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第一次有政策、有阵容的内阁，就要算民二的熊希龄内阁了。赣宁失败以后，北方的空气大都认为从此可以停止破坏，渐渐使政治走上正轨，这种思想，在西洋人的中国通当中，在半新不旧的士大夫阶级中，颇占势力，因此袁世凯至少成了一个可与有为的英明领袖，于是代表中和的智识阶级者——进步党，很热心的愿为袁政权下的俾士麦伊藤博文。这一次的内阁，号称第一流内阁，其大政方针宣言洋洋万言，里面很有些迎合时人心理的话，也很有些具体的办法。二年九月十一日发表名单出来是：

总理兼财政熊希龄，陆军段祺瑞，海军刘冠雄，内务朱启钤，外交孙宝琦，交通周自齐，司法梁启超，教育汪大燮，农商张謇。

这里面朱孙周三人是袁系中比较开明的人物，至其余的熊梁汪张四人大概都与戊戌变法有点关系，所以从整个的历史看来，这是缓进的改革派最好也是最后的一次试验机会。（袁氏本人虽然是戊戌的投机者，然而也总算是当中一名重要脚色。）就中梁氏尤其是抱负不凡，急于想一试身手。叫他就司法间曹，还不能称心如意，但是在袁氏独断之下，他也只好屈就点再说，袁梁两人本来是旧识，可是戊戌一场滔天大祸之后，转眼十五年，变成这个局面，想两个人见面都有些说不出的衷怀，可惜当时人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们这里面的曲折。好在民国以来的政局，昔友今敌，昔敌今友的事，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

熊内阁当中有两位翰林、两位举人、一位侍郎、一位督抚，来自田间的倒还不多，履历颇为好看，旧派的人相当满意。那时风流文采也颇有正始遗音，有什么大文章，都是公推梁总长执笔的。高文典册，堂皇极了。

熊内阁施政方针中原有一项惊人的改革，就是废省存道。（最初还是废省改州，尤其有魄力。）无如为袁氏爪牙军阀所阻格，竟不能再提，可以说是中国进步迟滞一个大原因。（其实袁氏个人是主张废省，因为他自己从省的地位取得政权，所以他深知其中弊病，但是手下北洋军阀个个都想抄他的老文章，他毕竟不敢开罪他们。）现在这段故事恐怕知道的已经不多了。（前几年还在旧书摊上遇见当时油印的全国分道的草案。）

梁氏出长司法，本非本怀，但是他在民初奠定下来极好的司法规模，一面维持前清刑部专门的传授，一面罗致新的学者，一直保有独立精神，清苦自守，这是北京政府不可埋没的好处。

但是袁氏的野心终于抑制不住，连这个装门面的内阁都不愿意他存在，熊梁只好连翩去职，从此以后，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内阁了。

原刊《子曰丛刊》1949年第6辑，题为《中华民国内阁升沉录》。此为其中节选，标题系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