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历代志士仁人,每当贞元剝复之际,毅然以天下国家为己任者,史不绝书。尤其在近代中国革命史上,出现了许多类此可歌可泣的优秀人物。他们“见利不亏其义,见死不更其守”,满怀着救国救民的热忱,为推翻腐朽政权,为摆脫列强的奴役枷锁,更为人民争取自由福祉,而用鲜血和生命谱出悲壮的革命诗篇。三十一岁就为革命献出青春,蹈海身殉的陈天华烈士,就是这些可歌可泣优秀人物的代表。陈天华所撰写“猛回头”、“警世钟”等革命宣传小册,流传于长江流域各省,成为当时“革命排满”的宣传利器。他以通俗流畅的笔调,勾勒出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操。扣人心弦,也反映了辛亥革命的时代精神。本文之作,乃在约略记述陈天华毕生献身革命的经过及其忧时忧国的精神志节。
才华超群,心忧天下
陈天华(一八七五——一九○五)字星台,又字过庭,别号思黄,湖南新化县下东村人,性情敦厚,擅属文墨。天华早年丧母,家境清寒,跟随生父渡日,少时即怀有光复汉族之志,“每读中西史志,于兴亡盛衰之感,则涕泗横流”,其爱国赤忱,发于天性者若此。十五岁(一八八九),天华入私塾,始发愤读书,资赋颖悟,常过目不忘。天华笃好白话的弹诃小说,奠立了他日后专以鼓吹民族主义,成为革命宣传家的基础。
二十二岁(一八九六),天华随父迁到新化县城谋生,父陈善在资兴书院教书,天华仍半工半读,时充小贩,赚回几百文钱,父子二人勉强渡日。有一次,资兴书院山长(校长)邹苏柏给学生出了一道经史课的作文题目,天华偷作了一篇。邹苏柏阅卷时,只见一篇文章洋洋千言,引经据典,材料丰富,论点精当,不觉大惊,忙问作者是谁,陈善只得说出是自己儿子陈天华。邹苏柏连忙叫人把天华找来,誇奖一番,又对新化县巨绅陈御丞说:“你们族出了一个奇人,你当周济一下。”陈御丞便为陈天华立了一本折子,每月供给他三斗米,一串钱,从此,天华衣食暂时不愁,不再做小贩,一心一意在书院奋发向上,潛心研读了二十四史和其他一些中西历史。
一八九七年,湖南受了维新运动的影响,改良主义开始活跃,长沙开办新学,设时务学堂。维新运动的浪潮也波及到新化,设立求实学堂,天华投考求实学堂被录取。入学后,陈天华在第一次作文“述志”的考试卷交了头卷,文章气势磅礴,老师看了拍案叫绝,把陈天华取了一等第一名。一九○○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一九○一年清廷与列强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准许列强军队驻防北京、天津、山海关;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陈天华闻此消息,肝肠俱裂,大叫一声,扑倒在地。此后,他终日闷闷不乐,为国家的前途担忧。
寻求救国真理,东渡日本留学
一九○三年三月,求实学堂以官费资送陈天华赴日本留学,入东京弘文学院习师范,和黄兴同学。留日期间,他学习卢梭的“民约论”、弥勒氏的“自由原论”以及“法国革命战史”等西方书籍。同时,他又参加了黄兴、杨笃生等人创办的“游学译编”的编辑工作,鼓吹革命排满。
此时,正值俄国违背“中俄交收东三省条约”协定,拒不撤军,反而重新派兵占领营口,并向清廷提出七项新要求,妄图永久霸占东三省,激起全国人民和留日学生的愤慨。四月二十七日,全国十八省爱国人士在上海张园集会,并通电各省奋力抗俄。四月二十九日,留日学生在东京锦辉馆举行大会,到五百余人,通过组织“拒俄义勇队”,并表示“咸愿投袂归国,自效行间,刻日待发,以死自誓”。五月二日,义勇队改名学生军,擧蓝天蔚为学生军军长,陈天华留军部工作。五月八日,日本政府文部省宣布即日解散学生军,陈天华见状大为愤怒,他不屈服于日本政府的压力,同黄兴、杨笃生等,将学生军政名为“军国民教育会”,设本部于东京,设分部于上海,并将宗旨由拒俄御侮改为革命排满。陈天华撰写“敬告湖南人”与“复湖南同学诸君书”两文发表在上海“苏报”上。文章呼籲青年不要空谈救国,要见之于行动,号召青年不要惧怕牺牲。
