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说平与西
国父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定为中华民族性的特征，可是和平二字，连成一体，习惯久了，于是八德变成了七德。国父在民族主义上，因为作一般性的演述，并没有将和平二字，分别言之。叶梦麟著八德集义，引经据典，阐述极详，可是仍然将和平二字，连成一体，仍有“七德”之嫌。
春秋：春，王正月，暨齐平。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这个平字，是和平之意。至于子夏答魏文侯古乐之间，则曰：“修身及家，平均天下”。这个平均的平字，便有打不平为平之义。必须平，必须均，才能发挥古乐精神。知古乐而明修身之道，则家可齐，国可治，天下可平。
大学：“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个平字，便是国父所讲的：国际地位平等，政治地位平等，经济地位平等。世界一切国家民族真正平等了，便是大同世界的实现。
至于权衡要平，文章要平，物价要平，衣服要平，心气要平，处事要平，秩序要平，处处平，时时平，人人平，物物平，扩而充之，这个平字，自可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平之意义大矣哉！
其次，要说西字。在这里所说的西，是包括西北之西。在过去的中国历史上，把甘肃的兰州，也指为西。直至近代，仍然将陕甘宁青，指为西北。可是左宗棠先生，他要将兰州定为中国领土的几何中心，国父的实业计划，也是划定兰州为中国交通的中心。中国人不能矫正这一观念，这一问题便大了，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国土，强邻便要取而代之了。
中国的西，汉朝所说三十六国的西域，恍怫近之。本文所指的西，就是天山南北两路的新疆，东北界蒙古，西南界克什米尔，东界甘肃，东南界青海，南界西藏，西界帕米尔高原，西北界苏俄。面积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等于四个四川省；十六个浙江省；五十个台湾省，谁能平定新疆，等于统一了整个欧洲。因此平西二字，说起来很是顺口；做起来，却是难于上青天了。
张骞通西域，不过通通而已；卫霍征匈奴，不过征征而已；李靖破突厥，不过破破而已；乾隆降准噶尔，不过降降而已。在中国历史上，五千年来，能够做到十全十美的平西者，惟左宗棠一人。
中央大学教授缪凤林曾在兰州西北训练团讲演，谓左宗棠对于国家贡献之大，是唐太宗以后第一人。
美副总统华莱士曾在兰州省政府讲演，谓左宗棠将中国的大门，由上海搬到新疆，在世界文化上和交通上，立下伟大的基础。
吾友龚德柏先生，谓中国历史上，有四个不打败仗的英雄，即汉之韩信，唐之李靖，宋之岳飞，清之左宗棠。而以左宗棠为四大英雄之首。
因为这种种关系，作者特根据多年所搜集的资料，写成本文。在清代末年，有一本小册子，名叫薛人贵平西，那位薛人贵，虽有三箭定天山的功绩，然天山并未定，更谈不上平。
只有左宗棠平西，才可配得上一个平字。平字者何？是将新疆正式纳入国家建制之内，民族地位平等，政治地位平等，经济地位平等，文化地位平等。从此，过去那些边陲、特殊、羁縻、怀柔、夷狄、强虏、殊域、关塞……等等不好听的名词，一笔勾销，不能再摆在新疆的头上了。左宗棠伟大！左宗棠伟大！令人心向往之。
作者在西北十五年，足迹所至，无远勿届，凡关于左宗棠在西北的一言一行，无不悉心考察。虽其中不无近似神话之处，然决非荒唐之言，无稽之谈，将左宗棠捧之为神，拜之为怪。左宗棠是血和肉做成的人，是一个脚踏实地苦干硬干的人，我们以人远之。左宗棠是湖南人，作者也湖南人，如果有人硬说作者富于同乡观念。专门写些湖南人的故事小说，这不是藐视作者个人，而是藐视左宗棠先贤。左宗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呢！
二、一个极有抱负的青年
庄子曰：“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这就是说，一个成大功立大业的人，必先要积势。势积，则上下左右，无往不利。积势之道，就是首先充实自己，在心身上、学问上、品德上，随时培养之，琢磨之、累积之、考验之，一点一滴，从根本上做起。
左宗棠，字季高，尝自署小亮、古亮、今亮，他一生最崇拜诸葛先生。生于清嘉庆十七年，卒于光绪十一年，享年七十四岁。家住湘阴左家塅，山清水秀，景物宜人，历代以农为生，仅能自给。
湖南人好拳术，湘阴平浏一带，拳术尤为盛行。左宗棠自幼，亦最爱拳术，自十五六岁起，习之不倦。刀枪耙棍之外，他的拳师，特为他定制了两套铁皮裹腿。一套二斤半；一套五斤。教他穿了较轻的一套，每日早晨往返行二十里。日子久了，便换上那较重的一套，教他爬山，往返也有十五六里，风雨无阻。因此，他的身体和武艺，便一天进步一天。
年十八，他前往长沙城南书院读书。山长贺熙龄先生是一个积学之士，时常指导左宗棠如何进德修业，两三年间，左宗棠学问大进，一连七次课考第一。贺老师特亲书一联赠之：
开口能谈天下事；
读书先得古人心。
贺老师的哥哥贺长龄，也是一位积学之士，家中藏书甚多，贺老师特为介绍左宗棠诣之，长龄一见，知是奇才，特勉之曰：“目前国家正苦人才缺乏，应立志求远大，万勿苟且小就，限制了自己的前程”。
左宗棠从此大下决心，立志报国，自书一联，悬于书斋之内：
身无半亩，心忧天下；
读破万卷，神交古人。
一个二十零岁的少年，自此乃立定澄清天下之志，他除爬山习武之外，究心经世济用之学，用力至勤。中国农书，孙子兵法，武侯全集，纪效新书，顾亭林的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他最是爱读，而且作成笔记，绘制图表。因此他对于政治军事经济地理之学，早已成竹在胸。
道光十二年，左宗棠时年二十一岁，参加湖南乡视。主考官徐法绩，陕西人，在几百被摈弃的落卷中，发觉有一份落卷，文词并茂，提请取录，而且须列前茅，与各考官争辩良久，始排入第十八名举人。及揭示糊名，乃城南书院七次课考第一名的高材生左宗棠，一时湖南名士，无不惊服徐法绩独具慧眼，拔举真才。左宗棠的哥哥宗植，名列第一，兄弟同科中举，湘中传为美谈。三十年后，左宗棠出征西北，特为文以吊恩师，并刊行其遗文，抚教其后裔，至今徐氏子孙犹乐道之。
三、忠实同志胡林翼
