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平生最爱读的四种书中,有一种是韩文。他在读书笔记、日记、书信、文集中,涉及到学问之事时,提得最多的,也是韩愈及其古文。曾国藩偏爱韩文,并对它有深入的钻研和独到的见解。探讨曾国藩对韩文的研究,不仅可以使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看曾国藩其人,同时,还可以使我们对韩愈文学成就了解得更为深透。曾国藩对韩愈的研究,一般不涉及韩愈文学创作之外的问题,他“私淑韩公”,主要是把韩愈当作一个前辈艺术大师看待,极力去发现、挖掘、探讨韩愈作品中的美学特征,作为文学创作的借鉴。所谓“文笔昌黎百世师”,着重师法的是韩文的艺术手法。下面,我们来具体谈谈曾国藩对韩愈古文美学特征的认识。
一,曾国藩认为韩愈古文气势雄奇而崛强。
韩愈论古文之道,首在气势:“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韩文气势之盛,历来受到人们的称道,正如刘大櫆所概括的:“退之文以雄奇胜人。”曾国藩“平生爱雄奇瑰玮之文”,气势雄奇的韩文,给予他以极大的艺术享受。他对韩文的雄奇之气以极高的评价:“余好古人雄奇之文,以昌黎为第一,扬子云次之。二公之行气,本之天授。”
曾国藩不但充分注意到前人所指出的韩文气势中的雄奇一面,同时也看到韩文气势中前人谈得不多的崛强一面。所滑崛强,乃是指韩愈自言的“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即韩文那种挺拔矫健的风格和强硬不屈的气概。曾国藩对此用崛强一词予以赞美:“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崛强,尤为行气不易之法。”
曾国藩素来欣赏崛强之美。他说:“予论古文,总须有崛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他读韩文,常常自觉地从崛强这点上去体会韩文的过人之处。韩愈在贬官南迁途中,小女儿夭折。他安葬女儿于老家后,写下了一篇《女挐圹铭》。前人评此文为“如诉如泣”“悲惋可涕”,但曾国藩突破前人藩篱,与众不同地指出:“即卢夫人之铭、女挐之志,寥寥短篇,亦复雄奇崛强。”一篇悼幼女早逝的文章,怎么可能为“雄奇崛强”呢?我们细读铭文中的这段话:
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败。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漫。天子谓其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阳之地。
韩愈上《谏佛骨疏》而得罪唐宪宗,被判死罪,后在朝臣担保下,留下一条命远贬潮州,女儿之死实由于此。叙述这样一件揪心痛骨之事,韩愈并不作悲切之语,反而在文字中对皇上颇带讥讽,并重申必须排斥佛教的道理,坚持自己正义凛然的主张。这些,才是《女挐圹铭》这篇二百零六字短文的主旨所在。曾国藩说它“雄奇崛强”,正是看到了该文的精微之处。此文并无一崛强之词,但崛强之气却使文章显得分外愤慨沉痛。原因何在?赵翼说得好:“盘空硬语,须有精思结撰,若徒寻摭奇字,诘曲其词,务为不可读,以骇人耳目。此非真警策也。”韩文的雄奇崛强,并非在“寻摭奇字”,而在于“精心结撰”。
