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格言”考源

尝阅《张治中回忆录》，知张氏于1948年曾抄胡林翼语规劝蒋介石，其词云：“长官之于僚属，须扬善公庭，规过私室。”唯不详出处。嗣见王之春《椒生随笔》，其中有《严西园语》一则云：“吾楚严西园先生宦秦作令几廿年，官绩循声，治行第一。尝曰：‘长官之于属吏，必当扬善公廷，规过私室。’胡文忠称其言之仁，为长官者，宜书绅以自勉焉。”由此可见。张治中氏所引，亦即当时官场中流传的那条所谓“胡林翼格言”。实际并非胡氏之语，而是他转述别人之言。但《椒生随笔》也未交代出处。旋读方濬师《蕉轩随录》，从其《读〈胡文忠遗集〉》一则中也发现此语，字句略有差异：“进贤退不肖，太守之职也。昔楚有严公乐园先生，官秦作守令，几二十年，宦绩循声，治行第一。尝曰：‘长官之于属吏，必当扬善公廷，规过私室。’仁哉斯言，可为法守。”核之胡氏《遗集》，此乃《抚鄂批札》中《宜昌府禀请将长扬县兴山县分别记功批》的一段原文。王之春抄录有疏误。在胡林翼的《遗集》中，提到严乐园宦绩的不止此批。咸丰十年二月十七日(1860年3月9日)《致严渭春廉访》一书中有云：“乐园先生之功在汉中，利及十世，久于其位也。”按胡林翼的遗闻佚事流传不少，记载往往分歧，读者必须考其史源，正其讹误，上述《张治中回忆录》所引的那条对待下属的“格言”，即是一例。

　　“左宗棠与史致谔手札”流传大略

史致谔，字士良，江苏溧阳人，清道光十八年(1838)进士，官至宁绍台道，借“洋兵”与太平军争夺浙东，在战略利害关系上违背了浙江巡抚左宗棠的意旨，最终以原品“休致”，终老常州。史致谔携归了不少有史料价值的档案，其中包括一批左宗棠的亲笔信件。

光绪二十四年(1898)，常州名士刘可毅从史致谔之孙新铭手中看到左宗棠的这批墨迹，特为写了《史氏家藏左文襄公手札后》，其后辑入《刘葆真太史集》中。此文表面调和左氏与史致谔之间的矛盾，如云：“文襄顾岭防，顾兰溪，顾龙汤军，先其大者；公之规绍，其小者，要之皆忠于国也。”其实为史致谔辩护。刘文云：“文襄之授公甬东也，曰浙中饷源全在宁波海口，是专责以治饷事耳。时淳遂甫复，课威坪之茶，入不足，则攻龙汤、防兰、援岭四军将仰哺甬东。甬东更筹规绍军，则饷益分益薄，而四军者将以饥溃。故文襄书力戒公逾曹江而西，缩地自固，专意储刍茭，资四军。四军者饱腾足恃，得专意岭防，戡金严，然后以余力规绍郡。且兵法使甬军先复绍郡，是裹贼于中，而促之急湘军斗，于形势亦不便。”然而刘氏代史致谔提问：“攻绍须军，防曹江不须军乎?防曹江，则甬东无日不危；进攻则甬东可冀一日安，然则规绍之军能已乎?”可以这样说，刘可毅是最早研究这批左宗棠手札的人。其时尚无刊本。刘文末署：“光绪戊戌八月。”

其后史致谔后人终于将这批信函刊行。民国元年(1911)，著名学者江阴人缪荃孙应史新铭之嘱，撰《〈静香书屋诗钞〉序》，其中有云：“史氏自汉著名溧阳，至静香先生因就姻迁常州，代育名流，又为吾常望……今心铭太守世守规矩，宝藏弗失，前曾印左侯与令祖士良观察手书，今又拟刻此编，可谓贤已!”末署“壬子七月”，盖民国元年之作。见《艺风堂文漫存•辛壬稿》卷二。按：心铭即新铭。左侯即左宗棠。此文证明，这批左氏信稿于清末已经刊行。

1952年，我在常州从史致谔的玄孙绍美手中，见到两种未刊档案。其一是宁绍台道致江浙督抚的公牍；其二是史致谔与英法军官的一批信函。这些都是记载外国干涉浙江太平军的珍贵史料，以后由荣孟源前辈选登于《近代史资料》增刊——《太平天国资料》中。与此同时，我在常州市图书馆看到了《阳湖史氏家藏左文襄公手札》的石影本。1955年第3期《历史教学》发表我的一篇论述外国干涉浙江太平军的文章中曾注明征引了此书。近年，出版界又据绍兴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收藏的抄件排印了左宗棠致史致谔的这批信，编者并未声叙此前已有石印本，其实也就是抄件的祖本。特为补考这些信件的流传大略，供读者参考。

湘军人物胡、曾、左等的信札，近来发现甚多，对之辨别已刊未刊，这是一项必不可少的考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