胡林翼，字润芝，湖南益阳人。父亲达源公成进士，林翼年二十四，亦成进士。他和左宗棠同年同学，交谊最笃。胡林翼一考中进士，左宗棠三考三落地。可是胡林翼一生最佩服的朋友，便是左宗棠。尝谓横览九州，更无才出其右者。左宗棠家贫，设法济之；左宗棠出仕，百端护之；左宗棠犯罪，拚命救之，逢人便说左宗棠。当日的皇帝咸丰，詹事潘祖荫，总督陶澍、林则徐，巡抚张亮基、骆秉章，在左宗棠未出仕前，无不早知左宗棠其人，胡林翼鼓吹之力也。因此，我们说胡林翼是左宗棠的忠实同志，谁曰不宜？
咸丰帝曾谓侍郎郭嵩焘曰：“你们湖南有一位左宗棠，你认识吗？听说他已四十岁了，你用我的意思，写信去告诉他：年已四十，应当出来为国家办事，不要辜负所学！”一个九重天子，深居简出，偏要管管闲事，去慰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第举人，这是谁告诉他的？
永州总兵樊爕，以事向左宗棠交涉，以执礼不恭，语言冲突，左宗棠赏了他一记耳光，这一打，打出祸来了。樊爕以一印两官，告到湖广总督官文那里，官文转报清廷，下令严惩。詹事潘祖荫马上上奏，谓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这是谁告诉他的？
两广总督林则徐，因反抗大英帝国主义，贬斥新疆，被赦归来，途经长沙，停舟岳麓山下的潆湾市，专人邀请左宗棠谈话。一个是堂堂的总督，一个是无名的百姓；一个是年近六十多岁的老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青年；一个是全国驰名的老翰林，一个是乡间教书的小老师。可是他们一见面，如同他乡遇故知，愈谈愈起劲，愈谈愈开心，自黄昏谈到天光，林则徐许为楚才第一。林则徐素不识左，如此密谈，如此亲切，这是谁告诉他的？
两江总督陶澍，返家省墓，路过醴陵。县太爷要表示欢迎，特请渌江书院的老师，写了一副欢迎对联。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春殿是道光皇帝，召见陶澍之所。印心石屋，是陶澍幼年读书之所，道光亲笔题赠陶澍的。湖南上四府，下四府，号称八州，人口三千万，三千万子弟，都欢迎他回乡，这一副对联，亲切、实在、典雅、合度，写作俱佳。陶澍一进大门，便看到这一副对联，十分惊佩。问是谁写的，县太爷即以左宗棠对。陶澍是胡林翼的岳丈，早已深悉其人，当即遣人相邀共饮。一谈之下，又是通夜，陶澍便与左宗棠连成亲家，即以左女许配陶子。而且邀左屈就陶家私塾，专教陶桄一人。这又是谁告诉他的？
张亮基任湖南巡抚，特聘左宗棠任文案司爷，关于军事方面，悉由左司爷处理。张调总督，骆秉章继任湖南巡抚，不仅军事，连政治经济，悉由左司爷代拆代行。双方鱼水和谐，毫无猜忌。这是谁告诉他的？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有宣传部长在，一切便可顺水推舟了。管仲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今日可以改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林翼也”。
四、一个无名的后方勤务总司令
咸丰二年，太平军由广西全州，攻入湖南，清军节节败退，时左宗棠正携家避入白水洞，胡林翼闻讯，急函张亮基，将左宗棠一家，接往长沙。不久，太平军由道州围攻长沙，长沙城内，仅有曾国藩所带的团丁一千人，在张亮基，曾国藩左宗棠三人协调之下，决定死守长沙，以待救援。太平军愈集愈多，在南门外天心阁一带，厚集兵力，开掘地道，装置炸药，大举攻城。曾国藩乃率领团丁，节节戒备，亲身睡在城墙上，决心以死殉城。左宗棠则纠集城内士民，临时组织民兵，清查户口，集中粮食，巡逻街道，安辑人心，在街头巷口，布置阵地，决心巷战。在曾左二人合作之下，太平军第一次炸城，城炸垮了一丈多，两百多先锋，冲入城内，悉被消灭。八月第二次大规模地道轰炸，炸毁了三丈多宽，太平军先锋一千多人，冲入城内，又被曾左团丁杀光了。太平军大将西王萧朝贵，中弹死，太平军为之气阻。九月，天王洪秀全率大军围攻长沙，五次地道轰城，五次失败。十月十八日，洪秀全乃渡湘江而西，不敢再窥长沙了。
长沙之战，是湘军与太平军的生死关头。长沙一失，湘军便无法产生，清军便无法抵抗。长沙守住，太平军的长蛇阵，已被斩断，太平军没有后防中心。而湘军有此大后方，要人有人，要粮有粮，伤病有医，运输有继，而胜负决矣。后来所谓李白桂系人物的长蛇阵，由桂林直达北平，也就是打不通长沙这一关，终于失败到底。长沙在军事上的重要性，由此可知。
太平军失败于长沙，而收功于金陵。由湖南沅江益阳一带，掳获了七千多只的民船，一路顺风顺水，打开岳州，占领武汉。一年半之间，下九江，攻安庆，打到金陵，建立太平天国。清廷南北两大营，兵力十余万，悉被击溃。于是长江两岸五六省：湖北、江西、安徽、江苏、浙江，尽入太平军之手。太平军由三万人，扩展到三十万人，这一力量，谁也无法对付了。
曾国藩就在太平军下江南的这一空当，在长沙成立湘军；在衡阳训练水师。曾国是一个素不知兵的老翰林，在一年半之间，居然练成湘军水陆人数约二万人。既名之曰湘军，则其最大目的，也只有“保境安民”四字。而且曾国藩也不愿长此带兵，很想请江忠源出来带领其军。可是江忠源已调任安徽巡抚，清廷无兵可调，只好一再命令曾国藩，出兵援鄂援赣。于是草鞋没样，边打边像，湘军乃有出境作战之举。
湘军出境之后，战场扩大，兵力加强。兵源的补充，经费的筹措，粮食的接济，军械的制造，伤病的调养，必须一个强有力的人，挺身负责，于是湘军的后方勤务总司令的责任，便落在左宗棠的肩膊上了。
由张幕至骆幕，左宗棠以一身兼省府秘书长，军事参谋长，湘军勤务总司令，他真是无昼无夜，鞠躬尽瘁，不叫苦，不叹气，埋头苦干，自咸丰二年七月，至咸丰十年八月，整整八年之久，支援湘军，始终不懈。而他的真正职务，不过巡抚衙门中的一个司爷，而且是一个不领薪给的客卿。像这样的客卿，真是古今少见呵！
他时常安慰湘军将士：只管拚命的打。湖南有的是米，有的是人。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胜利是属于我们的。胡林翼任湖北巡抚，他们两人配合十分恰当，湘军永无后顾之忧，左宗棠厥功伟矣！
