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从戎 临安起义
先父何公海清,字镜寰,又名震寰。1875年6月16日(农历五月十三日)诞生于湘乡县城前铺。
先祖父何得赠,字荣封,清授奉政大夫,先祖母毛氏,封夫人。生有五男一女,先父行三。由于祖父早逝,后又家遭火灾,家中积蓄付之一炬,先父仅读私塾三年半即辍学。先父自幼勤习武艺,性格刚毅,年满十七岁时,正值日本侵略朝鲜,毅然以身许国,离家投军。首先到长沙,投堂叔祖何梅岭军门下,叔祖父见我父尚未成年,个子矮小,拒不收留。先父便万里跋涉山海关外,投奔武威将军魏午庄(陕西都督)麾下,魏见他年少志壮,便收留于部下当兵勇。先父在世时常对我们谈及赴山海关投军的艰苦经历,他说:“时值隆冬,大雪纷飞,朔风刺骨,我踏雪履冰,白天赶路,夜晚蜷缩在古庙破房中,又染疟疾,饥寒贫病交迫,身处异地,苦不堪言。”
先父投军后,参加1894年中日甲午之战及1900年抵抗八国联军庚子之役,作战勇敢,升任先锋队班长、排长。1904年,得官费赴日本东京陆军士官学校第四班学习军事。1905年9月,由黄兴介绍(郭之奇、黄一欧证明),加入了中国同盟会。1909年结业回国。
先父回国后,在云南陆军七十五标任管带(营长),1909年8月15日,云南昆明承华圃成立了陆军讲武堂,先父被调讲武堂甲班学习步、骑、炮、工各科。学员多系滇籍军人,四川籍军官朱德与先父不属滇籍,因此,两人交谊更为深笃,曾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以后,在不同的路上,仍然保持着联系。先父还在上海赠助朱德银洋300元,支持他赴德留学。
1911年7月,先父从讲武堂毕业后,回到军官队,率部驻防临安。同年10月10日(辛亥八月十九日),武昌爆发推翻清王朝的革命武装起义,云南协统蔡锷等于辛亥年九月九日(即重九日,公元1911年10月30日)发出通电,举起义旗,响应武昌起义。先父受民主革命思想的薰陶,在临安向兵士阐述革命道理,毅然起义,农历九月十一日(11月1日)夜十时,先父率领拥护起义的士兵向临安官署发起进攻,知府吴昌杞逃跑,其他员兵投降,不到六小时,临安起义成功。
临安起义成功后,蔡锷提升先父为中校营长,派驻边关蒙自,负责南部军事防务。当时南部各州县仍有执迷不悟者,顽固维护清朝统治,拒不向革命投降,先父留下第三连守卫蒙自,亲率第一、二连进行征讨,邱北县驻军负隅顽抗,先父率部与之激战两日,以少胜多,歼敌一营,其余各县相继归顺,为蔡锷统一云南立下了汗马功劳。
护国护法 屡建奇功
在武昌、云南起义以后,贵州省督军杨柏舟,为官污腐化,鱼肉人民,又顽固地站在维护封建王朝的立场,于是蔡锷任命唐继尧为北伐军司令,讨伐贵州。先父任北伐军第一大队大队长,1912年正月十二日率部到达贵阳。将本部三个连分成三路,夜袭驻扎在贵阳南厂的一个团,敌人猝不及防,军心惶乱,全部缴械投诚。贵阳戡定,先父因功晋升上校联队长。
黔督杨柏舟退守镇远,先父率部猛攻,敌退玉屏。在玉屏苦战数昼夜,敌军胆寒,弃城逃入铜仁,据险扼守,先父明察地形,夺取了俯瞰全城的架梁山。当时部下主张用大炮攻城,先父认为“大炮击城,殃及无辜”,未予采纳,决定采取声东击西之战术,组织部分兵力猛攻西门,然后乘东门敌军不备,组织敢死队爬城而上,攻入敌窠,猛烈进击,杀敌无数,残敌逃往湖南境内。先父奉命驻守铜仁。杨柏舟逃至湖南后,纠集万余人马,分两路,一路犯铜仁,一路犯松桃。先父自守铜仁,令第二营营长田心胜率部守松桃,因敌众我寡,且中敌伏兵之计,田心胜以身殉国。