册下填注当勇名目。册成,送交区总,递交都总,存局以专责成。”“备军装。每团十家立一什长,择牌长主之,制小旗一面;百家立一百长,以保甲主之,制大旗一面。每丁各备军器一件,刀、矛、枪、钯,酌令自制使用,无力者使用竹耙亦可。”“勤操阅。都坊丁壮,早晚农暇或阴雨无事,什长督率按名操习。区总按月会操,听候本县择期校阅。伙食各丁自备。”“严防御。一方有警,百勇一面当先赴卡,一面各团百长什长听总团呜锣声炮,带领各壮丁星驰赴援,同心杀贼。”“立法令。丁壮清册遗漏户口,增减年岁及器械不齐,奉行不力者。罪保甲牌长;各丁抗不赴援,赴练及捏情规避者,军法从事;团丁团勇擅将军器私斗者,按律究办。”其“练总约束练长,练长约束散勇。平日必照五家一连,十家一连取具互结”。“练勇必先行派勇,大户几名,小户几名;或大族出若干名,小族合出若干名,就其团练之远近,勇之多少,设立练总几名,其中或十人,或几十人设一练长。”“都都要练,区区要练,彼呼此应,不分疆界,数十都直如一都。”(《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团练》同治湘乡县志第四卷)所以,当曾国藩组建湘军,一呼百应。湘乡民间也由此出现了一股尚武的风气,并代代相传,为什么后来湘军中以湘乡人为主的老湘营等几个营特别有战斗力,其原因就在于此。
湘乡团练的战斗力,一开始就有铁的纪律作保障。团练最初的职责是“专为保守本邑城乡”而设,并不调遣出征。所以“各地切忽观望,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都都要练,区区要练,彼呼此应,不分疆界,务期同心,免贻后患”。为达此目的,团练规定了严格的纪律,“团练必选年力精壮,素常安分,有家室者。断不可滥收无赖匪徒及老弱无能者。选充后如有一人脱逃,惟保人及家属是问。”“闻警不到,照军法从事。违者责成该父兄并都总、百长、十长及各户族亲房,捆送究办。”要求平时严格训练,奉调增援各地时,确保“朝募夕发”。(《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志二》第四卷)
严格的纪律增强了“湘勇”的凝聚力和战斗力。太平军进入湖南,一路势如破竹,占郴、桂,取道醴陵进军长沙。太平军的军事的行动震惊了整个湘乡县,一时民心浮动,特别是县城,“城内居民惊惶,欲图搬迁。”为防止太平军进入湘乡,县里发出告示:“制都梆、锣、灯笼、竖立旗杆,赶紧演习壮勇。各在本都、本区选择要隘,认真巡防。如有外来形迹可疑之人,立即盘查明确,送县究办,论功奖励。若有无知之辈从中阻挠,经绅眷开导不听者,送县惩治。”“敢有从贼为匪者,诛其家族;因风聚众者,格杀勿论;能将贼打断手足,捆送赴案者,赏;能将贼首捕获者,详明奏请官职;因捕贼遇害者,详请优恤。”同时又发出号令:“所有新开铺、马托铺、铜细湾、洙津渡、潭市、永丰、娄底等处,仰即竖立旗杆,张挂团练,乡勇大旗及稽查灯笼,不分昼夜,督率壮勇盘查匪徒,严密防堵。”(《同治湘乡县志·兵防·团练》同治湘乡县志第四卷)。在此同时,朱又调王錱、罗泽南的团练驻扎与湘潭交界的马托铺。王錱在此处大张旗鼓地训练团练,白天刀枪林立、喊声震天,夜严鼓角、哨卡密布。“錱日夜教习,军气甚盛。贼不敢犯。”(《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8页岳麓书社出版)
