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与谭延闿,虽然都是湖南人,却几乎毫无相似之处。论出身经历,一个原是善化县凉塘村的平民百姓,一个本是总督衙门的少爷公子;一个是负笈东渡喝过洋墨水的留日学生,一个是玉堂金马、科名显扬的清朝末科会元;一个是多次被通缉、数度亡命海外的朝廷钦犯;一个是官绅座上风流倜傥,众星捧月似的上宾;一个是革命党的巨子,一个是立宪派的要人。论志趣情操,一个慷慨高歌,“投笔方为大丈夫”,一个孜孜以求,金榜题名,光大门楣;一个是亲冒矢石,叱咤风云的沙场将帅;一个是舞文弄墨、娴熟经史的词苑俊彦;一个以“笃实”为本,刚劲猛勇,宁折不曲,世人美誉为虎贲貔貅;一个以“柔愎”为性,八面来风,左右逢源,世人讽谑为“水晶球”、“药中甘草”。按理说,他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但世道变幻莫测,风云际会,这分道扬镳的两驾车也一度在同一轨道上并行而驶。对于黄兴来说,谭延闿当然没有资格排在战友之列。但平心而论,却也还够得上朋友之称,尽管不能算良友、挚友或诤友。
黄兴与谭延闿的交往,约略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明德学堂的同事
1903年初,明德学堂创始人胡元倓留日归来,立志兴学,与亲友龙璋、龙绂瑞等商议,决计创办明德学堂。诸龙璋叔父、刑部待郎龙湛霖为总理,胡元倓自任监督,集资2000元为开办经费,于是年3月29日正式开学,是为湖南第一所私立中学。
甫3月,明德学堂来了一位翩翩公子,他是应龙级瑞和胡元倓之邀莅校参观的,他就是长沙有名的谭延闿。
谭延闿字组庵、祖安,号无畏,生于1880年1月,湖南茶陵人。其父谭钟麟历任陕西巡抚,陕甘、闽浙和两广总督等要职,可谓书香世第,显宦人家。当黄兴感叹“一第岂能酬我志、此行聊慰白头亲”,勉为其难地走向科场的同时;谭延闿却在科举阶梯上迅速攀援。他12岁入府学,17岁获优贡,1902年22岁时中举人,少年得志,一帆风顺。其时清政府标榜“维新”,举办“新政”,兴办教育,开设新式学堂成为社会上很时髦的事,谭延闿与龙绂瑞“少为昆弟之交”,到明德参观时见学校已招收两班学生授课,粗备规模,当即捐助了经费1000元,并答应年助英文教员薪金1000元。谭父为顽固官僚,对兴学事一文不与,谭延闿甚至靠变卖夫人方氏赔嫁的金银首饰来资助明德经费,确是一个“热心教育的绅士,”他也因此而博得急公好义、进步维新的美名。
8月间,胡元倓的好友和日本弘文学院速成师范班同学黄兴回国,应胡元倓之聘到明德学堂主持第1期速成师范班,后任学监,兼任历史及体操教员。谭延闿是在龙绂瑞家宴会上认识黄兴的。他毕竟不同于王先谦、叶德辉、孔宪教之流顽固守旧人物,既周旋于封建士绅的政治圈子之中,也愿意同新派人物接洽交往。据说他迷信“看相”,看到黄兴“魁梧奇伟,沉着厚重,两目奕奕有神,认为是一个有作为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内心钦敬”。尽管黄兴平日“恂恂若儒者,绝口不谈政治”,但其言谈行事毕竟不同常人;谭延闿知道他是颇有来历的人物,因此又不太和他亲近,以免惹来无妄之灾。对于这位声誉甚隆的地方绅士,黄兴自然也不愿得罪,不能不作些应酬表示。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友情,保持着一般同事的关系。
