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地灵,经由近代民族忧患意识滋育而大步走出的一群群英才,比肩鹊起,叱咤风云,引人瞻目。黄兴和章士钊,秉着躬行实际、与世无争的操节,武略文韬,相互映衬,在推进中国民主政治进程的漫漫征途上,留下了一串串导人深思的足迹。
初交两湖书院
黄兴比章士钊(1881—1973)大7岁,两人的祖籍同隶湖南善化,今属长沙县;又都出身于“耕读之家”,黄氏家境稍稍宽裕,章氏生计颇显清贫。在幼年及至青年启蒙的岁月里,他们就塾及蒙师各异,但“‘三字经’,完读‘学而’,”——习四书五经、修词章以应帖括之塾学的内容和方法是如出一辙的。
黄兴的“远祖在清初曾写过遗书,要黄氏子孙永不出仕清朝”,黄兴继承遗训,自尊自爱,15岁自订《规例》,自勖珍惜时间,不说空话,认真读书,为人真诚坦白。他18岁时,曾应县考,未第,19岁至23岁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此间考中秀才。他怀着“一第岂能酬我志”之抱负,在求学中不自满自足,更加奋发上进。时张之洞督鄂,于武昌设立两湖书院;黄兴以成绩见优,1898年被遴选至武昌两湖书院深造。
章士钊17岁为生计所迫,曾一度有过“少为童子师”的经历。1901年,在其大姊的资助下到武昌求学,因贻误自强学堂招考日期,寄读于两湖书院,与同乡黄兴同住一斋,两人遂得以初识,并成为知交。这一年,黄兴27岁,章氏则正值弱冠年华。
两湖书院是张之洞在教育事业上尝试“中体西用”思想的试验场。书院的学习内容一改“儒学独尊”旧规,增设天文、地理、算学、经济学等新科目,打开了吸收外来文化的窗口,把学生的眼光从旧学的故纸堆里引向自然、社会和现实人生,开启了从空疏无用到尚实尚新、经世济民的风气,黄、章于两湖书院初交期间,正值戊戌维新思潮鼓荡和激发国人奋起救亡图存之时,唤起国人尤其是青年学子开始把目光移向风行民主政治的西方,希望从学习和了解西方的过程中,寻找一条摆脱危亡,把中国引上繁荣兴盛的救国之路。黄氏于“课程余闲,悉购西洋革命史及卢梭《民约论》诸书,朝夕盥诵”,初步接触了资产阶级革命和民主思想。从此,以“投笔方为大丈夫!”的笔铭自励,在思想上埋下了投笔从戎、武装反清的种子。
求知欲与求新欲自然也导使年轻的章士钊开始对专制统治的不满,渐次萌发了反满思想,开始注意寻求富国强兵之策。适时人多以从戎救国为职志,章氏遂于1902年春东下南京投考江南陆师学堂。他以“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为题作文,伤时切弊,辞趣妙敏,博得学堂总办俞明震的赏识,被录选入学。章士钊由此开始了“废学革命”的旅程。
黄、章初交于两湖书院,还只是一般关系。据章回忆:“吾初识克强,不过同舍嬉游而已,彼此并无所体会”。此中原因很多:一是时间短暂,二为当局镇压了自立军起义之后防范较严,其三可谓最要者,即黄章当时的思想似乎只是情感上的反满情绪较盛,而理性上的反满革命意义尚未明朗。纵然如此,既有相识,又有求知、救亡的意向为思想纽带,这便为以后志同道合,并肩战斗奠定了必要的基础。
谋组华兴会
1902年5月黄兴以优异成绩被选派往日本留学,入东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科学习,被推为中国留学生会馆评议员。在日本,他与杨笃生等创办《游学译编》,热心于资产阶级思想文化、民主学说的介绍。1903年4、5月间,黄兴与留日学生500多人在东京举行拒俄大会,声讨沙俄侵略罪行,并组织130多人的拒俄义勇队,准备赴东北前线开展抗俄斗争。由于为清政府所梗,乃易名为军国民教育会,联络爱国青年,密谋革命。“各会员以满奴甘心卖国,非从事根本改革,决难自保,于是纷纷归国,企图军事进行”。6月4日,黄兴以军国民教育会运动员身份,怀着联络两湖志士,策动反清革命的大志,登上日轮,乘风破浪,向上海进发。
