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调元,字仙霞,号太一,湖南醴陵人。1883年(清光绪九年)生。他是辛亥革命时期的活动家,南社诗人。1913年“二次革命”时,牺牲于武昌。
当宁调元由少年步入青年的时候,中国正风雨如磐。八国联军入侵那一年,宁调元18岁。民族的灾难使他忧心如焚,他自觉地肩负起天下兴亡的重担。
1903年,宁调元离开故乡的渌江书院,进入长沙明德学堂师范速成班。当时,黄兴正在该班执教,昌言“排满”。宁调元受到影响,先后参加革命组织大成会和华兴会。他长于文章,富于口才,慷慨激烈,为班中的佼佼者。次年冬,回乡创办渌江中学,受到县令和守旧士绅的反对。他奔走于醴陵、长沙之间,上下交涉,终于将学堂办成。1905年夏被派赴日本,留学于早稻田大学。
日本当时是中国革命党人的渊薮。在那里,宁调元不仅与黄兴重逢,而且和著名的革命党人陈天华结为好友。1905年11月,日本文部省公布“取缔规则”(《关于许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对中国留学生的活动多所限制。中国留学生认为这一规则“有辱国体”,发动罢课。12月8日,陈天华忧愤投海,中国留学生的情绪更为炽烈。宁调元是罢课斗争的积极分子,曾被选为文牍干事,起草了大量宣传品。年末,宁调元和湖南同乡姚宏业等回到上海,与各省归国留学生一起创办中国公学。不久,宁调元惦念故乡的渌江中学,离沪返湘。
中国公学一出世,就碰到重重困难。1906年4月6日,姚宏业效法陈天华,投江自杀。宁调元在醴陵听到噩耗,迅速赶到长沙,和革命党人禹之谟等商量,决定为陈、姚二人举行一次盛大的公葬。5月6日,宁调元由易本羲主盟,加入同盟会。20日,长沙各界近千人在左宗棠祠为陈、姚二烈士举行追悼大会,当场议决将他们公葬于岳麓山。此事遭到湖南劣绅王先谦、孔宪教等人的阻挠,他们向巡抚庞鸿书告状。原先支持公葬的谭延闿等人顶不住,准备改变原议,但禹之谟、宁调元等意志坚决,毅然进行。23日,长沙万余学生上街送葬。一队由禹之谟领头,抬着陈天华的灵柩;一队由宁调元领头,抬着姚宏业的灵柩。两队均穿白衣,擎白旗,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绕市行进。到达岳麓山后,举行了隆重的下葬仪式,禹之谟、宁调元等多人发表演说。
公葬是湖南革命力量的一次检阅,也是一次政治示威。清朝官吏和王先谦们坐不住了,于是由学务处出面,张贴布告,指责各学堂学生“纷纷扰动,任意出堂,游行街市,开会喧嚣”,限令将陈、姚二烈士灵柩克日迁葬。布告声言:“如有违抗之人,严拿到案惩办。”(《时报》,1906年6月17日)面对高压,禹之谟、宁调元刚强不屈,连日在天心阁等处集会抗议。于是,学务处再次布告,宣称“除将著名痞徒访拿究办外”,明令禁止开会演说、停课、聚众喧哗、私送传单等“恶习”,杀气腾腾地表示:“害马不去,稂莠不除,欲其保全美质,又乌可得!”(《时报》,1906年8月14日)7月11日,宁调元经人劝告,逃亡上海。
在上海,宁调元寄居租界,埋头写作。10月18日,与傅尃、陈家鼎等人共同出版《洞庭波》杂志。宁调元以屈魂、仙霞、辟支等三个笔名发表诗文多篇。其中,《仇满横议》尖锐地揭露满洲贵族的腐朽和卖国,批判梁启超“革命可以召瓜分”等谬论,主张以“暴动”为“急进的破坏方法”。这样的文章,自然不能为清朝统治者所容,两江总督端方命人与租界当局联系,谋划逮捕宁调元。10月29日,宁调元浮海渡日,在东京中国同盟会总部任《民报》干事。12月4日,萍浏醴起义爆发,宁调元受孙中山、黄兴委派,回国响应。到上海后,与秋瑾、陈其美、杨卓林等会议,制订了在湖南、江苏、浙江等省分头发动的计划。但是,当宁调元赶回湖南的时候,萍浏醴起义已经失败。1907年1月28日,宁调元在岳州(今岳阳)被捕,转押至长沙。
