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是我国近代史上的第一次革命高潮,在洪秀全等领导下,太平军从南到北,所向披靡,一举攻克金陵而定都南京。太平天国革命浪潮,沉重打击了清廷的统治,加速了整个封建制度的崩溃,为后来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播下了火种,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一
为维护封建统治政权,清廷组织了以曾国藩、李鸿章为首的湘军和淮军,对太平军进行疯狂的反扑。在这场血腥镇压农民运动的战争中,有一位并不为人们所注目,只在幕后为湘军、淮军筹军供饷,积极参与镇压太平军与捻军的工作,便是本存札的主人毛鸿宾。
毛鸿宾(1806—1868),字寅庵,号寄云,又号菊隐,斋室名澹滤斋,山东省历城县人。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选庶吉士,历任乡试与会试同考官、江南道监察御使、礼部给事中。以直言敢谏称于时,疏稿流传,一时争诵,胡林翼称之为“所言系天下安危,盖二百年来第一等文字”,曾国藩誉之为“切中事理,关系天下安危”。咸丰二年(1853),毛鸿宾回籍办理团练,曾参与镇压李开芳、林凤祥的太平军北伐之师。后以办团练有功,升湖北荆宜施道和襄郧荆道道员,深为湖北巡抚胡林翼所赏识,称他“有胆有识,调度合宜”,并密疏推荐而赏戴花翎。不久,擢安徽按察使,旋升江苏布政使,因湖北军情吃紧而未赴任。咸丰十一年(1861),毛鸿宾授湖南巡抚,在任内他极力鱼肉乡民,支援接济湘军与淮军,并派兵增援粤、赣、蜀等军事活动。同治二年(1863),毛鸿宾升任两广总督,荐举郭嵩焘为广东巡抚,两人狼狈为奸,极力搜刮民脂民膏,筹饷派捐,目殷富为富匪,致使两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有人曾撰联贴抚署加以讽刺:
人肉食完空剩虎豹犬羊之郭,
地皮刮尽并无涧溪沼祉之毛。
他还次第派兵镇压广东英德、信宜、高州、南韶等处的农民起义,屠杀了李幅猷、张高友、陈金缸等农民首领。同治四年(1865)二月,毛鸿宾因坐事降级而辞职回乡,同治七年(1868)卒于里。
由于毛鸿宾的政治态度与他所处的地位,自然结识了一批当时的“中兴”人物,如曾国藩、左宗棠、曾国荃、李鸿章、胡林翼、刘长佑、罗遵殿、彭玉麟、丁宝桢等,他们之间的关系密切,书信往来频繁,或论政治形势,或述吏治理财,或谈军事战略,或析败胜原因等等,信函内容非常丰富且未经披露,具有较高的史料和艺术价值。上述晚清名人书札,是毛鸿宾辞职归里时带回山东的,后散落市间,陆续为山东省图书馆搜集收藏。
二
毛鸿宾湖广存扎共收曾、左、胡、李等30人共242通(附22通)书信,有20余万言,书札共分8个部分:(1)曾国藩、曾国荃致毛鸿宾的书信,共54通,时间起于咸丰元年至同治四年(1851—1865),时曾国藩任钦差大臣、两江总督,督办江南军务;曾国荃率湘军第三次围攻金陵,而毛鸿宾先后在湖南巡抚和两广总督任内。书札内容主要报道第三次围攻金陵军事部署情况,尤以该战役的进展、伤亡、内情为详,也涉及湖南、广东筹措兵饷、办理厘务、捐输税收支等经济情况;(2)左宗棠致毛鸿宾函件,共9通,时间为咸丰十一年至同治元年(1861—1862),当时左宗棠以四品太常寺卿办理浙江军务,而毛鸿宾则在湖南巡抚任内。