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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宣南谭嗣同
作者:王汝丰
【摘要】“宣南”是古都北京宣武门迤南一带地域的泛称。这一泛称在清代诗人墨客的诗词文集中多有所见,约定俗成,流传至今。谭嗣同生于宣南,死于宣南,在宣南留下了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本文记述了谭氏与宣南的生死情缘。同时,今年是谭嗣同戊戌政变被捕英勇就义105周年,谨以此文纪念这位中国近代杰出的改革家、思想家。
  谭嗣同,字复生,号壮飞,湖南浏阳人。中国近代著名思想家、被誉为晚清思想界之彗星,是与康有为、梁启超、严复齐名的戊戌维新运动的杰出代表。

同治四年二月十三日(1865年3月10日),谭嗣同诞生于北京宣武门外孄眠胡同(又称懒眠胡同、烂面胡同,即今烂缦胡同,位于北京市宣武区中部),其父谭继洵时任户部员外郎。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六(1898年9月21日),“戊戌政变”,初十(9月25日)谭嗣同在北京宣武门外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寓斋被捕,十三日(9月28日)被害于宣武门外菜市口,卒年34岁,是生于宣南,死于宣南的中华奇男子。

从同治四年到光绪三年(1877),谭嗣同在宣南度过了他的童年。他幼时聪慧过人,“五岁受书,即审四声,能属对”。8岁时,他和二哥谭嗣襄在家中师事大兴韩荪农读书。兄弟二人共处一案,“厉声愤读,力竭声嘶,继以痦咽涕夷”,其奋发苦读之情,历历可感。10岁时,谭嗣同随父母从孄眠胡同移居库堆胡同(今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此时,谭父延请时任内阁中书的同乡人欧阳中鹄主其家事,谭嗣同与二哥嗣襄遂拜欧阳先生受业。从此,谭嗣同与欧阳结下亲密无间的师生情缘。欧阳中鹄是一位著名学者,通经史,精数学,生平服膺王夫之、黄宗羲、刘继庄等学术大师,学重致用,求创新,对谭嗣同童年以至成年后的思想发展都有重要影响。直到谭嗣同戊戌殉难,二十多年风雨春秋,师生相敬相亲,函札不断,情谊甚深。

谭嗣同生于仕宦之家,与吴保初(彦复)、丁惠康(叔雅)、陈三立(伯严)有“清末四公子”之称。但身为贵公子的谭嗣同,童年生活充满不幸。他的父亲素宠其妾,谭嗣同是嫡出,因而经常受庶母的嫉恶和虐待。光绪二年(1876年)春天,北京发生严重的白喉传染病,“疠疫熛起,暴死喉风者衡宇相望”,谭嗣同和他的母亲、长兄、二姐都被传染患病。谭嗣同短死三天后苏醒,他的父亲幸其不死,为他取字“复生”,但他的母亲、兄、姐却不治去世。“五日三丧”,这是谭嗣同童年遭遇的最大不幸。突然失去母爱的谭嗣同,孤苦无依,在庶母的歧视虐待下身心备受折磨,给他巨大而深刻的刺激,也使他在缺少家庭温馨的压抑环境中逐渐养成放荡不羁,任侠好义,“行谊磊落、轰天撼地”的性格。谭嗣同成年后猛烈抨击纲常名教,发出冲决网罗的怒吼,固然是历史时代和社会环境所造成,而宣南童年不幸生活的磨砺,也是潜在的重要因素。从这一年起,谭嗣同开始泛览群书,为学更加用功。他鄙薄八股,父亲督促他学时文制艺,他竟在课本上写下“岂有此理”四个字。也就在此时,他结识了京师著名武师王正谊(即大刀王五),从其学习技击剑术。王正谊几乎每天都到浏阳会馆教他武术,两人结成生死莫逆之交。

由于谭嗣同的父亲于光绪三年(1877年)补授甘肃巩秦阶道,这年他便随父离京赴任,结束了12年的宣南童年生活。此后,其父连连升迁,谭嗣同随父在陕、甘任所读书。西北边塞,荒寂无垠的沙漠原野,四顾苍茫,谭嗣同常纵骑奔驰,自由无羁,给予他雄迈豪放,独立无畏的锻炼。

