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 湖南人物 | 人物专题 | 湘人文库 | 人物研究 | 人物图片 | 史迹馆所 | 影音作品 | 关于我们
 
  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研究 > 研究文章
何绍基曾国藩诗论比较
作者:雷磊
【摘要】何绍基与曾国藩并称为宋诗派大家。曾国藩称何绍基“诗亦远出时手之上”,钱仲联先生《梦苕庵诗话》则推“为晚清学苏第一人”。何绍基又长于诗论,黄霖《近代文学批评史》认为“从文学理论批评而言,在道、咸间的宋诗派中,还是要数何绍基的言论最为突出”。
  一

何绍基与曾国藩并称为宋诗派大家。曾国藩称何绍基“诗亦远出时手之上”,钱仲联先生《梦苕庵诗话》则推“为晚清学苏第一人”。何绍基又长于诗论,黄霖《近代文学批评史》认为“从文学理论批评而言,在道、咸间的宋诗派中,还是要数何绍基的言论最为突出”。

但是何绍基诗名为书名学问所掩,而曾国藩在宋诗派中的名望亦一时远高于何绍基,这可从下面的几则引文得知:

有清二百余载,以高位主持诗教者,在康熙曰王文简(士祯),在乾隆曰沈文悫(德潜),在道光、咸丰,则祁文端(◇藻)、曾文正(国藩)也。

山谷(黄庭坚字山谷,号涪翁)则江西宗派外,千百年寂寂无颂声,湘乡(曾国藩)出,而诗学皆宗涪翁。

谁不知道曾国藩是满清中兴的大将?但他同时又为桐城派古文中兴的巨子,他的魂力还能使他为黄庭坚的功臣,复兴了江西宗派,这也不算奇怪,大人先生的心之所向,一经腾为口说,播为声气,足以转移风气,陶铸一世之人……。

国藩诗学韩愈、黄庭坚,一变乾、嘉以来风气,于近时诗学有开新之功。

一则曰“以高位主持诗教”,即说曾国藩是诗坛的盟主、宋诗派的领袖;二则曰“复兴了江西宗派”,是说曾国藩为宋诗派的开创者;三则曰“于近时诗学有开新之功”,言曾国藩在宋诗派诗歌理论上颇有建树,可为宋诗派的理论家。曾国藩在宋诗派中的崇高地位不容怀疑,但他所取得的成就真有那么高吗?

我认为,不可忽视曾国藩政治上的特殊地位对宋诗运动所起的特殊作用。但他在宋诗的创作与理论上所取得的成就同他在宋诗运动、宋诗派中的地位并不完全一致。

曾国藩并不是嘉,道之际宋诗派的开创者,真正的开创者是程恩泽,时人早有定论。郭延礼、钟贤培等人的著作或文章中都提到了这点,而黄霖的《近代文学批评史》说得更明白:“一般认为,道、咸间的宋诗运动直接发轫于程恩泽。”

曾国藩的诗歌成就也不如他同时的郑珍、何绍基、莫友芝这三位宋诗派的代表作家,这一点也有定论。为了便于把握何、曾诗论异同,先简略地谈谈他们的诗作。曾国藩现存诗三百多首,主要为应景、题赠、酬答之作。如五古《小池》:“屋后一枯池,夜雨生波澜。勿言一勺水,会有蛟龙蟠。物理无定资,须臾变众窍。男儿未盖棺,进取谁能料?”又如《秋怀五首》之二:“蟋蟀吟西轩,商声方兹始。小人快一鸣;得时亦如此。大泽藏龙蛇,严冬卧不起。明岁泽九州,功成返湫底。吾道恶多言,喧嚣空复尔”。这两首诗风格大体一致,托物言志,颇有雄直之气,较能代表曾诗的概貌,然急于抒志,到底有碍情韵的贯通与完满。何绍基现存诗远多于曾,有两千余首,可见他更专力于诗。何绍基擅长山水、咏物之作,佳作颇多,如历来称道的《飞云岩》、《北望》、《滩行》、《逆风》、《素心兰》等。试举《逆风》为例,很可见出诗人的诗风与性情:“寒雨连江又逆风,舟人怪我屡开篷。老夫不为青山色,何事欹斜白浪中?”这里,并不是以何之长比曾之短,也并不想对何、曾诗作作全面比较,然何绍基远“多可传之作”,总体成就也高于曾诗,则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曾国藩是不是宋诗派的理论家呢?曾国藩论诗言论颇多,散见于他的日记、家书、书信、诗文之中,另外是他历数十年编定的《十八家诗钞》。他的诗论无疑对当时宋诗创作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而何绍基的诗论在宋诗派中也相当突出,因此有了将两者的诗论作一比较的必要。到底谁在诗歌理论上更有建树呢?谁更能代表宋诗派的审美趋向呢?谁对当时及以后的诗坛产生了更大、更深远的影响呢?这一系列问题,只有通过比较才能到得解答。



(一)文道观

关于文与道的关系,何、曾基本精神大体一致,即道为主、文为辅,道是目的、文是手段,“文道合一”,也就是“文以载道”的传统观点。

其实曾国藩诗论深受何绍基影响。曾国藩京官时期与何绍基为交好,谈诗亦甚相得,可从曾国藩日记和家书中看出来:

因为何子贞题画梅卷子。果能据德依仁,即使游心于诗字杂艺,亦无在不可静心养气。……灯后,何子贞来,急欲谈诗,闻誉,心忡忡,几不自特,何可鄙一至于是!此岂复得为载道之器乎?

