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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黃公克强并论辛亥革命(上)
作者:薛君度
【摘要】“溯自辛亥以还,二三同志如谭(人凤)宋(教仁)辈,过沪上时,谈及吾党健者,必交推足下。以为孙氏理想,黄氏实行。”
  “溯自辛亥以还,二三同志如谭(人凤)宋(教仁)辈,过沪上时,谈及吾党健者,必交推足下。以为孙氏理想,黄氏实行。”

——民四年陈英士致黄兴书

 一

黄公原名轸,字午。后改名兴,字克强。一八七四年十月二十五日(清同治十三年旧历九月十六日)生于湖南善化(今属长沙)。一九二八年(民国五年)十月三十一日病逝上海。享年实为四十有二。

任卓宣先生在“开国元勋孙中山与黃克强两先生”一文说:“孙先生对于辛亥革命是精神领道,并非实际行动,实际行动则是黃先生,黃先生对于辛亥革命是实际领道者。精神领道固然重要,实际领道同样重要。在精神领道方面,革命党人中沒有可与孙先生比者。在实际领道方面,革命党人中也沒有可与黃先生比者。这是辛亥革命底双绝,允为开国二元勳。”(民国四十九年十二月十五日政治评论)

“但是到现在,似乎人都只知道有孙先生而不知有黃先生了。无论在党国,好像忘记了黄先生一样。孙先生诚然是最伟大的,他有超乎辛亥革命以上的事业,他有迄今尚与我们发生直接关系的事业,例如创立三民主义是。这当然是他胜过黃先生的地方。不过谈到辛亥革命,谈到中华民国,黃先生的贡献并不少。如果忘记了黃先生,那末辛亥车命和中华民国底创立,都有不能说明之处。换言之,沒有黃先生,辛亥革命底成功和中华民国底创立,俱不可能。”(民国四十八年十月十日政治评论社论,题为“纪念辛亥革命勿忘黃克强先生”)

自民国十三年国民党政组以来,评述辛亥革命能有这样公平中肯者,殊不多见。四十多年来,所有国民党党史,或有关辛亥革命著述,无论官方私人,有意无意,或者无知,或为某种观念作祟,大都失之偏颇。本文拟就克强先生之事功、风格、政谕各点,加以评述。最后则对有关辛亥革命几个问题的常见论调,提出商榷。

  二

辛亥革命史大略一言之,可以分做三个阶段。从乙未(一八九四年)至庚子(一九○○年)是第一阶段。这一阶段,以兴中会为主。重要事迹,先是中山先生在擅香山创立兴中会。然后在香港与辅仁文社杨衢云等合作创立香港兴中会,共谋攻取广州,事洩失败。第一次革命的时代背景,是中日甲午之战,中国大败。第二次革命是广东惠州之役。时代背景,是义和团之乱,八国联军入京。一八九五年第一次革命起义前,杨衢云曾经和中山先生爭取过领道权。中山先生不得已,让之。那时孙中山先生快满二十九岁,杨衢云已经三十五岁了。次年伦敦蒙难,也可说是因祸得辐。因为中山先生的声名,由是大著。到了一八九七年再返日本时,已非吳下阿蒙,从此杨衢云服从领道。惠州举事失败次年,杨被刺身死。

革命史第二个阶段,是从一九○○年到一九○五年。这一阶段的特征,可以说是羣雄并举和羣龙无首。这一点,中山先生于一九○五年七月二十八日同盟会成立前不久,在东京二十世纪之支那社与华兴会及其他留日学生会见时,说得最清楚。谕及当时大势,革命方法,和联络人才的重要,他说:“中国现在不必忧各国之瓜分,但忧自己之內讧。此一省欲起事,彼一省亦欲起事,不相联络,各自号召。必成秦末二十馀国之爭,元末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明(玉珍)之乱”。(宋教仁日记)

中山先生是先知先觉,初期起义,曲高和寡。因为“造反”不是件儿戏的事。但自一九○○年以后的五年中,全国反满情绪高涨,遍及各省,尤以上海及东京留日学生为甚。邹容的“车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警世钟”,就是这个时期的作品。著名事件,如东京上海拒俄义勇军,军国民教育会的组织,上海苏报案,以浙江安徽省人为中心的光复会,以黄公克强为首的华兴会等活动。黄公长沙之役,虽然失败,却是中国內地革命之先声。华兴会会员,大都是知识分子,另外还组织同仇会,吸收会党。这一切活动,都是自发的。正是时势所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与兴中会关。而兴中会活动,在中国只限于广东一省。两次起义不成,欲振无力,只好待机再举。……(下略)……