一九○三年十月,俄国政府将七项要求合并为五条,重新与清廷进行谈判。十月二十八日,俄国以骑兵、步兵、炮兵一千余人强行占领奉天,升起俄国国旗,限东三省大小官员一月內出境。瞬息间瓜分中国的消息传到了东京,陈天华闻讯,顿足痛哭,当即咬破手指,写血书“备述古今亡国惨痛情形”,邮寄湖南各学堂,以喚起国人的觉醒。血书在湖南各阶层流传后,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湖南抚台赵尔巽大受感动,将血书载于官报,并亲临各学堂宣读,又下令各府、州县开设武备讲习所,发给枪支,演习军事,全省拒俄士气空前高涨。
革命大文豪,爱国宣传家
陈天华小负才气,是位革命宣传家,负笈东瀛,看到中国“主权丧失,利权去矣,无在而不是悲观”,于是便决定“作书报以警世”为其奋斗目标,积极从事革命救国之宣传活动。在所著“猛回头”、“警世钟”等作品中,发扬种族观念,感人至深,其在“猛回头”小册子有一诗句约略说到:
“大陆沈沦几百秋,烽烟滾滾血横流;
伤心细数当时事,同种何人雪耻仇。”
“瓜分豆剖逼人来,同种沈沦剧可哀;
太息神州今去矣,劝君猛省莫徘徊。”
上引的诗句表现了天华对时局的忧心和对同胞的期许。
陈天华是革命大文豪,其作品均用白话文写成,务使舆夫走卒皆能阅诵,故能风行于世,而与邹容的“革命军”相媲美。在“猛回头”和“警世钟”文中,天华列举了中国无力抵抗列强侵略及列强瓜分中国的悲惨境遇,语重心长地说:列强如果瓜分中国后,“大好江山,变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贵种,沦为最下的人才”,每人就都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裹,失去了自由幸福。天华又进而指出,清廷已沦为列强驯服的工具,如欲抵御列强的侵略,就必先推翻清廷的统治,说:
“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分!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压制我,众汉人,拱手降洋。”
因此,天华号召国人革命到底,说:
“或排外,或革命,舍死做去;
孙而子,子而孙,永远不忘。
这目的,总有时,自然达到;
纵不成,也落得,万古流芳。”
陈天华的这些作品,极富民族思想,他历数清廷专制的罪恶,并且一再申述只有将清廷彻底瓦解,才是救亡图存的出路,说:
“你道今日中国还是满洲政府的吗?早已是各国的了!那些财政权、铁道权、用人权,一概拱手送与洋人,洋人全不要费力,要怎么样,只要下一个号令,满洲政府遂立刻奉行。”
陈天华认为我们要想抵抗列强,只有讲革命独立,不能讲勤王,反侵略与反专制,二者不可分,陈天华首先把这一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陈天华是天生的宣传家,文词生动,因此在武汉地区的革命团体“日知会”即曾大量地重印“猛回头”宣传小册,分散给军学各界传阅,一时间激起了士兵学生们的革命狂潮。清廷对“猛回头”、“警世钟”十分恐慌,视为“逆书”,一再下令查禁,并于一九○四年在上海制造了“警世钟”案,对该书的出版商横加迫害。金华知府对演唱“猛回头”的龙华会员曹阿狗逮捕后处死。但是,清廷的禁令,并不能阻止革命思想的传播,反而使这两本小册子流传得更广。
陈天华既是革命宣传家,而作为其革命宣传的理论基础之民族思想,重要组成部分为何?天华生当近代中国变动最剧烈的时代,內忧外患,纷至沓来,诚如国父在“民报发刊词”中所言:“今者中国以千年专制之毒而不解,异种残之,外邦逼之,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殆不可以须臾缓。”青年革命家邹容也说:“中国內受满洲之压制,外受列国之驱迫,內患外侮,两相刺激。”由于列强的侵略和清廷的昏庸,使得中国的国际地位一落千丈,陈天华的民族思想即在此险恶环境中所铸鍊而成。天华对列强的种族优越感及领土野心,早有极深刻的认识,说“中国人到外洋,连牛马也比不上”,堂堂正正具有悠久历史的中华民族,“外洋人不骂为东方病夫,就骂为野蛮残种”。受人凌辱之事更是不胜枚擧。天华提醒国人:“中国如今尚有一个国号,他们待中国已是这样;等到他瓜分中国之后,还可想得吗?”