黄兴至明德任教后,谭人凤、刘揆一、陈天华、章士钊、宋教仁、李书城、吴禄贞、周震鳞等大批志士相继来聚,秘密筹组反清革命团体华兴会,大量翻印邹容所著《革命军》、陈天华所著《猛回头》、《警世钟》等书籍,“散布到军商各界,扩大反清宣传。”利用各种渠道向青年学生灌输民主革命思想。
1904年春,谭延闿入礼部春闱,得中会元,授翰林院编修,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与此同时,黄兴同他的战友正式组建华兴会,揭橥“驱除鞑虏、直捣幽燕”的宗旨。他们活动频繁,风声外露,遭到湖南守旧势力的忌恨和攻讦,明德一时成为“湖南新旧势力互相交锋的场所”,在这里谭延闿扮演了一个骑墙的两难角色:一方面,他当然恋恋难忘“圣朝隆恩”,不忍心看到大清王朝的龙旗被历史的飓风席卷而去;另方面,他隐约觉察到一种新生的力量正在不可遏制地勃兴,旧王朝的覆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在行动上,他同官宦士绅诗酒流连,礼尚往来,同黄兴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但从不交恶。他荣登科选后没有滞留京都,很快回到湖南从事地方政治和教育活动,继续尽力维持明德学堂,“商酌校事函札无虚日”,由于他位高名重,其父战交门生极多,本人科甲同年在湘亦不少,因此人缘甚好。明德许多棘手事务经他出面斡旋奔走,即可迎刃而解。明德首任总理龙湛霖1905年病逝后由他继任,直至1929年。胡元倓惨淡经营明德,晚年常对人言:“我于死友中最不忘者二人,一曰黄克强,二曰谭组安”。黄、谭二人都是对明德有杰出贡献的人物,他们的交谊也是从明德开始的。
华兴会秘密策动马福益部会党起义,不料事泄败露。黄兴遭到官府通缉,将有“缧絏之灾”,龙绂瑞掩护他潜入西园密室暂避,方免于难。龙在《武溪杂忆录》中对此事有详尽记述。章士钊在《与黄克强相交始末》一文中曾转引龙文有关部分,但又添上“胡子清(元倓)、谭祖安均在座,闻此言,则共劝慰毋躁,以图善后”等语。查谭延闿本人述录,记为:“甲辰,克强为明德学堂教习,密谋革命,所谓华兴票也。事觉,乃匿龙萸溪(绂瑞)家。扬扬若无事,卧读书不缀,每饭辄三碗,其所刻印章名籍,皆在长沙府中学,萸溪乘舆往为访客者,尽取纳舆中以归。数日少懈,乃入圣公会,居久之,方侨装东去。”似为转述《武溪杂忆录》记载,并未言及当时本人在座知情。如确有其事,以谭氏的性格想必不会谦而避谈,可见章士钊事隔多年的回忆可能有误,但至少表明章士钊也认为,即使谭延闿当时在场知情,和龙绂瑞、胡元倓一样也是不会“卖友”的。他不是那种走极端的人,遇事总留有回旋馀地。事实上黄兴的秘密活动谭延闿早有觉察。在此之前,黄兴等人的秘密活动已引起顽固士绅的注意,“反对明德学校之巨绅致书湘抚告密,指明倓(指胡元倓)与克强、道腴(指周震鳞)三人为魁,有速即拿问、分别审讯、明正典刑之语”,胡元倓得到消息,遂与谭延闿、龙绂瑞商议,请龙湛霖“致书湘抚,力称克强之贤”,使黄兴免遭“巨绅”毒手。
由此可见,在明德学堂时期。黄、谭二人虽然志趣各异,关系也谈不上亲密,但谭延闿到底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朋友和同事的事,遇到危难还能援之以手,这为他们日后重逢叙旧和再度共事作了铺垫。
长沙光复前后的同路人
