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6月,黄兴由日本归国,准备组织革命团体,相机发动反清起义。章士钊先生回忆当时的情形说:“洎《苏报》被封,吾从事实际革命工作,开始与克强计划如何筹款。第一步,吾二人同赴泰兴,访龙砚仙,……旋折回沪,部署略定,乃同返长沙,始筹备华兴会。”这里所说的龙砚仙(又作研仙),就是当时任泰兴县令的龙璋。
龙璋是湖南攸县人,出身于下级官员家庭。他本人于1876年中举,1894年起在江苏的沭阳、如皋、上元、泰兴、江宁等地当知县。龙璋虽出身于官宦之家,他的叔父龙湛霖还官至刑部侍郎,但他的思想并不守旧。“戊戌政变以后,他目睹许多高谈变法的维新志士们遭到残酷的屠杀,内忧外患,相逼而来,认识到要挽救中国的危亡,非推翻这个腐朽的专制政权不可。因此,对孙中山先生开始所倡导的种族革命,表示衷心拥护。”黄兴生于1874年,龙璋生于1854年,比黄兴整整大二十岁,可谓忘年之交。黄兴取得了龙璋的支持,可以想像,年近五十的龙璋也一定受到黄兴的感染和影响。黄兴开始从事革命活动就寻求龙璋的支持,然后组织华兴会,这不仅表明他们之间不寻常的关系,也说明了龙璋在黄兴的革命活动中的重要地位。
现在再说黄兴的革命活动。1903年秋,黄兴同到长沙,他一面在明德学堂任教,一面在暗中从事革命活动。龙璋是资助胡元倓创办明德学堂的主要人物之一,并且担任该校的董事。龙璋和他的堂弟龙绂瑞多方掩护黄兴等人的革命活动。
1903年11月4日,华兴会成立,黄兴被推举为会长。华兴会成立后即准备发动反清武装起义。龙璋不仅为华兴会捐助大量款项,还用他刚刚接办的轮船公司的轮船为华兴会秘密运送武器,给黄兴等人提供了有力的帮助。据革命党人邹永成后来回忆:华兴会“经费的来源,多由各同志自己捐助,而以龙璋、柳聘农两同志助款为最多”。根据各方面的情况看,龙璋不大可能直接参加华兴会,但支持黄兴的活动并参与起义密谋是肯定的。所以邹永成等人直呼龙璋为“同志”,而据华兴会发起人刘揆一的回忆,龙璋还参加了华兴会的成立会。
1904年10月下旬,华兴会起义计划泄露,清兵大肆搜捕,紧急之中,黄兴躲到龙璋和他的叔父龙湛霖的家西园,在他们的掩护下才得以免遭逮捕。对此,黄兴长子黄一欧后来有段生动的回忆:
“10月24日(阴历九月十六日)为先君三十周岁。大约是早上七点钟,西园龙宅差人持帖子来请先君去,先君正准备下面,没有去。过了半个多钟头,龙研仙先生第二次差人持帖子来催,先君说,面还没有下好,吃了面就去。先继祖母非常机警,她看到龙宅一连来了两次帖子,催得这么急,一定是有紧要的事,因此,催先君马上就去,回来再吃面不迟。先君刚刚坐轿出门,在门口就和来捕捉他的差役对面碰头了。差役见了他便问:‘你是黄轸吗?’先君情急智生,镇定地回答说:‘我是来会黄轸的,他家里人说他到明德学堂去了,我要再到哪里去找他。’于是差役跟着先君的轿子向西往左文襄祠走去。先君到了明德学堂下轿,佯称进去喊黄某出来,叫差授在门口等候。他进校后,就由靠西边的小侧门溜出,躲进了西园龙宅。差役在学堂门口久候不见有人出来,才知道上当了。”由于龙家在湖南有相当大的势力,龙璋的叔父龙湛霖做过刑部侍郎,龙璋堂弟即龙湛霖之子龙绂瑞为候选知县、四川试用道,因此,如无确实证据,清兵不敢擅入,这样黄兴得以安然无恙。当时黄兴还有一些重要文件存放在西长街长沙中学,便由龙绂瑞假作访问客人,把文件连夜取回焚毁。后来黄兴又秘密转移到基督教圣公会牧师黄吉亭处,再由黄吉亭掩护黄兴离开长沙。曾帮助黄兴从龙家转移到黄吉亭处的科学补习所成员曹亚伯记述道:
“黄克强之居宅被军警包围矣。黄克强之子黄一欧尚幼,出门报信于明德学堂。黄克强即走避于明德学堂附近龙璋(字砚仙)之家。……将夜半,予正在宁乡中学教员寄宿舍编博物学课程,忽见金封三派人持信来,谓有要事相商。……予至龙砚仙家,门口有一警卒守卫,直入数进,至一花厅,见克强坐在书案,起立与予握手,谓事已被人告密,军警捕之甚急,奈何?予云勿畏,即乘原轿至吉祥巷圣公会,叩黄吉亭牧师后之门。……黄即穿衣坐予所乘之轿,予随轿后行,重至龙砚仙之花厅。与克强讨论出险方法,黄牧师先用温语安慰克强,次对克强挚友如龙砚仙、金封三、张溥泉、李莲舫诸人谓,此次事变,担保克强之安全。……次晚黄牧师再至龙砚仙家,授以出龙公馆之秘计。约定次日下午六时,先由黄牧师自南门乘小轿、垂轿帘而入龙砚仙之内室,随换克强乘此轿经小街而至吉祥巷圣公会之后街某娼家门首,下轿入圣公会后门之一小巷。……待至六时十分许,克强始入小巷抵圣公会之后门矣。予牵其手而入,心始安。”
黄兴脱险后于11月抵达上海,本来打算继续在上海进行革命活动,不料因为万福华刺王之春案,黄兴等十余人被捕入租界监狱。蔡锷“冒严寒走泰兴告急”,龙璋立即设法筹措千金购物送到监狱,并奔走营救。不久黄兴获释东渡日本,但其他人还关押在监狱里。黄兴到日本后,立即筹款四千余金,派人回沪营救,“适遇龙璋为泰兴县令,由彼向会审公廨保释,同人因之次第出狱”。
1907年以后,龙璋辞官回到家乡湖南,致力于实业、教育,成为湖南实业界的领袖之一。1909年,龙璋还担任了湖南商务总会的第四任总理。这期间,作为同盟会的主要领导人,黄兴一直在海外领导反清斗争,他们虽然无法见面,但仍互通声气。1911年4月,黄兴领导广州起义(黄花岗起义),事先湖南革命党人准备响应,同盟会特派谭人凤到两湖联络革命党人。龙璋一起参与筹划,并且捐助大量款项。焦达峰、陈作新、谭人凤、龙璋等人就在龙璋的家里商议响应广州起义的计划。由于广州起义迅速失败,响应计划才没有实行。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成功,清廷终告覆亡。在辛亥革命运动中,龙璋虽然没有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但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章士钊先生曾经说过:“辛亥以前,湖南新起形势,不论激随缓急,大小轻重,都不能违离龙氏,惟克强革命亦然”。章太炎说龙璋“晚乃佐革命,不大声色,而功与开国诸将齐”。
1912年10月,黄兴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湖南,在长沙期间,黄兴曾来到西园龙宅叩访,此时黄兴已年近四十,而龙璋已是年将花甲的白首翁了。当年也曾参与掩护黄兴的龙湛霖早已于1905年去世。回首往事,怀念故人,黄兴“泫然流涕者久之”。为了促进民族工业的发展,黄兴与龙璋等人酝酿成立了“湖南提倡国货会”,由龙璋任会长,黄兴和湖南都督谭延闿任名誉会长。黄兴对龙璋办实业也非常支持。1912年底,由黄兴领衔,龙璋等人发起创办中华汽船公司。在公司的招股广告中说:“湘汉航线从前尚有两湖、开济商轮行驶分利,近则停班久矣,徒让洋商垄断,坐失固有无穷之利,竟乏继起争竞之人,放弃自甘,殊堪浩叹。……同人有见及此,特组织汽船公司,……收回外溢之利权,扩张自由之营业。”公司于1912年就雇德国美最时洋行(Melchers)的汽船美大号,航行于长沙和上海之间。不久又买进约六百吨的汽船美有号,在长沙上海之间运输,每月往返一次。以后又逐渐扩张。公司的经营是由龙璋负责的。后来黄兴逝世后灵柩运回长沙,运灵柩船就是停在中华汽船公司码头的,黄兴公葬岳麓山,也是从中华汽船公司的码头上船。