光绪十年(1884年),谭嗣同已是弱冠之年,中法战争爆发。10年后,日本悍然侵略中国,甲午战争又起。国家多难,民族危亡。谭嗣同忧心如焚,悲愤不已。在此10年中,他曾漫游直隶、新疆、陕、甘、豫、皖、湘、鄂、江、浙以及台湾,“合数八万余里,引而长之堪绕地球一周”。他为江山多娇自豪,却又深感祖国积弱,外侮频仍,国难深重,忧愤地发出“风景不殊,山河顿异;城廓犹是,人民复非”的慨叹,曾愤而作《治言》一篇,痛斥清政府当局者苟且庸懦误国,初步提出其变法求治的思想主张。此10年中,为实现其经国之志,迫不得已,六赴南北乡试以求取功名。其中曾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十九年(1893年),两度北上入都应试。

1889年入都应试时,谭嗣同曾在宣南得以师从刘人熙学。在他的影响下,谭嗣同益尊船山之学。他说,此前好讲“霸王经世之略”,“以为遂足以究天人之奥,据上游之势矣。既而薄上京师,请业蔚庐,始识永嘉(陈亮字永嘉)之浅中弱植,傲祝横渠(张载,字横渠)之深思果力,闻衡阳王子(王夫之,衡阳人)精义之学……”从此,“困而求亨,翻然改图”,用功读王夫之的《船山遗书》,黄宗羲的《宋元学案》、《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等等,从优秀传统文化思想中汲取营养。这是谭嗣同此次重返宣南的重要收获。

谭嗣同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又一次入都应试,仍住浏阳会馆。此次北上,道经上海时,认识了英国人傅兰雅。此人曾任京师同文馆英文教习,又曾任江南制造局翻译。谭嗣同向他讨教西学。在上海又广泛购置当时江南制造局以及广学会译出的各种图书,究心于西方自然科学、政治、历史、地理以及神学的研究,从而增广识见,奠定了西学知识的基础。梁启超曾说:“嗣同幼治算学,颇深造。亦尝尽读所谓格致类之译书,将当时所能有之科学智识,尽量应用,又治佛教之唯识宗,华严宗,用以为思想之基础,而通之以科学。又用今文学家太平、大同之义,以为‘世法’之极轨,而通之于佛教。嗣同之书,盖取资于此三部分,而组织之以立己之意见。其驳杂幼稚之论甚多,固无庸讳,其尽脱旧思想之束缚,戛戛独造,则前清一代,未有其比也”。这是梁氏对谭嗣同一生思想形成的总体评述,但从中也可见谭氏这次北上途经上海购买西书的意义。

谭嗣同两次返京应试,虽然都未得中,但却得再回宣南,故地重游。他遍寻童年旧踪,追思昔日携其读书城南,嬉戏郊野的已故兄长。触景生情,伤己感时,宣南旧事萦绕不绝,写下了凄楚动人的《城南思旧铭并叙》。宣南胜地如龙泉寺、龙爪槐、陶然亭、瑶台、枣林等,历历在其笔下。“南下□广阔数十里,苇塘麦垅,平远若未始有极”;“西山晚晴,翠色照地,雉堞隐然高下,不绝如带”;“春蛙啼雨,棠梨作华”;“去雁横列,霏微天明”;“佛寺梵呗,钟罄朗澈”,宣南景色尽在其不尽遐思之中。宣南使谭嗣同产生了许多伤感的回忆,在他心中深藏难去。