一被捕,宁调元就做了牺牲准备,写下了《绝命词》,受审时坐地抗辩,慷慨请死。但是,清政府找不到他“谋乱”的确证,陈蜕、汪文溥、刘泽湘等人又替他上下打点,案子因此拖了下来。这样,宁调元就不像初时那样激动了,他开始把牢狱生活看作是对自己的锻炼。《三月二十日笔记》说:“今日之入之陷阱也,天或者有以玉成我乎?故不惜假我以岁月,尝我以艰苦,左之右之,颠之倒之,顺者逆之,扬者抑之,福者祸之,刚者柔之,风雪以坚其操,雷电以练其胆,若可以绝我望,若将以灰我心。余际斯时,可不敬受之哉!范文正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佛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三复一过,觉未来世界皆作庄严灿烂状,发见于眼球中。因述之以自勉,并示同难某君。”他为自己制定了运动、习字、读书、作文四种日课。在狱期间先后读书2000种,完成《明夷诗钞》、《明夷词钞》、《南幽百绝句》、《叹逝集》、《南幽文集》、《碧血痕》、《庄子补注》等著作多部。
身在牢狱,心系天下。宁调元始终保持着和革命党人的密切联系。中国同盟会湖南分会的最初组织者是禹之谟。1906年8月10日,禹之谟被捕。此后,分会即呈涣散状态。宁调元利用同志探监机会,委托刘谦、李隆建重新组织了分会。1907年,东京同盟会总部发生分歧,章太炎一度愤而辞去《民报》编辑职务。宁调元在狱中得到消息,于1908年写信给章太炎,勉励他撑持局面,办好杂志。信中说:“报社成立数年,每下愈况,匪直吾党之不幸也。譬彼扁舟航海,大风起于水上,卒然遇之,鲜不夺气。吾公把舵向前,力任其难,想天怜有心人,灿烂庄严之境界,必发见不远也。”信中并以廉颇与蔺相如、陈平与周勃的故事勉励章太炎,劝他以团结为重。
当时,陈去病、高旭、柳亚子三人正在筹建文学团体南社。对此,宁调元积极支持。自1908年春起,他和高旭多次通讯,讨论结社宗旨和出版体例。在《南社序》一文中,宁调元主张继承明末应社、复社的传统,写作反映时代气氛的作品。文章说:“哀乐感夫心,而咏叹发于声。斯编何音?斯世何世?海内士夫庶几晓然喻之,而同声一慨也夫!”这里,话虽说得含蓄,但要求诗人们反映时代,揭露清政府腐朽统治的意旨却跃然纸上。
在宁调元被囚系的日子里,始终有友人为之奔走活动。1909年11月,经谭延闿、龙璋等人具结,宁调元被释出狱。次年3月赴北京任《帝国日报》总编辑。
北京是清政府的辇毂之地,统治远较其他地方为严,但宁调元仍然写了大量报道、时评和杂文,尖锐、泼辣地指责清政府,并以各种形式隐蔽而曲折地宣传革命。他先后主持过多个栏目,其中,《太一丛话》主要评介明末抗清志士的事迹和作品;《议场谭屑》报道并评论资政院会场的情况;《是是非非》表达作者对时政的各种议论和看法。文章篇幅都不大,有的不过百字左右,却宛如短刀、匕首,具有强烈的战斗性。有时,宁调元更借分析古典作品的名义议论时政。《水浒传》中,鲁智深大闹五台山时,曾经高叫:“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火来烧了这个鸟寺。”宁调元于引述这段话之后评论说:“东西各国大英雄,凡倡言救国者,须要体会得此。”(《帝国日报》,1911年5月3日)这实际上是在号召人们以暴力推翻清政府的统治。1910年11月,御史胡思敬参劾《帝国日报》“肆意讥讽,蔑侮大臣”,“对朝廷体制有大不敬之行为”,要求清政府封闭报馆,拿办主笔(《民立报》,1910年12月3日、10日)。1911年9月,京师审判厅又制造借口,传讯《帝国日报》发行人,判处罚款。宁调元则利用清政府新近颁布的报律、刑律,反过来控告审判厅“紊乱律章”(《帝国日报控地方审判厅及检查厅文》,《民立报》,1911年9月12日)。这样,宁调元赢得了同行的拥戴,被北京报界公会委派赴日考察。
