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 湖南人物 | 人物专题 | 湘人文库 | 人物研究 | 人物图片 | 史迹馆所 | 影音作品 | 关于我们
 
  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研究 > 研究文章
曾文正公办湖南团练缘起
作者:喻伯福
【摘要】曾文正公为晚清一代名臣。他由办团练起家,组建了一支战斗力强大的湘军。自咸丰三年起,和太平军转战六省,周旋达十二年之久,终于在同治三年攻克金陵,使洪杨所建立的太平天国,划下句点,也使清廷频添了四十八年寿命,勋业之盛,一时无出其右。但后世却有人认为曾公替异族效力,扑灭了汉族的太平天国,是有违民族大义的行为。这种说法,未免忽略了曾公的时代背景,及其家世、教育对他所造成的必然影响。
  曾文正公为晚清一代名臣。他由办团练起家,组建了一支战斗力强大的湘军。自咸丰三年起,和太平军转战六省,周旋达十二年之久,终于在同治三年攻克金陵,使洪杨所建立的太平天国,划下句点,也使清廷频添了四十八年寿命,勋业之盛,一时无出其右。但后世却有人认为曾公替异族效力,扑灭了汉族的太平天国,是有违民族大义的行为。这种说法,未免忽略了曾公的时代背景,及其家世、教育对他所造成的必然影响。曾公于咸丰三年起兵时所作檄文,就竞竞以扶持名教是尚,即可足证其效忠异族,绝非曾公本意。史家谓“湘军非勤王之师”,“湘军有如宗教军”,诚为笃论。再就太平军的所作所为来说,也可看出洪杨是不足以成大事,也不能让其成大事的:其一,他们虽标举民族大义,口口声声说:“忍令上国衣冠,沦为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实则其教中不分尊卑大小,一律以兄弟姐妹相称,只尊天父,不敬父母。所经之处,毀孔圣牌位、焚士人学宮、砸菩萨神像、毁庵观寺庙,弃名教、灭人伦,凡此种种,实无一不是在毀灭汉族文化和道统,因而引起全国士人的一致愤怒和痛恨。其二,在攻占金陵后,不思趁胜北上,直捣黄龙;或以长江为屏障,稳固江南作为根本,招贤纳土,养精蓄锐,以图大业;反而趾高气扬,踌躇满志,以此即为满足,终日陶醉于声色犬马之中,过著醉生梦死、你争我夺的生活,那里有一点点中兴气象?国家在满清的统治下,已是灾祸连连,民不聊生。如再改由这批人来治理,则人民痛苦,将更不知伊于胡底?又岂是几句民族大义的空洞口号所能掩饰于万一?且天道常存,即令曾公不出,也还是会有其他卫道之士出而为之的。

曾公几经败衂,备尝艰辛,卒能戡平大乱,挽回危局,其武功之彪炳,自不待言。但他真正使世人崇敬的,却是他的道德学问。他能把圣贤之言,应用于日常生活之中,使自己成为一个行止有定,用世有方的贤者。萧一山编纂的《清代通史》中说:“曾公之学,既尚义理,复重实践,而一以经世致用为归”,确为至论。

曾公为官卅余年,位极人臣,但治家治身,却能一以贯之惟“俭”是尚。杨公达所编《曾公轶事》中,有以下记载:公秉性节俭,平时不衣帛,卅初度时,曾制天青缎马褂一件,家居不轻著,惟遇庆贺及新年时一著之。其衣藏之卅年,犹如新也。公尝戏谓人曰:“古语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以吾观之,衣亦不如故也。”又相传公每饭仅一荤,时人称之为“一品宰相”,其节俭有如是者。

曾公的文章思虑周密,情感真挚,文理委婉畅达,气势滂沛。一部家书,即不知包含了多少做人处世的大道理、大学问在内。他尤其知人善用,一生中不知提拔了多少人才,造就了多少将领;连一向自满傲世的左宗棠亦是由衷敬佩。这从曾公逝世后,左宗棠所作挽联,可见一斑。挽联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如石,相期无负平生。”