甲午战争(1895年)结束,战败后清朝政府被迫与日本订立《马关条约》,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谭嗣同满腔悲愤写信给他的老师欧阳中鹄说:“及睹和议条款,竟忍以四百兆人民之身家性命,一举而弃之”:“中国之生死命脉,唯恐不尽授之于人,非唯国也,将合含生之类无一家、无一人之不亡”,“披发左衽,更无待论”。在民族危难深重的局势下,他疾呼必须变法自振,并在浏阳首倡设立学会,研讨“今日之时势与救败之道”,又创设算学格致馆,介绍西学,探求新知。就在此时,康有为发动了波澜壮阔的“公车上书”,维新变法运动蓬勃兴起。当谭嗣同得知康梁在北京成立强学会,极为振奋,于是又一次北上入都,打算拜会康有为。抵京后,康有为已南返,未能晤面,只见到了梁启超。两人一见订交,成为亲密好友。梁启超向谭嗣同详细介绍了康有为的学说和主张,谭嗣同极为敬服,自称为康有为的私淑弟子,称赞康有为“传孔门不传之正学,阐五洲大同之公理,三代以还一人,孔子之外无偶”。梁启超对谭嗣同也同样为之倾倒,写信给康有为说:“[敬]甫之子谭复生,才识明达,魄力绝伦,所见未有其比。”后来,梁启超著《清代学术概论》也讲到当年宣南订交:“启超屡游京师,渐交当世士大夫,而其讲学最契之友,日夏曾佑、谭嗣同。……嗣同方治王夫之之学,喜谈名理,谈经济,及交启超,亦盛言大同,运动尤烈。而启超之学,受夏、谭影响亦至钜”。夏曾佑,字穗卿,浙江钱塘人(今杭州),近代著名史学家、诗人。谭夏大约也在此时订交。梁启超也有一段生动的记述:“我(梁启超)十九岁始认得穗卿……他租得一间小房子在贾家胡同,我住的是粉坊琉璃街新会馆,后来又加入一位谭复生,他住在北半截胡同浏阳会馆。‘衡宇望咫尺’,我们几乎没有一天不见面,见面就谈学问,常常对吵,每天总大吵一两场,但吵的结果十次有九次我被穗卿屈服,我们大概总得到意见一致”。谭、梁、夏,可称得是宣南三友,在政治主张、学术思想、倡导新诗等方面,相互影响,情谊很深。

谭嗣同性格豪放,南来北往,极重交谊。此前,他在光绪十六年(1890年)随父居武昌任所时,曾相识汪康年、缪荃孙、徐建寅、屠敬、黄绍箕、钱恂、陈三立、华世芳、姚锡光、杨守敬、邹代钧、杨锐等。这次回到北京,又与文廷式、陈炽、沈曾植、张元济、熊希龄、黄遵宪、张謇、严复、李岳瑞、王照、林旭、徐致靖、徐仁铸、宋伯鲁等结交。他们大都旅寓宣南,流动性虽然很强,但相互切蹉交流,都有程度不同的影响,形成了宣南士林精英群体,很多人后来成为波澜壮阔的戊戌变法历史舞台上的重要成员。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春,谭嗣同随父再到北京。在北京拜竭光绪皇帝的老师、位居枢要的翁同龢,畅谈洋务。翁在他的日记中有如下的记述:“谭嗣同,号复生,行三,敬甫同年子,江苏[知]府,三十二岁,通洋务,高视阔步,世家子弟中桀傲者也”。此时,谭嗣同已奉父命以同知入资为候补知府,遂于7月匆匆出都南下。谭嗣同在南京候补约一年,深感官场黑暗,金陵尤甚。不堪“苦恼困辱”,遂弃官归去。但南京候补一年,他得结识杨文会。杨当时已是著名学者,尤精佛学,谭嗣同“于是重发大愿,昼夜精治佛咒,不少间断”。此时,另一位精于佛理的学者吴嘉瑞也来到南京,谭嗣同乃又得向吴请教佛学精义。他曾称“吴雁舟先生嘉瑞为余学佛第一导师,杨仁山先生文会为第二导师,乃大会金陵,说甚深微妙之义,得未曾有”。可见杨、吴两位对他的佛学影响很大。佛家法相宗的唯识论,在谭嗣同思想体系中有重要影响。南京候补这一年是谭嗣同思想发展中重要的一年,在此期间,他完成了其最具光辉的著作《仁学》,猛烈批判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君主专制,发出了震憾人心的“冲决网罗”的呼号。

