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翁——王祺,他的临书作画,在这个年头,也可以说是:“大胆之至”了!
这一次,他和汪亚尘两人,在中央饭店合开展览会,当然,他那样粗豪浑璞的作风,恭维他的人很多,而说坏他的,恐怕也不在少数吧?但是不论恭维和说坏,这站在相对立场上的两派批评者,都不能够深切的认识思翁,都不是王氏的知己,这是我敢断言的。
思翁年来作风的大转变,他是具有深心的;大概肤浅的人看起来,以为他绝对的脱离古人的规矩绳墨,简直在胡闹;而稍为明白一点的人,只知道他在革命,在创作;但是试问怎样革命?怎样创作?也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
我看到过他早期的作品,又和他深谈过,我知道他从前是师法四王吴恽的;他从前也曾墨守成法,循规蹈矩的一笔一笔地画;并且他自己也以为这样是对的,这是七八年以前的话。后来,他转悟过来了!他知道中国的写意画,画到了四王吴恽,已经是推车撞了壁;弄到发展到再无可发展的今日,“不进则退”,当然是在一步步的后退;中国画的本身上,非有另辟蹊径的勇气,大有此路不通的模样。
这并不是我在替他帮腔,是的的确确有真凭实据的;我有几个比方:第一是果树,在树的本身,开花结实,取实栽种,逐代的新陈递延,那么,弄到后来,就把良好的果品,变做极窳的东西,所以一定要移接;第二是动物,不论飞禽走兽,如果把各异的种类相配偶而产生的新生命,也一定比原来的族类更繁衍。
讲到中国的画,自从六朝的时候,佛教东渐,把印度的绘画雕塑的作风,羼入了以后,方愈见灿烂,从此发扬光大,一天天的进步;上溯晋代的顾恺之,梁代的张僧繇,一直到唐代的吴道子,杨惠子等等,他们从直接间按上面,得到不少异族艺术的作风的暗示,在艺坛上享悠久的盛名,这并不是偶然的。
宋代是承着唐代的流风余韵,所以也盛极一时!由元而明清,作画的途径是越走越逼仄,差不多陈陈相因,一点没有新的,兴奋的原子,加入进去,所以中国画到了四王,已经循规蹈矩到了极点,仿佛写字的人,由钟鼎,大小篆、分隶,正楷,一一直写到翰林先生朝考的白摺子为止,工也无可再工,稳也无可再稳,但是,艺术的风格,已经到了极端束缚,这仅仅是匠人们的能事了。
在这个过程中间,虽然也有一两个杰出的作家,要想破坏了古人的成法,来冲出藩篱以外,好像八大山人,石涛和尚之辈,而当时的人,一定不把他重视,一定很僧恶他!这样的天才,不能不暂时的埋没,而发扬光大到他们的身后。
思翁先生,他看透了这些,他并且知道艺术和民族性,是并行的,在这民气销沉,艺风衰歇的时代,再不能亦步亦趋追随古人陈迹了;所以他毅然决然的变更作风,用粗笔仗大线条的兴奋人心,发聋振聩的创作,来另辟画的途径,使大家看到了这一类的画,可以耳目一新一一从沉沉的暮气里,发出清晨的光旭,这是创作的,革命的!并不是满纸灰堆,随便在那里胡闹啊!
我大胆的来道破思翁的用意,好叫读他画的人,知道欣赏到牝牡骊黄以外,或者思翁见了,引为知己之言吧!
(南京《中央日报》1935年4月14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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