华兴会长沙甲辰起义流产后黄兴东渡扶桑,黄、谭从此天涯各别,一个在武装反清的道路上前赴后继地斗争,举义边陲,喋血羊城;一个认定君主立宪为救国良药,匍匐宫阙,吁请天恩。历史的浪潮把谭延闿推向一个又一个政治浪尖,先后戴上湖南咨议局议长、各省咨议局联合会会议主席、“宪友会”湖南支部发起人几顶桂冠,成为立宪派中的头面人物。由于保路风潮和立宪运动受阻,谭延闿的不满和失望与日俱增。他面对不可逆转的革命洪流,转而寻求新的政治出路,同革命党人取得联系,以求应变自保。武昌起义后湖南革命党人跃跃欲试,亟图响应。事为巡抚余诚格知悉,他出示一张列有三、四十位激进分子的黑名单征询谭延闿的意见,谭答以“都是一班好议论者”,“他们能干甚事!命是容易革的吗?”极力为之遮掩。谭延闿还同龙璋面见湖南巡防营统领黄忠洁,“以微言讽之”,劝其转向,共图大举,为黄所拒绝。诸如此类的行动,博得了革命党人的好感。
长沙光复后,谭延闿被推为临时参议院议长,兼任民政部长,总揽行政大权。不旬日间,变乱发生,变兵杀害焦达峰、陈作新二督,拥立谭延闿为新都督。谭就职伊始,既感到革命局势尚未稳定,前途未卜,又由于焦,陈被杀蒙受湖南革命党人对他的巨大压力。他终日提心吊胆,惶惑不知所措,唯恐党人报复。
此时黄兴由沪抵鄂,出任战时总司令。对于湖南政局变化,黄兴当然心中有数。但他从全局着眼,写信指示谭人凤、周震鳞等人,指出为了统筹全局,必须稳定湖南局势,否则湖南动乱,湖北首义之区也将动摇,其他各省响应恐生观望。既然谭延闿已经被推举为都督,就应权且维持他的威信,共同安定湖南。根据黄兴的指示,湖南革命党人改变了对谭延闿的仇视心理,转而出面帮助其维持局面。大局初定后,谭延闿根据黄兴的要求,敦促在岳州踟蹰不前的王隆中部迅速赴鄂,并续派刘玉堂协、甘兴典协及刘耀武独立标相继驰援。“黄总司令得到这大批增援,更是兴奋”。“武汉人心皆为之安”,“一般同志精神更为之一振”。此后,湖南又与广西组成湘桂联军趋汉北伐,这些军事行动对援助首义之区、维护第一面独立旗帜胜利飘扬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汉阳失守后,黄兴离鄂东下,筹划进攻南京军事。谭延闿非常敏感,马上派代表携银10万元送交黄兴,作为进军南京的费用,竭力输诚通好,企图淡化黄兴因焦、陈罹难而引发的恶感。
1912年秋,黄兴由沪返湘视察。谭延闿闻讯,即将长沙小西门改为黄兴门,坡子街改为黄兴街,以表对开国元勋、革命功臣的崇敬之意;黄兴对此不以为然,认为“这种个人英雄主义作风要不得。如果将黄道门(南门)改为华兴门,那倒是对当年华兴会同志们在南正街进行艰苦斗争的景仰”。
当10月31日黄兴抵达长沙时,谭延闿组织了空前未有的欢迎仪式,观者如堵,不下七、八万人。舢板鸣礼炮21响,谭延闿登船,“略叙寒喧数语”,谨表欢迎之意,然后两人“并辔入城,迳赴行辕”。算来他们阔别已有8年之久,今日重逢,一个是国民党的理事、前南京临时政府陆军总长、南京留守;一个是国民党湘支部支部长、湖南都督,颇有些殊途同归的意味。
黄兴在长沙停留了一个多月。在此期间,谭延闿盛情款待,宴请无虚日,组织了几十次各种类型的欢迎大会,每次都要恭请黄兴演讲训话。谭延闿陪同黄兴回明德学堂参观。故地重游,黄兴殊多感慨。他在该校师生的欢迎会上说:“兄弟8年前担任明德学校教员。当时胡子靖先生、谭组安先生等主校事。开办之始,规模狭小,风潮甚恶。以今日之情形较之,相隔不啻天壤!”盛赞明德“在民国有自由活泼之精神,又得诸讲师之教育及谭都督之辅助,将来之发达,当较早稻田而过之。”