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

更初,何子贞来谈诗文,甚知要得艺通于道之旨,子贞真能自树立者也。余言多夸诞。

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

曾国藩认为作诗要“据德依仁”,于作诗中亦能“静心养气”使德业有成,这与“谈诗文甚知要得艺通于道之旨”是一个意思,也是与何绍基“尤最符契”处。何绍基关于文与道的关系有更精僻的论述:“艺以道精,道以艺著。然艺也者,无尽而可尽者也,若道则无尽者也。子之于诗富矣!美矣!今以后吾愿子之专一于道,而不复学为诗也。道充于身,德涵于心,心与造物游而理于事类精,乃演之于文,乃声之于诗,万情毕入,万象俱出。将所谓《三百篇》、《离骚经》者,符契焉耳,筌蹄焉耳。”(着重号为笔者所加,下同)这话的大体意思也是强调道,是“得道言宜”。

社会经历与社会地位的相似,决定了曾国藩与何绍基诗论有相似的方面。曾、何都是封建秩序的卫道者,他们关于伦理、政治的思想基本相同,都强调诗歌创作为伦理、道德服务,这有别于龚自珍、汤鹏、魏源等批判现实、关注政治的进步思想。

但是,何、曾文道观又相互区别,这更值得重视。在涉及到道的具体内涵、如何做到文道合一、创作中怎么处理文道矛盾等问题时,他们有不同看法,甚至大异其趣,也从而决定或影响了他们诗论其它方面的不同。

居京时期的曾国藩非常重视文学创作,他说:“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曾国藩始终未忘怀于诗歌创作,“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长期的钻研,使他于诗颇有心得,自视亦甚高,“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吾狂言者”。甚至“名心大动,忽思构一巨篇以震炫举世之耳目”,但曾国藩毕竟未局限于词臣角色,他更着力并带给他更多声誉的是理学,“第一则孝弟为端,其次则文章不朽”,这是曾国藩一生的信条。曾国藩的理学思想受到唐鉴、倭仁二人影响极大。他于道光二十一年七月十四日记记唐鉴教诲曰:“先生自言生平最喜读《易》。又言为学只有三门:曰义理,曰考核,曰文章。考核之学,多求粗而遗精,管窥而蠡测。文章之学,非精于义理者不能至。经济之学,即在义理内。又问:经济宜何如审端致力?答曰:经济不外看史,古人已然之迹,法戒昭然;历代典章,不外乎此。又言近时河南倭艮峰(仁)前辈用功最笃实,每日自朝至寝,一言一动,坐作饮食,皆有札记。或心有私欲不克,外有不及检查者,皆记出。先生尝教之曰:不是将此心借他心来把捉才提醒,便是闭邪存诚。又言检摄于外,只有‘整齐严肃’四字,持守于内,只有‘主一无适’四字。又言诗、文、词、曲,皆可不必用功,诚能用力于义理之学,彼小技亦非所难。又言第一要戒欺,万不可掩著云云。听之,昭然若发蒙也。”这段文字虽是转述唐鉴的思想,其实不妨看作是潜移默化成了的曾国藩思想。义理之学的核心——一三纲五常是他追求的最高目标,诗文只是“小技”,是工具,“诗文之业亦可因以进德”。当然,曾国藩并未彻底执行理学家的文学观,上引他欲构思一巨篇以震炫当世即一例,他有“立言”的大志向,因为认识到“文章”可以“不朽”,自己的声望是可以通过“立言”夹达到扩大的目的,曾国藩“名心”极重,抱负极大,他不会放弃可以作为出人头地手段的文章大业。一方面是立命所在,一方面是“名心”所系,而诗文是害道的,这一对矛盾的阴影永远笼罩在曾国藩的心头,他最终也没能解决它、超越它。曾国藩在日记中一再提到“数日心沾滞于诗”,“一早清明之气,乃以之汩溺于诗句小技,至日间仍尔昏昧”,“好作诗,名心也”。此后曾国藩思想日趋成熟,初出茅庐时的燥动不安渐有收敛,他试图解决文道矛盾,并在自己的认识里将文道矛盾调和到了一定程度。曾国藩追求道与文“兼至交尽”的境地,这是他解决矛盾的方案,具体的办法也许是他说的“诚能主一,养得心静气恬,封天机活泼之时,即作诗亦自无妨”。或“但于孝弟上用功,不于诗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这显然是一厢情愿,如此并不能达到文道“兼至交尽”,曾国藩此后自己体验力行的失败说明了这一点,他说:“自周公以下,唯孔孟道与文俱至。……若专务道德,文将不期而自工,斯为上哲为然。”因此他进而认为要作好诗文有时“道与文竟不能不离而为二。……欲学为文,则当扫荡一幅旧习,赤地立新,将前此所业,荡然若丧其所有,乃别始有一番文境。望溪所以不得入古人之阃奥者,正如两下兼顾,以至无可怡悦”。这里谈的是古文,曾国藩对于古文更富有创作经验,他在古文创作中体会了“不得不离”,但他“离”的观点并没有彻底贯彻到创作中去。诗歌创作尤甚,曾国藩是将“理”高悬于顶,始终牵引着自己创作的方向。