第三个阶段,是一九○五年八月同盟会成立,以至一九一一年辛亥武昌革命,以及次年民国成立,清室退位。同盟会成立,是辛亥革命史上一件大事。顾名思义,这是当时反满各团体分子的联合统一组织,在孙、黃领道下,从事革命。中山先生至是相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孙之被推为总理,却是顺理成章的事。第一,他是革命先进,先知先觉,经验丰富。第二,他是广东人,与海外华侨社会有联系,活动筹款,非他莫办。第三,他对西方情况,较任何人都熟悉。那时革命理想,推翻满清后所要成立的政权,就是以西方资产阶级民主政体为理想的,至其政治理论,尚在其次。第四,他年纪较大。同盟会成立时,他快满三十九岁。黃公三十一,胡汉民二十六,宋教仁二十二,汪精卫二十一。其馀绝大多数会员,都是热情青年。

同盟会一成立,黃公就担任了相当于协理的职位,“成为党內仅次于孙中山的重要领袖”。同盟会成立以后,孙黃的革命地位,便从地方性进而为全国性。在此以前,中山先生可以说是珠江流域的两广革命领袖,黄公则是长江流域的两湖革命领袖。查同盟会成立最初两年在东京加盟的十七省会员,据“革命文献”会员名册,凡八百六十三人,以省份而论,湖南人最多,凡一百五十七人。籍隶湖北的一○六人。广东一二一人,广西四十三人。另外在欧洲加盟的十八个留学生,全部是湖北省籍。(此外,四川一二七人,安徽五十九,山西五十五,山东五十三,江苏三十六,直隶三十五,云南二十一,浙江二十,福建十,河南九,江西贵州各八,陕西四。)

就教育程度和社会关系而言,同盟会会员舆兴中会会员也大为不同。据冯自由估计,兴中会有史以来,会员人数不过五百人。这个数字要大打折扣,因为他把一八九四年兴中会成立后至一九○五年同盟会成立前,列入兴中会时期,所有与革命直接有关的人士,连华兴会,光复会会员,甚至维新派梁启超、谭嗣同、日人头山满等都包括在內。在其修正的名单中,可查者凡二百八十六人,其中受过相当教育的只有三十人,籍隶广东的占二百七十人。华侨一七六人(其中夏威夷华侨就占一三七人)。这个名单,其实还是包括了很多革命同情者或进步人士,与兴中会并无组织上的关联。所以同盟会虽说主要由兴中会、华兴会和光复会等组织而成,由兴中会会长出任总理,真正的兴中会会员,却沒有一个是后来同盟会重要干部。有之,或仅冯自由一人而已。兴中会会员,更没有一个后来在民国政坛上有何表现。兴中会时期与中山先生最接近的同志陈少白,在同盟会成立不久,他在香港的工作,就被冯自由代替,从此销声匿跡,以后如火如荼的革命运动,很少看到他的名字。此外还有一点可以证明革命阵容的转变。兴中会发祥于檀香山,但中山先生的地盘,很快就被保皇党夺去。同盟会檀香山分会,延至一九一○年才告成立,已非重要据点。同盟会成立后与总理最接近的广东人胡汉民、汪精卫,都不是兴中会会员。毫无疑义的,从此革命运动,系以新知识分子,尤其是留日毕生为主。冯自由之能替代陈少白,除了是因为广东人外,主要还是留日侨生关系。

同盟会成立时,光复会领袖如蔡元培、章炳麟等都不在东京。细观阵容,当以黃公的华兴会最盛。华兴会重要会员中,只有章士钊沒有参加同盟会。其他如刘揆一、张继、陈天华、谭人凤、宋教仁等,都是同盟会的重要干部(以上诸人,除张继外,都是湖南人)。民报的前身,就是宋教仁等所办的“二十世纪之支那”。此外,还有一点最值得注意,黃公是“同盟会发动的历次武装起义的主要领道者。他把自己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武装起义的准备和组织上。同盟会一成立,他就亲身掌握当时留日陆军学生的入会工作。李烈钧、程潛、李根源、唐继尧、罗佩金、张凤翙、尹昌衡、赵恆惕、刘存厚、孔庚、王孝慎等都是他主持下参加同盟会的。这些会员名单,也由他亲自保管。他还在陆军学生的会员中,选择了一批可靠同志,另组一个更严密的丈夫团,使他同一般革命军人建立了特别亲密的关系”。(金冲、胡绳武:“论黃兴”)

