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阴左季高（宗棠）先生，崛起前清同、光之间，以儒臣秉节钺，底定边疆。综其生平，尤以用兵于关陇新疆省为最久，而功绩亦最多。去岁十一月二日（夏历十月初七日）为先生诞辰，湘人士之旅陕者；咸肃衣冠谒祠，敬谨致祭，盖去先生之死正五十年矣（左公死于清光绪十一年乙酉）。祭礼告成，有属予为纪念辞，以识先生之勋绩者。以予之不文，愧未能表扬先贤于万一。爰就先生生平事业之荦荦大者，条举数端，以为纪念辞可也。文之工拙，则非所计，幸阅者谅之。

一曰戡定内乱也。满清以异族专制，政治腐败。洪、杨揭竿而起，自珠江流域以至长江流域，遍于十七行省，欲推翻胡虏之天下，而代以上帝之天下。其时中原板荡，民不堪命。左公先后应湘抚张亮基、骆秉章之聘，赞理军务，运筹决胜，湖南赖以保全。旋募练湘勇五千人，立为楚军，率之东下，转战赣、皖、浙、闽、粤东，数立奇功。洪、杨之党黄文金、李世贤、赖裕新、杨辅清、汪海洋辈麋聚江、浙，声势浩大。左公节节攻剿，节节击破，先由婺源间道入浙，解衢州之围，然后分道进捣金、严，取建瓴之势。规复杭州肃清全浙后，督师入闽。先以一军由海道入漳州，自率所部由延平进剿。闽事既平，复追及于广东嘉应州之黄沙嶂，所有渠魁次第就戮，东南半壁于以安定。及奉凋督陕甘之命，公自以生平足迹未涉关陇，所部将士不耐寒冷，不惯麦食，于西北风土、捻回伎俩又毫无所知，且地方残敝山川险阻，绝非东南用兵之易奏肤功。乃熟审主客长短之势，默察饥饱劳逸之情，议定进兵次序，先捻后回，先陕后陇，分道并进，剿抚兼施。必清后路，然后进驻兰州，必清河湟定肃州，然后及于关外。当其督师入关也，当事者狃于抚议。加以回、捻交讧，逐至糜烂而不可收拾。二华、临、渭、长、兰、◇、郿、咸、泾、兴武、鄠、醴等县，均被捻虏掠一空，直扑省城。而前后抚臣，又意见龃龉，将无统率，兵不用命，形势盖岌岌危矣。公师次谓南，捻酋张总愚闻之，踉跄狂奔，乃转旆渡河而北，追及于燕、齐之交。会黄、运两河涨水，公沿运筑墙，且防且剿，卒破平之。复振旅入关。公以陕甘全局安危，不争一时兵事利钝。一面用兵，一面即须筹办善后，庶几一了百了。力主只分良匪，不分汉回。解散胁从，以孤其势。其时陕省东北延榆绥各属，土匪、饥民、溃兵、游勇所在纷扰。并与甘回相附丽。西南回匪踞董志原老巢，北接庆阳，南连邠、凤，东北达鄜、延一带。十八头目号十八营，四出剽劫，陕回、甘回之嗜乱无归者，汉民之被胁从教者，亦孱杂其中。合计两路回、土人数近二十万。公部署既定，分南北中三路并进，势如破竹。陕疆底定，移师度陇。其时陇中已无完土，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宁夏、河湟、酒泉诸回各据一方，互相首尾。而陕回败遁入陇者，又复相与勾结，蜂屯蚁聚，凶焰弥张。土匪纵横，乘时并起。加之荆棘塞途，馈◇纡阻，沙飞溜浊，雪虐风号，师行艰难，百倍内地。公乃驻军董志原，扼秦陇关键。驻军秦州，通兰州饷道。驻军正宁、宁州间，为通庆阳之谋。驻军泾州，为通平、固之渐。大小数百战，扫荡而前，戡平金积，底定宁、灵，河州、西宁以次克复。旋会师肃州，关内大定。查陕甘回乱十有余年，陕乱起于汉、回构怨，回部乘机戕害团防大臣，据地阻兵。陇则由于新教蓄谋不轨，企图独立。平凉三次失守，兰州亦两次被围。势极狓猖，寝寝成张骏、赵元昊之祸矣。公仅用兵五年，一鼓平之。时关内虽完全肃清，而关外回部窜扰，拔城掠地，驻军不能制。公督师出关，筹兵、筹饷、筹粮、筹转运，一身任之，算无遗策。由肃州出嘉峪而西，本汉唐师行大道。然安西、玉门、敦煌已遭回部虏掠一空。而自安西抵哈密，计程十一站，千里而遥。经由戈壁，无台站，无水草，沙砾纵横，人马每多困踬。中间仅安西城北四站马莲井，支帐小憩，以备汲饮，未可久留。过此七站抵哈密，全为缠头回族聚居之所，声息久已不通，用兵困难万分。公乃创为分起出关之议，先将甘、凉采买粮料运存肃州，又由肃州出关运至玉门，然后头起开拔至玉门，又用其私驼转搬玉门存粮赴安西，腾出官驼官车转运第二起军粮，而后第二起继进。余均仿照办理。比抵安西作一停顿，又裹粮进哈密。如此层递衔接，人畜力舒，士气当新。并先遣一军置屯哈密，别遣一军进驻古城。然后督率大军，先清北路以固根本。既定吐鲁番、辟展，再遣师南向。南路八城先后克复。帕夏余党五次寇边，亦随即扑灭，全疆底定。盖东自潼关，西迄葱岭，南自巴蜀康藏，北至蒙古，周十数万里，公一手提挈还隶职方，不过数年事耳。