黄兴高度评价湖南在辛亥革命中的贡献,“如去秋响应武昌者,湖南为首;援应武昌者,亦湖南为首。”对于焦、陈被杀事件,碍于谭延闿的面子,黄兴表示:“焦、陈革命厥功甚伟,肉体虽去,精神常在,我辈但当为焦、陈铸铜像表彰勋绩,使天下后世皆知焦、陈之为国捐躯,不必鳃鳃焉讲报复。”显然有曲加迴护之意。
辛亥革命后,黄兴和许多革命党人一样为种种假象所迷惑,认为推翻清朝、建立民国,民族、民权两大主义都已达到目的,唯馀民生主义尚须奋斗,兴办实业成为他们关注的重心。谭延闿投其所好,决定拨款兴办实业,“振兴工业”。各种公司有如雨后春笋,“有官办的,有商办的,也有官商合办的”。其中规模较大的洞庭制革股份有限公司,谭延闿还拉黄兴一起作为发起人,并支持黄兴与郭人璋等发起五金矿业股份有限公司,与龙璋等人发起中华汽船有限公司。黄兴特地赴湘潭、醴陵、萍乡等处考察矿务,以实现其宏大的开矿计划。
尽管湖南发生了焦、陈流血事件,但“事变以后,湖南政治上的中心力量,还是在同盟会方面”,“同盟会所领导的革命势力仍居优势”。加之谭延闿种种殷勤举动,使得黄兴的故乡之行圆满结束,对湖南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唯一令他不安的是小西门、坡子街改为黄兴门、黄兴街之事,为此黄兴致书谭延闿,函称:“乃旬日以来,多承欢待,情意优渥,殊增感愧。复蒙推许逾量,将小西门、坡子街改用贱名,作为纪念,以示矜宠。闻悉之下,弥切震惶。”“其为惭悚,岂有涯涘;名实未副,转滋咎戾。务恳我公收回前命,俾仍复旧名,无任感荷。”总而言之,黄兴对这位8年前的老同事、老朋友还是相当满意的。
反袁护国时期的同伴
1913年3月20日,另一位湘籍革命伟人宋教仁被袁世凯派人刺伤。当夜黄兴即将此消息电告谭延闿,电称:“长沙谭都督、国民党支部鉴:本夜十一时,遯初兄由沪赴京上火车时被刺客枪击腰部,伤甚重,刺客逸。特闻。”22日又电告“钝初兄痛于今晨四时四十七分绝命,请转电其家属。遗命切勿告知老母。”可见黄兴已把谭延闿视为可亲可信的自己人。
正值革命党人穷究“宋案”和“善后借款”事件,袁世凯的独夫民贼面目暴露于世之际,反动势力大肆造谣,黄兴成为谣诼攻击的焦点。在诸多的谣言中包括湖南总银行“闻克强先生将常丰存米全数在沪抵押银两”。黄兴闻讯十分恼怒,要求谭延闿“追问总行,闻自何人?有何凭据?彻底查究宣示,以杜污蔑,而息谣风。”
李烈钧湖口发难后,黄兴与程德全在南京宣告独立讨袁,致电包括谭延闿在内的各省都督,谴责袁世凯为“国之公敌”,袁世凯政府“号称共和国之政府,纯用武力以压国人,尚复成何事体?不急声罪致讨,民国将不旋踵而中断……机括已动,事不宜迟。会师江上,直捣燕云,惟诸公是赖。”在“二次革命”中,谭延闿充分表现了他为人处世的一贯风格:在黄兴的敦促和湖南革命党人的驱动下他被迫宣布湖南独立,暗中则通过黎元洪向袁世凯疏解。不久,李烈钧和黄兴领导的讨袁军失败,“组安反覆于三湘”,湖南很快又宣布取消独立。谭延闿表示,“湖南宣布独立,水到渠成,延闿不任其咎;湖南取消独立,瓜熟蒂落,延闿不居其功。”作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姿态。他一方面向袁世凯上表请罪,暗中却没有忘记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他对反袁激进分子的上层人物采取宽容政策,纵放谭人凤、蒋翊武、周震鳞、程潜等人离湘避难,李烈钧等人从湖口撤退也是取道湖南再转上海,谭延闿都给予了方便。当袁世凯委任的都督汤芗铭到湘前,黄兴的继母及夫人尚在长沙,谭延闿担心她们受到迫害,派人送往上海,脱离魔爪。他本人晋京谢罪,袁世凯虽未苛责,但也不予重用,先后寓居青岛、上海,伺机再起。