黃公长子一欧在民国十八年“传记缘起”一文说过:“论者谓先君与先总理之契合,实国人明辨党义之先声,即民国纪元之朕兆。”孙黄合作,是最理想不过的。一个是兴中会会长,一个是华兴会会长,一个是珠江流域的革命领袖,一个是长江流域的革命领袖。一个在海外奔走,鼓吹筹款。一个在內地实行,艰辛冒险。一个受西方教育,一个是传统的知识分子。梁启超说:“中国苟受分割,十八省中可以为尔后之图者,莫如渐南广东两省矣。湖南之士可用,广东之商可取。湖南之长在强而悍,广东之长在富而通。”所谓广东之富,想系指海外华侨而言。

中山先生的“十次革命”,最初两次,发动于同盟会成立之前,地点都在广东。其馀八次,发动于华南和西南,计广西和云南各一次,广东六次。大都由黄公主持,几乎是无役不与。总理亲临阵地者,仅广西镇南关一役而已。在海外奔走,固然重要,组织财源,均实赖之,但如果无人肯在內地冒险,革命还是不会成功的。黃中黃早年在“沈尽”一文说:“吾闻之:在海外谈革命者万人,不如在本国谈革命者得十人。在租界谈革命者千人,不如在內地实行革命者得一人。”就是这个道理。黃公是肯冒险和深入虎穴的人。

总理自一八九五年广州事败后,奔走海外。至一九一一年武昌革命爆发后两个半月返沪,十六年中除一九○七年镇南关度宿一宵外,足跡未临国境。他的天聪、所学,和长期在海外,固然使他成为先知先觉,但也使他对国內情况,不无隔膜。他出身于农村家庭,不属于士大夫阶级。所以当时有些知识分子,最初对他存了很大偏见。据吳稚晖自述,渠于辛丑(一九○一)夏逃往东京,有人约渠去见中山先生,不允,以为绿林豪杰也。后闻其为书生,则以为刘秀、邓禹之流,然仍不欲见。一九○五年在英,一日有人敲门,说是孙逸仙。见其“温和端正”,始吃惊不少。吳回亿道:“我起初不满孙汶(文),就是因为他不是科第中人,不是经生文人,并且疑心他不识字。到认识以后,才知道他手不释卷。”(民国十六年上海出版吳稚晖全集第五册卷九。(第四十九页)

公以三月廿九日之役及汉阳督师,声名洋溢于党內外。一九一二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于南京,中山先生就临时大总统职。黃公任陆军总长。据胡汉民自传,财政外交,多由中山先生亲自处理,其他“各部之组织,则采纳克强意见……时战事未已,中央行政不及各省,各部亦备员而已。独克强兼参谋总长,军事全权,集于一身,虽无內阁之名,实各部之领袖也”。沈云龙有一篇文章,批评董显光所著一书,各部排名次序不当,就是这个道理。然党入执政,为期甚暂。中山先生元旦就职,二月中提出辞职,让位给袁世凯。四月一日,正式辞驳,临时政府及参议院決议北迁,黃公任南京留守,统辖南方各军,这是过渡期间,南方革命党人的唯一政权。至六月初始正式解散。也可以说是民国元年党人负实际军政责任掌握大权最久的一人。然为期亦不过五个月。孙黃在这个时期內的情况,张继回忆录曾有提及。他说:“总理在临时总统期內,诸事由克强作主。总理毫未改本来面目。羣众开会时,总理偶参加,仅坐会场前列,并未特置台上坐位,而诸同志仍呼为先生,甚少呼大总统者,气度使然,并非有人教之也。”。大概革命期间和建国初期,领袖与干部界限,为拘形式,沒有(不可能有)后来的偶像化。刘邦做了皇帝。最初召见羣臣时,大家还是吵吵闹闹,毫无规矩的。

 三

语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公中秀才后始就读两湖书院,从留学日本至推翻满清,不过十年。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以文人长武事,有儒将风度。公之为人,据其长女公子振华追忆:“自幼至壮年,甚有礼貌,孝顺父母,不吸烟,不喝酒。不赌钱,不打牌。喜运动如打拳,打球,钓鱼,打猎。也喜下围棋和团体游戏”。湘人嗜吃辣椒,黃公亦然。

大凡开国之君和做领袖的,总有一些胜人的地方。关于黄公待人接物,处世风格,最好摘录其同志老友追忆诚恳而并非阿谀之言,以见一斑。

中山先生说他“稟赋素厚”。刘揆一说他“体貌魁伟,沈默寡言,当于胆智。”周震麟说他“光明磊落,敝屣权势。”又说其“治学行事,脚踏实地,对待同志,披肝沥胆,因而能夠得到一般革命同志的衷心爱戴。

