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元年(1851)十一月初九日,曾国潢从白玉堂搬出,移居下腰里黄金堂新宅。他致书长兄国藩曰:
永丰往贺家吃寿酒,初三午正乃归,叩母亲大人寿。初四即在腰里整屋,初九子时过火,一切事皆从省俭,而所办各物,总是大处立论。弟过火后,烟酒均戒,订隔两日下来问堂上大人安……温弟送叔母下城吃罗家喜酒(树三爷之子吉席),弟特飞呈片纸。
不知是入住新宅一时性起,还是新环境“一切事皆从省俭”,国潢郑重地向长兄表决心:“烟酒均戒。”永丰贺家的寿酒,湘乡县城中罗家的喜酒,初三母亲大人寿辰也须具酒。湘中农村习俗,一遇红白喜事均须办酒。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想不沾一滴酒何其难也。
曾国藩对这位可爱的澄弟“烟酒具戒”之决心采取了“一分为二”的态度。他在次年正月初九《与诸弟书》中曰:澄弟戒烟,正与阿兄同年,余以壬寅年(道光二十二年即1842年)戒烟,三十二也,澄弟去年亦三十二也。戒酒似可不必,三两杯以养血,未始不可,但不宜多耳。
曾国藩是“老烟枪”,年轻时与朱尧阶在长沙求学,每人携一杆长烟枪,从东长街至西长街,遍访书肆,吸烟不断。直至道光二十二年九月初一,曾氏日记曰:是日早起,吃烟,口苦舌干,甚觉烟之有损无益,而刻不能离,恶湿居下,深以为恨。誓从今永戒吃烟,将水烟袋捶碎。因念世之吸食烟瘾者,岂不自知其然?不能立地放下屠刀,则终不能自拔耳。
从道光二十二年(1842)到咸丰二年(1852),曾氏戒烟整整10年了。因此,他以自己32岁开始戒烟,并已成功,其澄弟也正好32岁始立志戒烟,因以此说鼓励澄弟戒烟之决心。
至于戒酒,曾国藩觉得“似可不必”,“三两杯以养血”。
曾国藩年轻时即饮酒,道光十九年(1839),他为修《曾氏族谱》事,湘南遍走衡阳、耒阳、永兴、郴州等地的曾祠;湘西北遍走宝庆、洞口、新化、安化、宁乡等地的曾祠。到一处饮一处。道光二十年(1840)他入翰林院后,是年六月廿六日记曰:
梁俪棠请至“小有馀芳”吃酒。
卅日记曰:
梁玉臣请吃酒,在余寓所,有伶人、香吏在座。是日,余未吃饭。
“小有馀芳”,富有诗意。“伶人”、“香吏”,歌舞升平,饮酒助兴。“余未吃饭”,是日,文正公饮酒有点过量了。曾氏日记没有戒酒之说,而赴“约饮”、“邀饮”、“上酒馆”之记载倒是不少。但曾氏也没有醉酒之记录。看来,他是遵循其“三两杯以养血,未始不可,但不宜多饮”之说的。
文人骚客,大都与酒有缘。曾国藩的诗词、联语中与酒相关之作品不少,这也显示了他的一种大量与气度。
道光二十三年作《温甫读书城南寄示二首》诗中有句曰:
岳麓东环湘水回,长沙风物信佳哉!
妙高峰上携谁步?爱晚亭边醉几回。
其时,温弟读书城南书院,妙高峰是城南书院之顶峰(今湖南一师内),温弟,你的师友为谁人呢?国藩曾读书岳麓,“爱晚亭边醉几回”,也可能是陶醉在山景之中,不管是“陶醉”还是真的“醉酒”,国藩既是怀念自己的读书时代,又是期望温弟珍惜学习生活。长沙风物,爱晚亭边,湘水回环,这是多么美好的读书之处啊。
道光二十四年(1844)曾国藩《漫与》诗中有句曰:
径求名酒一千斛,轰醉王城百不知。
此诗写作背景是国藩久居京师,惦念祖父年迈多病,几欲抽身南归不成,因而有“轰醉王城百不知”之句发泄。“王城”者,都市也。此指国藩客居之京师。他只好把思乡思亲之情寄托在梦幻的“醉酒”中。
曾国藩所作联语,也多与酒文化有关。
道光二十三年九月,国藩因典试四川过新都县,县令张宜亭邀游桂湖,“酒罢,因题联语”:
五千里秦树蜀山,我原过客;
一万顷荷花秋水,中有诗人。
此联脍炙人口,过客即诗人自己。诗人无酒,难以唱出如此绝妙之联。读罢此联,呈现在你眼前的就是一幅胸襟大开,美妙无穷,诗人正在饮酒的山水画图啊!
其题锦江副戎联曰:
心地平安体舒适;
杯觞豪举笔纵横。
此联妙在一个“豪举”,国藩曾赠湘乡三大草书家之首的萧礼容联曰:
大笔横飞,颠张醉素;
高山名卧,鹤骨松心。
两联同工异曲。少林寺的和尚之“醉拳”,吾辈平民看其优美的舞蹈动作都为之神往。(唐)张旭草书时常醉饮大呼,以头投入墨中;怀素饮酒运笔,如骤雨旋风,飞动圆转而章法不乱。“颠张醉素”,对后世书界影响颇大。
又其题江西吴城望湖亭曰:
五夜楼船,曾上孤亭听鼓角;
一樽浊酒,重来此处看湖山。
此联撰于咸丰八年七月,曾国藩奉旨赴浙,重过此地,与彭玉麟等觞会于此。酒罢,彭玉麟请国藩为亭撰句,即成此联。国藩在联中还自注曰:“盖咸丰五年,余驻师于此,曾命军士夜习水战,在此亭阅看也。”
“万里中原烽火北,一樽浊酒戌楼东”,浊酒一杯,陈说往事。曾氏想起捐躯的将士,心情沉重起来了。是夜,他在此亭祭江一次,行二跪六叩礼。
酒啊酒!人们兴奋之余,懊丧之时,都会为之举杯寻找寄托,吾等但信曾文正公之“三两杯以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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