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殉难六君子之一的浏阳谭嗣同烈士,是否去过台湾?近年海峡两岸学术界提出了两种不同的看法。一是认为谭烈士去过台湾,持是说者主要依据有三:(一)梁启超在《谭嗣同传》中说过:“(谭嗣同)自是十年,来往于直隶、新疆、甘肃、陕西、河南、湖南、湖北、江苏、安徽、浙江、台湾各省,察视风土,物色豪杰。”(二)日本人田野桔次撰《浏阳谭壮飞传》谓:“(谭嗣同)年弱冠,应巡抚刘公锦棠聘,从军新疆,……由是独身浪游,涉黄河,溯扬子江,南穷闽粤,北走燕赵,西历川陕,东经江浙,又渡海至台湾各岛。”(三)著名史学家吴晗主编的《中国历史小丛书•谭嗣同》分册云;“(谭嗣同)在十九岁以后的十年里,他为了广泛地考察风土人情和物色英雄豪杰,曾去遥远的新疆,浪游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各省和台湾等等地方,他走的路共八万多公里。”这段话凡写到游地,大都虚指,实指的除新疆外,即为台湾,还计算了他的旅行里程。又据谭家后裔回忆,1889年北京举行“乡试”,谭嗣同因二兄嗣襄在台湾突然去世,而没有参加应试。有谭嗣同当时去台湾搬运其兄灵柩的过程。当时台湾唐景崧与谭家有戚谊,嗣襄之出任南榷凤山县盐税,即由唐推荐台湾巡抚刘铭传获准委任的。谭嗣同去台后,唐极表欢迎,欲留其在台襄助,谭婉言谢绝。谭嗣同的孙婿贾亦斌先生据此撰文发表在《团结报》。
另一种看法认为谭烈士没有去过台湾,持是说者主要依据也有三点:(一)谭嗣同《三十自纪》及其诗作没有涉及旅台内容;(二)陈乃乾辑《浏阳谭先生年谱》亦未见有旅台纪载;(三)谭烈士嫡孙训聪先先撰写的《清谭复生先生嗣同年谱》谓“嗣襄公在台病故,恶耗突至,(谭嗣同)遂星夜南奔,不克与试,抵上海值唐景崧电告,殆事已毕,公乃留泸迎榇。”台湾●怀三先生据此撰文发表在“《中央日报》”第165期《文史》专栏,认为谭嗣同没有去过台湾。他“切望治近代史的学者方家,于梁任公的一言之外,提出确切事证,予以澄清之。”
上述两种看法,政协长沙市文史委和政协浏阳县文史委及谭嗣同纪念馆三家合编的《谭嗣同研究资料汇编》(全书凡549页),均有转载。笔者有幸得读这部洋洋大著,引起了探索这一问题的兴趣,不揣谫陋,提出几点补充意见:
一、谭嗣同著作涉及了去台的内容。如《述怀诗二》云:“海外羁身客影孤,模糊谁辩古今吾。”《石菊影庐笔识》(东海褰冥氏三十以前旧学第四种)。《思篇》第二十则云:“方余之遭仲兄忧,偕从子传简困顿海上也,眄云水之混茫,夕营魂于九逝,心诵《南华》,用深感乎方生方死……”不言而喻,谭嗣同所说的“海外羁身”,“困顿海上”,“眄云水之混茫,”写的就是渡台景象,涉及了旅台的内容。谭嗣同18岁作《望海潮•自题小照》云:’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关河。”看来谭嗣同第一次去台湾的时间,很可能在18岁之前。且谭嗣同一生没有去外国旅游,其诗文所称之“海外”,舍台湾外应无别地堪指。从《笔识》卷下所记“方余之遭仲兄忧,偕从子传简困顿海上也”,可知谭嗣同是与传简一起到达台湾的。谭嗣襄卒于1889年5月,传简死于1889年冬,以此推算谭嗣同赴台奔丧的时间当在1889年夏秋之间。
二、梁启超在其所作《台湾杂诗》中,有谭嗣同“于甲午前后曾两渡台湾,欲有所建树,不得志而归”的记载。梁氏为著名政治家、史学家、著有《中国历史研究法》及《补编》,治学谨严,强调史料搜集须“经谨严之抉择,”其所记谭嗣同“两渡台湾”,必言而有据。
三、谭训聪先生撰《清谭复生先生嗣同年谱》云:“余家所藏(仁学)之印本,封面印有‘国民出版社印行’,右上角印有‘谭壮飞先生著’。有人谓余言,第一次印本,无谭公别号,印有‘台湾人著书’五字,以免清廷注意。“这也说明谭嗣同对于旅游过的台湾是心向往之的。《仁学》写作始于光绪丙申(1896),成书于丁酉(1897),时嗣同年33岁,即殉难之前一年。如果他一生未涉足台湾,何必自署“台湾人著书”五字呢? 四、谭嗣同奔兄丧,滞留过台湾。《先仲兄行述》云:“台湾唐景崧,戚属也。”谭嗣同的二姊嗣淑,”适翰林院庶吉士灌阳唐景葑,”而唐景葑正是景崧之四弟,(唐氏《请缨日记》有“季弟景葑奉顺天乡闱分校之命”云云)。谭嗣同之兄嗣襄于光绪十四年“折而至台湾,”就是投奔唐景崧这门“戚属”的,次年五月五日客死于台南蓬壶书院。谭氏兄妹凡五人,其大姊嗣怀“在室殇,伯兄嗣贻,二姊嗣淑均于光绪二年(1876)相继暴殇。(见谭嗣同撰《先妣徐夫人逸事状》),待仲兄嗣襄故去,嗣同便成为兄妹中唯一生存者,归葬仲兄之责自然属之嗣同。在《谭嗣同全集》中至少有三处提到赴台奔丧之举:一是《城南思旧铭并叙》云:“自伯兄不禄,……余绝迹城南十有五年,后携从子传简入京师,寻所经历,一一示传简,且言余之悲。传简都不省意,颇怅恨,以为非仲兄无足以语此,而仲兄竟殁。素车星奔,取道南下漥……”;二是《先仲兄行述》云:“叔弟嗣同以丧归葬于冷水井之原”;三是《笔识》卷下云:“方余之遭仲兄忧,偕从子传简困顿海上也,”同书卷下记嗣襄赴台亦云:“先兄之去海上”。这三处记载,透露了谭嗣同赴台奔丧的消息。谭嗣同所称的。海上”,实指台湾,而不是指上海。“困顿海上”一语,说明谭嗣同为仲兄丧事滞留过台湾。