谭人凤尝言:“克强于交际间有一种休休之容,蔼蔼之色,能令人一见倾心,余之加入同盟会,亦缘此点,是其生平最长之处也。”

胡汉民说公“性素敦厚”。又说“先生雄健,不可一世,而处世接物,则虚衷缜密,转为流辈所弗逮。而先生使人,事无大小,辄日慢慢细细。余耳熟是语,以为即先生生平治己之格言。”

公奔走革命时,曾作客星洲。南洋侨领张永福对他的印象是:“黃公体健。有威武,寡言笑。起居镇靜,手不释卷。与我等谈话,虽欢洽,然城府深沉,不露端倪。”

章士钊回忆在东京讨论成立同盟会时的情景道:“克强情異虬髯,帜鄙自树,太原真气,戶牖冥蒙。”又曰:“吾弱冠涉世,交友温天下,认为最难交者有三人:一陈独秀、一章太炎、一李根源。但吾与三人都保持始终,从无诟谇。吾答或问:吾持以论交之武器,在‘无爭’二字,然持此以御克强,则顿失凭依,手无寸铁。何以言之?我以无爭往,而彼之无爭尤先于我,大于我。且彼无爭之外,尤一切任劳怨而不辞,而我无有也。由是我之一生,凡与克强有涉及大小事故,都在对方涵盖孕育之中浑然不觉。因而我敢论定:天下最易交之友,莫如黃克强。又克强盛德大量,固不独对吾为然也。凡视天下之人罔不如是。视天下之人且如是,何况首领?于是吾又敢论定:人以克强不服中山相龉■者,克强有灵,必且遑恐退避,而不作一语,使言者在克强之前,化为渺小无物,不知所裁。”

伯夔于“同盟旧感录”一文,回忆在日本时与公相处的情况,极为有趣:“先生言笑,气象伟然……时正盛夏,余偶至小石川,荡小舟以揽凉,逆流而上,力不胜持篙。先生笑余弱,急解履,奋勇上溯,抵尽头处,沽酒而饮。谓他日直抵黃龙,亦犹是耳。于是酒酣耳热,纵谈古今人物。余于朋辈中一一拟古。先生请相彼可拟谁何。余笑曰,赵玄郎也。先生曰:信如君言,我岂欲作天子。余曰,汗马功高,行相似耳,非谓志亦有然。民国元年,先生任南京留守。余旅寓长沙,以文字自给,先生贻书,犹谓检点作天子,果属何人,意指黎元洪。然车笠之交,不忘前事,亦可见当时风概矣。是年冬,先生解职还乡,相与盘桓者匝月。中间因勘矿曾至萍乡安源。吾萍黃戴生烈士遗族,携其幼弱踵门来谒,先生抚慰备至,视幼弱几欲泣下,为题光照吳楚一额以赠之。偶于山中逢猎者,亦与立谈,寻入其室,睹其郊野风光,似深愉悅,猎者呼敷十猎犬至其前,先生如相马然“一望而知其优劣,因购一矫捷者返,此亦豪宕之一端也。未几邀余赴汉度岁。奠上国民日报,请先生题辞,用祝新年元旦。余为之代笔。中有‘飘零瀛海千波谲,检点湖上一磊新’之句。先生曰,‘是矣,不图我真作检点也’,相视莞然”。

民元秋间,孙、黃应邀北上。京中大员观感,认为“中山高明,克强笃实。”就是袁世凯也说黄公“不仅为磊落英雄,更是诚笃君子。”近人罗家伦评语,也很恰当。他说黃公“是豪士,是英雄,是开国元勳。但是他更是有中国文化根底的读书人。他是‘士’,这个士便是曾子所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这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的士。这个士,也就是孟子所谓豪杰之士!”

大概公之为人,宽豁大度,容忍谦让。他从不爭领道权,故能与中山先生合作无间,相辅相成。同盟会重要干部如章炳鳞、张鞑、宋教仁、陶成章等,一度搞分裂运动,公坚持革命团结之重要,本“功不必自我成,名不必自我立,其次为功成不居”之义,以为处身立世之道。这一点却不是一般革命同志所能做到的。他一生与中山先生只有过两次分歧意见,但是,他虽然认为青天白日旗不雅观,但迭任主帅,仍用青天白日旗为革命旗,而不用自己喜欢的井字旗。他虽然反对盖手指模和宣誓服从个人的规定,而不参加中华革命党,但却不另立门戶,而且远走美国,让中山先生可以放手改组。对于诿过于他的同志,从不反击。更矢口不谈他与中山先生的意见分歧。这都是难能的美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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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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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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