光绪皇帝在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1898年6月11日)颁布明定国是诏书,“百日维新”开始。四月二十五日,翰林院侍读学士徐致靖向光绪皇帝荐举谭嗣同,称其“天才卓荦,学识绝伦,忠于爱国,勇于任事,不避艰难,不畏谤毁,内可以为论思之官,外可以备折冲之选”但谭嗣同适大病不能行。六月十二日(7月30日),上谕命速饬来京,送部引见。谭嗣同即于六月十七日(8月4日)扶病起程北上。抵达北京后仍住在浏阳会馆。会馆主要房屋坐西朝东,广亮式大门临北半截胡同。正房五间,居中三间便是他自己题名的“莽苍苍斋”。北套间为谭氏卧室,南套间为书斋,正中一间是待客之所。斋室有谭嗣同自撰的楹联一副,曰:“家无儋石;气雄万夫”。康有为见后觉得锋芒太过,建议改作。谭嗣同乃集句改作一联:“视尔梦梦,天胡此醉;于是处处,人亦有言”。这是谭嗣同最后一次返回宣南、返回浏阳会馆。他抵京后曾写家信致在湖南的夫人李闺,信中说:“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对此行充满希望。

七月二十日(9月5日),谭嗣同与杨锐、刘光弟、林旭同被授予四品卿衔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人称“军机四卿”。四人分为两班,谭刘一班,杨林一班,轮流人值。光绪锐意新政,对四人很是倚重。谭嗣同除隔日人值之外,与康有为、梁启超日夕相聚。南海馆、新会馆、浏阳馆,连成了维新变法的轴心。然而,就在新政上谕频频颁布之际,反对变法的逆流正暗潮汹涌,维新守旧的斗争日益尖锐激烈。八月,北京盛传慈禧太后要到天津阅兵,并趁此废掉光绪皇帝。光绪深感大局危殆,先后连发两道密谕,有“朕位几不保,命康有为与四卿及同志设法筹救”之语。面临政变危机,康、梁、谭等手无寸铁,焦灼万分。他们想到了曾经列名强学会的袁世凯,幻想得到袁的支持,借重其掌握的军队,必要时除掉慈禧,以保光绪,挽救危局。于是由谭嗣同奏请光绪对袁“结以恩遇,冀缓急或可救助”。后光绪召见了袁世凯,特赏兵部侍郎头衔,准备进一步重用。八月初三(9月18日),谭嗣同深夜密访袁世凯,谋求袁世凯举兵诛荣禄,以救光绪危难。袁世凯信誓旦旦地表示“但能有益于君国,必当生死以之”。

光明磊落的谭嗣同显然过于天真,虽然也觉得袁不可恃,还是轻信了他的话。但两天之后,袁返天津,便向荣禄报告了谭嗣同夜访的全部内容。而此前就在谭嗣同法华寺访袁密谈之日,顽固守旧的御史杨崇伊已向慈禧上密折,恳请慈禧临朝训政。八月初六(9月21日),慈禧不再迟疑,宣布重新训政,并下令缉捕康有为。

风云骤变,戊戌政变爆发。当缇骑三百抄捕南海会馆时,得知了慈禧重出训政的梁启超正在浏阳会馆与谭嗣同对坐榻上,谭嗣同从容地对梁说:“昔欲救皇上既无可救,今欲救先生(指康有为)亦无可救,吾已无事可办,惟待死期耳!”第二天,谭嗣同访梁,劝梁出走日本,并携所著书及诗文词稿本数册,家书一箧相托。他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卜,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两人一抱而别,竟成永诀。

谭嗣同原本可以出逃,但他已决心献身,留了下来。他的挚友大刀王五曾想挟之出亡,他没有听从。日本友人劝他东渡日本,也为他所拒。并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八月初十(9月25日),谭嗣同在浏阳会馆莽苍苍斋被捕入狱。他在狱中从容自如,在墙上题诗抒怀明志,可惜多未录下,惟一留下的一首题壁诗:“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至今为人所传颂。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在宣南从容就义。临刑,神色不变,留下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绝唱,实现了自己为中国变法维新流血牺牲的誓言,为中国、为宣南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壮丽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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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社会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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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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