书信内容主要反映左宗棠军事思想、行动以及湘军援浙经过,同时,对江南瘟疫、民生凋敝也有记载;(3)胡林翼致毛鸿宾书信,共41通,时间自咸丰五年至十年(1855—1960),期间胡林翼为湖北巡抚,毛鸿宾则为襄郧荆道道员。内容主要记述胡林翼督师援皖、援湘及围攻武昌等战况,尤以对陈玉成在黄梅大败清军和彭玉麟、杨载福、李续宜等攻占安徽铜陵、湖口战斗情况为详,也涉及到湖北地方办团练,修壕建圩,防堵捻军情况;(4)李鸿章、李瀚章致毛鸿宾信函,共7通,时间自同治二年至六年(1863—1867),时李鸿章任两江总督与直隶总督,李翰章任广东按察使、布政使,毛鸿宾则为两广总督。内容主要反映当时官吏升调情况与李瀚章协助毛鸿宾治粤的政情;(5)郭嵩焘、郭昆焘致毛鸿宾函件,共82通,时间自咸丰十一年到同治四年(1861—1865),毛鸿宾时任湖南巡抚和两广总督,郭嵩焘昆仲初闲居乡里,后嵩焘被毛鸿宾保荐任广东巡抚。这部分函件虽多,但文字不长,主要记载他们两人商讨处理广东政务、军务与厘务的重大决策问题;(6)罗遵殿、阎敬铭、刘长佑、彭玉麟、罗淳衍、郑敦谨、宋晋、丁宝桢等20人致毛鸿宾信件,时间自咸丰五年至同治六年(1855—1867),这些人官阶不一,有巡抚、御史、内阁大学士等高级官员,也有知府、知县以及毛鸿宾的亲朋好友。书札共39通,内容多为交流各省政情以及通报各地军事进展情况,也有地方吏治用人、整理厘务以及家庭琐事,其中以罗淳衍反映广东政情有较高史料价值;(7)药湖居士、无名氏致毛鸿宾书信,共5通,时间自咸丰十一年至同治二年(1861—1863),毛鸿宾时任湖南巡抚和两广总督。内容主要报道北京政治动态,并为毛鸿宾在吏治、军事方面出谋划策,尤以评论政情和通报清廷要员升调情况为详,有内部通风报信之嫌,故不具名或用别号署名;(8)毛鸿宾致曾国藩、田雨公、李崇璠、陆心源等人信件,共5通,时间为咸丰四年至同治五年(1854—1866),毛鸿宾时任湖南巡抚与两广总督,后辞职归里。内容主要反映毛鸿宾在湖南、广东办理军务与厘务的窘境,其中也涉及他本人与家庭等情况。上述一系列书信,为我们提供了晚清在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方面的一个侧影,尤其对暴露清廷政治腐败、经济凋零、度支奇拙、饷源不剂等情况所及较详,这是其他函牍所较少见的。
三
这些珍贵的信函,如与有关文献比较,它可印证、补充和纠正史书的记载,为我们从另一角度了解事实真相提供了资料。因此,对研究太平天国和近代史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主要反映在下列几个方面:
1.金陵战役。这是决定太平天国存亡的一次关键性战役,曾国藩总结了过去两次围攻天京的教训,制订了“围城堵援”的战略部署,即以其胞弟曾国荃率领湘军,围攻天京;以李鸿章、鲍超、张运兰、左宗棠截堵天京东、南、西三面的增援,而曾国藩则坐镇安庆大本营指挥。战略实施从同治元年二月底(1862.3)开始,曾国荃在彭玉麟水师的帮助下,挥师东下,连克安徽巢县、和州、太平府、芜湖等地而进逼天京,并于同治三年一月二十四日(1864.3.2)完成对天京的第三次合围,最后于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1864.7.19)攻陷天京。对这一战略实施军事部署,尤其对围攻金陵的战斗经过、伤亡情况等都有较具体的记载,如曾国荃信中说:“如能速解青阳之围,收拾黄文金大股,一路扫荡,从东霸打下,则金陵之合围有日矣。”因当时堵王黄文金、佑王李远继等围青阳月余,牵制了清兵的兵力,只有解围才使进军畅顺,同时可免去太平军回师围攻安庆的后顾之优。