二曰保全领土也。祖宗土地，不可以尺寸让人。公言论之严正，精神之伟大，盖历万古而不磨。当鸦片战后，外人谋我益亟。其时，朝野人士外畏枪炮之坚利，内虞财富之竭蹶。门户洞开，沿海无设防之具。新疆一省，亦欲听其自成戎索，伊犁更无论矣。公在东南时，规划海防事宜，如购造轮船，添制枪饱，建修守具，筑造炮台，创设渔团，操练兵勇，靡不高瞻远瞩，纲举目张。而于初次莅闽，即汲汲以经营台湾为要务。去闽时，对于台湾吏事、兵事尤多规划。查台湾孤悬海外，设郡之始，本定额兵，更番戍守。咸丰初年，因内地兵事孔亟，班戍之制不行。战船九十六号亦无一存者，而饷额仍旧，修船费如故。将弁蔽于下，镇臣惑于上，积习相因，莫有举而振作之者。台地物产素饶，洋药、樟脑、盐等，官府引以为利，陋规甚大。台民愤官之贪庸也，乃相率结会私斗，浸成巨案。谚云，“十年一大反，五年一小反”，非无故也。朝野玩曷若此，公早有我弃人取之忧。乃未雨绸缪，惨淡经营，台湾之防备甚固，直至公死后十年始沧于日，甚可惜也。咸丰十年，俄人乘布鲁特之乱，窃踞伊犁，占地自雄。而借口“代守”，谓俟我克复乌鲁木齐、玛纳斯之后即当交还。盖俄人暗中助逆抗拒，料定官军万难幸胜也。比官军连下各城，并克复南疆，而俄不践前言，设官榷税，稳踞于故。且庇匿叛逆，纵其党类，四出窥边。其无意交还，不言可知。时我国内正值连年用兵，财力久殚，议者至欲撤兵，退守甘境，公独大声疾呼，力排众议，期期以为地不可弃，兵不可停。出塞之师系恢复旧疆，非黩武穷兵，侈言远略者可比。具斥崇厚和议之非，有云：“武事不竞之秋，有割地求和者矣。兹一矢未闻加遗，乃遽议捐弃要地，餍其所欲。譬犹投犬以骨，骨尽而噬不止。目前之患既然，异日之忧何极，此可为叹息痛恨者矣。”公以同治三年中俄疆界我已大受损失，今欲定约，至少亦须恢复同治三年旧界，否则相见疆场耳。是以一面用兵，一面即力主辟新疆为行省，不再许侵占，设官分职，改置郡县，为长治久安之计。凡旌旗至处，注意建设。如修浚河渠，建筑城堡，广兴屯垦，清丈地亩，厘正赋税，分设义塾，更定货币，以及蚕桑之利，制造之局，无不一一举办。化彼殊俗，同我华风，至今赖之。公既明知俄不肯轻易就范，乃严禁通商，并进驻哈密，厉矢秣马，陈师境上，示俄人以必战。天山南北两路作大规模之布置，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亦有精密之规划。又使刘锦棠率重兵屯喀什噶尔外卡，为深入俄境之计。俄人至此，虽视伊犁为已入口之禁脔，且视新疆为已到手之襄中物，欲以抚西北之脑，拊中原之背，制日抗英，处心积虑，已非一日。然怵于公威，亦不敢不拱手奉还。藉非然者，东风不度玉关，边徼化为异域，不特康、藏纠纷必早见于西北，且沦亡之祸恐早已先东北而演成矣。公为中兴元老，位高望隆，七十老翁，皓首临边，盖以所挟持者甚大，所见到者甚远也。

