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理想,黃氏实行。”不仅同盟会革命志士皆能言之,凡清末民初关心国事者,类皆能言之。因此,论者以孙黃二公各有所长,各有所好,各有所偏。其实就两公行谊言,孙公所有者,黄公类亦有之。茲敬谕两公共有特点如下:
一、理想相同——所谓“孙氏理想,黃氏实行。”乃意味著孙公为理论家,黃公为实行家;或则说孙公的理想要靠黃公来实行,而黃氏之实行,乃以孙公之理想为基础。究其实,孙公固为理想家,亦是实行家;黃公固为实行家,亦是理想家。孙公之实行,固为实行其自己的理想,黃公之实行,亦为实行其自己的理想。不过两公理想相近,道合志同,因而相与革命奔走呼号,冒犯险难,为其共同理想而共同奋斗。
孙公组兴中会之理想在推翻满清,黃公组华兴会之理想亦在推翻满清,因为理想相近,所以黃公于一九○五年在东京率华兴会同志,与孙公领导之兴中会同志及光复会同志合组中国同盟会。彼时,康梁在东京创办新民丛报,鼓吹君主立宪,维护满清皇室。黃公则与孙公创办民报,鼓吹民主共和,反对满清政府。
或许有人以为平均地权与民生主义,为孙公之理想,黃公与宋公(教仁)不加重视:其实不尽然,黃公于清末民初,到处宣传平均地权与民生主义。民元孙公演说,认为民生主义即国家社会主义,黃公演说,亦认为民生主义即国家社会主义,而且非常重视民生政策。
二、谦谦君子——孙公于一八九四年创立兴中会于檀香山,次年扩大兴中会于香港时,扬衢云爭领道地位,孙公即让之。民元孙公任临时大总统前,即有意让位与袁世凯,南北和议告成,即向参议院辞职,孙公有位不爭,真具谦谦君子之风。
中国同盟会成立之时,虽华兴会干部多于兴中会,黃公仍推孙公为总理,自己居于协助地位。最难得者是:当孙公被迫离日,接受日政府赆仪,引起同仁误会之际,羣议改推黄公为总理,黃公力排众议,由香港致书东京同志云:“革命为党众生死问题,而非个人名位问题,孙总理德高望重,……应倾心拥护。”此种肺腑之言,感动了东京同志,遂得相安无事。又南京光复之初,各省代表集会于上海,奉黃公为大元帅,黎元洪为副元帅。黃公始则欲让位于黎,继则推孙公为临时大总统,而不以领袖自居,这样不爭名位,与孙公同具谦谦君子之风。
三、功成不居——道德经云:“成功,名遂,身退,天之道。”又云:“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孙公体悟此道,于民元推翻满清,辞卸大总统后,回居香山,欲以在野之身,从事实业,不问政治,不管党务。此种“功成,名遂,身退。”有功不居之风,正合乎老子所讲的“天之道”。
同盟会成立之后,论革命战功,黃公当推首屈一指。无论钦州防城之役,镇南关之役,河口之役,黃公莫不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尤其辛亥广州之役,亲率先锋队,直攻总督府,冲锋陷阵。一以当百,两手指受伤后,犹能击退顽敌,浩然之气,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即如汉阳汉口之战,亦是以寡胜众,奋勇动人!倘论功行赏,自宜永居要职。可是黃公挺身革命,乃为公而不为私,为国而不为己,孙公辞大总统之日,即欲同时引退,嗣以大局关系,勉任南京留守,读其解职文告,一则曰:“欲以国事为先,不得不奉身以退。”再则曰:“望诸父老子弟,……毋以兴之去留为念,自今以往,兴归为共和国民,区区之私,诚所愉快。”这是何等雅量,又是何等风度!
讨袁之役,黃公通电有云:“事成之日,即解甲归田,国家政事,让与贤者。”此种“功成身退”之高风亮节,千秋万世,国人将永远敬佩不已。
四、仁爱为怀——荀子以为“仁者爱人;惟其爱人,故恶人之害之也。”孙公倡道国民革命,其出发点在于爱,戴季陶及蒋总统曾屡言之。因为爱国爱民,故恶满清政府之害国害民,恶北洋军阀之害国害民,恶列强之侵我领土与犯我主权;所以要推翻清满,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黃公之组织华兴会,同盟会,要排满,要讨袁,亦是与孙公一样,其出发点在于爱。
论语云:“仁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有人说:“孙公为顾念民困,早弭战祸,民元让位于袁世凯,乃失之于仁”:又广州蒙难之役,未早作处置,让陈烱明唆使部下炮轰观音山,亦是失之于仁。固无论这种说法是否适当;总可以说,孙公一生在大醇中如有小疵,必由于宽大,必由于仁。国民党人多以宋案发生后,未能立即驰赴南京起兵讨袁,以致坐失时机责黃公,陈英士先生致黄公书,一字一泪,亦以此相责。作者幼读此书时,颇有同感。后读黄公讨袁通电,始知黄公之所以未遵孙公主张,及早起兵声讨,实因“天下甫定,外患方殷,阅墙之戒,乃所宜守,爰戢可用之兵,徐俟元凶之悟。”字裹行间,深藏着仁心仁术,国人于此,似宜体谅黃公用心之革。
五、天不假年——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我说:“天不生孙黄,中国如长夜。”幸有孙黃并世,推翻了二千馀年的君主专制,打倒了二百六十馀年的满清腐败政府,建立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孙公逝世于民国十四年,享年六十,国人同声哀悼,犹以为太早;黃公逝世于民国五年,享年仅四十四,国人尤为惋惜。如天假以年,于袁死后,重与孙公合作,则广州政府,有黄公主持军事,可能不会让陈炯明拥兵犯上,可能不会有“广州蒙难”之事发生;又假设谭公延闿第三次督湘时,有黃公在,可能湘局更为安定,广州局势必为之改观,孙公革命计划必顺利多矣。由此可知黃公之早逝,固为湖南人之不幸,亦为国家之不幸,更为国民革命前途之大不幸也!天命乎!国运乎!吾将以此事上问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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