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争汉上为先着，此复神州第一功。”这是近代中国伟大的民主革命家黄兴在武昌起义前夕写给同志谭人凤的诗句。今天我们来读这两句诗，想象黄兴和革命党人那种雄伟豪壮的英雄气概，不能不肃然起敬。今年十月二十日（阴历九月十六日）是黄兴诞生百二十周年的纪念日，缅怀他的丰功伟绩，使我油然而生景仰之情。黄兴与孙中山共同领导了推翻清王朝的伟大斗争，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君主专制统治，开创了民主共和的新纪元，人们把他和孙中山同列为中华民国的开国元勋，是当之无愧的。

中华民国的创立，史称“辛亥革命”。辛亥革命是以孙中山为首的中国同盟会发动和领导的。同盟会的成立，其参加者主要是华兴会的成员和全国各地集结在日本东京的留学生，黄兴既是华兴会的会长，又是东京留学生的领袖，由于他的影响，全国革命派的联合，得以顺利实现。他提议公推孙中山为同盟会总理，孙中山指定他为执行部庶务（协理）。他协助孙中山筹划、主持同盟会本部工作，开展同盟会的各项活动。同盟会的革命纲领和政治主张是由孙中山亲手制定的，而把纲领和主张付诸实，以及日常事务的处理，则大多由黄兴主持。黄兴尊重孙中山，孙中山倚重黄兴。两人密切配合，协力开展工作，领导同盟会成员共同努力，经过七年的艰苦奋斗，终于推翻了帝制，建立了民主共和国。

黄兴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以身许国、毁家革命的爱国主义精神。1898年，黄兴以名诸生被调往湖北两湖书院深造，他购置西洋革命史及卢梭《民约论》诸书，朝夕阅读，于是萌发了革命思想。1902年，他被选派赴日本留学，入宏文学院速成师范科。在此他才认识到清朝统治者的本质，而从所学到的西方知识中又认识到西方民主共和政体的优越，于是决心投身革命，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政体。先是与杨笃生等七个湖南人创办《游学译编》杂志，并助成《湖北学生界》出刊，宣传反清革命思想。又领导湘籍学生组织“土曜会”（即星期六会），鼓励同学挺身杀敌，破坏现状。后又与激进学生建立“军国民教育会”，以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为宗旨。这些都是革命运动的前奏曲。1903年五月杪，黄兴主动担任“军国民教育会”运动员，从东京启程回国，策动反清革命，负责湖南及湖北、南京一带。回国以后，在长沙与刘揆一、章士钊、宋教仁、周震鳞等组织华兴会，被举为会长，采取“雄据一省，与各省纷起”的策略，计议首先在长沙发难，夺取湘省为根据地。于是积极筹款，运动新军、哥老会党，准备于1904年西太后生日（十月初十）在长沙举行起义。黄兴卖掉长沙东乡凉塘的祖遗田产近三百石以充军费（1913年，又卖掉位于长沙文星桥三福里的住宅，支持国民党湖南支部的竞选活动）。由于事情泄密，起义失败，黄兴遭通缉，避走日本，继续指挥国内同志进行反清活动。1905年同盟会成立以后，黄兴组织和领导了一系列的武装起义。1907年12月镇南关之役，黄兴与孙中山亲临前线，持枪作战，点放火炮。1908年春钦、廉、上思之役，黄兴率中华国民军南路军二百多人，背着五花八门的杂枪，从安南（今越南）进入钦州、廉州、上思一带，和清朝众多的军队相持四十多天，以少胜多，连战皆捷。小峰一役，六百多清兵大败，仅剩残兵五十多人窜逃；马笃山一役，将清军督带官龙某击落马下，俘斩清军哨官二名，夺获清军军旗，击溃全部清军，敌人闻而生畏，黄兴的威名大著。特别是1911年四月二十七日（阴历三月二十九日）广州黄花岗之役，黄兴晨起作绝笔书寄邓泽如、李源水等说：“本日亲赴阵地，誓身先士卒，努力杀贼，书此以当绝笔。”这真是一曲激越人心，振奋我民族精神的革命誓词！起义发动以后，他率领“选锋队”（敢死队）百二十多人，向两广总督衙门发起猛攻，击毙卫队管带，冲入督署，总督张鸣岐闻风逃走，在没有搜到张鸣岐的情况下，放火焚毁督署。后在撤退途中，碰上李准率领亲兵大队和巡防营，双方展开激战。他在右手中、食指被打断之后，仍然坚持战斗，打死打伤敌人多名。最后弹尽援绝，才化装逃离广州。在同盟会领导的多次起义中，这是准备最充分，也是影响最深远的一次。起义虽然失败，却给清朝统治者以沉重打击，激起了全国广大人民的深切同情，直接铺平了革命胜利的道路，成为武昌起义胜利的先声。武昌起义爆发后，黄兴于十月二十八日化装由上海抵达武汉，立即赴汉口前线指挥作战，以七千多缺乏训练的民兵，抵抗三万训练有素、枪炮精良的清军，竟能在汉阳整整奋战了一个月。这时，他的十八岁的儿子黄一欧，正在上海联络各地革命力量，准备在上海、南京发动起义，他从汉阳前线写信给儿子，丝毫没有提及家事和日常生活，只有“一欧吾儿：努力杀贼！”八个字；他不但自己努力杀贼，而且还教儿子努力杀贼，这充分说明个人的一切早置之度外，而对于革命却表现无限忠贞。他这种不顾生死，毁家革命的爱国主义精神，与日月争光，永远值得我们崇敬和纪念。