曾公一生事功,得力于一“毅”字者最多。由于他的毅力,所以不怕挫折,反而愈挫愈奋。梁任公曾说:“曾文正之事业,并非由于乘时际会,而是由于其毅力而得以完成。”何贻焜所编《曾国藩评传》中说:“曾公之所以伟大,不在事功之煊赫,名位之崇高;惟在进德修业,无有已时;困知勉行,始终不懈。惟其能困知勉行,故困难不足以阻其心,挫折适足以长其志。曾公尝谓: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盖经验之良言也。”以左宗棠对清廷贡献之大,死后尚只被谥为“文襄”;而曾公死后却被谥为“文正”。这“襄”、“正”二字之间,即可见其轻重了。以是,说曾公是集军事、政治、文学、理学于一身,其道德学问足为后世楷模的一代圣哲,应不为过。

曾公和左宗棠交恶,为当时官场中尽人皆知之事;然亦有人认为这是他二人故意放出的烟幕。因为当时二人均手握重兵,惟恐招致清廷疑忌故也。持此说的根据:一是从挽联中可以看出二人相知甚深,相许甚殷了;二是左宗棠不但对曾公素来尊重,即对曾公家人,亦都亲切相待。曾公去世十多年后,他的小女儿曾纪芬路过南京,时左宗棠正任两江总督,竟大开中门迎接,且殷勤接待,亲如家人。由此二事,可证曾左交恶,应非事实了。

关于曾公之所以肯墨絰出山,办理湖南团练,其间尚有过一些周折和起伏,待我慢慢道来。

咸丰二年,太平军自广西进入湖南,经永州、茶陵、醴陵之线,直逼长沙。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请来了湘阴人左宗棠为入幕之宾,共同支撐危局。太平军攻长沙时,全亏左宗棠调度得宜,使太平军的几次攻击,都未能得逞,反而伤亡惨重,连西王萧朝贵也死于攻城中。太平军进军目标本为金陵,长沙仅系路过。见久攻不下,为减少伤亡,只得放弃,移师北上岳阳,经洞庭进入长江。长沙之围解除后,左宗棠有鉴于绿营军纪废弛,作战力很差,绝不可恃;今后如要对付太平军,必须另起炉灶,仿照过去对付白莲教的经验,从速办理团练不可。于是向张亮基提出自己的看法,同时推荐正在家中为母丧守制的曾公,出来主办团练。张亮基深表赞同,遂一面奏报朝廷,一面驰函曾公,邀其墨絰出山,共赴国难。

曾公为人重名教、惜羽毛,做事素来谨慎。接读张亮基来信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乃堂堂正二品侍郎,又有重孝在身,岂能仅因一个巡抚相召,便出山办事。既有失身份,且必招致士林讥嘲。因而即回了张亮基一信:

“……国藩自别家乡,已历一纪,思亲之情,与日俱增,几欲长辞帝京,侍亲左右,做一孝子贤孙而终此生。岂料今日游子归来,王父王母,墓有宿草;慈母弃养,远驭仙鹤。百日来,忧思不绝,方寸已乱,自思负罪之深,虽百死亦不能赎也。明公雅意,国藩再拜叩谢。然岂有母死未葬,即办公事之理耶?若应命,不独遭士林之讥,亦己身所深以为耻也。国藩此时,别无他求,唯愿结庐墓旁,陪母三年,以尽人子之责,以减不孝之罪。乌鸟之私,尚望明公鉴谅。晚生曾国藩顿首。”

此事后不久,曾公又接到他老师唐鑑自京师托人捎来一信。信中说:

“涤生吾弟:当年在京都时,老夫即知吾弟乃当今不可多得的伟器。这次进京,凡所见之昔日朋友,谈起贤弟道德、学问、政绩,莫不交口称誉。老夫行将就木,亲见贤弟已成参天大树,私心喜慰,非常人所能理解。老夫满腹话欲与贤弟倾吐,讵料伯母仙逝,贤弟已回湘上,奈何!