五、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咸丰十年四月，左宗棠因为一记耳光打出祸来，后经潘祖节有的援救，反而转祸为福，咸丰帝以四品京堂，将左宗棠调往曾国藩军中襄办军务。曾是一个讲究涵养的人，左是一个强项任性的人。曾左之间，因为个性不同，常常闹些小小的不愉快，这是事实。后来战事结束，竟因一个洪秀全的儿子洪福瑱的存亡问题，闹得彼此控告，双方友好，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于是曾左交恶的声浪，震动朝野，连慈禧太后，也弄得莫明其妙，派遣大员从事调停，始告无事。
我们要知太平天国灭亡以后，为着造报销问题，弄得左宗棠、曾国荃、彭玉麟、鲍超一千人，大光其火。玄武湖上，几度集议，决心造反，经曾国藩多方劝导疏解，始克平静下来。可是曾左心里明白，万一消息走露，多少人要遭族灭之祸。同时，监察御史蔡寿祺一班人，不断上章弹劾湘军将领，必须严加惩处，以正国法。曾国藩怀于狡兔死走狗烹之教，一面裁撤湘军，一面制造交恶空气，致使满清权贵，无法施其毒计。作者认为曾左交恶，是曾左亲自导演的双簧，演给慈禧那些人看的，你说，对吗？
且说曾国藩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军营中来了一位四品京堂的左宗棠，个性如此倔强，志气如此高尚，与其摆在大营抬杠，不如独当一面带兵。事实上军情紧急，需要增兵，于是遣派左宗棠回湘招兵。左宗棠在张骆幕中，因为持身廉洁，处事公平，湖南老百姓称之左青天。他一回湘，登高一呼，四方响应，旬日之间，即已募得精兵五千。他在长沙金盆岭，亲加训练，仅仅三个月工夫便成劲旅。
这时的湘军，正与太平军在江西安徽一带，拚死拚活，难舍难分。曾国藩在祁门，四面被围，进退失据。谁知左宗棠五千子弟兵，一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一路从湖南杀到景德；又从景德打到祈门，解了曾国藩之危。这不仅是曾国藩的转死回去，也是左宗棠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左宗棠的平西运动，亦即尊基于此。
仅仅五千子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真是骇人听闻，十一年入浙，克衢州，授浙江巡抚。同治元年，克严州。二年，克金华绍兴，授闽浙总督兼巡抚。三年，克杭州。全浙底定，封一等恪靖伯。四年，入闽，克漳州，全闽底定。诏以左宗棠节制三省诸军。太平军逃粤，左宗棠进入嘉应州，灭之。汪海洋李世贤均死，斩将领七百三十四人，俘十余万人。太平军最后武力，全被消灭。十五年的太平军的战争，至此结束。
计左宗棠自咸丰十年八月，练兵五千，由赣入皖，由皖入浙，由浙入闽，由闽入粤，总共不过五年时间，身经数十大战，无战不胜，无功不克。半年由四品京堂升襄办军务。又一年，升浙江巡抚；又一年，升闽浙总督；又一年，节制三省军务。胜利之多，升官之快，古今名将，不能过也。
曾国藩确是一个英明的领导人物。他不自私、不自利、不贪财、不忌才，你有多少本领，你有多少功绩，无不尽量提之挈之，揄之奖之。左宗棠打一次胜仗，便据实转报一次，毫不含糊。咸丰十年奏称：“左宗棠刚明耐苦，晓畅兵机。其才可以独当一面，虽其求才太急，或有听言稍偏之时；措辞过峻，不无令人难堪之处，而思力精专，于军事实属确有心得”。
十一年奏称：“左宗棠一军，自移师景镇，驻扎未久，一闻贵溪警报，分路调拨，或迎头截击，或跟踪追剿，计十日之内，转战三百余里，连克二城，使狼奔豕突之众，喘息不得少定。实属调动神速，将士用命。左宗棠初立新军，骤当大敌，昼则跃马入阵，暮则治事达旦，实属勤劳异常”。
十一年又奏称：“左宗棠募勇五千余人，驰赴江皖之交，方虑其新军，难收速效，乃去冬堵剿黄文金大股，今春击退李世贤大股，以数千新集之众，破十倍凶悍之贼，因地利以审实情，蓄机势以作士气，实属深明将略，度越时贤”。
曾国藩死，左宗棠挽之以联：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毋负平生。
一个极端崛强自负的人，俯首自承勿如元辅，则曾国藩的领导工作，可以想见。
六、中国海军的创立
咸丰十一年，湘军克复安庆后，曾国藩曾国荃胡林翼彭玉麟杨载福等，特在安庆城外，长江水滨，集中各地水师，举行水上会操，并邀请上海英国海军司令，莅安观礼，以耀军威。
一切准备好了，时间到了，一只千把多吨的英舰，自上海驰来，还未泊舟定 ，几个波浪，便把我们的水上舰艇，弄得七摇八摆，动荡不安，船碰船，人落水。曾国藩坐在大观楼上，脸色大变。胡林翼气得口吐鲜血，说今后之事，非吾辈所得而知。
还是曾国藩沉着聪明，当即率领几个随从士兵，贺着小划，亲往英舰划去。当曾国藩行近英舰时，英舰大放礼炮，我水师还以为英军开战，准备如何应付。旋以炮未伤人，曾国藩已登英舰，也就安定下去。
曾国藩一登英舰，说明军情紧急，会操之举，暂为停止举行，说了之后，他顺便参观英国水兵仪队，炮位布置，机器设备。约略个把小时，然后下舰回来，好像刘老进了大观园后，所见无不新奇，腿上拔一根闲毛，也要比我们的腰身还要粗大。
这一惨痕的教训，不久传到杭州，左宗棠听了，也就大吃一惊。
左宗棠的部下，有一位名叫胡雪岩名光墉的人。他原是杭州一个钱铺的学徒，因为湘军初入杭州时，一时发不出军饷，有一位营官，特向那钱铺借银二千两，以应急用，适店主不在，胡雪岩素来敬重湘军，乃以二千银子付之。及店主归来，问及借银情事，既不知借者姓名，又无借据关防，火上心来，两记耳光，外加一只火腿，便将胡雪岩赶出去了。
过去三天，那营官提着银子，前来还账，不见胡雪岩其人，大为惊异，详加追问，始知流落街头，无依无靠。那营官将银子还清以后，亲自沿街寻找。费了大半天时光，终将胡雪岩寻到。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湘军官兵，无不认为胡雪岩是一个有魄力有识见的青年，于是大家集资，就在那条钱铺的街上，也开了一个钱铺。因为胡雪岩聪明，一二年之间，他的钱铺十分发达。他另外还兼营绸缎药材磁器等项，后来竟成为杭州第一巨富。
左宗棠既任闽浙总督，听到杭州城内，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青年，故特为传见，委他一个差遣名义，要他到上海购买一些军需物品。日子久了，胡雪岩竟然变成了一个上海通，连上海洋人的关系，也勾搭上了。
自安庆的消息传达杭州后，左宗棠对于洋人的洋船，感着十分兴趣。一日，问胡雪岩道：“你在上海认识外国制造机器的洋人么”？胡雪岩当即回答，认识一些洋工程师，于是由胡雪岩经手，前往上海聘请两位洋工程师。一个名叫德克碑；一个名叫日意格，都是法国人，经过几个月的筹备制造，一条长不过三四丈，载重不过七八吨的小火轮，居然在杭州西湖春水大涨的时候，拖泥带水，航行起来。围观的士女，总在两三万人以上，好比四月八日迎接佛菩萨一般，热闹异常，而左宗棠的高兴，更是无法形容。