三曰团结民族也。团结民族，为左公政治思想之一，亦为左公伟大事业之一。回族自唐以来杂处中国，蕃衍孳息千数百年。左公于汉、回一视同仁，回民之阻兵安忍至死不悟者，固罪在不赦，此外则一律收抚，妥为安插。顾安插之地，汉、回各有攸宜。凡近城驿宜于汉民聚处；回民则近城驿非所宜，近民庄非所宜，并聚一处亦非所宜，公乃择水草不乏、川原相间、荒绝无主各地自成片段者，如庆阳、泾州、化平、平谅、会宁、静宁、隆德、安定、狄道、金县以及青海内地，分别安置就抚回众。派员点验后，计口分给赈粮，以延喘息。丈量地亩，按户分拨房屋窑洞，购给种子，酌发耕牛骡驴农具，督其开垦播种。农民于九死之中得此生路，莫不欢欣鼓舞，喜出望外。又当安插伊始，于编查户口中，隐寓联甲之意。十户一十长，百户一百长，令其钤束散户，而遴选熟悉风土、稍知稼穑艰难、能恤民隐、能共作共苦者为之官以董之，凡一切户婚词讼皆决焉。又于化平川、海城、平远、宁灵等厅县，回人较多，则为之设通判，增训导，添学额，使回民一律入学，无分彼此，同棚合试。如此教养兼施，使之诵读服习，一从儒教。思想攸同，畛域自泯，以故汉、回相安，至今无异。青海蒙、藏民俗，举行社火时，制泥为人，提剑砍之，谓祁年羹尧，盖泄愤也。而无论回、蒙、藏人言及左公，则未有不表敬爱之忱者。此固由于个人仁虐不同，而与我整个民族之团结，盖有莫大之关系也。

四曰作育人才也。左公才气纵横，一时无两。而任贤使能，人乐为用。先之以虚心访求，继之以激劝磨练，终之以涵濡培养。不求备于一人，惟以诈力相尚、好利油滑者，则严予摒弃，不少假借。尝谓治乱安危，虽关气数，而拨乱反治，扶危就安，则必人事有以致之。人事既尽，虽气数之天亦退处于无权，而旋转之机，始有可验者。所谓干戈起而文法废，文法废而人才出，人才出而事功成也。公以时事多艰，门户洞开，非洞悉洋务情形，控驭方略，不竞不求，则柔或失之委靡不振，无以崇国体而惬舆情；刚或失之持论太激，适以增口实而滋议论，均于局势非宜。故极力推许曾纪泽，而于王珍、蒋益澧、王开化、杨石泉、魏午庄、黄少春、刘典、刘松山、刘毅斋等，则均受其熏陶以成名者也。公之用人，每相赏于牡牡骊黄之外，不拘形迹。其言曰：非知人不能善其任，非善任不能谓之知人；非开诚心，布公道，不能得人之心；非奖其长、护其短，不能尽人之力；非用人之朝气、不用人之暮气，不能尽人之才；非令其优劣得所，不能尽人之用。又曰：凡人气质各有所偏，亦必不能强人从我。只要于事体不甚舛错，就当住手。世或以左公不无恃才傲物，观此当憬然自失矣。