黄兴可能未想到——酿成于东京的拒俄运动的怒涛,已如翻腾的巨澜,迅速跨越黄海,卷至江南陆师学堂。作为陆师“学魁”的章士钊,适时喊出了“废学救国”的口号,并与林力山率陆师退学学生30余人到上海,“蚁附爱国学社,公言革命”。在爱国学社,他们习文练武,章士钊一面担任军事教习,一面宣传革命排满,深受上海《苏报》主办人陈范的赏识,披聘为主笔。章走马上任,对《苏报》进行大胆革新,所刊文章,力主排满革命,“劝动天下造反”,痛快淋漓,令该报声名大振。其中如《释仇满》、《汉奸辨》、《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读〈革命军〉》等檄文,笔意恣酣,声容激壮,皆出自章手,传颂一时。
《苏报》声誉鹊起,很受社会各界欢迎。而清政府则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是年7月7日,《苏报》横遭查封,章士钊被指为主犯,只是由于经办此案的江苏候补道俞明震处事开明,又是章的老师,章才得以幸免。此间,他将日人宫崎寅藏的新作《三十三年之梦》节译出来,改题为《大革命家孙逸仙》,以黄中黄的笔名发表。书中称誉孙中山为“近今谈革命者之初祖,实行革命者之北辰”;强调“谈兴中国者不可脱离孙逸仙三字”,“有孙逸仙而中国始可为”。该书“一时风行天下,人人争看”。对帮助国人全面了解、认识孙中山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黄兴归国途经十里洋场时,《苏报》正办得火热。一日,章士钊赴洋泾浜客栈,与黄兴“握手道故”。适当日《苏报》刊登有关工南陆师学堂退学事,黄兴对此事表示莫大关注,询之甚详。在此期间,由于章氏“迫于报务,与克强见面不多”,及至《苏报》被查封,章士钊即注力随黄兴从事联络志士,筹募经费和谋划组织等工作。他们一起到泰兴,拜访湘中贤达龙砚仙,又同赴南京造访江都魏光焘的儿子、由东京返国的魏肇文。经过一系列的串联筹划之后,部署略定,二人联祛回长沙,为推动革命团体的早日成立四处奔忙,1903年11月4日,黄兴与章士钊在长沙彭渊恂宅召开创立华兴会的筹备会议,同为筹备会议的十二个代表之一。会后,章士钊返回上海,黄在长沙“经始一切”。1904年2月15日,华兴会在长沙正式成立,黄兴被推举为会长。旋特设“同仇会”于湖南,用以联络湘中红帮弟兄;又设“爱国协会”于上海,杨笃生任会长,章士钊任副会长。作为华兴会的外围组织。爱同协会实际上是一个暗杀团,所拟的目标是行刺清廷的大吏铁良与良弼等人。是年7月,为实施华兴会于11月16日在长沙举义、各地同时策应的战略布署,黄兴亲自到上海找章士钊密商,一方面让章联络有志之士,同谋响应;另一方面,要求章士钊等在上海暗中接济。岂料长沙起义事机早泄,未经发动即归于流产。黄兴避走上海。章士钊在沪设立多处秘密机关,接待来沪的革命党人。此间,尽管章士钊对“暗杀非所笃信而专鹜”,还是参与指挥万福华行刺去官居沪之桂抚王之春的暗杀活动。可恨事败垂成,万福华被捕入狱。章士钊耽心此案累及整个革命大业,遂“密访福华于捕房,一商对簿对应如何立辞”,不幸又被侦探跟踪。结果,华兴会在余庆里的机关受牵连被抄,黄兴、张继等10余人相继被逮入狱、幸亏蔡锷、龙砚仙等人鼎力营救,章、黄不久得到保释,出狱后一道逃亡扶桑。
异域同“梦”
1905年夏,章士钊与黄兴同住东京牛込区若宫町27番地。一日,孙中山到黄、章寓所造访。章记述当时见面的情景说:“楼下席广窗明,主客失次,三人或蹲或卧,按地图,议天下大势,殊未易一二数”。这次谈话,孙、黄给章士钊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多少年后,章士钊依然记忆犹新:孙中山“辩才无碍,指挥若定,吾徒倾心折服,难以形容”;黄兴则“情异虬髯,帜鄙自树,太原真气,户牖冥濛”。