在信札中,有些鲜为人知的史料,如毛鸿宾为曾国荃围天京,幕兵逾万,解银数十万两,购置500尊大炮,解决“燃眉之急”,(曾发生萧庆衍部闹饷事件)故曾国荃感激流涕,称毛“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这些都是史书没有记载的。此外,还有一个为世人所关注的问题,就是中外纷传天京财宝极多,曾国荃破城后究竟掠夺了多少?时人颇以讥诘曾氏兄弟,连毛鸿宾也不例外。如曾国荃在信中说:“承询有‘石城一下,珍宝山积’之戏言,故亦以此相谑,非庄论也。”曾国藩亦加以解释:“吾弟所获无几,而老饕之名遍天下,亦大冤矣”。天京陷落,曾国荃屠杀太平军十余万人,三日火光未息,曾氏兄弟得到清廷的最高奖赏;而毛鸿宾一无所得,相反,却受湖南巡抚恽世临案件牵连而降职回里,不久,积郁而死。这充分反映清代官吏之间的关系和矛盾。
2.三河战役。咸丰八年十月十日(1858.11.15)浙江布政使李续宾部与太平军陈玉成战于安徽舒城金牛镇,陈玉成督师乘雾自后杀出,清军李运络、张嵩龄等营相继溃退,伤亡过半。李续宾率兵增援,与陈玉成、李秀成战于舒城与庐州的三河镇。结果,清军大败,李续宾与曾国华等战死,湘军精锐尽丧,元气大伤。事后统帅胡林翼到黄州整顿军务,收拾残局,给毛的信说:“三河奇变,万想不到如此,即使林翼在鄂,亦何能为?此番因军事负罪而出,事济犹恐,贻天下后世之讥,事之不济,即千古罪人而己矣。”其实,胡林翼与陈玉成交战,并非首次,早在一年前,陈玉成督军分道入广济、蕲州、黄梅,曾大败胡军于鄂东,他在给毛的信中也分析了战败的原因:“弟之司营务者,四面受敌,不能自坚。其实,说在深入不知进退,贼进二十里,则退二十里以堵之,贼退二十里,又进二十里以堵之,以致日日拔营,日日修垒,日日出队……亦如举棋不定而不胜其偶也。兵力已劳,而将不恤,兵心渐懈,而将不知,一败不振,实为可惜。”自此,胡信称“败兵之将,难以言师”。这次惨败,给予胡林翼造成严重身心创伤,三年后,他在武昌呕血毙命。
3.左宗棠的治军思想。左宗棠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军事家之一,在本书札中,较系统地反映了他的军事思想:一、选将领要所习所用,不一定以出身论高低。他说:“人才不择地而生,然必因时而见。今国家平常所取者,贴括之长、口辩之士;所用者,薄书筐筮之才,一旦而责以御侮之事,令其横戈跃马,出入锋镝之间,所习非所用固也”。因此,他指出“且习于文,则虚伪而不实;习于逸,则脆柔而不强,二者皆兵家之大忌。”他列举湖南有名望的将领,如江忠源、罗泽南、王錱、李续宾等,“类皆由寒微而起”。他讽刺外省所用将领皆为大官大绅,是犹“画鸢赫鸮,黔驴抵虎”也;二、指出兵者必须是仁义之师,才能克敌制胜。他说:“兵者,圣人不得己而用之。微论无制之兵,有勇无义,不能杀贼,而徒为暴乡里,其患犹胜于贼者也。”他认为南京失守,全军覆没,大家都把责任归咎于将领与指挥者,而不知兵勇“平日凶悍嚣陵(凌),披猖恣肆”,“胜则踏民以逞,败则从贼为逆。”因此,他指出“圣人以此毒天下,洵哉!”;三、强调地方军的作用。他指出湘军在组织方面是极其严密的,纪律严明,故作战能独当一面。“湖南以本地士民带本地乡兵,不但外来无根著之人不收,即同乡里而无保结者,亦不录用。其在军也,时时申儆,以嫖赌吸烟退缩为戒,故其流弊稍轻”他反对那种“收募之始,未稽其真实姓名、籍贯、住址,入伍后未严明约束,败溃不坐,逃亡不拘”,是造成失败的原因;四、提出兵勇、纪律、营官、统领,是治军的四大要素,他说:“勇丁可用与否?全在纪律;纪律之能行以否?全在营官;营官之贤否?全在统领。”起主导作用的当然是统领。他指出:“故统领之选最难,而选之尤不可不慎也。”他举李金旸为例,说明选统领的重要性。认为“湘中见在各营官能讲纪律,而知战事者,尚不乏人。然足当一路统领者,实不可多得也”。此外,在信札中,左宗棠对军队的建制、兵种、训练等也有所论述。可为研究左宗棠的军事思想,提供有价值的参考资料。