先父在铜仁与敌反复争夺架梁山高地,激战月余,粮弹将尽,兵马疲惫,伤亡亦大,先父始终与士兵同甘共苦,多方激励,斗艰险,挽危难。敌军依仗人多,用竹竿作长梯,从东、北两门强行爬城,双方在城头展开了白刃战,敌军愈来愈多,坐守孤城有毁灭的危险,先父即亲率勇士四百余人,开城猛烈冲击敌军。先父左手持刀,右手持枪,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带头冲向敌阵,顿时士气大振,杀开一条血路冲出重围。蔡锷正准备调兵援救,忽闻先父已经冲出重围,并保存了实力,十分欣喜,立即派人犒赏。铜仁血战,显示出先父的智谋和勇敢,蔡锷授予他陆军少将衔。
蔡锷统一云南,转战贵州,威望越高,成为袁世凯复辟称帝的严重障碍。于是被袁世凯借故将蔡锷调到北京,以期收买或谋杀。蔡锷深知其意,便寻机离京。在梁启超等人的帮助下,蔡锷以治病为由,摆脱袁的监视,辗转关山,取道日本、香港、越南,返回云南边境。袁世凯得悉,便密令蒙自道尹周沆和阿迷知县张一鲲等,设计杀蔡锷。先父得知这一紧急情况,连夜组织三百名亲信口授机宜,身穿便服,专程从蒙自赶到中越边境河口车站护卫。同时还在蒙自、阿迷、大庄车站铁路沿线秘密布置七百多人警戒。1915年12月18日,蔡锷的专车驶入河口车站,周沆、张一鲲组织六、七百名地方武装奔赴河口,幸先父提前赶到车站,命令部下站到最里层护卫,不让蔡锷出面接见周沆等人,致使谋杀未成。周、张一计未成,又生一计,以重金收买几十名亡命之徒,装成农民摸样,以群众请命求见蔡将军。蔡锷本想接见,幸被先父和唐继虞(当时任团长)劝止,才免遭暗算。周沆、张一鲲仍不甘心失败,暗地商定,待蔡锷在阿迷下车休息的时候,请到洋酒店吃饭,乘机放毒于酒中,企图把蔡锷毒死。先与唐继虞为了防止不测,不同意蔡下车吃饭,终于使周、张三次暗杀阴谋未能得逞。18日下午,蔡锷专车安全到达昆明。随后,组织护国军倒袁,在中国近代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蔡锷安全回到昆明,即与云南都督唐继尧商议,于次日(19日)召开了滇军将领参加的军事会议。会议上蔡锷揭露了袁世凯复辟称帝的内幕,提出了倒袁的主张。由于唐继尧开始反袁态度不鲜明,部分将领也踌躇不决,接连开了两次会议,尚未形成一致意见,22日军事会议继续举行,先父见状,毅然立起,慷慨陈词:“几十年来,无数仁人志士,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为的是彻底推翻帝制,创立共和,如今窃国大盗袁世凯践踏民意,无视约法,倒行逆施,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席忧国忧民的言谈,使会议上多数坚持护国倒袁的将领竖竖起了大拇指,也打动了少数犹豫不决者的心。先父接着说:“在坐诸位为创建共和,功勋卓著,辛苦倍尝,如今国难当头,我们坐置不举,都将成为千古罪人……”大家深为感动,精神大振,一致拥护蔡锷将军护国讨袁的主张,并于当日举行了宣誓仪式。
12月25日,在昆明的五华山大礼堂正式成立护国军政府,向中外发出通电,宣布云南起义,声讨袁世凯。护国军共三个军,蔡锷任第一军总司令,先父任该军第二梯团第四支队长,朱德任该军第三梯团第六支队长。
纳溪虎将 威震州黔
1916年1月16日,护国军第一军在蔡锷率领下,离昆明取道贵州毕节,向四川纳溪、泸州进发。袁世凯慌忙派曹锟为援军总司令,张敬尧为前敌总指挥,两人均出身行伍,在北军中号称劲旅。护国军赵又新、董鸿勋,刘存厚所率三部与之交锋,混战多日,以敌众我寡接连失利,2月12日退守纳溪。