到了十月,太平军久攻长沙不下,“渡湘西,走益阳,省城解围。”传闻太平军进入宁乡,有打湘乡之企图,于是,朱孙贻调马托铺团练进驻与之交界的雷家铺,并向巡抚禀云:“闻贼匪窜至宁乡,卑县与之毗连,不惟粤寇宜防,且恐土匪乘机生事,应将生员王錱举报孝廉方正,廪生罗泽南、增生罗信南、生员刘蓉、谢邦翰、潘鸿焘、杨昌濬、武生杨虎臣、童生易良幹、罗信东、康祖成等各卡之勇,抽回安置城前雷家铺等处,以为声援。”(《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8页岳麓书社出版)朱孙贻禀文中所列举的人员,基本就是湘军的原始开创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后来都成了湘军的重要将领。
太平军撤出长沙时,王錱曾只身前往侦察敌情,当他得知敌军确实撤往常德、岳阳时,他又向知县朱孙贻请求带兵出县作战。朱孙贻向巡抚禀云:“卑县生员王錱,意欲出境杀贼,可否粮台发给口粮,以免由县转运,得令该生前往杀贼之处,伏候训示。”巡抚批云:“寇自省逃循该县,团丁自应守疆界,以防窜越,仰即遵照,饬各团士绅及王錱等率团在境严防,无庸出境剿贼。”(《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8页岳麓书社出版)所以湘乡团练在咸丰二年基本没有出境作战,只是担负防守本地的职责。太平军原拟取道湘乡,后来没有实施这一计划,这中间湘乡团练起了很大的阻碍作用。同治刊《湘乡县志•兵防•团练》作了这样的记载:“兹闻粤匪分遣多人,散布各县探听消息,其人衣服小襟有一印花,或手有刺字,或长发中间剃有一月牙形,或裤带分五色,长三尺三寸等情,仰即实力盘诘。如有此等匪徒,立即押送究办。倘敢拒捕,格杀勿论。”当时,湘乡团练那种杀敌的劲头,太平军派出的侦察人员,不可能不向总部报告。正因湘乡的团练严密防御,所以太平军改变了原计划。
三:曾国藩出山摘了一个桃子
咸丰二年十月,太平军撤离长沙,抚臣张亮基命王錱、罗泽南在湘乡招募团丁到长沙,以备防守,防太平军重来。 “罗忠节公泽南、王壮武公錱等,以诸生率团丁千人者以往”(《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48页岳麓书社出版)。十二月曾国藩正式接受了“帮办湖南团练大臣”的职务,曾国藩出山摘了这个桃子,走上了统帅湘军的道路,又在这支队伍的基础“略仿戚元敬氏成法”,以罗泽南为中营,王錱为左营,罗信南为右营,每营三百六十一人(后来这支部队称老湘营)。
谈到曾国藩,流传说他起家团练,后来扩展为湘军,完成了平乱大业。其实,曾国藩压根就没办过一天团练。咸丰元年,丁内忧回湖南老家的江忠源办团练,曾国藩远在京城指责他:“不宜轻往,斯关大节”。他认为用团练对付太平军,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曾国藩全集•书信》75页,岳麓书社出版)咸丰二年六月,曾国藩奉旨出任江西正考官。七月二十五日,行抵安徽太湖,收到母亲逝世的消息,旋即回乡办理丧事。此时,湘乡团练已如火如荼,曾国藩在拜亲访友中,看到家乡团练中蕴藏着一股军神之气,其战斗力远远超出绿营,只要改造得当,一定会成为一支真正的军队,此时回想去年对江忠源办团练的指责,心里还真有点愧意。曾国藩早就想进入军界,早在道光末、咸丰初,曾国藩已经开始关注军事,咸丰元年三月九日,他递上《议汰兵疏》,对当时军队的腐败进行猛烈抨击:“天下之大患,盖有二端,一曰国用不足,二曰兵伍不精”。绿营兵之窳败,其普遍现象为:“无事则游手恣睢,有事则雇无赖之人代充,见贼则望风奔溃,贼去则杀民以邀功”。鸦片战争中进不能战,退不能守,节节溃退;广西额兵、土兵三万七千人,加上邻省调派的援军几万人,竟然抵挡不住洪秀全几千人的乌合之众,就是兵不可用的具体事例。所以,他建议“汰兵五万,仍变乾隆四十六年以前之旧”。(《曾国藩全集·奏议》页,岳麓书社出版)这些话中隐藏着一个建议,那就是建立一支新军,不过不能明说罢了。咸丰皇帝明白曾的话中之话,不过刚上台的他不敢贸然裁兵。