韩愈的祭文,大多于悲悼沉思之中寓豪雄奇兀之气,因而文章既凝重又开阔,形成韩愈祭文不同于世俗祭文的显著特色。其间以被林纾评为“语尤雄警”“读之使人气厚”的《祭河南张员外文》《祭柳子厚文》最为突出。曾国藩对这些祭文表示出一种特殊的青睐。他评《祭河南张员外文》:“以奇崛鸣其悲郁,鏖战神鬼,层迭可愕。”评《祭柳子厚文》:“峻法直上,语经百炼。公文如此等,乃不复可攀跻矣。”流露了对韩愈祭文尤如“高山仰止”似的羡慕心情。曾国藩基于对韩愈祭文美学特征的深刻把握,大胆地认为昌黎文集中所收的《祭薛中丞文》“无俊健之骨,不似韩公手笔,当是同僚所为,而薛氏托公名为重耳”。曾国藩一生为人治学十分谨慎,没有充分的根据,他不会这样说;而这个根据,就是凭着他对韩文整体的把握,尤其是对韩文雄奇崛强风格的深刻理解。我们读《祭薛中丞文》,的确有孱弱之感,完全不是其他祭文的风味。曾氏断定此文是羼入的伪作,虽不见得就是定论,但也不无道理。
雄奇崛强,确乎是韩愈作品最突出的美学特征。王士祯曾以一语戏评唐代诸名家诗:李白被评之为“飞仙语”,杜甫被评之为“圣语”,孟浩然被评之为“菩萨语”,李商隐被评之为“儿女语”,而韩愈则荣获“英雄”之雅号。虽近于戏谑,然以“英雄”评韩愈作品的气概,则堪称的评。
二,曾国藩认为韩文气象光明俊伟。
曾国藩于王守仁《申明赏罚以励人心疏》后作了如下批语:
文章之道,以气象光明俊伟为最难而可贵。如久雨初晴,登高山而望旷野;如楼俯大江,独坐明窗净几之下而可以远眺,如英雄侠士褐裘而来,绝无龌龊猥鄙之态。此三者,皆光明俊伟之象。文中有此气象者,大抵得于天授,不尽关乎学术。自孟子、韩子而外,惟贾生及陆敬舆、苏子瞻得此气象最多。阳明之文,亦有光明俊伟之象。
曾国藩在这里提出了“气象光明俊伟”的审美观念,并认为孟子、韩愈、贾谊、陆贽、苏轼、王守仁等人文章具有这种美学特征。
在咸丰十一年的一篇日记中,他又写下了这样一条读书心得:
日内细玩孟子光明俊伟之气,惟庄子与韩退之得其仿佛,近世如王阳明亦殊磊落,但文辞不如三子者之跌宕耳。
在孟韩等人外,又增加了庄子。曾国藩遍读群书,也喜欢宏奖人物,但“气象光明俊伟”之奖却不轻许人,唯独对韩文的这特色,却一再赞叹不已。
人们以“气象”来评论诗文字画,绘它赋与审美内涵,较早的可见于南宋初期周紫芝所著《竹坡诗话》:“郑谷《雪》诗,如‘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之句,人皆以奇绝,而不知其气象之浅俗也。”著名的《沧浪诗话》多次提到“气象”:“诗之法有五:曰体制,曰格力,曰气象,曰兴趣,曰音节。”“唐人与本朝人诗,未论工拙,直是气象不同,”“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艺术作品之气象,当是指显现在审美主体面前的总体面貌与精神。曾国藩在谈到古今名家作品时,特意指出其间貌与神的不同:“凡大家名家之作,必有一种面貌,一种神态,与他人迥不相同。譬之书家,羲、献、欧、虞、櫆、李、颜、柳,一点一画,其面貌既截然不同,其神气亦全无似处。……诗文亦然。”在迥然不同的面貌中充溢着迥然不同的精神,这就是名家作品的气象。韩文气象光明俊伟,如同晴空下的辽阔原野,高楼上鸟瞰的滔滔大江,磊落豪迈的侠士英雄,表里亮彻,气宇开朗;亦即韩愈所自许的:“闳其中而肆其外。”“闳中”指其文章气势雄奇崛强、立论不同凡响,论证旁博贴切、逻辑严谨缜密;“肆外”,指其文章结构回转多姿、句法跌宕顿挫、词藻富赡秾丽、形式标新立异。所有这些,形成了韩文从面貌到神态迥异常人的光明俊伟,从而雄视千古。如《应科目与时人书》,本是一篇求人荐举的文章,写得不好,容易流入格调卑下。但韩愈此文立意高明,气局宏大,整个文章有一种傲岸脱俗的气象,故曾国藩赞之为“其意态诙诡瑰玮”,格调“轩昂”。
三,曾国藩认为韩文行文险奥而圆熟。