当宁调元南下行抵上海的时候,武昌起义爆发。他便改变计划,兼程西上。到湖南后,被聘为都督谭延闿的秘书。不久,南北议和,宁调元到上海参与发起民社,创办《民声日报》。
民社成立于1912年1月16日,发起人为黎元洪、蓝天蔚、谭延闿、孙武、朱瑞、吴敬恒、刘成禺等。当时,孙中山已经决定让位给袁世凯,但他坚持建都南京,以便将袁世凯从老巢中调离出来。但是,立宪派以及和立宪派关系密切的章太炎等人则主张建都北京。双方相持不下。在这一情况下,民社提出建都武昌。宁调元曾在《民声日报》上发表《国都平论》等文,宣称:“屈北从南,与屈南从北,同为相持之纽,必无解决之方。非调停南北,折中武昌,无以息两造之纷。”善良的宁调元不了解建都之争的实质,因而,当了黎元洪等人的传声筒。但是,宁调元主持《民声日报》一共不过五六天,即因祖母丧事回湘。4月,宁调元被谭延闿派任广东三佛铁路总办。这以后,民社与统一党等合并为共和党,反对同盟会的倾向日益明显,宁调元便于8月6日登报脱离民社(《民国新闻》,1912年8月6日)。
宁调元担任三佛铁路总办期间,袁世凯的真面目日益暴露。8月15日,无故枪杀革命元勋张振武与方维。宁调元激愤地对人说:“国事至此,而犹苟且偷一日之安,吾党罪恶其何时可以洗濯?”这年冬天,他冒着风雨,由粤而沪、而皖、而赣,与陈其美、柏文蔚、李烈钧等协商,秘密议定七省讨袁计划。1913年2月1日,宁调元自南昌密电谭延闿等人,指责袁世凯“采用积极专制手段,实行破坏共和”,“虽赵匡胤黄袍尚未加身,而拿破仑雏形已具”。电报表示,希望湘人“上下团为一气,与各得力省份协筹对付方法,头痛去头,足痛去足”。同日,又致电广东都督胡汉民,历数袁世凯的罪恶:“总统厉行暴民政治,意思即是法律,喜怒即为赏罚,好恶即为贤不肖,而共和已归破坏。”电文同样表示:“我东南最初起义各省,亟宜联为一气。”在对袁世凯的认识上,宁调元不是最敏锐的;但在武装讨袁上,却是主张最坚决的人。
1913年3月,宋教仁被刺,许多革命党人感到袁世凯杀机已露。有人劝宁调元“养晦东瀛”,谭延闿并愿提供千金作为路费,但宁调元不为所动。同月下旬,他星夜赶赴上海,会见孙中山、黄兴,力言袁世凯自绝于民国,北定中原,此其时矣。当时,武汉革命党人詹大悲、蔡济民、杨王鹏、季雨霖等人正在组织参谋团,运动军队,计划在武汉发难。宁调元征得黄兴的同意,赶赴武汉,参与策划。
6月24日,黎元洪突然派军队搜查汉口民国日报馆,发现“通告湖北独立,组织北伐军”的计划和起义宗旨、军人条例等文件,于是宣布戒严,分头缉拿革命党人。詹大悲等见事机泄露,决定先发制人。25日夜,在城外南湖和城内造纸厂两处的革命党人,还没有来得及发动就被镇压了。26日,宁调元与熊樾山在汉口德租界富贵旅馆被捕。
被捕后,宁调元拒不承认自己是革命党人,但是,他随身的皮包里有盖着江西李烈钧印章的特别证,有密电本及活动经费收支账单等证据。这些,自然瞒不过侦探们的眼睛。7月5日,经德国领事批准,宁调元被引渡到武昌,落入黎元洪手中。
革命党人和两湖人士为营救宁调元做了许多工作。刘揆一、孙毓筠、高旭、黎尚雯、陈家鼐、杨度等纷纷致电黎元洪,要求将他释放。7月12日,李烈钧在江西湖口宣布独立,以反袁为主旨的“二次革命”爆发。次日,李烈钧致电黎元洪,提出愿以在押的黎部军官二人交换宁调元,但黎元洪置而不答。其后,国民党人的反袁军事行动陆续失败。8月4日,袁世凯下令将宁调元“在鄂就近讯明,按法惩办”。27日,宁调元被以“内乱罪”判处死刑。9月25日被害,年仅3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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