1905年8月20日,中国同盟会在东京成立,黄兴被选为执行部庶务,辅助总理孙中山工作。孙、黄曾劝章士钊加入同盟会,章婉言谢绝。孙、黄又托章炳麟、孙毓筠劝章士钊入盟,章仍不从。其因由为章目睹日本明治维新获致进步和繁荣,尤对教育促进社会进步的认识殊深,他忆及两年来的革命生涯,认为自己“才短力脆,躁妄致敌”,连累同事被捕,于心不安。“加以未达壮年,了无学殖,人众茫然无主,事到不知所裁,眼前失机犹小,将来误事必大;愿假数年之力,隐消大过之媒,际兹大党初建,应以分工为务,量其才力,资其性分,缓急文武,各任所宜”。爰是,他一改原来的“废学救国”而为”苦学救国”,决心刻苦攻读,打下坚实基础,以求日后从事文字鼓吹工作。章炳麟、黄兴二人见规劝无效,便采取强制手段,把章士钊“诱至一室,劫之以势,非署名不能出庐室一步,如此持两昼夜”,结果还是于事无济。黄兴见事成僵局,十分体谅章之“本怀”,出面圆场:“敢证忠纯不二,听凭自择,众亦释然”正可谓:同盟会旗鼓大张之日,正章氏“闭户自精”之时。
章氏虽然在组织上未能加入同盟会,但黄兴始终把他看作革命队伍的一分子。事实土,章士钊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的方式为配合同盟会的“文字收功”大业做了许多工作。1907年,章士钊自费留学英国阿伯丁大学政法系期间,写过不少介绍西方政治学说以及评论国内政治的文章,以秋桐笔名寄回北京《帝国日报》发表。武昌起义之后,章士钊考虑到国外舆论将会对国内的革命形势产生重大影响,“即择其议之袒己者通电《民立报》,以安吾军心,主旨即在证明革命不足召瓜分之理。自后一日一电,或一日数电,如是者月余”,对鼓舞革命士气起了积极的作用。宋教仁曾按期将章文剪贴成册,“以时考览,藉明宪政梗概”。民国建元,章士钊的这一巨册政论文章,对南京临时政府制定“临时约法”,曾超了一定的参考作用。
武装斗争,是同盟会的一项重要任务。辛亥武昌起义前的西南边陲的几次武装反清起义,黄兴几乎无役不从,而且总是身先士卒,视死如归。1908年的钦州起义,黄兴以“二百人出安南,横行于钦廉、上思一带,转战数月,所向无前,敌人闻而生畏,克强之威名因以大著”。武昌起义以后,黄兴领导和指挥了汉阳保卫战,为革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促进了各省的反清独立,迎来了清王朝的覆亡与民国的诞生。
章士钊对同盟会领导的一系列武装起义不仅非常赞同,而且称颂有加。在《沈荩》一文中,他写道:“吾闻之,在海外谈革命者万人,不如在本国谈革命者得十人;在租界谈革命者千人,不如在内地实行革命者得一人”。黄兴就是这样一位立足国内现实,敢于冒险犯难,深入虎穴,百折不挠,至死不渝的英雄。“黄兴本一书生(按:黄兴本人也称“兴湘上书生”),以战术绝人誉之,此诚阿附之言,然其能以死报国,义勇盖天下,则神人之所共信”。黄、章二人虽然天各一方,但是为了追求共同的理想——推翻专制政治,创立民主共和政体的心是相通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二人武略文韬,都在各自的时空中做出了贡献。
值得特书一笔的是,黄兴和章士钊对中国民主革命的一个共同重大建树,是他们都对促成孙中山领袖地位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章士钊早在1903年将《三十三年之梦》节译出版面世的《大革命家孙逸仙》,从舆论上造成了孙中山在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的领袖地位的声势。而黄兴率华兴会的骨干同孙中山创建同盟会,更是为同盟会的成立提供了组织上的保证。在同盟会几次大的政见分歧风波中,黄兴识大体,顾大局,自觉地维护孙中山的领袖地位,使民主革命的航船得以在孙中山的领导下顺利行进。武昌起义胜利之后,他力辞不就任大元帅,等候孙中山回国,共商国是,最后促成了孙中山出任第一届临时大总统。