4.粤省史料。毛鸿宾治粤三年,在郭嵩焘等人信函中,对广东的政务、军务与厘务等方面都有论及,尤以顺德罗淳衍书札更具价值,毛鸿宾时任两广总督,罗淳衍任户部尚书兼署左都御史,罗是广东人,故毛征询他对治粤的意见,遂开列十二项,洋洋数千言,指出广东吏治多种弊端,并为治粤出谋划策,内容主要有:
甲、评论广东官吏。认为粤东好官,以吴昌寿(布政使)、李福泰、(盐运使)、李翰章(按察使)等为优,武弁人才最为难得,副将卫佐邦、卓兴、守备黄龙韬等较持重杰出,而参将尹达章、都司冯元亮贪污狼藉,恶迹昭著。至于道府官员,择材更需慎重,指出“前晏同甫(端书)误委一首府,舆论哗然,”提醒毛鸿宾要用人为贤。
乙、厘务盐务问题。广东厘务,设厘局管办,所得厘金,全数会解京师或接济他省,罗淳衍对此意见颇大,认为这样做,于“民心与商情俱不服”,“勿作绝流而渔之计,虽前任已经办错,而改弦易辙,委曲调护,全仗人才”。他提出了酌留四成的具体意见。盐务方面,罗认为“尚有起色,惟偷漏太多,则顿形亏折”。而盐课全数拨解藩库,亦不合理。上述意见,并未被毛鸿宾所采纳,因为他当时正为湘军、淮军的粮饷、军备供应而背起沉重的经济负担。
丙、杜绝赌风。广东赌风甚炽,以买白鸽票为最,罗淳衍揭露番禺、顺德等地,均为地方豪绅所包揽,“盖此局凡孤儿、寡妇、流丐、穹民,但有一二铜钱,无不被其钩取攫去,以至淫盗之俗日炽,且因贪而悬梁投水者,又不知凡几。故不可不严禁,以杜奸贪。”
丁、科场弊窦最盛。广东科场积弊甚深,罗淳衍指出:“前两科俱有市侩不通者,八九名中式。场外飞卷,场内请枪,膺鼎乱真”。造成“粤东监生舞弊甲于天下,则众所共见共闻矣”。他还提出杜绝科场舞弊的措施和意见。
戊、洋药(毒品)问题。虽经林则徐在广东禁烟销烟,但屡禁不止。死灰复燃,至同治初年,洋药销售已公开化,当局从中抽税,罗淳衍虽认识“吸烟者,多半败类无行之人”,但他不主张禁烟,“理应抽收,可得重资”,“亦似不为过耳”。他倒认为问题的症结,在于“报税甚微,恐归中饱,似宜严加查察”,这是不可取的。
己、夷务问题。自鸦片战争后,广东外驻机构日渐增多,对外贸易日益兴旺。因此,夷务问题也日趋纷繁。如何办理夷务,罗淳衍有这样看法:“办理夷务,固不可争挑衅,然遇事自有道理,若将就太过,彼更诛求无厌,陵轹不己,不如与之说理,善为开解调处也”。
四
书信历来被认为是人际之间报道见闻、抒发感情和传递信息的工具,具有真实性、报道性和保密性。毛鸿宾和友朋交往的书信,主要议论与镇压太平天国、捻军有关的军情、政情、财情与人情等方面的问题,由于多出自本人的手笔,且未经披露,所以,具有较高的学术和史料价值。虽然曾、左、李、胡等人来往书信较多,但这么集中收聚在毛鸿宾一人手里,从侧面也说明毛鸿宾与他们密切的关系和所处地位。古往今来,人们都十分重视名人书信的收集和保存,这不仅由于它本身史料价值所起作用,同时,书信被视为书法艺术品的价值也是不容忽视。这些未经发表的名人书信,定能引起世人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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