蔡锷接到战事失利报告后,立即命令先父率部火速赶赴前线。先父2月13日接到命令,立即集合队伍,快速前进,兼程潜往纳溪双河场。双河场为北军一个混成旅的据点,先父以敌众我寡,须以智取,令所部埋伏在双河场周围的丛林中,寻伺战机。入夜,从丛林中潜于敌人之四周,猛烈向敌射击。由于夜间又值阴雨,敌人不知我军究有多少,自行溃乱,互相践踏,死伤大部。14日天刚亮,先父率部骤至,发起全面攻击,除十余个敌人骑马逃跑外,众敌全歼,夺回了护国军董鸿勋部所失之八挺机枪,八门大炮外,还缴获五门大炮,五挺机枪,千多支步枪和几百箱子弹。蔡锷得此胜利消息后,非常高兴,立即派人进行慰问嘉赏,并亲笔向先父致信:“双河场之役,赖阁下血战兼旬,备尝艰辛,不独弟一人心感不忘,即天下后世,亦当崇奉不置也!望继续发扬,奋勇前进,所到之处,定能全部消灭敌人。”2月17日,蔡锷给刘云峰的信中对先父在纳溪保卫战中以少胜多,克敌制胜所起作用,亦给予了高度赞扬。信中说:“14日双河场一役,为镜寰五百人(敌约一混成旅)一战退去,继得执事遣来李文汉营,吾气遂为之旺,纳溪得以保固,刘师未敢再溃,端赖有此。”
双河场之战,并未歼灭北军主力,北军数十万人,从左翼猛攻菱角塘,于纳溪前方之朝阳观、棉花坡一带,阵延三十余里,护国军与之激战二十七昼夜,双方伤亡惨重,相持不下,攻而不克。蔡锷主张先退却,引敌前进再伺机反攻。遂于3月2日分两路撤退。3月13日云南增援部队赶到,又下令反攻。蔡锷说:“这次反攻纳溪,非镜寰不可。”于是令先父由本道场直取纳溪城,由顾品珍从牛背石绕纳溪之后为声援。先父率部连克敌垒。19日挑选五百勇士,组成敢死队,冲入敌阵,自早到晚肉搏数十次,遭北军野炮、机枪猛烈排射,不能攻入。晚上,忽然狂风大作,先父又拣选勇士,以短兵突入敌阵,杀声四起, 死队勇士个个奋勇争先,前仆后继,视死如归,敌军望而生畏,纷纷溃逃,遂占领大湾龙头铺一带高地。黎明,茶子塘、鸡子岩等敌军阵地 ,均相继被先父部队占领。并夺得大炮十四门,机枪三十多挺,步枪两千多支,子弹无数。敌退驻纳溪城,又激战数日,敌军又死伤数百人,最后弃城逃遁。纳溪一战,先父声威大振。蔡锷致信先父:“纳溪之役,阁下劳绩昭著,足征平日训练有方,临事复能以身率先,有以使之然也;昨纳溪来人,谓逆军辄询何支队长为何许人,似不胜惊恐者。”曾向人称:“镜寰吾主子龙也。”先父于纳溪之役,屡建奇功,滇黔人士都知其智勇兼备,川人及敌军无不为之钦佩。
张敬尧在袁世凯死后曾写信给蔡公:“此役贵军第四支队长何海清,谋勇卓著,使我士卒畏于猛虎,某行军数十年战无不胜,今数被其困,实深钦敬,乞至拳拳。”又函云:“何支队长海清,系某所钦佩者,恨未面晤,惆怅奚如,乞转告渠,近日来某处一叙,藉聆教战术,某意愿与结金石之契,以便日聆教言,未知渠意允否?乞转告之。”当时成都战争虽已平息,余党尚未全歼,先父忙于清剿事宜,奔驰国事,未与张敬尧会晤。后张敬尧任湖南督军,曾令湘乡县洪知事来我家问候,送对联一幅:“万里黄沙思战友,千山红日度雄师。”以寄思念之情。先父奉命驻防纳溪,附近各城镇相继被先父收复,护国军之军威日益壮大,广西、湖南、江西等省,纷纷宣布独立,袁世凯不得已于3月22日取消帝制。
袁世凯曾任周骏督理四川军务,周率部进攻四川,四川督军陈宦兵力单薄,无力抗拒,周骏得入成都。袁世凯病死,黎元洪继任大总统,调周骏、陈宦去北京,任命蔡锷督川。周拒不受命,仍在成都就职,排斥滇人,遭四川各界反对,电请蔡公讨伐周骏。蔡锷即命先父与雷飙等率师讨伐。
先父指挥各部猛力攻克内江、阳县、简州,继而攻入成都,迎蔡锷任四川都督,这时蔡锷喉病严重,要求去日本治病,由参谋长罗佩金代理督川。
1916年7月论功行赏,授先父二等嘉禾章,三等文虎章,晋升为陆军中将,任四川陆军第六师第十一旅旅长。
