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5年5月3日,左宗棠被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并且表示“不为遥制”。至此,左宗棠争取到了收复新疆的最高指挥权,拉开了用兵新疆的序幕。
收复新疆这场战争,在战略上如何指导呢?从左宗棠历年的奏折与书信中可以看出,他对此进行了长期的筹画,到正式受命之际,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战略方针。概括起来,这套战略方针有五个要点。
第一,先阿后俄。兵出新疆,有两大敌人:一是沙俄,二是阿古柏。是先打沙俄?或是先打阿古柏?还是两个一起打呢?
清廷急于收复伊犁,起初派荣全去谈判,试图和平收回伊犁;接着加强塔城和科布多一带兵力,企图以此收复伊犁;后来又令荣全、锡伦会合景廉,先取玛纳斯,再并力西进,攻取伊犁。左宗棠不赞成清廷的意见,主张缓复伊犁,先收恢被阿古柏窃据的天山南北,即先阿后俄。1873年,他在周密考察新疆局势的基础上,正式建议说:“就兵事而言,欲杜俄人狡谋,必先定回都。欲收伊犁,必先克乌鲁木齐。”“目前要务,不在预筹处置俄人之方,而在精择出关之将;不在先索伊犁,而在急取乌鲁木齐。”对于这一方针,左宗棠是始终坚持的。北疆攻取后,有人提出派员索还伊犁,左宗棠认为:伊犁“暂可置之不论。北路鲜独当一面之才,纵问,其仍旧说,要挟必多,而收回后,若有意外之虞,翻难兼顾,不若姑此委之,俾得一意南路。如果南路事机顺利,似伊犁亦可不索而还。”大军南下前,金顺提议,利用俄国攻打土耳其之机,“乘虚袭伊犁”,左宗棠也没有同意。
阿古柏虽然猖厥一时,其实力远比沙俄弱小,先打他,就做到了先拣弱的打;沙俄占领伊犁,打着“代收代守”的招牌,消灭了阿古柏,就撕掉了沙俄这块遮羞布,可以使清王朝争得外交主动权,有可能不用武力而将伊犁收回;即使外交失败,不得已而用兵,左宗棠认为,只要“整齐队伍、严明纪律,精求枪炮,统以能将”,是可以转弱为强,打败劳师袭远的沙俄军队的;但是,这必须首先收复乌鲁木齐地区,不然,清军孤军西进,无后方作战,无后勤保证,是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此外,左宗棠还有一层更深远的考虑,他给刘典写信曾经指出:“督办新疆军务,重在防俄罗斯之与英勾结,协以谋我,不在讨回也。”消灭了阿古柏,就切断了俄、英两国在新疆问题上的勾结,也便于清军各个击破入侵之敌。因此,先阿后俄这一规定是完全正确的,它解决了清军的战略打击对象问题。
第二,先北后南。阿古柏的军队,分布在天山南北两路:南路是阿古柏直接统率的部队,北路是收降的白彦虎,马人得等叛国队伍。是先打南路?或是先打北路?还是南北两路一起打呢?
前任新疆统帅景廉主张南北两路一起打,他于1874年12月向清廷提出:南路由张曜从哈密直取吐鲁番;北路分兵向古牧地和玛纳斯同时进军。清廷表示,按此方案南北两路同时打亦可,张曜北至古城,合力进取也行。左宗棠受命以后,坚决主张“先北路而后南路”,“先剿北路乌鲁术齐各处之贼,而后加兵南路”,即先北后南。
左宗棠多次指出,自古用兵西北,皆从北路,从无由南路者,清代历次用兵新疆,更是如此;“新疆贼势,北路轻而南路重”,北路乌鲁木齐一带,主要是投降阿古柏的白彦虎、马人得各部,兵力及战斗力均不如南路阿古柏的嫡系部队,先打北路,又做到了先拣弱的打;清军在北路巳控制了巴里坤、古城等要地,还有塔城、科布多等北线各点呼应,便于进军;南北地势,北可制南,而南不能制北,尤其是乌鲁木齐,是控制全疆的总要重地,如不首先攻取,既无驻军之所,又难扼敌纷窜,还会造成对俄外交的被动,也易遭到俄、阿两面攻击。如果首先攻取了北路,就可以形成对南路阿古柏军队的东、北两面攻击之势,而使清军有了一个稳固的战略后方;进军新疆,主要作战形式是围城攻坚,先打北路,可以吸引南路阿军来援,造成野战机会,便于清军打几个大仗,歼灭阿军主力,减轻南下作战的任务,得到“致力于北而收功于南”的效果。因此,先北后南这一规定也是完全正确的。它解决了清军的基本打击方向问题。
第三、粮运兼筹。要以武力收复新疆,首先面临着兵、饷、粮、运四大难题,究竟如何解决呢?