及左宗棠移节福州，他便率领那两位洋工程师，沿着福建海岸，视察造船阵地，便在马尾开始经营，报请委派沈葆桢为福州船政大臣。五年之内，果然造成各式舰只二十七艘之多，而且考选了一百多个青少年，留学英国，学习海军。在甲午战争以前，中国海军吨位，超过日本远甚。
在福州船政局开创之初，清廷无款可拨，左宗棠请求沿海各省补助协饷。既已成立之后，左宗棠奉命西征，船政经费，困难异常。左宗棠一面从西征经费百端困难之中，仍不断接济船政局，并勉励沈葆桢咬紧牙关，渡过苦海。因此我们称左宗棠为中国海军之母，谁曰不宜？
七、五年计划话西征
同治五年，陕甘发生回乱。所谓回乱，是回汉民族，因为宗教风俗习惯的不同，彼此发生争执。原始范围极小，如果地方官吏，处置适当，当机立断，便可弭乱于无形之中。可是地方官吏，常存偏见，轻率处理，不仅不能解决争执，而且增加了许多争执。日子一久，由争执变为纠纷；由纠纷变为冲突；由冲突变为战争。一到战争，范围扩大，便变成了不易收拾的局面。历年的所谓回乱，起因无不如此。这次回乱，亦是如此。
太平天国之乱未平，捻匪之乱继起；捻匪之乱未平，陕甘之乱又起。这时湘军大半已被裁撤，左宗棠的部队，所剩不过数千人，既然奉命西征，不得已只好挑选三千精兵，先行由闽出发，同时命刘典回湘，另募三千人，会师汉口。总共兵力，仍不过六千人，而当日参加所谓回乱者，号称百万，以人数的对比而言，实在相差太大，西征西征，谈何容易！
诸葛一生惟谨慎，左宗棠亦然。他在未接战之前，购置战马，编训马队；制造战车，编训车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总算勉强编成。一入陕西，便遇着张总愚的大股西捻。张总愚一见炮车，便不敢恋战，回向东北窜去，左宗棠挥军追剿，因为行军迅速，将张总愚赶至保定附近，以至京师震动，人心惶惶。经左宗棠与李鸿章合力堵剿，卒将西捻消来，张总愚投水死。
七年春，慈禧太后召见，问及西征师期，左宗棠以五年对。曾国藩以左宗棠孤军西征，必难如期成事，乃拨刘松山九千人助之。刘松山年少多才，勇于作战，行军迅速，有如鲍超；而军纪严明，则又过之。左宗棠至此，始有一万五千之众，更觉胜利在握。
是时回乱首领有三：北曰马化隆，踞灵州，以金积堡为老巢，环堡五百余寨，人数约二十余万，军械齐备，时降时战，变化多端，最难对付。西曰马朵三，踞西宁，人数十余万。南曰马占鳌，踞河州，人数亦十余万。其他各地三五万者甚多，故有百万之称。
左宗棠深知心战，他很信服林则徐治云贵的办法：“只问好坏，不问回汉”。他首先颁发布告，说明奉命西征意旨，回民是好的，一律保护；汉人是坏的，一律惩处。这一来，把那民族症结解开了，许多回民领袖，也就纷纷来营投诚。
其次，招抚流寇。董福祥在固原一带，号二十万，出没无常，行同流寇。左宗棠派刘松山说降之，同时派了许多下级军官，充任干部，将董部变成湘军建制。这一来汉人之作乱者已绝。
于是首攻金积堡。自七年十月至九年三月，围攻不下，大将刘松山死之。松山之侄刘锦棠，继领其众，身着孝服，挥众猛攻，卒将金积堡攻下，诛马化隆，余众迁固原平凉安置。
十年秋，先后平定西宁之马朵三股，及河州之马占鳌股，十一年秋，又先后平定马本源马寿各股，十二年八月复平肃州，至是陕甘回乱悉平。自同治七年八月至同治十二年八月，整整五年，果然不出左宗棠所料，捷闻，以陕甘总督协办大学士，加一等轻骑都尉。
十三年，晋东阁大学士。满清入关二百余年，以举人拜东阁大学士者，自左宗棠始。
八、陕甘分闱，兴办书院
因为历代帝王，以甘肃为西陲，僻处边塞，甘肃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都在陕西指挥控制之下，甘肃等于陕西的附庸，一切的一切，都惟陕西的马首是瞻。甘肃人考举人，要跑到西安去投考，最近距离三四百里；最远距离一千多里。在过去的交通经济治安情况之下，一个素未出门的青年，要跑如此迢远的路程，去考试那毫无把握的举人，真是难上加难，苦上加苦。
左宗棠既任陕甘总督，第一件大事，便是陕甘分闱，就是说：陕西甘肃，分闱考试，因为理由正大，当破清廷允许。陕甘分省，始于康熙五年；陕甘分闱，始于光绪元年。左宗棠平定陕甘之后，即已自湖北官书局，买了大批四书五经，运来兰州，分送各地士子阅读。同时，在兰州、平凉、肃州、天水各地，成立书院，自湖南湖北，请了不少的经学老师，来甘担任教授。大兵之后，弦歌之声不绝，实属罕有。
光绪元年八月，正是桂蕊飘香的时候，甘肃举行第一次乡试。参加考试的青年，有二百余人。其中有一个青年，年约二十三四，甘肃秦安县人，名叫安维峻，别号晓峰，是兰州书院的高材生。左宗棠无事，常往书院抽查学生课考成绩，发觉这一青年，文章品德，均极优良，判定这次考试，必然名列前茅。及榜发之日，果然名列第一，左宗棠高兴极了，谓各考官曰：“我们还未瞎眼”！
鹿鸣宴后，左宗棠特别召见安维峻谈话，勉以求学报国之道。后来安维峻赴京会考，考取进士，左宗棠资助甚多，并分函京中友人，多为关照。几年之后，竟然做到御史之职。
八国联军之役，中国丧师辱国，订约赔款。安维峻认为一切责任，应由慈禧太后和李莲英负之，乃决计上章弹奏。这时的慈禧太后，刚刚逃难回京，其气焰之高，手段之辣，仍然如昔，谁敢动其胫毛？可是安维峻不顾一切，焚香炳烛，写好弹章，自己睡在棺材中，等候死讯。他教学生送上弹章，学生不敢送去；又教儿子送上弹章，儿子不愿送去。安维峻怒曰：“我一生深受左宫保之知，出任御史，碌碌无所表现。今国家破坏至此，慈禧不去，国家必亡，我何面目见左宫保于地下？你们一日不送走，我便一日不进食”。儿子们没有办法，只好呈递。
“闻和议出自皇太后，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皇太后既归政，若仍遇事牵掣，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中国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敢干政治乎？如果属实，律以祖宗法制，岂复可容”？
在一次御前会议中，慈禧将安维峻弹章提出，认为侮辱太后，应予腰斩。当时有一位亲王，起谓立国以来，曾无诛戮御史前例。慈禧无法，将议案一推，大骂“他她的，看他能活几天”，愤然入内。后来决定将安维峻充军蒙古。时北京城内，有一位侠义之士，名叫大刀王五，即谭嗣同绝命词中“去留肝胆两昆仑”之一，闻慈禧有途中谋害安维峻的企图，自备旅费，身缚大刀，一路伺候安氏，寸步不离，直至库伦，始挥泪而别。至今有“大刀王五”一书，流传于世，时人义之。