五、谭嗣同撰《先仲兄行述》,有些情节很有可能得自台湾官府直接的介绍。如记唐景崧“以兄(嗣襄)进于布政使沈应奎,沈进于巡抚刘铭传,刘一见奇之,与纵论时事,移晷乃退。明日,即委榷凤山县盐税。”当道深赏其才,遂留台湾候补,且欲荐于朝,而以改委台南府盐务为信,比公牍至,而兄殇矣。”“其殁也,台湾大使叹息不置,沈布政尤惜其才”等情节,很可能从唐、沈等处耳闻目睹而得。因在此以前,谭嗣同在《寄仲兄台湾》诗中有“孤悬沧海外,洲岛一螺轻……”;《得仲兄台湾书感赋》云:“……飘荡嗟如我,蜚腾时望君。谁知万里外,踪迹困尘氛”句,为其兄之不遇作过不平之鸣,这与“当道深赏其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描述。
六、谭嗣同与台湾学术界关系密切。郑鹏云(1862——1915),字毓臣,台湾新竹县人。编有《师友风义录》,分内、外编、附编三卷。收诗127家270首,为台湾近代诗人的诗歌总集和近代咏台诗汇编,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该书外编收反映“戊戌政变”和“庚子之变”的诗作46首,作者就有谭嗣同等31人,均系台籍人士或与台湾有密切关系者。
七、连雅堂《台湾诗乘》的记载,也是谭嗣同旅台行踪的有力证据。该书写道:“浏阳谭壮飞先生嗣同,字复生,敬甫中丞之第三子也。少倜傥,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侠。弱冠后两渡台湾,有所擘划,因号东海褰冥氏。故其所著《仁学》犹署‘台湾人撰’,盖有所避忌也。戊戌政变,与林旭、杨深秀等蒙难,时论伤之。著《莽苍苍斋诗》二卷,惜无在台之作。”考谭嗣同的《三十自纪》和《仁学》作于同一时期(1894——1898),这里他积极推行新政而不得不“有所避忌”的时期。避而不提自己的台湾之行,同《仁学》作者托名为“台湾人”是一样的道理。
按:连雅堂(1878—1936),字武公,号雅堂,又号剑花,台湾台南人。曾入台湾浪吟诗社、南社、栎社及东海钟社为社友。担任过《台南新报》、《台湾新闻》、《台湾诗荟》、《三六九小报》等的编务。著有《台湾通史》、《台湾诗乘》、《台湾语典》、《雅言》等。《台湾诗乘》论列自唐代迄于近代之台湾诗人和游台诗人二百余人,收罗颇丰,议论公允,是一部具有总结性质的文学史著作。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作出初步的结论,谭嗣同是到过台湾的。笔者寄语海峡两岸学术界,对这一问题作进一步的考证;尤寄望于台湾学术界能从《台湾府志》和有关县志以及清末报刊中找出更多的证据来,“予以澄清之”。
本文参考引用的主要文献:
1、《谭嗣同研究资料汇编》政协湖南省浏阳县文史委等单位主编1988年9月初版
2、《谭嗣同全集》蔡尚思、方行编、中华书局1981年1月初版
3、《饮水室文集》光绪二十九午上海广智书局出版线装本
4、汪毅夫著《台湾近代文学丛稿》海峡文艺出版社1990年7月初版。
附:谭继洵哭子殉难联
戊戌政变失败后,六君子之一的浏阳谭嗣同殉难。其父继洵先生时任湖北巡抚兼署湖广总督,闻讯作联哀之曰:“谣风遍万国九洲,无非是骂;昭雪在千秋百世,不得而知?!”此联为笔者1947年肄业浏阳狮山中学(即今之浏阳三中)时,语文教师唐植梧先生所讲授。观全联寥寥24字,着墨不多,寓意含蓄,作者虽没有对烈士殉难作正面的评价,而明眼人读后自知,非大手笔莫办。笔者近年遍查有关谭传、野史及坊间楹联集等文献,均未见著录,记诸脑海已四十余年,今特援笔录出,以免湮没。
谭嗣同烈士精研佛学,著有《仁学》等书,冲决罗网,学为解脱。戊戌八月,居北京绳匠胡同浏阳会馆,时大刀王五愿保其出京门,逃往日本,而嗣同恐牵累其父,甘心就死,不肯出逃。嗣同死,其父继洵中丞于戊戌年七月以裁冗员故,而被罢职归里,若嗣同逃,其罪亦当止此。故嗣同死,实伤乃父之心,且使清末失一变法维新杰士,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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