1917年段琪瑞执政,在北京非法解散国会。7月,孙中山到广州揭起护法运动旗帜,响应护法的议员150多人到广州组织非常议会,选举孙中山为陆军大元帅,成立护法军政府,组织护法军讨伐段祺瑞。先父在四川积极拥护孙中山的主张,参加护法运动。驻川护国军改编为靖国军,先父任护法靖国军第一军右翼司令,直攻合江,与北军吴光新部战一昼夜,克合江抵江津。第一军军长顾品珍改先父右翼为左翼,由江右转移江左,先父架浮桥渡江进攻重庆。在老关口亲率将士,冒死而上,手刃敌军炮兵数名,扭转炮口,轰杀敌军。老关口之守敌向西逃窜,又为先父的伏兵截杀,敌死伤殆尽。走马岗之敌不战而逃。先父既夺老关口,进而攻下重庆。
1920年春,军政府授先父勋二位,二等文虎章,升云南第一卫戌总司令,驻大理。1922年春,改任东南边督办兼剿匪总指挥官,办理剿抚事宜。1923年6月,又任滇南镇守使,捍卫边疆。继而晋升为陆军上将兼任建军第六军军长。
解甲归田 造搞乡里
1925年10月,我先祖母毛太夫人逝世,先父匍匐奔丧,路经越南时,我母怀孕即将分娩,一家人未能同归。次年春,全家还湘购住宅一幢于湘乡县城草罗巷。
先父原思回滇,整军经武,率部入粤,会师北伐,奈在丁忧期间,闻云南发生内哄,矛盾日益加剧,军师级以上的袍泽,如黎天才等遭受暗害与刺杀,又自感年届半百,加之在战争中身受创伤,两耳已经重听,决定上表陈情,解甲归田。
先父一生炽热于爱国拯民的事业,戎马生涯三十多年,骋驰疆场,屡建奇功,得到国家授高位,给厚禄,解甲回乡置有产业,但生活节俭简朴,热忱于社会公益事业。当时湘乡县至宁乡县干路,自城北五里牌至杉木坝,全长四十五华里,道路糜烂,行旅艰难,先父捐献水田五十亩,作常年修路基金。湘乡县教育经费困难,又捐献水田五十亩,作为湘西乡小学基金,获教育部金质奖章和“敬教劝学”赠匾。1930年,先父离开湘乡县城关区迁居湘潭县永义亭乌石坝,又献出水田四十亩,作为修整韶山瓦子坪至鸦雀坪驿道的常年基金,并在望梅亭、永义亭建立茶水亭,方便行人。1940年,耗巨资在永义亭青塘湾新建一所“海清学校”,并拿出二百亩水田作为该校常年办学经费。1947年校舍落成后开学,贫困子女读书免收学费和书杂费,为发展教育事业作出了贡献。
1944年,日军入侵湖南,约一个营的日本侵略军盘踞在银田寺侧家山、紫木岭、狮子山一带,经常出没于银田寺、清溪、如意,湘西等乡镇,抢劫烧杀,强奸妇女,无恶不作,人民流离失所。处此国难家亡关头,先父同仇敌忾,虽已年逾七旬,即在该年的秋天,邀集刘伯庚、冯振国、毛国翘等,在湘乡夏家冲先伯父家商议,决定联合三县(湘潭、湘乡、宁乡)的力量,成立“抗日联防自卫队”,先父任大队长,刘伯庚、毛国翘任副大队长。先父献出丑支私枪,提供大批粮食,又筹款捐款,购得步枪百支,机枪两挺,对盘踞在紫木岭和银田寺的敌人发动了五次进攻,使敌人受到重创,昼夜不得安宁,最后驱赶了敌军,取得胜利。
1949年新中国诞生,祖国繁荣富强有了可靠保障,先父心怀朝阳,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敬佩,曾两次去函党中央,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祝贺。1950年秋,中共中央军委会来函,邀先父去京,不幸信函到达时,先父于同年11月8日逝世。
1983年,中共湘潭县委统战部追认先父为“辛亥革命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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