“眼下洪杨作乱,三湘正遭塗炭,南望家山,不胜悲念。常言说:‘时势造英雄’,正因为祸乱并发,乃英雄崛起之时。故老夫才向皇上竭力推荐,并以一生薄名为贤弟担保,所幸皇上已简记在心矣。

“孟于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贤弟数十年来,已备尝人世艰苦,现正年富力强、担当大任之时,况贤弟素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壮志,此为老夫所深知。老夫往日与贤弟,一起读圣贤之书,讲经世之学,所为何来?岂不正为今日拯黎民于水火之中,挽狂澜于既倒之时!虽然,老夫亦知,今日办事,千难万难。但古人说得好:世无艰难,何来人杰?此中道理,吾弟自明。老夫已矣,一生庸碌无能,今为衰朽残阳,虽有报效之心,实乏济世之力。老夫常以晚年得遇贤弟而自慰。酬皇上厚恩,展平生怀抱,正当时也。愿吾弟好自为之,切切。”

曾公读信后,心潮澎湃起伏不已。唐鑑,字镜海,湖南善化人,曾任太常卿。曾公以师事之,跟他学习义理。二人常一起探讨历代的治乱兴衰,对张良、陈平、诸葛亮、王猛、谢安、魏征、房玄龄、范仲淹、司马光、张居正等人的辉煌事业,神往不已。也曾暗自立志,此生一定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留名青史。如今老师来信激励,使他想起了张亮基相邀之事。自己竟然如此瞻前顾后,平白失去良机,不由后悔不已。

正当曾公患得患失之际,长沙城里的张亮基、左宗棠及江忠源等人,也正为曾公不肯出山而商量对策。左宗棠认为曾国藩是一个胸怀大志,渴望建非常之业、立非常之功,享非常之名的人物;所谓拘谨名节,不过是表面工夫。这从他的一首古风《戎行图》:“生世不能学夔皋,裁量帚载归甄陶。犹当下同郭与李,手提两京还天子。三年海国困长鲸,百万民膏喂封豕。诸公密勿既不藏,吾徒迂疏尤可耻。高嵋山下有弱士,早岁儒林慕正轨。读史万卷发浩叹,余事尚须效膑起”,可以看出。然则他的所谓“守制”,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乃是他对办好团练,缺乏信心,心存胆怯,所以不肯出来。如今之计,当找一位能为曾国藩信赖之人,去为他剖析利害,为他打气,以激励起他的雄心和勇气才行。几经商量,最后选定左宗棠的小同乡,和曾公一向交称莫逆,时正丁忧在家的郭嵩焘。

且说北京的咸丰皇帚,在接到张亮基的奏折,及唐鑑力保由曾国藩主办湖南团练后,心中一时无法决定。乃特地召见恭亲王奕訢和内阁大学士肃顺,征询意见。二人都一致主张起用汉人来对付洪杨。并极力荐举曾国藩,认为曾国藩是先帝破格擢用的年轻干才,可以信赖。请皇上放心依畀,予以重用,必能展其长才,削平洪杨之乱。至此,咸丰帝才真正下定决心,起用曾国藩。

当曾公接到由长沙巡抚衙门转来的上谕:“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录湘乡,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此。”奉读后,心中不免又是一番激动。但办团练关系他一生事业,终归不是小事。他一向谨慎,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依照惯例,他必须要好好思考一番。于是,紧闭房门,燃起一炷清香,然后盘坐于床上,如老僧入定般,闭目沉思起来。他首先想到:无论为皇上分忧,为家乡安定,乃至为实现自己的抱负,都应当接受这个使命。正如老师信上说的:“展平生抱负,正当其时也”。可是转而一想,当今为官,如无皇上信任,满蒙亲贵支持,要想办大事,谈何容易?尤其是办团练,更是困难重重。因为办团练是为了打仗,而且要能打胜仗。而能打仗,就必然成为一支实际上的军队。但满人对握有军权的汉人,一向猜忌很深。自己在朝廷若无有力奧援,将来和太平军作战时,难免会处处受到牵制,如何能打胜仗?弄不好非但无功,反而会有不测之祸——后来事情之发展,果不出所料。正如江苏巡抚何璟,于曾公逝世后,对曾公所作之评断中说:“曾国藩以在籍侍郎,练团杀贼,无尺寸土地,无涓滴饷源。饷之巨者,丁漕关稅,因职在军旅,不敢越俎以代谋;饷之细者,劝捐抽釐,而身在客官,州县既不肯奉行,百姓亦终难见信。兵源概系募勇,又不得照绿营之例,拨补实缺;空有保举之名,而无履任之实。名器不属,激励尤难。”咸丰七年,曾公因父丧丁忧在家时,曾二度奏请开缺守制。虽未能如愿,但他终于得以借机于奏折中,大诉苦经,道出了他历年来所受的委屈和遭遇的困难。这种艰困情形,一直到咸丰十年,清廷实授曾公加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翌年再命节制江苏、安徽、江西、浙江四省军务,真正大权在握后,才获得改善。曾公也是清廷二百余年来,外臣权势最重,地位最高的第一人。