民国成立，安维峻被赦还乡，沿途有不少闻人学士，欢迎这位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不畏强权的御史。抵乡之日，他首先设奠，遥祭左宗棠在天之灵。至今他的家中，还设有左公神位，并保存了左宗棠的墨宝和赏赐的书籍。民国二十三年，作者在天水时，曾访其子孙，得到许多有关左宗棠的故事，编为小说，名曰“左宗棠故事新编”，已在高雄大业书店刊出第五版。
九、新栽杨柳三千里
左宗棠作战，是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合而为一的总体战。军队打到那里，道路开到那里，杨柳栽到那里，农田辟到那里，学校办到那里。他知道西北用兵，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筹运输又难于筹粮。在这种困难情况之下，无法急进，打开一地，必须建设一地，等到农田快成熟之后，然后再进。不仅就粮于后方，而且要就粮于敌人。这一打算，实在妙极了，收功之大，无法估计。以战斗而言，他那一万五千劲旅，自可在西北横行无阻。可是这种胜利是沙滩上的胜利，不能解决西北问题，因此他对慈禧太后说明，必须五年，要使军事政治经济文化，携手并进。
杨柳易插易长，自陕西的潼关，一直插到甘肃的嘉峪关，长三千七百余里。主线路宽四丈，要能够四辆大车对开。支线路宽二丈四，要能够二辆大车对开。主路的杨柳，两旁各二排至四排；支路的杨柳，两旁一排至二排，限期栽植，严令保养，奉行不力者，无论文武官员，一律惩撤。
杨柳插好了。道路修好了。农田水利，一律兴办好了。人民可以安居，学校依次建立。大兵之后，必有凶年；自左宗棠后，变为大兵之后，必有丰年，这在中国历史上，是一大奇绩。收效之大，远过于赵充国的屯田政策。
王之焕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到了这时，春风早已渡过玉门关了，而且要由玉门关，渡到天山南北去了，这自是后话。
民国二十年，九一八变起，开发西北之声，遍及中外。西兰公路的开辟，就是将左宗棠的杨柳大道，稍加修整，便可通车。可惜这些杨柳，被后人砍伐太惨了，仅有少数地方，仍然是碧柳风参 风参 ，春风习习，令人不胜慨叹了！
杨昌浚诗云：
大将西征人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起春风渡玉关。
作者于二十六年秋初，路过平凉一带，见到左公柳正是秋色向荣犹旖旎的姿态，曾为诗咏之，聊以寄意。
车如流水掷轻尘，千里迢迢柳色新；
何必甘棠思召伯，左公原是眼前人！
西北童山濯濯，有了杨柳，行军便于休息，又可获得掩蔽。柳树之旁，可以开辟池塘沟渠，农田可获灌溉。又可养鱼虾鸡鸭，种植蔬菜。因此左宗棠向湖南收购许多蔬菜种子，甚至于连黄鳝泥鳅、田鸡卿鱼，也传播到西北了。因此有许多湘军将士，便在西北成家立业，不再回湘了。作者在甘肃十多年，发现老湘军的子裔甚多。而且在平凉的一间小店中，发现一个姓王的铜官人，他已八十多岁，在左宗棠部下，当兵多年。我们一谈之下，甚是高兴，他请我吃饭，并且合照一片。谈起左宫保，他便滔滔不绝。他说：“左宫保功德在民，至今各家各户，大门前都设有他的神位，祀奉老人。因为左宫保最爱看湘戏，我们为追念他的功勋，每年要演一次湘戏。如定军山、长板坡、祭东风、黄鹤楼，这是左宫保最爱看的戏呢。直到民国初年，还是盛行。近十年多来，孙子辈不懂湘戏，才渐渐少有了”。
十、 烧包发饷，挥泪祭妻
二十多年的战争，朝廷穷极了，常常几个月发不出饷。士兵都知道左宗棠及其将领刘松山、刘锦棠、张曜、刘典、金顺一班人，都是廉介自守，不会克扣军饷，剥削士兵，因此，虽是几个月不发饷，并无半个人发出怨言，责备长官。士气之盛，军心之坚，一如往昔。
可是左宗棠总是心里不安。一年七月半，左宗棠买了许多包封，许多纸钱，在那六盘山上，跪在山头，念念有词。据说是由阴间汇兑，将纸钱变为现金，按照包封上的地址，托请神明，寄往士兵之家。不久之后，各士兵都先后收到家信，说明业已收到饷银，士兵们明知朝廷无饷可发，那烧去的包，果能化为现金，左家三参——军中不称总督，不称宫保，不称大帅，上下官兵，均以此相称——真是神通广大，可以调度神兵神将呵！
事实上，左宗棠已密嘱驻沪办事处主任胡雪岩，设法筹款，分寄士兵之家。因此六盘山烧包祭祖，变成了左宗棠烧包发饷。这一故事，正可证明左宗棠能得人之死力，任何敌人，任何困难，均不能摇动湘军的信心。
另有一次烧包，是左宗棠遥祭他的夫人周诒端女士。提起这位周女士，实在是一个最标准的贤妻良母，女中豪杰。她是湖南湘潭富商之女，自幼饱读诗书，擅长文学，十九岁嫁给左宗棠，夫妻恩爱，自不待言。她知道左宗棠是一个了不起的志士，可是脾气有些古怪，落落寡合，必然会影响他的事业前途。因此她在卿卿我我之时，时常引用古人的故事，向他规劝。在左宗棠三次会试落第的时候，她不断写信去安慰他，鼓励他。功名之外，还有广大的天地，可遨可游。诗书之中，自有无穷的圣哲，可师可法。左宗棠事业的成功，得力于师友者虽多，而得力于夫人，亦至大。
左宗棠出征西北的时候，从来不寄一文钱回家，周夫人在家苦守苦作，也从来不写一封信叫苦。反之，时常寄些土产腊菜，慰问老人。
他们夫妻之间，也是一对文字之交，诗文唱和，乐此不倦。有一次，夫人思念外子，寄了一个绣花枕头，上面绣了这么一首诗：
小纲轻◇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
君如乡梦依稀在，应喜家山在眼前。
一对五六十岁的老人，看样子又恢复新婚时代的滋味了。
左宗棠在西北屯田植树，周夫人闻之大喜，寄诗慰之：
清时贤俊无遗逸，此日溪山好退藏；
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重农桑。
左宗棠对于农艺，素有兴趣，尤精于区田法，尝谓不带兵，专心农学，必然有所成就。自得周夫人鼓励后，更是放胆去作农业上的工作。他在白山洛门，试种稻谷，均获成功，便是一个有力的例证。
同治九年，他正在金积堡作战的时候，忽然接到家信，知道他的夫人死了，他暗中挥泪，一声不响，仍在指挥作战。直到克复金积堡时，他才买了一些香烛纸钱，只鸡斗酒，挥泪以祭夫人。并去函家中，叫他的儿子，编印周夫人生前诗稿，名曰“慈云阁诗钞”，分赠友好，以留纪念。去年八月，还有一个日本青年，自东京来信，向我索取这一册诗钞，我无以应，至今耿耿，惟有等待大陆收复之后，当可设法觅取，以报日本青年朋友也。
