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祺,字淮君,别号思翁,湖南衡阳县人,世居衡阳乡,以农为业,家有竹林,年产笋竹甚丰,思翁少年时,常随其父,携笋或竹,在衡阳市上售卖,一家数口,赖以维持。
思翁生于民前二十二年二月二十日,卒于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四日,享年四十八岁,他自幼聪慧异常儿,五岁入学,十二岁读完五经四书及《史记》、《汉书》等。十四岁,入衡阳中学,诗文冠绝侪辈。十九岁,考入长沙优级师范,以毕业成绩优异,由湖南省府保送日本留学,习政治经济,因黄克强先生介绍,即参与同盟会,奔走革命。
民国二年,回国参加二次革命运动。四年,参与讨袁运动。五年,任湖南民政司长,与浙江嘉兴名媛陈洁殊女士结婚,伉俪情深,共生六男二女。
民国七年,留学美国。九年返回广州,任大元帅府参议。旋调军政部秘书。十六年,任湖北农工厅长兼水利局长。十八年,任立法委员。二十年,任湖南省党部执行委员。二十四年,任中央监察委员,中央党部编审委员。二十六年,以肺病卒于衡阳故里。
思翁在日本留学时,与日本大杉荣,及同盟会会员刘师复,过从甚密。大杉荣是日本无政府主义的领导人物;刘师复是中国海鸣学社的主持人物;留学美国时,又与美国无政府主义者高德曼女士相识,因此思翁乃笃信无政府主义,持久不衰。民国三年,师复病死上海,思翁与少数同志,葬之于西湖烟霞洞侧,题其碑曰“师复之墓”,下署“思翁”二字;笔法苍劲,碑墓崔巍,白杨萧萧,鸟声上下,往吊者无不愤然泪落。
民国十二年,东京大地震,日本军曹,不经任何审讯,屠杀大杉荣夫妇及幼子于其家,举世震惊,称为二十世纪的最无理的屠杀。思翁在广州召集同志三十余人,举行追悼大会,印行大杉荣夫妇照片,分赠与会诸人。致词时,声泪俱下,闻之者亦泣不成声。思翁曰:“日本军阀的残忍,甚于中国军阀,日本危机的严重,甚于中国危机,吾人反抗军阀,即所以救中国而救日本也。”
民国十三年,中国国民党实行容共政策。时林祖涵在军政部任经理处长,林信仰共产主义甚笃,而思翁乃笃信无政府主义。双方甚相友善。
十四年国父病逝北平后,为集结同志力量,思翁在广州发刊春雷杂志,命余主编,思翁每期作论著一篇,辩论时政,春雷印刷费,月需三四十元,思翁一人负责之,时秘书每月收入,不过五六十元,力有不济,则由其夫人典质衣物首饰以充之,乐此不倦,夫贤妇亦贤,陈洁殊亦中国之奇女子也。
思翁不仅擅长诗文,对于书画尤有更深的造诣。书宗古篆,杂以北魏;画宗八大山人,得其神韵。民国十八年秋,思翁在南京举行书画展览,由余与弟武信,为之筹划布置,一日之内,定购者达百余件,南京各报,均有佳评,自此索书索画者极众。
思翁头大而秃,须密而粗,两眼闪神有光,眉长面胖,精神充沛,望之似寿者相,留学外国多年,而不着西装;服务军中,而不着军服,长衫布袜,大有过去绍兴师爷派头。
满口衡阳土话,不仅外省听不懂,就是不才,也不能完全听懂。一日自立法院归,愤怒不已,谓主席制止他发言,要他作成书面报告。事后调查,确有其事,因出席委员,除少数湖南人外,其他委员,均不知所云,故主席不得已而制止也。
思翁一生不事生产,收入少而支出多,终年在负债中过生活。二十三年,迫不得已,将杭州城内的房子卖掉,仍不能全数赎清,又以日本军阀主义入侵,国家危难,以是忧心如焚,思翁之患病早逝,悉由于此。
我事思翁,如事长兄;思翁爱我,如爱幼弟。他曾为狄克博炸弹案,替我四处奔走;他曾为我介绍女友,并劝我不要打牌,教我学习写字。十六年他任湖北农工厅长,曾电请我任主任秘书。足见他对我的关切,可算是无微不至。
民国二十六年,他因病退居衡阳时,我在南京,送他到下关,临别依依,叮嘱再四。他到了衡阳以后,不断来信,说他身体已大有进步,并邀我同往衡山一游,领略南岳的崇高伟大。谁知这年仲夏,我在赴甘途中,见到思翁病逝衡阳噩耗,我一人独立六盘山上,向南挥泪,大呼思翁思翁不已。
去年六月,为思翁逝世三十周年纪念之期,我与思翁胞弟毂君,商议举行追思纪念,遇以眼疾加剧,未克举行,海峤栖□,故乡何处?每念昔年老友,不觉涕泪之,兹值思翁八十冥寿之年,聊书所感,并为诗吊之:
纵横慷慨逐长风,
报国忘身即大雄;
梦断衡阳三十载;
天涯挥泪忆思翁。
(台湾《艺文志》杂志第40期,196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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