韩愈之诗,颇多险韵,多少有些卖弄才气、镇慑众人之意,连十分崇拜他的苏东坡,对此都颇有微辞。《东坡题跋》中有段话:“柳子厚诗在陶渊明下,韦苏州上;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而温丽靖深不及也。所贵乎枯淡者,谓其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渊明、子厚之流是也;若中边皆枯淡,亦何足道”。东坡论诗,主外枯中膏,似淡实美,若中外皆枯淡,则无诗味。他虽未说韩愈那些押险韵的诗为中外皆枯,但终究对这类诗评价不甚高。如果说苏轼还比较讲客气的话,那末,韩愈的这些诗,到了特立卓行的王夫之那里,批评起来就一点不讲情面了:“韩退之以险韵、奇字、古句、方言矜其饾辏之巧,巧诚巧矣,而于心情兴会一无所涉,适可为酒令而已。”平心而论,韩愈那些押险韵之诗,虽有自矜之嫌,但贬之为酒令,又未免太挖苦了。韩诗,历来受到人们很高的评价,吴沆把韩愈与李白并列而与杜甫合为“一祖二宗”。这种观点、倒是得到很多人的赞同。曾国藩对诗人韩愈也十分崇拜,把韩愈作为自己的诗中知音:“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无疑,曾氏对韩愈那些押险韵、用奇字的诗也是赞赏的。对于韩文行文之险奥,曾国藩更是直言称赞,并进一步指出,韩文看似险奥,实为圆热,乃是一种很高境界的险奥。他在给长子纪泽的信中详细展开了这个观点:
世人论文家之语圆而澡丽者,莫如徐、庾,而不知江、鲍则更圆,进之沈、任则亦圆,进之潘、陆则亦圆,又进而溯之东汉之班、张、崔、蔡则亦圆,又进而溯之西汉之贾、晁、匡、刘则亦圆。至于马迁、相如、子云三人,可谓力趋险奥,不求圆适矣,而细读之,亦未始不圆。至于昌黎,其志意直欲陵驾子长、卿、云三人,戛戛独造,力避圆熟矣,而久读之,实无一字不圆,无一句不圆。尔于古人之文,若能从江、鲍、徐、庾四人之圆步步上溯,直窥卿、云、马、韩四人之圆,则无不可读之古文矣,即无不可通之经史矣。
曾氏所指的圆,即人们常说的文章字句玉润珠圆,就是自然流畅之意。曾国藩在这里勾勒了一幅散文流变递嬗的简要线索。关于这个线索,曾氏还描画过一次:
古文之道,与骈体相通,由徐、庾进而于任、沈,由任、沈而进于潘、陆,由潘、陆而进于左思,由左思而进于班、张,由班、张而进于卿、云。韩退之之文,比卿、云更高一格。解学韩文,则可窥六经之阃奥矣。
这两段话,很深刻地把握了韩文行文的美学特征,并揭示了韩文在中国散文发展史上划时期的意义,是曾国藩对韩文研究的独到而真灼的识见。
首先,曾国藩明确指出,古文之道与骈文相通,突破了桐城派的家法。
桐城派始祖方苞要求古文语言“雅沽”,并因此定下一条严格的派规:“古文中不可入语录中语、魏晋六朝人藻丽俳语、汉赋中板重字法、诗歌中隽语、南北史佻巧语。”在这种清规戒律束缚下,望溪自己的文章便不能宏阔,后学者更弄得语言呆板狭窄。这是桐城诸老的作茧自缚。一直到曾国藩时期,它仍然为桐城弟子们所恪守。曾国藩对此颇有意见。他在评陆贽文集时,便公允地指出:“骈体文为大雅所羞称,以其不能发挥精义,并恐以芜累而伤气也。陆公则无一句不对,无一字不谐平仄,无一联不调马蹄;而义理之精,足以比隆濂、洛,气势之盛,亦堪方驾韩、苏。”
骈文过于注重形式,它被古文取代,自然是散文发展的一大进步,但骈文讲究锻字炼句及平仄相配,音节和谐,亦有可贵的审美价值,古文应吸取其长处。同时,前代流传下来的一些优秀骈文,如陆贽的文章等,更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不应“羞称’,而应继承。曾国藩治学,有一种开阔的气魄。他不主门户,善于融汇众家之长,因而虽为桐城古文派,但对骈文能有较为持平的看法。