1912年9月下旬,国民党湖南支部成立,龙璋担任评议会评议长,是国民党在湖南的重要人物之一。1913年3月,袁世凯暗杀了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革命派与北洋军阀官僚的斗争迅速激化。不久,二次革命爆发,在南京,黄兴领导的军队是抗袁的主力;在湖南,龙璋利用实业界领袖的地位,大力支持讨袁战争。二次革命失败后,黄兴再次流亡国外,龙璋则被袁世凯政府指为湖南“四凶”之一,遭到通缉,他的许多财产也被没收,袁记政府在龙璋的“罪状”书上写道:“该犯老奸巨猾,蓄谋已久。且凭借各实业团体之雄厚势力,为乱党所深信。……及叛立后,复经手借款,购备军火。可见去年之乱,均为该犯所经营缔造而成。”袁世凯的爪牙湖南都督汤芗铭还多次派人到汉口等地侦缉龙璋。龙璋只好改名换姓,逃到上海租界。在避难生活中,他写了不少感怀时事的诗,其中的《感怀八首》之一写道:“数截共和竟若斯,九州铸错复何疑。暴秦称帝鲁连耻,竖子成名阮籍悲。”这既是对袁世凯摧残共和、推行专制的愤怒抨击,也是对革命党让权袁氏、铸成大错的沉痛反思。接着写二次革命中黄兴在南京领导的抗袁战争:“剑履仓皇群士愤,旌旗惨澹一军孤。英雄岂合论成败,飞将终看绝世无。”(之六)对黄兴的失败寄予了无限同情。
黄兴、龙璋的流亡生活,直到护国战争时才得以结束。龙璋回封湖南,黄兴则从美国横渡太平洋返抵上海。然而,由于连年奔波劳累,年仅四十二岁的黄兴已是重病缠身了,年过六十的龙璋亦是老病交加。
1916年10月31日,黄兴以英年不幸病逝于上海,消息传到湖南,闻者无不为之悲痛,“沪滨潮咽,衡岳云迷,湘人之哀戚,有非恒情所能拟者”。11月2日,湖南各界人士决定于11月15日到17日召开“湖南追悼黄克强先生大会”,并推举龙璋主持筹备工作。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好友却先于自己逝去,龙璋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因此他不顾年迈体衰,竭尽全力筹办追障大会。11月15日这天,湖南政、军、警、工、商、绅、学等各界人士和群众齐集会场,哀乐低鸣,哭声阵阵,表达着三湘四水人民对这位创建民国的伟人的怀念之情。龙璋的挽联是这样写的:
战武汉守江宁,拚万死以购共和,志决身先,镇南关月黄岗血;
逐项城覆清室,亦一怒而安天下,功成人远,潇湘夜雨洞庭波。
追悼活动到11月18日才结束。之后,湖南各界又推举龙璋主持编辑《黄克强先生荣哀录》,书成之后,龙璋为该书写了“弁言”。可是等到1918年3月《黄克强先生荣哀录》出版,龙璋也于同月29日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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