何绍基并不没有受到如曾国藩的道与文夹击的痛苦煎熬。因为何绍基的“道”其特点是“自然”,这有两个层次含义:其一,本体论上的,即天道。不象曾国藩那样只强调伦理纲常,何绍基的“道”有时自发地意指自然之理、客观规律,是“道法自然”。他在《与汪菊士论诗》中说:“是道理精神都从天地到人身上,此身一日不与天地之气相通,其身必病;此心一日不与天地之气相通,其心独无病乎?病其身则知之,病其心则不知,由私意物欲蒙蔽所致耳。今想不受其蒙蔽,除却明理,更无别说。”天地“道理精神”即是客观规律,人须“明理”——认识客观规律才不被“私意物欲蒙蔽”,从而能顺应自然规律,身心得以健康发展。前引“道充于身,德涵于心,心与造物游而理于事类精”,这个“道”、“德”并不完全是指独立于宇宙万物之外的绝对理念,而是通过“心与物游”即观察事物、思考万物而求得的“理”。何绍基是反复强调“阅历事物”、“兼该众理”,“现在做何事,便尽现在之理”,这里的理便都是指客观道理。其二,道德修养层次上的,即人道。何绍基做人的特点还是自然,自然就是顺应规律,就要刚柔相济:刚的方面是真,指做人要有“真气、真骨、真形”、“真我自立,绝去摹拟”;柔的方面是诫,指“浑成无垠咢”、“温柔敦厚”。这两方面合起来,用何绍基的话说便是“不俗”:“余尝叹山谷云:‘临大节而不可夺,谓之不俗’。此说不俗意最确。俗非坏字眼,同流合污,沾泥带水之渭也。圣贤做事,道理所在,随步换形,毫无沾滞,禹、颜之易地皆然,圣之清之任之和,大圣之时中,皆是同此理。”“不俗”就是指做人自然、有个性。这与曾国藩做人要求“整齐严肃”、“主一无适”有浓厚的道学气大不相同。

何绍基说人心“要它刻刻与天地通”,可见何绍基要求天道与人道、道与人合一。从此出发,何绍基主张“文与人一”。他在《使黔草自序》中说:“诗文不成家,不如其已也;然家之所以成,非可于诗文求之也,先学为人而已矣。规行矩步,儒言儒服,人其成乎?曰:非也。孝悌谨信,出入有节,不悫于中,亦酬应而已矣!立诚不欺,虽世故周旋,何非笃行!至于刚柔阴阳,禀赋各殊,或狂或狷,就吾性情,充以古籍,阅历事物,真我自立,绝去摹拟,大小偏正,不枉厥材,人可成矣。于是移其所以为人者,发见于语言文字;不得移之,斯至也。日去其与人共者,渐扩其己所独者,又刊其词义之美而与吾之为人不相肖者,始则少移焉,继衍的相同一面。但他们崇尚的审美风格更突出的是不同方面。曾崇尚阳刚之美,何偏重清畅之气。“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是一二人之心所向而已。”曾国藩是以此“一二人”自许的,他力图造就贤圣人格,期望以自己的人格光芒去拯危易俗。在文学上,他欣赏力量的美学,崇尚阳刚之气、雄奇之风。“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豁达光明”与“恬淡冲融”是对称的美,而曾国藩价值取向显然在于前者。

何绍基则主张作诗直抒胸臆,追求清峻畅达诗风。他说:“吾为诗,取达吾意而已,吾所欲言,纵笔追之,而即得焉,天下之至快也。”又说:“行文之理,与做人一样,不粘皮带肉则洁,不强加粉饰则健,不设心好名则朴,不横使才气则定。要起就起,要住就住,不依傍前人,不将就欲目,有时遇题即有诗则做,有时遇题而无诗则且不做。”何绍基的诗“合学人之诗与诗人之诗二而一之”,他的审美趣味也是同他“人与文一”的文学观相一致。

何、曾文学思想还很多,本文只择要比较如上。

曾国藩的诗论较多地带有政治家的倾向性,强调诗歌为伦理政治服务;何绍基诗论才更近于诗人的文学观,这是因为他更有得于诗歌创作的内在规律。但这并不影响曾国藩在当时诗坛上的崇高地位,他的诗论在当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风气为之一变。曾国藩极高的政治地位使他俨然成为当时思想界的精神领袖,同时他的诗论也是同传统文学观(如文以载道)合拍的。因此曾国藩在诗坛上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则不足为怪了。但我们还是应该看到何绍基对中国诗歌的发展影响更为深远,“同光体”就是一个例子,本文并不就此展开,容另文讨论。


下载全文:
 
来源:《曾国藩学刊第五期》
时间:
 
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Webmaster:web@library.hn.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