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的需要,要到曾国藩墓园去拍几张照片。我个人心底里是极佩服这位曾指挥千军万马,风云显赫一时的人物,也早有心去观光,于是欣然受命。
曾国藩墓园位于长沙郊县望城,离长沙不远,然而问起的士司机,却没有一个清楚它明白的位置,我们只好决定边走边问。
“就是到了眼前,也会找不到的。”——这是出发之前朋友对我的警告,我本来没把它很当回事,因为他们已经告知了大概的方位,况且我相信路在嘴上挂著,不信有那么难。直到问了三四次路到了附近依然打了几个来回倒了数次车,我才慢慢体会到曾文正公的墓园的确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很不起眼的拐角,很不起眼的毛路,看得出粗略地铺了一层碎青石,想来也不是为了到墓园的人们修的。早有人告诉我到了一棵大樟树前,就可以转弯了。
转过弯就是个很靜寂的村子,山脚下四五户人家,却没看到一个人影。隐约传来马达的声音,顺著它找过去,终于见到一个妇女带著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田间扮禾。于是见了救星般,走过去,问。
马达声很向,应著手势,听见她说前边两棵大罗汉松的去处就是。那男孩子倒好,不声不哼地往前走。小家伙赤著双足,穿得很破旧,长得却结实。我明白他是在为我们领路,摸摸他的头,跟著他走。
远远地见了那两棵罗汉松,果然大,威风,然而沉靜,谦逊,甚至保守,和周围普普通通的树们一起肃默地立著,没有丝毫骄傲张扬之气;只怕是有好几百年的生命了,老态龙锺地分立两旁;树上蝉虫鸣唱,许多蝴蝶在周围飞来飞去,蛛丝儿浓厚地在松叶间织了一层又一层;旁边两幢当地农民的住房,破败地敞著门,空无一人……一切都很寂靜,看不出任何跡象,显示有一位显赫一时的人物,长眠在这里。
小孩子在前边领路,我们在底下紧跟。没膝的野草,将山路整个给遮没了,看得出极少有人来吵扰。几株长势不错的剑麻,零零散散,随意地立在路旁,不小心碰到,哎唷一声,扎出血来。山路很短,然而极陡,一分钟过后,豁然开朗地看见了那座坟墓。
这是曾国藩及其夫人合葬之地,墓庐是水泥的,四周长满了野车,顶多的是狗尾巴花,垂著头,遮住了墓的四围。墓在高处,正面竟没有立足之地可以拍个好角度的照片(如果这个地是曾文正公他自己选取的,他真是有先见之明,知道这样可以免却不少的打扰)。墓地的前景很开阔,看得远,将整个小山村的景色尽收眼底,当然山村是极普通的山村,没有太过明丽的山水,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景致。墓上边的山头高高地长著衫树,这样闷热的下午,到处都是虫鸣,却看下到虫的影子……。
据旁边碑石上的简介,整个墓地占地有三千平方米,底下还有墓道,但看得见的,也就是这个二三十平方的墓庐而已。山下到处是桔树,青青地挂了果,隐约看见一个石柱,便撩开桔枝过去,果然。上边刻著五个字,隐约地看不真切;寻思著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于是到对称的方位找,也果然。两个石柱的中间却倒著几个大理石的断体,大约是什么东西受了年月风雨的侵蚀,断了,倒了,却无人扶正。
我们拍照的时候,小男孩一直立在旁边,我本来要他走,别在一旁耗了时间,但马上看出来他的犹豫,立即醒悟过来,不由得从心底里笑了:看来小家伙也不止一次领过路了,也曾尝过领路的甜头,怪不得刚才一声不哼就带我们来呢!然而毕竟是质朴的,碰到我这么愚钝的人,也依然扭捏著开不了口。于是将一点钱塞到他的手上,他这才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整个寻访,边走边问,走走停停,进进退退,数次反复,并不顺利,但我非但丝毫不有烦恼,反而觉著这种周折的寻访的乐趣,唯其周折,才觉出其中不尽的滋味。
应该说这种周折起初是意外的,因为曾家的后人,出息得不少,但是无论是从路,村子、还是墓地,都看不出太大的修缮痕跡:没有“好事者”将路给铺好,将指示引路的牌子立于一旁,在当前盛行的修祖坟、立家谱的风气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墓地是普通的墓地;村子是普通的村子。然而回过头想想曾文正公的人品、性格,以及为人处世之道,这样的结果又全在情理之中;他不事宣扬,甘于靜默,不以自己曾经的显贵和功跡而企求死后的胜地华园,只找个清靜的地方,过他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况且他还有那么多的家书,将自己立身处世的哲学传与子孙后代,曾氏后人,当然以为训戒谨遵于行了!
没有带任何祭品,甚至没有香与烛。但我还是恭恭敬敬地,对著墓地作了三个揖。但愿这位知进知退,风云一时。给今人不少启示的曾文正公,能在这里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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