其次，黄兴具有宽容大度、顾全大局、团结对敌的高尚的革命品德。黄兴为人，于交际间有一种“休休之容，蔼蔼之色，能令人一见倾心”，谭人凤自言加入同盟会，就是缘于黄兴这一点。周震鳞说黄兴光明磊落，敝屣权势；治学行事，脚踏实地；对待同志，披肝沥胆，因而能够得到一般革命同志的衷心爱戴。章士钊说：“我恃以论交的唯一武器在‘无争’二字，可是拿这去驾驭克强，那就顿失凭依，手无寸铁了。因为我以‘无争’去，而他的‘无争’更先于我，大于我，并且他在无争之外，更能一切任劳任怨而不推辞，而我没有。因此我的一生，凡与克强有涉及大小的事故，都在他的涵盖孕育之中，浑然不觉。……又克强盛德大量，本来不但对我是这样，凡对天下的人，莫不如此。”连黄兴的政敌袁世凯也说他“不仅是磊落英雄，更是诚笃君子”。黄兴正因为宽宏大度，容忍谦让所以能够广泛团结同志，协调关系，解决彼此之间的矛盾，铲除革命征途中的暗礁。他与孙中山也有过两次比较严重的意见分歧，但是他尽管认为青天白日旗不雅观，有类日本的旭旗，与孙中山意见相左，而他迭任主帅，却仍用青天白日旗，不用自己喜欢的井（“井田”象征平均地权）字旗；他尽管坚决反对盖手指模和宣誓服从孙中山个人的规定而不参加中华革命党，却不另立门户，而且远走美国，让孙中山放手改组。对于诿过于他的同志，他从不反击，更矢口不谈他与孙中山意见分歧，这难道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吗？黄兴顾全大局，一切以革命利益为重。他从不争领导权，而且维护孙中山的领导不遗余力。1907年7月，章太炎、张继、陶成章等就潮州、惠州起义失败及孙中山分配赠款事，发起攻击孙中山，逼迫代理庶务刘揆一，召开特别会议，罢免孙中山的总理职务，改选黄兴继任。刘揆一坚决拒绝，并急函黄兴，黄兴闻讯，立刻复函表示：“革命为党众生死问题。孙总理德高望重，诸君为求革命得有成功，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且免陷兴于不义。”这次倒孙风波，由于黄兴顾全大局，坚决维护孙中山的领导地位，拒绝出任总理，才得平息。1908年秋冬之间，陶成章带着章太炎所印《民报》股票数百张赴南洋筹款，并要求孙中山拨款三千元作为《民报》印刷费。因为孙中山没有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陶带着孙中山的介绍信赴南洋各地筹款又不顺利，就由怀疑孙中山在后面捣鬼进而反对孙中山，并且在浙人王文庆等的支持下，重建光复会，与南洋同盟会支部公开对立。第二年九月，陶成章在南洋纠合李燮和、柳聘农等七八人，盗用川、广、湘、鄂、江、浙、闽七省同志名义，起草了一份《孙文罪状》，指责孙中山“谎骗营私”、“残贼同志”、“蒙蔽同志”、“败坏全体名誉”等十四条，要求开除孙文总理之名，发表《罪状》，通告海内外。陶成章还带着这份《罪状》赶到东京，要挟黄兴召开同盟会本部会议讨论。在这决定同盟会存亡盛衰的关键时刻，黄兴再次以大局为重，坚决拒绝开会讨论，拒绝散发所谓“孙文罪状”，并与谭人凤、刘揆一联合发表长达千余字的致李燮和公函，逐条替孙中山辩解，指斥陶成章等颠倒黑白，妄生是非，居心险毒，殊为可恨！并函孙中山揭露陶成章、章太炎等在东京的破坏活动，表示：“陶等虽悍，弟当以身力拒之。”黄兴一方面坚持原则，反对陶、章无端攻击，造谣诬蔑；另一方面，仍以团结对敌为重，耐心对陶、章进行说服劝解，促使他们的态度逐渐有所改变。1910年11月，陶成章回心转意，表示“孙文以后不必攻击，特别不宜攻击个人私德。”在这场最激烈的倒孙风波中，如果不是黄兴采取坚决维护孙中山的总理地位的态度，及时澄清事实的真相，将会使孙中山的威信扫地，而同盟会也很可能趋于瓦解。又是由于黄兴以革命利益为重，顾全大局，挺身而出，反对分裂，团结对敌，才使得倒孙风波再次平息下来。由此看来，黄兴不是一个追求权势地位的野心家，而是一个一旦职责加身，只是尽心力以赴，有胆识、有才略的革命领袖。他的上述这些高贵的革命品德，永远是后来者学习的楷模。