五曰整饬吏事也。公以六计上廉，古有明训，此而不讲，则才智适以自累，而建树皆有可疑。然操履清严，由于学有本原固也。本学术以著经献，亦必资历练以增其才识，非仅砥砺廉隅，硁硁自守者，即谓已尽其能事也。故整饬吏，事尚廉尚能。而其论吏治之刷新，则全在上司精神贯注，除贪鄙吃烟、及全无知觉运动之人断不宜用外，余皆随材器使，率意导民，渐收转移之效。公足迹遍南北各省，引贤退不肖，靡不恰当人心，生平极推崇汤潜庵、陆稼书、于清端、张伯行之为人，其意概可想见矣。

六曰精治军旅也。左公用兵数十年，战胜攻取，料敌如神，谋定而后动。而其善于将兵，善于将将，实为制胜之本。公目击当日之制兵，陆则不知击刺，不能乘骑；水则不习驾驶，不熟炮械。将领惟习趋应对，办名册，听差使。其练之也演阵图，习架式，所教皆是花法，如演戏然，无裨实用。省标虽有大操、小操之名，届时弁兵呼名应点，合队列阵，弓箭、藤牌、乌枪、抬枪次第行走既毕，散归不复相识。此外各标营则久不操练，并所习花法、所演阵式而亦忘之。水师战船失修，朽腐殆尽。将领巡洋会哨，但有文报，而无其事。遇需巡缉，辄雇民船代之。弁兵无船炮，无从练习。名为水师，实则就岸居住。一登海船，则晕呕不堪，站立不稳，遑云熟习沙线、惯历风涛?如此上下相蒙，军旅之事视同儿戏，地方安得不乱，国家安得不弱哉!公惄焉忧之，力主汰除无用之兵，即以裁兵之饷加给存营之兵，认真训练。除技术方面极力改进外，尤注重军人精神教育。一、树立一定之主张，使将士与敌人绝对不并立；二、标明生活之途径，使将士与敌人绝对不共存；三、军队与人民打成一片，更进而合作杀贼；四、官长与士兵，士兵与士兵，亲如骨肉，万众一心。公尤善于将将，凡所用之将，从未有不心悦诚服而中道他适者，亦从未有贪妄、庸怯、溃败无成者。盖舍人之短而用人之长，不以权势相压，而以义理结其心，推食解衣，肝胆相照，故雄杰之夫、磊落之士，无不乐于效命也。公之择将，又多就地甄拔，冀习知山川险阻，风谣民俗，较之客军尤为得力。至其作战之基本原则，在反客为主、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节节进击四语。克敌致果，则又在取远势不图近功。故主战之军，常山率然，首尾相应，数千里一气卷舒，将士心目中皆有全局洞贯之象焉。总之，公于军旅之事极饶兴趣，尤多经验有得之言。兹摘录数则，以备借镜。公之言曰：胜败兵家常事，局势迫促之时，总要和气平心，从容以待，俟有机会，再起图之，断不可急于求战，反误时机。凡勇丁壮而不固者，多一两次挫折，人心便有动摇之虞。非滇固安重，将士气养稳，打几次胜仗，不可言大战也。又曰：屡胜之后，其气必渐骄，其视事必较易，戒之。兵事属阴，当以收敛闭塞为义；战阵尚气，当以磅礴郁积为义。知柔知刚，知微知彰，则皆乾乾惕若之心为之也。又曰：置将卒于必死之地，而明示以不死之机，此正朱子所谓强弱之势、勇怯之情，只在腔子里一转者也。