道谋共和业 反袁照肝胆
辛亥武昌城头的枪声,敲响了清王朝覆亡的丧钟,也召唤着海内外的志士英豪。时孙中山回国途经英国,希望章士钊能回国参加革命。章士钊当时正攻读硕士学位,离结业不到一星期,于是毅然停学就道,“废卷东驰,涉冬抵宁”。对于章的归来,黄兴等人非常高兴。一日,黄询章道:“各部长官,多久旷未到,君一试何如?”意欲让章出任南京临时政府之一部部长。但章执意要干他的老本行。未几,受黄兴、于右任之邀担任同盟会机关报《民立报》的主编,兼任江苏都督府顾问。
章士钊上任之后,大声疾呼:报纸应该言论自由,不受政党干预。他认为办报的方针应以中庸之道进,“务持独立二字不失”。因此著文论政,往往不顾及同盟会的声誉而直书自己的政治主张。其“毁党造党说”因此而名震一时,也因此受到同盟会部分同仁的责难,至谓党报奈何用此非党人士来主持?章士钊因为受到责难,遂提出辞职。黄兴、于右任感到很为难,一方面尽力说服党内同志,一方面竭力挽留。最后,章坚辞不从,另办《独立周报》,事情才算了结。
民国初立,革命党人内部政见分歧,给予袁世凯以可乘之机。当章士钊与革命党人有隙之时,袁世凯利用章之妻吴弱男是吴长庆孙女(吴长庆曾负袁世凯“教养之责”)的特殊关系,极力对章进行拉拢。一次,袁对章说:“君自家人,有所见,恣言毋隐”,表示愿送章一座房子,让章的家眷移居北京。开始,章士钊怀着“看看形势”的心态进京,不久章士钊与“袁迹日亲,稍稍预袁秘事”。适吴弱男从南京来电,谓“革命党不得自污为裙带官”,促其南归。章本无心仕宦,北大校长之职虽早发表,而他坚辞不就。及至宋案发生,举国震惊,袁世凯“竟以宋案凶手归克强”相告,章“大忿,不对而出”。随即径往上海,与孙、黄一道揭起反袁大旗。
章士钊由北京到上海,先谒黄兴,询问在军事上作何布署,黄兴显得“气不振”,认为袁世凯“专横诚有之,称帝却不敢”。对于“大借款”,则态度强硬,先后发表了四五个义正词严的通电表示反对。
袁世凯步步紧逼,下令免去李烈钧、胡汉民、柏文蔚都督职,同时遣重兵南下,把革命党人逼上了悬崖。孙中山、黄兴领导的反袁“二次革命”因之匆匆揭开序幕。此前,章士钊以惊人的胆略第一个起草了《讨袁通电》,嗣后,受孙中山、黄兴之命,劝说岑春煊、黎元洪联合讨袁。与岑的面晤颇有成效,与黎的会谈却毫无结果。当黄兴以江苏讨袁军总司令驻南京督战时,章士钊即以讨袁军秘书长之职,随黄兴至江苏都督府谋事。在南京,章士钊受黄兴愿为孙中山替身的肝胆所感动,墨蘸热血,笔下流情,特为黄兴拟就一则反袁通电。文曰:“兴一无能力,尚有心肝,此行如得死所,乃所尸祝。若赖祖宗之灵,民贼一去,即当解甲归田;国中政事,悉让贤者。如有权利之想,神明殛之”。这一电文可谓肝胆相通的写照,不知拨动了多少国人的心弦。黄章坐镇南京,促使了南京程德全宣告独立,可惜支撑不久便告夭折。
盛年益相知
“二次革命”失败,黄兴与章士钊重履亡命日本之途,但他们始终未放弃反袁斗争。1914年春,黄兴在东京创办“造然庐”,旨在研习军事,明耻教战;又设立政法学校,意欲培养政治建设人才,为日后“卷土重来”,重组革命政权做培养军事和政治干部的准备。在黄兴等人的支持下,章士钊于1914年5月在东京创办《甲寅》月刊,自任主编,从舆论上为再起革命做准备。《甲寅》“旨在讨袁”,持论严正,颇为时论所重。当时的著名政论记者黄远生对章赞语不绝:“以今日号称以言论救世者,惟足下能副其实”,誉章为“一大改革家”。杨怀中读《甲寅》后,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阅秋桐诸作,觉均有长进”,“秋桐的好同恶异为社会种种罪恶之原因,尤有所见”云云。