十一、中国第一部织呢机器
三十年前，上海申报刊行六十周年纪念特利，记载中国第一部织呢机器，是左宗棠在兰州设立的制呢厂。这时我正在兰州，乘兴前往参观一番，感想至为深刻。
甘肃出产羊毛，甘肃的毛织工业，特别发达。尤以甘谷县的产品，销行最多最远，受人欢迎。可是手工业制成的东西，其匀度精美，终敌不过机器制成的东西，不能销行国外，甚至连江南各地的市场，也无法打进去。
有一天，郭嵩寿从海外寄了一件英国呢料给左宗棠，他很是高兴，认为确实精美，不同凡品。他便剪下一角，寄给他的驻沪办事处主任胡雪岩，要他和英国厂商，计划在兰州开厂的经费和时间。胡雪岩回信说明：需银二十万两，需时半年。左宗棠是一个说了便做的人，马上回信照办，并且要他在沪就近聘雇工程师和技工，来兰筹备。果然不出半年，中国第一部制呢厂，不在上海广州天津，而在兰州出现了。开工之日，兰州各界前往观礼者数百人。这是中国工业史上的奇迹，也是左宗棠建设西北最得意之作。
这部机器工作了八九年，产品销行全国各大都市，备受欢迎。可是自左宗棠离开兰州以后，因为经营不善，时作时停。机器受损，无人修理。直到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起，各大海口，相继沦陷，军官制服，来源断绝，军政部才又想起兰州的制呢厂，派遣工程师，修理一番，到了二十八年，这部停歇已久的老机器，居然又能制作了。西北各省军官，自此才有新的制服，煞是漂亮。
复工之日，我也参加了这一典礼。我听到这部机器的声音，我喻之为老牛喘息。后人不自振作，建设国家，到了今日的时代，还要起用五六十年前的老牛，说起来好不体育场人难受？
除制呢厂外，左宗棠还创立了一个制造厂，事实上，就是今日的兵工厂。为什么要设这一兵工厂？这与左宗棠的“平西”，是有直接关系的。
打太平军，不算什么？平回乱，不算什么？左宗棠一生计划，就在“平西”，要将整个新疆，纳入中国行政体系之内。如何去平？第一步，当然是军事。他的新栽杨柳三千里，箭头直出嘉峪关，便是平西的开始。设立兵工厂干什么？回乱已平，他还要继续平西。过去的武器，不能应付英国人和俄国人的傀儡政府。左宗棠在兰州，和那两位法国工程及中国兵器专家赖长等，全心全力，研究一种最新式的大炮。居然研究成功，可以出击五六里之遥，名之曰“宗棠炮”。其他各种小炮步枪，也在源源出笼。
光绪元年，有一位俄国专使，名叫索斯诺福齐，是一位军事专家，自俄国来到兰州，名义上是经兰赴京，与清廷办理外交事宜；事实上是窥探左宗棠平西的虚实。清廷命令左宗棠不得让俄使逗留兰州，以免察看军情，暴露虚实。可是左宗棠偏偏要将俄使，留在总督衙门，一连二十七日之久，朝夕晤谈游览，大有通敌卖国嫌疑。
有一天，左宗棠邀请俄使，参观他的兵工厂，左宗棠搬出他的宗棠炮，亲自开了三炮，射击既远，命中率大，使那位俄国军事专家，惊惧万分。第二天，那位俄使转向左宗棠辞行，他不往北京去了，仍然折回俄国。后来平西战争的顺利完成，俄国始终不敢出兵阻挠，以及伊犁问题的迅速解决，都与此次“逗留”有关。
最妙的，是左宗棠和俄使谈到中俄边界时，俄使取出一本中国地图来参考。左宗棠也取一本中国地图来参考。左宗棠一看，谓俄使曰：“你那地图，是康熙时代的地图，早已废而不用。我的地图，是敝内根据乾隆皇帝新图制就的，比较详明精密多了”。俄使对于左宗棠，已是佩服万分；现在他的敝内，又是如此多才多艺，他便翘起大指拇，连说顶好顶好。
十二、研究新疆，了解新疆
左宗棠在年轻的时候，即爱读魏源的海国图志，和龚自珍的新疆建省的奏议，因此他对于新疆问题，早已注意及之。当他二十七岁会试落第时，他在北京住在胡林翼的家中，胡林翼正想设法如何去安慰他，鼓励他；一见他在伏案作诗，很是怪异。
他在“燕居杂感”四首之中，有一首便是提到新疆问题：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在筹边；
橐驼万里输官稻，砂迹千秋比石田。
置省尚烦他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这时的左宗棠，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岁。他不考虑他的考试失败，他却关心新疆的建省问题。胡林翼父子翰林，藏书甚富。左宗棠在他家住了好几个月，他读到龚自珍的新疆建省奏议；他读到乾隆亲征准噶尔；他读到魏源的海国图志；他读到顾亭林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又加乾隆所制新疆地图，详加比较对照，他对于新疆全貌，已有一个相当的概念：
1. 面积：一百六十余万平方公里，约占全国面积七分之一。
2. 人口：四百万。维吾尔族约占四分之三。汉人仅二十余万。
3. 种族：维吾尔、哈萨克、汉人、东干十四族。
4. 物产：南疆产米、麦、高粱、棉花等；北疆产羊、马、骡、驴、骆驼等；石油、盐铁、玉石、金银，分布全省。
5. 气候：北疆迪化最冷时摄氏零下三十四度；
南疆吐鲁蕃最热时高达摄氏四十度。
6. 山势：天山高七千二百尺，横亘东西。山南曰南疆，山北曰北疆。
7. 沙漠：细沙曰沙漠；巨石曰戈壁。以塔里木沙漠为最广。
8. 城市：南疆以落车、疏附、疏勒、和阗、库车为最大；北疆以迪化、伊宁为最大。
道光末年，林则徐与左宗棠一次谈话，关系左宗棠的终身大业至巨。林则徐自新疆归来，与左宗棠谈及新疆问题，最后结论：“英法易与耳。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这是一个伟大的启示。关于新疆的民情风俗，道路交通，以及英人之经营南疆，俄人之经营北疆，林则徐更有极详明的指示，左宗棠一一牢记于心，后来他与王心柏在湖南同岁，又增加了不少的西北知识。
陶澍是左宗棠的亲家，曾任两江总督，最有政声；林则徐是左宗棠的忘年交，曾任两江总督，亦有政声。陶林二公，是提挈指导左宗棠最力的人。及左淙棠任两江总督，特修建陶林二公祠于金陵城内，并题联以纪念之：
三吴颂遗爱，鲸浪初平，治水行盐，如公诚不朽；
廿载接音尘，鸿泥偶踏，湘间邗上，今我复重来。
五十年前，作者曾游金陵陶林二公祠，戏改二公祠为三公祠，题联于壁：
立德立功立言，是之谓三不朽；
文襄文忠文毅，可算作一个人。
后游曾文正公祠，想起梁启超所称：“曾国藩不仅是我国几千年不一二睹之伟大人物，同时也是世界上不一二睹之伟大人物”。又题联于壁：
集陶林左之长，可谓圣相；