七曰制造船炮也。中、英战后，国人咸知笨钝之海船远不敌汽轮之灵捷而坚固，于是沿海内河亦稍稍有小轮行驶。然均由雇买而来，从未有倡议制造者。以事不易成，需费又巨，固陋之见更不欲多所更张也。左公则以海禁既开，彼此同以大海为利，彼有所挟，我独无之，譬犹渡河，人操舟而我结筏，譬犹使马，人跨骏而我骑驴，可乎?均是人也，聪明睿知相近者性，而所习不能无殊。中国之睿知运于虚，外国之聪明寄于实。中国以义理为本，艺事为末；外国以艺事为重，义理为轻。彼此各是其是，两不相喻，姑置勿论可耳。谓执艺事者必舍其精，讲义理者必遗其粗，不可也。谓我之长不如外国，借外国导其先，可耳；谓我之长不如外国，让外国擅其能，不可也。公眼大如炬，气壮如虹，力主设局制造轮船，兼习驾驶。并欲以机器制造机器，触类旁通，凡枪炮、炸弹，铸钱、治水有适民生日用者，均次第为之。正在进行中，忽奉西征之命。朝旨再三严催，而公必俟船政章程、船坞布置、购器募匠一切就绪，始行启程。力荐久负清望之沈葆桢接管局务，并极言接办之人必久于其事，然后一气贯注，众志定而成功可期，研求深而事理愈熟也。厥后虽相隔万里，军事旁午，关于船局事件仍必会衔具奏，以示始终负责、必期有成之决心。而当时朝野人士谤议纷起，竟以“靡费太重”，多主停止。公复力争，决不可停，并自请于待哺之饥军饷项内拨一部分作修理费，且欲集东南各省财力为国家成此一举。及再莅八闽，又请拓拉船炮大厂，开采铁矿，制造铁甲兵船，铸造大炮。中国之有海军以及水陆攻守之具，商贾运输之利，盖至是始有基础可言矣。

八曰提倡教育也。公素重视文化，武事之余，辄以兴学育才为己任。及督师西上，见民俗凌夷，泯棼日甚，不但劫杀争夺，视为故常，动辄啸聚多人，恣为不法。而民间伦纪不明，礼教久斁，千名犯义之案，诛不胜诛。知识固陋，风气野蛮自失矣。公乃设正谊书局于鄂省，影刊《四书》、《五经》、小学善本，分布各府厅州县。师行所至，饬设立汉、回义塾，分司训课。冀其耳濡目染，渐移陋习。并分甘闱，另设学政，以免学子往返跋涉之苦。又于安插回族众多之县添设学额，以鼓励其向学之心。曾不数年，边徼汉民敦崇儒术，诵习《六经》，回、藏、蒙人亦争延师课读儒书。沟通民族文学，提高民间文化，至今考之，其效益盖可睹矣。

公雄才大略，洵为万古人豪。上述事绩，胥关国计民生，自有其不可磨灭之价值，今之人尚多能道之。至其轶事流传，亦有可述者。公与曾涤生议事尝有出入，但彼此争论，拜疏后辄录稿咨送。锄去陵谷，绝无城府。曾公卒，语其子曰：曾侯之丧，吾甚悲之!不但时局可虑，且交游情谊，亦难恝然也。公于战事余暇，修治道路，自关中至新疆数千里而遥，沿途柳荫夹道，蔚为奇观。至今沧桑屡变，而老树婆娑，犹有存者。曩时西北交通险阻，气候严寒，以故南人莅止,饮食起居诸多不便。公入关，年己五十八，度陇年己六十二，出塞年己六十五，离新疆时年己七十，不但生入玉门关，抑且身体肥健，更负经国之任者凡四年始卒。固由其道义充沛，气旺神全，而其福分之大盖万非寻常人所可几及也。公戡定地方甚广，所部将士甚众，然不私一地，不私一兵。光绪元年，俄人索思诺福斯齐等游历过甘，公盛陈兵仗，使偕同阅操。索等极为惊异，初拟照绘为图，比及变阵迅速，未及摄成。其分合进止，未能详也。曾因阅兵行抵上海，外人望见颜色，莫不叹为伟人。公奖帅师徒，西征奏绩甚伟。然饷事固异常艰窘，积欠竟至十载。仅年终发一月满饷，尚须熬费筹拨。故在军时，每至年终辄绕帐房徬徨，终夜不能寝也。公作事精细结实，而独能见其大，有担当，肯负责任。尝曰：我辈此时已抛此七尺性命在所不计，则呕气受苦恼又其小者矣。事到无可如何时， 不可计较成败利钝与己之堪此与否，且索性做去为宜。在事一日，且做一日，除正事外，不必多作一想，多起一念，转安静也。公初三试礼部不第，退而精研经世之学，以诸葛自比，故尝自署“老亮”。当其入湘幕时，岂不以无刘先主其人之三顾为憾，而卒之百尔观型，九边慑威，功业彪炳，辉映后先，又岂其始意所及料哉!士君子立身行事，何患无位，患在中无所有。此吾人于纪念左公之际，应有以自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