其次,曾国藩特别指明韩文行文继承前人,尤其是魏晋六朝骈文名家的长处,从而创造出散文发展史上的一个新时代。徐陵、庾信、沈约、任防、潘岳、左思、张华等人,都是魏晋六朝卓有成就的骈文高手。他们的文章,在字句的圆润流转方面达到了极高的水平,是相当精美的艺术品。从文学发展史上看,他们上接班固、扬雄、司马相如、司马迁,在班、云、卿、长那里,骈散是统一的,只不过是各有侧重罢了。曾国藩说:“韩氏有言:‘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由是言之,彼其于班氏相师而不相非明矣。耳食者不察,遂附此而抹杀一切。又其言多据六经,颇为知道者所取,故古文之名独尊,而骈偶之文乃摒而不得与对其列。”韩愈并不摒弃骈文,他既以司马迁、司马相如、扬雄为师,同时又以“毗于用偶”的班固为师,既务去陈言、力趋险奧,又‘沉□秾郁,含英咀华”,讲求圆适。因而,他的文章非徐、庾、潘、陆所可比,又比卿、云高出一格。
值得一提的是,曾国藩在韩愈《为韦相公让官表》一文后批了这样一句话:“韩公为四六文亦不厕一俗学,欧、王效之,遂开宋代清真之风。”六朝至隋唐的四六骈文,华丽的词藻中有不少是用俗用滥了的。曾氏指出韩愈四六文不夹一语字,这正说明韩愈善于学习前人之处:不是全盘继承,而是扬弃。曾国藩认为宋代文学的清真之风,是由于欧阳修、王安石效法韩愈用词虽秾郁但又不庸俗的文风所开创。这是独具只眼的看法,很值得专文深入研究。
第三,曾国藩在这里还提出了弄通韩文,能更好理解六经的观点。曾氏这里所讲的,并非指韩文与六经在思想上的联系。韩愈论道统,自认是周公孔孟的继承者,他为文,“约六经之旨”。这是历来评论家都看得很清楚的。至于从美学上指出韩文险奧圆适的特点源于六经,并吸取后人之长,自成一格,在曾国藩之前,尚不多见。其实这一点,韩愈自己早就总结过。《进学解》说:“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这番话,就是韩愈所看到的六经不同的艺术风格。在韩愈之前,尚未有人对六经艺术风格作过如此简炼精当的分析。曾国藩从散文发展的演变过程中,分析韩文与前人之间的赓续关系,并与六经这个源头联系起来,能帮助我们较明朗地看出韩文与六经在美学上的继承与发展。
四,曾国藩认为韩愈古文声调铿锵,追寻汉赋。
曾国藩勾画的散文发展线索,有一点应引起我们的注意,即在曾氏看来,韩文更接近司马相如、杨雄的气象:“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纳之于薄物小篇之中,岂不诡哉!”司马相如、扬雄对后世文学影响最大的是他们所创作的辞赋,其中不少作品代表了辞赋的最高成就。他们以“赋家之心,苞括宇宙”的宏伟气魄写出了一系列鸿篇巨制,显得格外的奇丽雄肆。尽管有的辞赋思想内容较为贫乏浅薄,但辞赋家们精心追求形式美的努力,并非都没有积极意义。作为一个文学时代的代表,这些辞赋在审美上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韩文之所以集大成,其中也包括善于向辞赋学习,尤其在语言声调方面得益不少。曾国藩批《南海神庙碑》:“四句凡百二十句,汉赋之气体也。”“笔力足以追相如作赋之才。”被沈德潜誉为“宛然九歌”的《柳州罗池庙碑》,曾国藩更是对之一唱三叹:“此文情韵不匮,声调铿锵,乃文章第一妙境。情以生文,文亦足以生情,文以引声,声亦足以引文,循环互发,油然不能自己,庶可渐入佳境。”揭示了情、文、声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由感情而生发文章,文章又激发人们的感情;文章的气势决定了用词的声调,铿锵的声调又使得文章富有情韵。这样互相影响,把读者带进了又善又美的艺术境界。