是夏商周以后，惟一完人。
十三、平西四大将领
1.刘锦棠，字毅斋，湖南湘乡人，湘军名将刘松山之侄。初从松山破捻有功。同治七年，松山战死金积堡，左宗棠命锦棠继统其军。锦棠服孝服，护灵柩作战，挥泪指挥将士，为松山复仇，卒将金积种植攻克，诛马化隆，威名大振。论功予云骑尉世职。明年，克西宁。又明年，克河州。光绪元年，率师攻新疆，所至有功，擢兵部右侍郎，旋以钦差大臣，授新疆第一任巡抚。十三年以母老归省。离新时，沿途老幼迎送，途为之塞。二十年，以病卒于家，予谥襄勤晋太子太保，锡一等男。
2.张曜，字朗斋，浙江钱塘人。家贫失学，而神武有力，魁梧面黑，有活张飞之称。浪迹豫皖间，适捻匪围固始，曜率三百乡丁破走之，县令感其功，以女妻之。后隶亲王僧格林沁，剿捻立功，擢知府，旋升道尹，咸丰十年，除河南布政使。御史刘毓楠，以“目不识丁”四字奏劾之，诏改总兵。张曜受此激刺，乃自镌“目不识丁”小印，佩于胸前，拜妻为师，潜心苦读。天资聪颖，学问日进，军中无不称之。尝筑楼黄河边，面对贺兰山，自题“河声岳色”，曰夕吟诵其中。
同治八年，诏随左宗棠西征，以功授广东提督，加云骑尉世职。十三年，西征哈密，旋复乌鲁木齐，吐鲁蕃，喀什噶尔，左宗棠检集其诗文，保荐巡抚，清廷允之，由广西巡抚，调山东巡抚，政声甚佳，晋太子少保。光绪十七年卒，谥勤果，曾太子太保。
3.刘典，字克盦，湖南宁乡人，少与罗泽南友善，以学术自励。太平军起，与罗奋起从军，罗入曾幕，典入左幕。以平衢严功，擢浙江按察使。同治四年，嘉应州一战，消灭太平军最后武力，晋级二品。同治七年，随左宗棠西征，诏署陕西巡抚，供应军需，调节民食，整顿沟渠，办理善后，政绩昭著。左宗棠督师入新疆，诏赴兰州，主持后方勤务。西征事平，刘典入新，办理善后，井然有条。在新三年，以积劳卒于军，予谥果敏。
4.金顺，字和甫，满洲镶蓝旗人，世居吉林。初从多隆阿军，积功至协领。同治五年，改隶左宗棠军，以平宁夏功，擢副都统。
同治十二年，率二十营入新，军行至戈壁，以天寒地冻，军士不前，金顺挥刀斩六人。既渡戈壁，顺列六尸祝之曰：“杂赋不饱，佐以野蔬；天下无若西军苦。此行度戈壁，泛水草，吾非不知；但不忍汝六人，如全军何？如国家何？如关内生灵何”？闻者无不感泣。
光绪元年，任乌鲁木齐都统，旋调伊犁将军。十一年卒，赠太子太保，予谥忠介。身后不名一文，归丧之日，部伍缟素，步行五千里至京吊祭者，达二百人。
除上列四大将领之外，还有四位小将：张友奎、董喜堂、范世豪、范世杰。这是中国第一流的国术大师，日夜不离左宗棠左右。由他们四人，又结识不少的西北好汉。在没有出兵之前，左宗棠便教他们在军中，教练官兵，勤习国术，要做到一个人能击倒十个人的工夫，则平西七万人，便可变成七十万人的兵力。在当时枪炮还不甚发达时，国术的效用特大。曾国藩的湘军，左宗棠的湘军，无不以此致胜，而史家知之者极少，故特为提出。
左宗棠待部下，亲如父子兄弟，从无半点虚伪，半分官架，半句流腔。以是四大将领，服从指挥；四位小将，竭诚护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协作无间，故能以少击多，所至必克。而军纪之好，又能深得军民合作之效。除少数叛回外，大多数的善良回民，还是绝对拥护左宗棠的。至今年老回民，犹称左公为圣人，就是只分好坏，不分回汉一纸布告的结果。
十四、西行之前，举国反对
左宗棠在积极准备西行的时候，举国上下，无不反对。反对最激烈的，便是当日的所谓海防派。李鸿章奏请裁减西征军，以其经费，改作建设海防之用，以防阻英法的东侵。李鸿章倡议于前，沈葆桢附和于后。其次是“国际路线”派。郭嵩焘是左宗棠的亲家，时任驻英公使，他受了英国人的包围，反对西征，赞成安抚安集延，以节省兵力。其次是宗室派，钦差大臣景濂，户部侍郎袁保恒，始终反对左宗室西征；就是西征，也不让左宗棠去。其次，亲友派，因见左宗棠年已六十五六，新疆苦寒，戈壁艰苦，何必冒险去从事几千年来不能解决的问题？
举国滔滔，一致反对，要打破这些反对力量，实在比打新疆还要困难。可是林则徐的昭示，历历在目；为着国家，为着民族，左宗棠仍是咬紧牙关，要贯彻他的平西计划，他一连上了好几封奏折，说明理由，非打不可：
“外间议论，或以为事可缓图，或以为功可速就，或主撤兵节饷，或言难得易失，其命意皆因裨益洋防起见，岂真由衷之言哉？臣一介书生，高位显爵，为平生梦想所不到，岂思立功边域，觊望恩施？况年已六十有五，日暮穷途，乃不忖量，妄引边荒艰巨为己任，虽至愚极陋，亦不为此。然事固有万不能已者：乌鲁木齐各城不克，无总要之地以安兵；今伊犁为俄人所踞，喀什噶尔各城，为安集延所踞，此时置之不问，后患环生，必有日蹙百里之势。此区区愚忱，不敢不尽者也”。
“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新疆不固，则蒙部不安，匪特陕西山西各边，防不胜防；即直北关山，亦将无宴眠之日。况今俄人拓地日广，由西而东万余里，与我北境相连，仅中段有蒙部隔阂。徙薪宜远，曲突宜先，不可不预为绸缪者也”。
丹心耿耿，目光远大，左宗棠一片苦心，一支秃笔，卒将一切反对派压制了。清廷自此始有平西的拟议。可是他们的平西任务，不交给左宗棠，而要交给钦差大臣景濂，以景濂督办新疆军务，派左宗棠办理粮台。幸喜清廷也有明白事体的人，那就是大学士文祥，痛斥景濂等不能统军，西征任务，应以左宗棠负其全责，始能达成任务，于是始有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之命。
时值平发平捻平回三大战争之后，国库空虚，无力筹措军费。在未进兵新疆之前，积欠湘军经费已达二百九十万两之多。一旦西征，又须拨发巨款，始能起行。左宗棠不得已，乃建请清廷，准予向外借款，于是命胡雪岩在上海向英商借贷五百万两，始克起行。
左宗棠既已受命平西，时在光绪元年三月，他乃命谭钟麟——前行政院长谭延闿之父，统办西征粮台。在平回时，这一粮台组织，等于今日的后方勤务总部，已有良好表现。三大粮台：一设武汉，由老河口至潼关，是为东南线；一设成都，由广元至武都，是为西南线；一设库伦，由河套至宁夏，是为东北线。至是更加扩充，另建包头经大巴至巴里坤一线。未曾行军，先备粮草。四线同时运粮，并由俄境先行购置粮食六十万担以待之。同时并命胡雪岩，在上海购置新式军器，并搜集国内外报纸舆情，源源奇往兰州，以供需用。诸葛一生惟谨慎，左宗棠用兵，更是慎之又慎，没有把握的战争，他是不愿打的。他永远不打败仗，就是这一妙诀。
十五、平西的武力及其胜利
