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注青撰《黄兴年谱》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刊印问世。
我读过解放前后出版的介绍黄兴生平的传记,涉猎过台湾、香港刊行的《黄克强先生年谱》一类著述,浏览过薛君度在美国写的《黄兴与中国革命》,比较起来,毛撰《年谱》无论是资料的搜集和考订,还是史事的裁剪和编排,都给人一种后来居上、胜于畴昔的印象。
使人产生这种印象的基本原因,是和作者掌握了大量的资料分不开的。20年前,作者就开始着手资料的搜集。日积月累,他不仅占有了已公开和未公开发表的文字记载;而且在同黄兴的子女和亲属、同学和门生、共事过的战友和部属等各方面人士的频繁交往中,了解到不少有关黄兴的起居情趣和遗闻轶事;又曾不惮其烦地从事调查访问,在长沙县高塘公社凉塘等地发掘到藏于黄兴故旧乡邻当中的口碑。这后一方面,更是以往为黄兴立传撰谱的人们所难于做到的。
就资料加以考订甄别,以期去伪存真,去芜存精,也许比访查搜集要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对此,作者是下过功夫的。全书所录史事,大多数确凿可靠。不少为以往黄兴传、谱所辗转沿用,似可征信的史实,作者都周详考辩,予以订正。例如,作者考证,黄兴不是14岁进岳麓书院,而是19岁入城南书院读书,据此,黄兴得中秀才,也就不是过去人们所说的19岁,而是22岁,至于赴日本留学的年月,以往都相信刘揆一《黄兴传记》、张继《黄克强先生年表》所载无误,作者也没有相习沿用,而是通过对文献资料和访问记录的反复考证,指出不是刘揆一、张继所记辛丑(1901年)年冬,而是壬寅(1902年)年春夏之交。特别是刘揆一在《黄兴传记》中描写的乙已(1905年)春他随同黄兴回到湖南,准备接应马福益洪江起义而迭逢险阻的那段惊骇动人的经历,曾被人们认为,既出自当事人的记述,当然是无庸置疑。
然而,作者对此也没有轻信,而是周密查考,证实了刘揆一这段绘声绘色的历险记,纯属子虚乌有,因而在年谱中加以摒弃(作者就此史事所作的辨误,已撰成《黄兴乙已春回湘历险订谬》一文,将在《辛亥革命史丛刊》第2辑刊登)。类似的考证,还有几处,不再缕述。
按情理说,作年谱的人对于谱主总不免有所偏袒,多少流露着为贤者讳,为尊者讳的情感。而《黄兴年谱》的作者则不是这样的。他对黄兴的嘉言懿行、丰功伟业固尽量收录,但并不溢美过誉,对黄兴的瑕疵和过失,也未曾隐讳(如第260页摘录了黄兴1914年10月复宫崎寅藏函中的一段,错误地称颂日本侵略军入侵山东是“贵邦仗义兴师,得收青岛”云)。这种秉笔直书的态度,是应当倡导的。然而,《黄兴年谱》并不能说已经达到无懈可击的程度。少量的史事,在征引史料时也稍欠精当,似还有商榷的余地。比如,在记载1903年11月4日(阴历癸卯年九月十六日)华兴会成立的纲目下,作者引述了刘揆一、章士钊、周震鳞、黄一欧等人的回忆(第26—28页),开列了参与当日聚会的人名。但细加考察,所开列诸人中,刘揆一、秦毓鎏、苏玄瑛、谭人凤等是否在场,就很难坐实。按刘揆一在《黄兴传记》中说:“迨十一月(阴历),揆一回湘,公乃邀合吴禄贞、陈天华……等,创立华兴会省垣连升街机关部。”如肯定华兴会成立于九月十六日,则刘揆一没有与会;如认为刘曾到会,则华兴会成立日期不当为九月十六。据秦毓鎏其民国初年自书履历称:“癸卯冬,返国,后设立丽泽学院、青年学社于上海,……甲辰夏,赴湘与黄兴、刘揆一等举事于长沙,立华兴会为机关部。”由此推断,华兴会成立时,秦毓鎏尚在日本。至于苏玄瑛,则在1904年华兴会筹划起义前不久才到达长沙,起义计划泄露后,他仍留在长沙,安然无事(参阅《曼殊大师全集•序》);谭人凤则迟至1906年冬才同黄兴相识(见《年谱》第64页),他们两人不仅没有出席1903年11月4日的会,且是否华兴会员,还是疑案。华兴会的建立和起事,是黄兴毕生事功中的荦荦大者,无疑,在他的年谱里,弄清楚参与创始其事的是哪些人,是有必要的。本着责备贤者的想法,执以向作者请教。
如果说,黄兴毕生的功业是“大醇小疵”,那末,《黄兴年谱》这部书,也可以用这四个字作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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