因此,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曾国藩办完母亲的丧事,昔日家乡好友邀他出山,曾却以“丁母忧”为由而拒绝不出,他心里明白,此时出山,不但有损朝庭大员的身份,而且名不正。所以,十二月十三日,曾国藩接到帮办团练的谕旨,他实现理想机会来了。湘乡团练就像一个成熟了的桃子,只要将这个桃子摘到手,建立一支新军就指日可待。所以,他在接奉圣旨后的第十天,就复奏提出了建立一支新军队的思路。不过,由于圣旨明确规定他的责任在于帮办团练,那么即使明知团练无益大局,他也不敢公然拒绝。因此,他就给皇帝打马虎眼儿,明办团练,暗练新军。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维国藩方以母忧归里,奉命治团练于长沙。因奏言团练保卫乡里,法当由本团醵金养之,不食于官,缓急终不可恃,不若募团丁为官勇,粮饷取诸公家。请就现调之千人,略仿戚元敬氏成法,束武练技,以备不时之卫。由是,号曰‘湘勇’”。(《曾国藩全集·诗文》302页,岳麓书社出版)
曾国藩办团练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其祖父曾玉屏和父亲曾麟书的影响。曾玉屏在乡下也算一霸,经常插手地方事务,武断乡曲,“声如洪钟,见者惮慑”。“邻里讼争,吾尝居间以解两家之纷,其尤无状者,历辞诘责,势若霆催,而理如的破,悍夫往往神沮,或具樽酒通殷勤,一笑散去。”(《曾国藩全集·诗文·大界墓表》330页,岳麓书社出版)曾国藩的父亲曾麟书早在儿子奔丧回乡之前,因太平军进入湖南,由于儿子的地位,曾府老太爷被公推为湘乡团练总领。这个“总领”虽不是实职,但曾老太爷多多少少地与军事打上了交道,再加之他在家中的几个儿子对于办团练之事十分积极,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曾国藩在给诸弟的信中就谈到:“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曾国藩的这位四弟,是个读书不成,却热心出风头的人,做办贼的头领自然合他的心意。熟悉四弟脾气的大哥,自然知道要制止他不参与地方的事是不可能的。道光二十九年四月十六日,曾国藩在给诸弟的信中再次谈到:“地方有盗贼,我家出力除之,正是我家此时应行之事。”这样曾家是“僻在穷乡,志在军国。”曾国藩出身在这样的家庭,虽然在家“丁忧”,但他是朝庭大员,所以当皇帝的圣旨下达,又有一些地方官员鼓动,加上家庭的支持,曾国藩办团练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曾国藩出山摘桃子,并不是伸手得来,其间所历之艰辛和社会压力,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咸丰三年正月,张亮基调任湖广总督,未带罗泽南、王錱同往,只带400楚勇而随。罗、王原属巡抚直接指挥,张亮基调任后,曾国藩企图将罗、王列入部下,罗、王两人有些不愿,江忠源的楚勇等其它各勇,也欲自立门户。曾国藩企图用朝庭大员的牌子,逼他人就范,但他这时只是一个处于“不官不绅”尴尬地位的团练大臣,在诸多事情上受到地方官员的牵制,并一是一个有权有势,一呼百应,名正言顺的军事指挥家或朝庭大。所以,各勇的头头有时并不买曾国藩的帐,王錱与曾国藩的矛盾就是这样发生的,由此可见,曾国藩在湖南初办团练之时,矛盾重重,何等艰难。后来,曾国藩被长沙官场逼走衡阳,罗泽南、王錱出于同乡观念,亦率部同往,但最终还是分道扬镳。
四:湘军最初指是湘乡一县之军队
