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文史论丛》1980年第一辑许冠三《龚魏之历史哲学与变法思想》一文,于龚魏思想,诸多发明,尤对魏源《老子本义》一书极为重视。但许著关于魏源《老子本义》的成书年代的论断,以笔者所掌握的材料看,似不甚确切。兹略抒陋见,以求教正。
魏源在世时,其所著《老子本义》未刊行。光绪四年(1878)八月淮南书局所刻《古微堂外集》卷三载有《老子本义序》,但序文中并未注明写作年代。且《外集》不是按年编排,无法推索。笔者查阅了《老子本义》1931年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1937年商务《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国学基本丛书简编》、1954年中华书局《诸子集成》及1955年中华诸版本,均未见任何记载可判明成书年代。
许著在注解中云:《老子本义》“成于道光二十年(1840),有著录可据”,惜未披露。但在同条注解中,又提到了王家俭《魏源年谱》一书(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7年11月初版)。查是书,王家俭确实把“《老子本义》成书”一条系于道光二十年,但同样没有指出确凿的资料来源。在附注中,王著摘录了袁昶《老子本义》跋。从《年谱》全书编辑体例看,作者似以此作为佐证。
那么,袁昶的跋文能否揭示魏源撰成《老子本义》的年代呢?袁昶跋云:“笺注无虑数十百家,罕有揅其深者。……道咸间乃有邵阳魏氏为之本谊,裁翦诸家,下以己意,左右采获,所得较多。”在此,袁昶只是说“道咸间”,显然是一种泛指,并未确定何年。值得注意的是,王著摘录此段跋文时,特地注明“袁昶庚子手跋”,欲暗示魏源成《老子本义》即在庚子年,用心可谓良苦。道光二十年,岁庚子,这是事实。但袁昶所云“庚子”并非道光二十年。因为此时袁昶尚未出生。袁昶生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死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则为世人之所习知,《清史稿》卷472有传。袁昶既然不是魏源同时代人,何以能在魏源撰成《老子本义》时为之作跋呢?事实是袁昶作跋在下一个庚子年,即光绪二十六年。就在上引跋文后,袁昶接着写道:“予即因杨仁山之请,刊焦氏《老子翼》于经藏中。曩复倩方君孝阆迻录魏氏注。”袁昶渐西村舍刊行明代焦兹所辑《老子翼》,计八卷,光绪二十一年开雕,“己亥(即光绪二十五年——笔者)春刊始竣”。由于袁昶“北来匆匆,未及详斠讹敚”。第二年,“庚子四月晦”,即光绪二十六年四月三十日,方作跋“书其校刻缘起”。同年七月初三,时为太常寺卿的袁昶因“义和团事”被清廷所杀。其子梁肃在跋文后识语中云:“此篇因难已失,庚子冬重入京,始于毁宅瓦砾中寻得两纸,系先人手点改者,今谨补刊。”所谓“因难”,即指此事。由此可见,《魏源年谱》确定《老子本义》成书于道光二十年纯属臆断,实不可信。看来,许著恐是沿袭此一讹说。
《老子本义》究竟成于何时?同治十年(1871)罗汝怀辑有《湖南文徵》,卷八十收有魏源《老子本义序》,篇末有“嘉庆二十五年奉母东下录于舟中,道光之初补叙于此”数语。既然魏源在东下舟中已抄录《老子本义序》,按常理论,成书在前,作序在后,是书在此时当已撰成。
据此,笔者认为魏源《老子本义》成书年代最晚不会迟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比许著确定的道光二十年要早整整二十年,不仅比他自己的《公羊春秋论》、《董子春秋发微》早出,而且几同于、甚至早于龚自珍《壬癸之际胎观》、《五经大义终始论》暨《答问》诸篇。如是,则许著“成于三十六岁之《董子春秋发微》上卷,便是他的早期三世说之代表作”,“及至《老子本义》成,魏源之三世说乃有重大突破”,以及“魏之‘气运再造’论,如非本于至少亦是因于龚之‘终始三世’说”,“从二人历史学说成长之先后言,魏、龚间之因袭关系更易了解”,等等,似难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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