袁世凯洪宪帝制覆灭后,汤芗铭虽曾见风使舵,宣布和袁脱离关系独立,但由于他充当袁的凶恶鹰犬,罪恶昭著,为湖南人民所不容。谭延闿其时已与黄兴取得联系,派湘军旧部、国民党军人曾继梧、赵恒惕、陈复初、陈嘉祐四人回长沙活动,为他再次督湘张本。谭延闿与黄兴多次联名发电,对曾继梧等人指示机宜。汤芗铭逃离长沙后,北京政府曾拟委派北洋系军人督湘,湖南方面则电请中央,希望黄兴回湘为督。黄兴表示:“弟刻难回湘襄助渚公,惭悚奚似。已从各方面设法请组庵先生回湘,中央命令不久可望发表。弟对于湘事自当竭力援助。”同时他多方活动,“速催中央明令组公督湘并兼省长。”为阻止北洋军阀和进步党势力抢夺湖南地盘,黄兴精心策划,终于使得谭延闿“台旆重旋,军民兼任”。他要求谭返湘后“一本民意,以为兴革”。在致湖南各界的电文中他称赞谭“处事公明”,“允洽人望”,希望各界人士“推诚克己,化除畛域,捐去意见,一体协助谭君以成其治。”显然,黄兴指望把谭延闿治下的湖南建成革命党人的坚实阵地,以图大业。
其时,北京政府以中日“合办”湖南水口山矿为条件,向日方订约借款,实为“强夺湖南地方所有,秘密签字,损失利权,违背约法,斩断湖南命脉,破坏民国根基”的行迳。黄兴与谭延闿等奋起力争,阻止北京政府的卖国行为,以“保桑梓而固国本。”
1916年10月10日,黄兴“复发旧疾,呕血升余,昏眩时许”,15日即将自己的病情电告谭延闿,“现请克礼医治,据云无害,惟须静养。刻幸平复,知念特闻。”31日病逝于上海。
次年4月15日,黄兴灵柩安葬长沙岳麓山。黎元洪特派湖南督军兼省长谭延闿代表致祭,谭延闿在祭文中追述黄兴的生平,高度评价这位老同事、老朋友的丰功伟绩。文曰:
“世运丕变,肇启大同,潮流所激,万国从风。伟哉黄君,乘时而起,独立一电,八区披靡,当其蛰伏,衡湘一儒,欻然豹发,风涌云驱。逊迹扶桑,覃精讲学,虎啸龙蟠、气吞河岳。喂锋河口,遂踔羊城,大声爆发,朝野惮惊。搏战汉阳,挺身首难,义旅云兴,若春冰泮。南都留守,敷政雍容,苟无大衅,敛日全锋。天方荐瘥,丧乱未已,烈士壮怀,指星誓水。脱身远徼,默运风雷,共和再建,如斗旋魁。万仞之台,基如累土,不有先倡,孰贻厥后?即今奠定,士女讴歌,追维首烈,亘古不唐!岂意大星,遽殒沪上,倾国倾城,来观营葬。民权赫赫,譬日中天,环赢万族,奋势趋先。欧战风云,此其嚆矢,大道为公,克日可俟,惜哉人杰,中驾先摧,壮猷郁勃,未展其才。假我数年,争雄宇宙,伟绩煌煌,孰殚孰窍?卓碑峨碣,式勒鸿功,千秋万祀,钦此崇隆!”
古人云:“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对于黄兴,谭延闿究竟算直谅多闻的益友,还是便辟善柔便佞的损友呢?如果说是两者兼而有之,也许更为确切。古人又云:“君子贤而能容罢,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粹而能容杂。”以黄兴的君子大度,能够容罢、容愚、容浅、容杂,谭延闿巧于世故,周旋八方,其志不同,其道偶合,因而两人的友情也还能做到有始有终,这是颇耐人寻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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