湖南在中国历史上的突出作用,始于湘军。“无湘不成军”一语在今日已成套话,其实,湘军最初是指湘乡一县之军队,由“无湘乡,不成军”演变而来。
湘军,“湘勇”初名。曾国藩奉命在长沙办团练,以湘乡三营团练为骨干,号“湘勇”。从此,湘勇就具有官勇性质,可以随营行动,协助正规军作战。咸丰三年二月初二日,衡山发生了李跃起义,这支千多人的农民起义队伍,在距衡阳三十里的霞流站发起暴动,一下子就惊动了省城。曾国藩即命王錱带400湘勇前往剿杀,后又调王忠济、刘长佑两营前来支援,统由王錱指挥。留下王忠济、刘长佑、李辅朝(即罗、王旧部)一千人留守长沙。初五日,王錱率领的团练抵达衡阳,起义队伍退至吴集,王錱率团追至吴集发生战斗,起义队伍分二路执旗吹角,施放枪炮,向团练发起冲锋。赶来增援的刘长佑督勇迎击,连放枪炮,击毙多人,打退了起义队伍的进攻。队伍重新聚集于杨山岭,当王錱、刘长佑率团进攻时,起义队伍施放弩箭,利用自制的火罐炸弹进行反击。王錱、刘长佑、王忠济马上兵分三路,一路在山前佯装进攻,一路悄悄开至山尾抄敌后路,一路在山后轻装突击,短兵相接,起义队伍乱作一团,慌忙撤退至山脚,又遭团练伏击,更加损失惨重。这一仗,李跃等60余人被擒,200多名起义人员壮烈牺牲,起义被镇压。战斗中,湘勇表现出一种特别的战斗力:王忠济“督勇大呼奋击,众勇争先冲突,贼大败。”“夺军器无数。查各勇,不损一人”。(《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50页,岳麓书社出版)曾国藩赞扬此战“平土寇于衡山,破逆党于桂东。”“是为湘勇杀贼立功之始。”(《曾国藩全集·诗文》303页,岳麓书社出版)
咸丰三年正月,湖南巡抚张亮基令湘乡增募团练,知县朱孙贻征得600人,令罗泽南总节制。罗又要李续宾增募300人,共900人,于三月集中驻扎于县城云门寺,扼守交通要道。900人的给养,全由李续宾动用家产供给,“日人畀升米,薪菜二十钱。”(《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112页,岳麓书社出版)五月,太平军进攻江西,张亮基调往湖北,新任巡抚骆秉章调这900人往省城长沙和王錱的湘勇合驻于城南书院。这哪象军队,一个个衣襟破烂,草鞋赤脚,犹如乞丐,“见者皆笑”。骆巡抚令改换衣服,装备盔甲。李续宾却建议,兵士以轻装为最好,便于快速驰骋,更利冲锋陷阵。故湘军在以后的战斗中,一直不用甲胄,即使炮火连天,也是一身轻装。此时,曾国藩急需军队,动用官文,欲将王錱的部队和罗、李这支队伍于属下,但是,王不愿屈从。曾、王出现矛盾,后经李续宾从中周旋,这个矛盾暂未爆发。
六月,太平军在江西战场,连战皆捷,七月打到南昌城外,江忠源据守南昌城,向曾国藩求救。曾国藩正在衡阳筹办水师,不能亲自前往,命罗泽南又增募300湘勇,合1200人,组成三营,罗泽南为中营,李续宾为右营,左营留长沙,中右二营开赴南昌。曾国藩对此战做有记载:“粤匪围江西省城,国藩募湘勇二千、楚勇千人,罗忠节公辈率之东援。初战失利,营官谢邦翰、易良幹等殉难。湘勇之越境剿贼,将领之力战捐躯,实始于此。”(《曾国藩全集•诗文》305页,岳麓书社出版)南昌战斗中,正好朝庭右侍郎黄赞汤在城里帮助江西巡抚治兵,他目睹了罗泽南、李续宾的才略,设盛晏招待罗泽南、李续宾,庆祝南昌战役胜利。黄侍郎提出,将南昌作战的两营湘勇,“募饷食之”,“两营称为湘军,湘军名始此。”当时还有江忠源4000楚勇,号为“楚军”。(《湘军人物年谱》第一集113页,岳麓书社出版)由此可见,“湘军”一词,初时指的就是湘乡一县之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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