在情、文、声三者中,曾国藩更重视声。他的“八本”说中就有“作诗文以声调为本”一条。他与友人谈作文的体会:“大抵以力去陈言、戛戛独造为始事,以声调铿锵、包蕴不尽为终事。”至于锻炼用词的声调铿锵,应主要从辞赋中学习。他教儿子读《文选》中的辞赋,就特别提醒注意其间的语言声调:“吾观汉魏文人,有二端最不可及:一曰训诂精确,二曰声调铿锵。”他指出:训诂之学,中唐以后的人多不讲究。宋代以后,学者说经,不明故训,到清代,学术界才重视小学。通过段茂堂、五怀祖等人的钻研,方知《文选》中古赋所用之字,无不典雅精当;唐宋文人用误者,六经不误,《文选》中汉赋亦不误。曾国藩并以《三都赋》为例,分析古赋用字之不苟,其“音响节奏,皆后世所不能及”。曾国藩常叹惜“所见友朋中,无能知汉赋之意味者”,勉励儿子从用词的训诂精确、声调铿锵这两方面去领会汉魏辞赋的意味。
桐城派本十分注意为文之声调,刘大櫆这样指出过:“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曾国藩本桐城家法,注意研究韩文之声调,并看出韩文的声调铿锵、情韵不匮来源于对古辞赋的学习、摹拟、发展。这对于人们更好地认识韩文,实不乏指导作用。
曾国藩指出韩文艺术风格的形成,首先是吸取六经的精蕴。儒家学派以积极入世作为自己的天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其人生观;而雄健刚强,就自然地为其审美标准。韩文气势雄奇崛强,正是体现了这种审美观念;其气象之光明俊伟,又直接来源于孟子。这样,曾国藩就从美学角度上分析了韩文与儒家学派的关系,确立了韩文在中国美学发展史上的崇高地位,为桐城文派的振兴在艺术上指明了道路,即用韩文所继承光大的儒家学派雄奇崛强、光明俊伟的气势与风貌,来改造已步入纤薄柔弱的桐城文派。这点也实际上是曾国藩政治上的需要。曾国藩当时正代表地主阶级与农民起义军血战沙场,为了本阶级的利益,他需要地主阶级的文人们振奋强硬,为这个阶级的根本利益去有力地呼喊,而不要象归有光那样,只沉浸在家庭夫妻间往事细故的品味中。所以,曾国藩在推崇韩愈的同时,明显地表示出对归氏散文的不感兴趣。同时,他又把汉魏六朝人所创作的大量优秀辞赋的长处引进古文,以其圆熟的词句、铿锵的声调、悠远的情韵,使古文更加文采斐然、声光并茂。这方面,曾国藩同样以韩愈的成功经验昭示世人。曾国藩认为“韩公之于文,技也,进乎道矣”,对韩文艺术成就作了全面地最高地的赞美。由于曾氏的这些努力,以及他的一些高足的辛勤劳作,终于使得桐城文派出现一时生机。黎庶昌对此这样评价:
百余年来,流风相师,传嬗赓续,沿流而莫之止,遂有文弊道丧之患。至湘乡曾文正公出,扩姚氏而大之,并功德言为一途,挈揽众长,轹归掩方,跨越百氏,将遂席两汉而近之三代,使司马迁、班固、韩愈、欧阳修之文绝而复振,岂非所谓豪杰之士,大雅不群者哉!盖自欧阳修以来,一人而已。
或许出于尊师重道的缘故吧,中国旧式文人说起自己的老师来,总喜欢拔高一些,何况黎庶昌的老师是这样一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呢!不过,黎氏是个严肃的人,他的这番话,虽然也拔高了曾国藩,但大抵上还是符合事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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