一切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光绪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左宗棠集合全军将领训话，指示要点：
第一要认清敌人。俄国人侵入伊犁，豢养白彦虎，以期控制天山北路，制造第二西伯利亚；英国人侵入安集延，豢养帕夏，以期控制天山南路，制造第二印度。我们进兵时，不可触发国际战争，如与俄英发生事件，均须报请大营处理，不得妄自行动，别生枝节。
第二要调协回汉。只问好坏，不问回汉。回民好者，要保护之；汉人坏者，要惩处之；进一步还要使回民的善良者与汉人的善良者，互相团结，安辑地方。不得妄自杀人，扩大纠纷。
第三要严守纪律。不取掠取老百姓一丝一毫，一草一木。不得奸淫妇女，焚毁村庄。违者论死。
第四要谨慎行军。沙漠行军，缺乏水草。有水之处，每日仅能供给千人饮用，过此则当渴死饿死。行军人数马匹，必须事先配调妥当。违者以失纪论罪。
这次战争，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只许前进，不许后退。万一老天不从人愿，我当与诸君同时暴骨沙漠之中，以谢天下。
训话之后，左淙棠的眼睛，早已冒出火来。一滴滴的眼泪，又从火光中流出，诸将领亦无不感奋垂泣。
西征兵力，计划锦棠二十五营，金顺二十营，张曜二十营，易开俊七营，谭上连四营，徐占彪五营，金运昌十营，其他一二营不等，刘典十五营，驻兰州，为后备总队，合计人数约七万余人。马队炮队，配备齐全，军火充足，粮食充足。军容之盛，军威之壮，较诸乾隆皇帝的西征，犹有过之。
出师之日，左宗棠带了一口黑漆棺材，随军前进，这是左宗棠以死殉职的标记。战争不胜，他是不愿回来的。官兵们见了，固然愤慨填膺；就是一班老百姓见了，也无不一洒同情之泪。
出征路线，以刘锦棠金顺攻天山北路，由古城，攻古牧地，再攻乌城，目标指向乌鲁木齐。自五月初出师，至九月底，北疆全部克复。以张曜徐占彪，由哈密攻吐鲁蕃，三年三月克之。同时刘锦棠越天山南下，迭克达板、托克逊等要地。回民被俘者数千，全部释之。风声所及，白彦虎帕夏，号召力大减，且有到处被拒之势，于是南疆门户大开。至六月，库车、喀什噶尔、和阗等城，一律克复，南疆亦平，帕夏自杀，白彦虎逃入俄境。
总计出兵及战事完全结束，费时仅仅二年，平地一百六十万公里，打破中外战争史上的纪录。这时的帕夏，有英国人供给饷械；白彦虎有俄国人供给饷械，均被左宗棠的攻心战术丧其胆，攻城战术夺其魄，左宗棠的神勇，已威震全球矣。
俄国人狡诈，无理侵占伊犁，将伊犁旧城，悉行焚毁铲平，变成俄式城市，收容叛回，捣乱北疆，已非一日。新疆既平之后，左宗棠将枪杆分作三路，包围伊犁，以金顺陈兵精河；以刘锦棠取常道乌什，经布特直指伊犁；以张曜由阿克苏，沿特克斯河，直指伊犁。一面奏请清廷派员与俄交涉，一面自己赴新督导作战。战争乎？和平乎？请你俄国人任择其一。后来曾纪泽交涉成功，索回伊犁，左宗棠双管齐下之力也。李鸿章素主联俄，恐怕左宗棠在新疆与俄国正式作战，乃请清廷下诏，诏回左宗棠。光绪六年十月，左宗棠将一切军务政务，移交刘锦堂；十二月，将陕甘总督关防，移交杨昌浚，然后由兰州动身赴京。途中闻俄人有出兵东北，侵扰天津消息，左宗棠仍以去职之身，调宁夏驻军，赶赴张家口，以备万一。“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左宗棠一直到死，也不会忘记此语。
十六、五奏新疆建行省
自有历史以来，西域问题，始终没有彻底解决过。如曰有之，则自左宗棠始。
兵强，则征之；兵弱，则弃之；不强不弱，则羁縻之。二千年来的西域政策，便是在征、弃、羁縻之中兜圈子，谁也想不出一个激底的办法。
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这是尧帝倡导王道精神的昭示。辅翼，是扶植；自得，是自治；振德，是提高文化水准。要使边疆人民，与中枢人民，在平等原则下，相辅相翼，推行自治，最后要促进文化水准的提高，共同进入大同之世，才是合理的边疆政策。
我们的祖先伟大，因为伟大，才由一个小小的局面，扩展为世界第一大国。大学所指治国平天下的平字，不是征服的意思，是自得振德的意思，要做到政治地位平等，经济地位平等，文化教育平等。国父的三民主义，就是由这种历史教训所产生的。
左宗棠要将新疆摆在这一“平”字上面，惟一方法，便是新疆建省。将新疆变成中国行省之一，废土官为流官，废特区为郡县。泯灭宗教上民族上教化上的一切界线和歧视，使新疆十四个民族，为着共同的生活幸福，团结奋斗。
战事既告结束，左宗棠即积极整饬吏治，整理田赋，开渠凿井，兴办义学，设立书院，革兴工业，开采金矿，发刊书籍，奖励农桑，禁绝鸦片，从各方面分途并举，五年之间，新疆一切，均有蓬勃兴旺气象。
“立国有疆，古今通义，规模存乎建置，而建置因乎形势，必合时与地通筹之，乃能权轻重，而建置始得其宜。至省费节劳，为新疆划长治久安之策，纾朝廷西顾之忧，则设行省，改郡县，事有不容已者”。这是左宗棠光绪三年三月第一次新疆建省的奏议。随后，于光绪四年正月、四年十月、六年三月，一连四次上奏，力言新疆有建省的必要。光绪八年七月，左宗棠已调离西北，出任两江总督，他还在上奏建省。直到光绪十一年，新疆建省运动成功，可惜左宗棠已死了，未及亲见。
新疆建省之后，第一任巡抚刘锦棠，建树颇多，光绪十三年，刘锦棠以回乡省墓，离开新疆，继起乏人。同时朝政日非，外侮日亟，满清政府本身，已在摇摇日坠之中，自无余力顾及关外，于是新疆又在动荡之中，无法建设。
民国成立以后，新疆孤悬塞外，当时的中央政府，自顾不暇，亦无余力顾及新疆。新疆在杨增新盛世才统制三十年中，完全处于一种半独立状态。然回汉之间，除十九年马廷贤的小叛乱外，尚能相安无事，三十一年，中央军应盛世才之邀，开入新疆，将俄人势力，完全逐出。中央派吴忠信任第一任新疆主席，划新疆为十六行政区，新疆政治经济，又有蓬蓬勃勃气象。可是一到民国三十八年，共匪窃据大陆以后，毛匪泽东本其一面倒的作风，与苏俄勾结，引狼入室，俄国人的势力，复又伸入新疆。近几年来，中共与俄共之间，时起冲突，而其焦点，不在黑龙江，而在新疆境内。将来中俄一旦战争爆发，新疆是双方必争的战场。左宗棠地下有知，当为之痛哭流涕不已也。
左侯崛起中兴日，誓扫天骑扩帝仁；
万里车书通绝域，三湘子弟尽功臣。
凤林鱼海春风远，玉塞金城柳色新；
今日西陲需保障，九原谁为起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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