或谓武昌起义前前后后的反清武装起义，除潮洲、惠州两役外，其余大大小小的战役，几乎都是黄兴组织领导或指挥的，尽管他出死入生，浴血战斗，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其原因何在呢？在于缺乏军事理论指导，因而战略、战术容有未当使然。窃以谓为此论者，没有从当时的历史实际去考察，而是关起门来，闭着眼睛，凭空杜撰出这种奇谈怪论来。要是我们从实际出发，根据当时革命党人的具体情况作分析，就可以知道革命党人之所以失败，主要原因是没有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和自己的革命军队。黄兴知道要革命就要有根据地，要起义就要有军队，所以他从日本留学回国以后，就运动新兵和哥老会党，想夺取湖南为根据地，惜因事泄失败。此后只借香港和越南为据点，在南方边境举事，很难进入腹地，直捣敌人心脏。加之军饷、军械要从国外筹办，先运到据点，然后再转运到国内起义之处，其间层层关卡，费力费时，往往误期，影响起义的成功。广州之役，原定三月二十八日发难，就是因为日本、安南的军械，预计须至二十八日才能运到分配，不能不展缓一日，改定三月二十九日。而日期一改，各项部署，自然乱套，终致失败，革命党人一直没有条件训练自己的军队，只得采用运动新兵、会党作为武装力量的办法。然而劝说新兵将领倒向革命，并非易事；新兵缺乏训练，作战力也不强；又往往因为情况变化，临时误事。至于会党参加起义，还有它隐藏在心的目的，未必肯尽忠于革命，正由于革命党人没有自己的革命武装，所以各次起义失败不足为怪。武昌起义以黎元洪所属的七千民兵，与三万清兵周旋，在节节败退无人指挥的危急形势下，黄兴临危受命，中道接替指挥，尽管亲率敢死队冲突敌阵，亦不足以膺其凶焰。当时不晓事者，以“汉阳败将”讥之，真是愚昧透顶、别有用心。

或谓黄兴不是理论家，而是一个注重实际，实事求是的实行家。但是作为一个杰出的革命领袖，不可能没有他的思想和主张，只是他重在实行，论阐不多；而频年奔走，无暇著述；加之天不假年，才过四十岁即已夭折，没来得及整理成一套理论体系，未免可惜！尽管如此，他的政见，仍然可以从他的书信、演讲词中窥见其梗概：（一）革命的目的，除推翻清朝外，旨在建立一个独立富强的民主共和国。他认为宪法的起草和制定，是树立民国的根本。（二）他认为辛亥革命，不但是种族革命、政治革命，其结果乃是社会革命。新的共和国应该将社会改革与政治改革同时并举，因此反复强调实行民生主义的重要意义。主张土地国有，实行国家社会主义，打破贫富阶级，所以平均地权要力谋进行。（三）赞成政党政治。要依政党常轨争政权，以求达到利国富民的目的。要平和稳健，不可轻易主张急进，而违反政党原则。他注重政党道德，训勉党员要用“宏大心理，对待他党”，而且要“牺牲权利，担负责任，同心协力，以巩固国家”。他认为政党太多，防碍政策推行，故同盟会有与其他小党合并，改组为国民党之举。（四）主张中央集权，以图全国统一。但他留美考察两年之后，又认为美国各州，恰与我国各省相类似，因而分权制度实近于中国国情。（五）教育问题，主张普及教育，由国家辅助经费。凡儿童数岁入幼儿园，使家人可以有时间和自由经营家事，养成人民独立合群的精神。中学以上，令学兵学二年，使军事教育普及全国，则全国不待养兵而全国皆兵。主张实业教育（职业教育）。（六）注重实业，尤注重矿业。他还主张急谋发展交通实业，而且还要强集资本，与外商竞争。设立大工场，强游民入场学技艺三年。（七）关于边疆少数民族问题，他对当时受俄、英帝国主义煽动的蒙、藏“独立”，认为系蒙藏人民不明共和真理的缘故，并非反对共和真理。最初主张和平解决，实行铁道政策，沟通边疆交通。后来，他主张用北方军队为先锋，开入蒙古，春暖时，南兵为援。他判断俄若用兵，国内立见瓦解动摇。不可收拾。五年后，俄因参加欧战，而果导致革命。（八）他认为中日关系为东亚和平的关键。他预料美国在第一次欧战后将执世界的牛耳，也看到中美的休戚关系。以上所举黄兴的政治主张和意见，只是一些荦荦大者。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似乎很平凡，但按当时中国的历史实际衡量，却是很进步的。甚至其中有些见解，拿到八十年后的今天来看，也仍然具有现实意义。所以那些轻视黄兴没有理论，不是思想家的说法，是浅薄可笑的。

黄兴离开我们已经七十八年了。今天全国各族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以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为指针，同心同德，意气风发，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奋勇奔向小康，进而赶上发达国家。一个独立文明、繁荣富强的社会主义民主共和国，将屹立于东亚，这位毕生献出身家的民主革命伟人，灵如有知，必当含笑于九泉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