1914年夏,孙中山在东京筹组“中华革命党”,谋划第三次革命,决志“非去袁不可”。孙中山强调“此次重组革命党,首以服从命令为唯一要件,凡入党各员,必自问甘愿服从文一人,毫无疑虑而后可”。黄兴因不同意党员服从党魁一人和中华革命党入党的形式,没有加入中华革命党。但他又不愿损坏孙中山的威信,于6月30日离日赴美,宣传反袁。临行前,黄对孙中山说:“弟并未私有所标识,以与先生异”。有人劝黄组织新党,他严词拒绝,认为“党只有国民党,领袖惟中山,其他不知也”。章士钊与黄兴有同感,没有加入中华革命党,于同年8月加入“欧事研究会”。欢事研究会从酝酿到成立,以及对时局采取的方针,均由该会会员函告黄兴,征询黄兴的意见。黄关于坚决反袁,“稳慎”从事的思想成了该会的基本方针。由此可见,黄、章在反袁问题上看法是基本趋同的。
黄兴远隔重洋,在着力宣传反袁的同时,十分关注国内的反袁斗争,一直与国内反袁同仁保持较为密切的联系。先是函示同仁协助蔡锷从北京出走,赶赴云南;护国战争爆发后,他迅即电促柏文蔚等在南洋筹款,接济云南护国军;又密令刘揆一、居正等联合北方同志,“图谋直、鲁革命,以响应南方”。其后,黄兴受孙中山及国内同志之邀,由美转日返沪,准备直接参加反袁斗争。岂料,天不假年,袁世凯暴死后仅4个多月,这位为民主革命奋斗终身的革命元勋,溘然仙去了。章士钊也于1916年由日本回国,出任广东军务院秘书长,运筹帷幄,致力讨袁事宜,直至袁逝世。
人际间的真诚理解并不一定与相聚时间的多寡成正比。黄兴与章士钊之间的亲密合作,坦诚相见,相互理解与信任委实可成为后辈人的风范。当章士钊受禁闭仍拒绝加入同盟会时,黄兴明其“本怀”,“听其自择”;后主《民立报》受人指责时,黄兴晓其“性愎”,“不欲相强”,用心可谓良苦;二次革命,章士钊往说岑春煊,黄兴积极支持,“怂恿尤力”;流亡日本后,两人反袁之志未懈,“稳慎”相知,一如既往。
黄兴立身处世、待人接物所具有的高风亮节,更使章士钊唯黄为马首是瞻。宋案发,袁世凯诬陷黄兴为凶手,章大义凛然,怏然南下与孙黄共谋讨袁。先是能理解黄兴暂缓用兵,是“深悉其军力及错综之情状”不得已而为之。俟黄决志置生死于度外,亲赴南京前线讨袁,章赞誉黄之精神为“真披肝沥血,万分情迫之言,可为知己道,而难求谅于后人者也”。二次革命失败后,孙中山认为败于“同党人心之涣”,对黄兴有所责备;章士钊则秉直对孙解释:“克强与公共事尔久,忠心耿耿,人无间言,今虽稍有痕迹,然吾敢保公有命令,彼无不从,何待有人从中牵曳为?”这些话是颇中肯綮的。
人生贵在相知,相知需要理解,而理解的前提则必具共同的思想与操行。探求黄兴与章士钊相知的原因,用章士钊发自肺腑的语言可谓恰如其份。章士钊说:
“吾弱冠涉世;交友遍天下,认为最难交者有三人:一陈独秀;一章太炎;一李根源。但吾与三人都保持始终,从无诟谇。吾答或问:吾恃以论交之唯一武器,在‘无争’二字,然持此以御克强,则顿失凭依,手无寸铁。何以言之?我以无争往,而彼之无争尤先于我,大于我。且彼无争之外,尤一切任劳怨而不辞,而我无有也。由是我之一生,凡与克强有涉之大小事故,都在对方涵盖孕育之中,浑然不觉。因而我敢论定:天下最易交之友,莫如黄克强。又克强盛德大量,固不独对吾为然也,凡视天下之人,罔不如是。视天下之人且如是,何况首领?于是吾又敢论定:人若以克强不服中山相□□者,克强有灵,必且惶恐退避,而不作一语,使言者在克强之前,化为渺小无物,不知所载”。
又曰:“克强平居自励之语,为‘事苟有济,成之者何必在我’。复举董江都之训诫,‘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我以无争往,而彼之无争尤先于我,大于我。”这是联结黄章革命情谊的思想纽带。毋容置疑,它将成为后人寻觅相知之座右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