且说当时曾公继又想到,如今各省吏治腐败,而湖南尤烈。自己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有所作为,岂非痴人说梦?由此,他不禁又想起自己这次出京,沿途所见,尽是哀鸿遍野,饿殍盈道的惨象,社会人心浮动,危机四伏。而洪杨及时而起,且以民族大义作号召,民心已受鼓动。太平军目前气势如虹,国事似已岌岌可危。大廈之将倾也,又岂是独木所能支撐?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道:“不料欲效武乡、邺侯而不能。”乃从床上下来,摊开纸张,提笔疾书,写了一份《恳请在籍守制折》。

就在折子已填妥将要送出时,郭嵩焘来了。两位老友多年不见,自然分外亲热,互道阔别后,话题转入办团练一事上来。曾公将自己的顾虑,一一向郭嵩焘说了。郭嵩焘听后二话不说,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曾公。这封信乃是翰林院侍讲,长沙人周寿昌,自京师写给左宗棠的;左宗棠在请郭嵩焘担任说客时,遂将信同时交付给他。信中对奕訢和肃顺向咸丰帝力荐曾公一事,说得甚为详尽。曾公读信后,心中既兴奋,又有点沾沾自喜。兴奋的是,恭亲王和肃顺乃朝中握有实权,且极得皇上信任的重臣,能得他二人支持,今后就好办事了;喜的是,想不到自己在这二位炙手可热的皇亲心中,竟有如许份量,实大出意外,心中真还不免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接著郭嵩焘又为曾公分析了其他两点顾虑:一是吏治腐败的问题。他告诉曾公,湖南新任巡抚张亮基,为人诚恳坦率,清廉爱民,尤爱才如命,是一个可以共事的好官。当然,吏治败坏,已是方今官场中的普遍现象,不是仅靠一个张亮基就可以扭转得过来的。但郭嵩焘问曾公:“东坡曾问贾太傅:‘然则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我亦要借这话来问你:‘然则天下无乐土,终不可有所为耶?’”曾公听后,不禁想起老师信中“世无艰难,何来人杰”的话来,心中若有所悟。二是太平军气焰正盛,何以撄其锋的问题。郭嵩焘说:“你真是当局者迷,莫看眼前长毛气势冲天,其实一开始,他们即已埋下了失败的种子。他们高举民族大纛,做的却是摧毀民族道统的事情。人民虽会被蒙骗于一时,但假面具终有被揭开的一天;你如打出捍卫名教的大旗,揭露他们的真相,则天下士人,定会群起响应。有了这些社会中坚份子的支持,又何愁人心不醒,长毛不灭呢?你一向慕武乡、邺侯功业,抱有澄清天下大志,古人云:‘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故圣人常顺时而动,智者必因机而发。’今时机已到,正是你一展抱负之时,你还犹豫什么呢?”一番话说得曾公热血翻湧,雄心大起。不过他想起自己一向打著终制不出的旗号,如今该如何转圜呢?郭嵩焘了解老友的心思,于是又去拜见曾公的父亲曾麟书老先生,请他出面嘱曾公移孝作忠,为朝廷效力。老先生深明大义,自然一口应承。恰于此时,张亮基又来一信说:“武昌失守,无论如何要请曾公立即出山办事。”到了这时,曾公才终于下定决心,墨絰出山,去长沙主办湖南团练。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百万貔貅下江陵,长毛群丑化烟尘;

曾侯得展平生志,清祚陡添五十春。


下载全文:
 
来源:《湘乡文献》
时间:
 
版权所有:湖南图书馆 2009年9月
Webmaster:web@library.hn.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