清廷历来重兵轻粮,新疆沦陷后就调兵遣将,催令各路人马迅速出关。可是调遣多年,总调不动,成禄一军赖在高台七、八年,就是不出玉门关。景廉、金顺虽也出了关,却打不了仗,原因何在呢?左宗棠分析指出:“师行荒缴(jiae音教,指边疆),既不能因粮于敌,复不能随地征粮,士马苦于长征,求一饱而不得,正恐未及遇贼,军情先摇,于局势无益,而又害于战阵之事。”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他得出结论说:用兵新疆,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转运尤难于筹粮,“粮、运两事,为西北用兵要着,事之利钝迟速,机括全系乎此”,所以,进兵新疆,“非粮运兼筹不可”,只有采运足够的粮食到达前敌,才有可能部署进军与作战事宜。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运对作战的重要性本来是不言而喻的。但是,象左宗棠这样,把粮运提到战略高度,放到战略首位,在其之前的中外战争史上,都是非常罕见的。为什么呢,因为历代战争,大都在人口稠密的富庶地区进行,既可取粮于敌,又可随地征粮,因而,粮运问题并不突出。然而,用兵新疆,情况发生了重要变化。新疆地处祖国西北,荒漠贫瘠,水草缺乏,特别是兵锋首达的东疆、北疆地区、戈壁纵横,产粮极少。就是邻近新疆河西走廊,因为多年战乱,造成户口凋蔽、田地荒芜,粮食也很短缺。同时,从甘肃到新疆,远离数千里,沿途尽是戈壁、沙漠、高山、深谷,即使买到了粮食,要想运到新疆前线,也是非常困难的。在这种条件下,不首先抓粮运,只是一味地调兵、增兵,确如左宗棠嘲笑所说,“譬犹贫人无隔宿之粮,而张召客,强作豪举,有不嗤其谬者乎!”通俗一点说,不给士兵和马匹吃饱肚子,是谈不到打仗的。左宗棠依据新疆的特殊情况,断然把粮运摆到战略首位,规定“粮运兼筹”,是十分正确的,它解决了进军新疆的最关键问题。
第四,缓进急战。在“粮运兼筹”基础上,左宗棠又提出:用兵新疆,必须“先迟后速,缓进急战”。这一方针极为左宗棠看重,他曾说过,新疆之战,“决机制胜,全在缓进急战四字”。
由于粮运的重要性和困难性,既限制了进军的速度,又限制了战争的时间,进军快了,粮运跟不上,仗打久了,无法保证供给,这是用兵新疆的特殊所在。依靠当时落后的人力、畜力,要把几千万斤粮食和其它作战物质,从几千里、上万里之外运到新疆前线,没有充足的时间,是不能完成的。粮食运不到,部队想快进也不行。左宗棠用兵,向来主张“慎后路”,对进军新疆的后路更是“慎之又慎”。他曾指示刘锦棠说:“惟用兵之道,宜先布置后路,后路毫无罅隙可寻,则转运常通,军情自固,然后长驱大进,后顾别无索掣,可保万全。”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花大气力建设后方。例如,漫长运输线的防护,通信联络的建立和保持,庞大后勤队伍的组织与管理,沿途粮局、驿站的修建和维护,等等,都需要充足的时间。新疆地域广大,战线漫长,交通困难,要使粮运跟上,也需要时间。如果这些工作不做好,后路不稳固,供给线旦被敌破坏或截断,前线军队就将不战自溃。因此,用兵新疆,非缓进不可。但是,如果战役打响之后,迟缓不决,就无法保征后路安全与充足的补给,就会使整个战争旷日持久,造成更大的粮运困难。只有速战速决,以战役之急速弥补进军之迟缓,才能有效地解决这一矛盾。由此可见,规定“缓进急战”也是十分正确的,它解决了适应新疆特殊条件的作战方针。
第五,剿抚兼施。兵出新疆,是正义之师,驱逐侵略者,符合新疆各族人民的利益。为了充分发挥这一政治优势,左宗棠进一步规定:“非剿抚兼施不可”,即在加强清军战斗力的同时,采用“攻心为上”之策,一面严整清军军纪,禁止杀掠奸淫,争取民心;一面宽待阿军官兵,缩小打击面。关于这一方针,左宗棠多次指出:“回部为安酋驱迫,厌乱久矣”,“此次大军所至,非申明纪律、严戒杀掠不可。如能从王土、王民为念,则南八城易复而易守矣。”大军进逼环攻,谕以剿抚兼施之意,释胁从而急渠魁,解散必众”。清军向南疆进军前,左宗棠又训示说:“安集延虐使其众,官军抚之以仁,安集延贪取于民,官军矫之以宽大。回部方出虎口,而投慈母之怀,风声一树,则取南疆八城,易于反手。”左宗棠还向刘锦棠说明:实行这一方针,“不但此时易以成功,即后长治久安亦基于此。”
左宗棠在镇压人民起义的反动战争中也提过“剿抚兼施”,用以表示镇压和招降的两手策略。不过,由于那种战争的反动性质所决定,他主要重“剿”,即大规模地屠杀,“抚”是很次要的。现在,他把“剿抚兼施”一词移用于收复新疆的战争,其地位,含义和性质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抚”来说,已从权宜之计的策略,变为根本大计的战略;如左宗棠自己所说:“征西用兵,以复旧疆为义,非有争夺之心”,性质是正义的;阿古柏的几万军队,除大部分军官和少数士兵是随阿古柏一同入侵的强盗外,大部分士兵都是被迫或蒙蔽当兵的新疆人,在阿古柏封建军事专制的残暴统治下,新疆各族人民与广大士兵都遭到了极大的苦难,他们早就盼望驱逐阿古柏强盗,回到祖国的怀抱。在这种民族矛盾占主导地位的情况下,严整军纪,争取新疆人民的支持和配合,宽待俘虏,瓦解敌军,就能够化政治优势为军事力量,不但可以促进“急战”有效地实现,从而本大加快战争的进程,而且有利于边疆国防的长治久安。所以,制定和实行“剿抚兼施的方针是非常正确的。
先阿后俄、先北后南、粮运兼筹、缓进急战、剿抚兼施的战略方针,体现了左宗棠从实际情况出发,稳扎稳打、积极主动的战略思想。在这套战略方针的指导下,收复新疆的战争走上了正确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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