陈天华已清楚地看出列强保留了清廷是为了“代他管领”中国,此亦即在革命浪潮的激荡下,列强暂时收敛了瓜分的企图,而选择清廷作为其忠实的奴仆。天华进而指出,列强虽保留了清廷,但中国面临亡国的命运却依然存在。他用炽烈的笔调生动地刻画出令人沭目惊心的中国形势图,说:
“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
英吉利,假通商,毒计中藏。
法兰西,占广州,窥伺黔桂;
德意志,胶州领,虎视东方。
新日本,取台湾,再图福建;
美利坚,也想要,割土分疆。”
陈天华此种通俗的语调和真挚的感情,深深地烙印在读者心中。陈天华痛感只有民族的觉醒,才能“救我中国”,因此,喚醒同胞的迷梦,激发爱国心,是陈天华着力贯穿在“猛回头”和“警世钟”的主道思想。天华鼓动同志们说:
“洋兵不来便罢,洋兵若来,奉劝各人把胆子放大,全不要怕他。读书的放了笔,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职事,做手艺的放了器具,一齐把刀子磨快,子药上足,同饮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那投降洋鬼子的二毛子。”
陈天华这种激昂慷慨的言词,不是用一般笔墨染成的,而是凝结了人民的意志,表征了人民反抗强权的不屈精神及誓死救国的革命志节。
毅然返国,奔走革命
一九○四年六月,天华与黄兴同被推为回国发动革命的“运动员”,于六月四日自日本启程回国实行革命。十一月四日,陈天华与黄兴、宋教仁、刘揆一等在湖南长沙成立“华兴会”,当时并曾确定以“同心扑满,当面算清”为口号,隐示反满主义之旨。因起事谋洩,再逃回东瀛,继续其革命宣传生涯。
一九○五年八月二十日,集合各省革命党人组织而成的“中国同盟会”召开正式成立大会,期凝聚革命战力,陈天华即为发起人之一,被推为会章起草员,并参加了“革命方略”的制定工作。十一月十七日,民报在东京创刊,天华复被推选为撰述员,以洗练的文笔,署名思黄,发表了若干“救亡图存”之伟构,发人深省。
为国捐躯,精神永存
一九○五年十一月二日,日本政府文部省颁布“关于许清国人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意在取缔中国留学生之政治活动,故简称之为“取缔规则”。十一月二十六日,收容中国学生的各校,张贴布告:限中国学生于三日內,将原籍与现在地址、年龄、学籍、经历等,一律具报,逾期将有不利。告示一出,留学界舆论哗然,当时有宏文学院等八校学生代表,于是日集会,商讨对策。各校学生亦相继罢课,风潮愈炽。日本政府对中国留学生之请求,非惟置之不理,其报纸“朝日新闻”且为诬蔑嘲讽之词。陈天华愤不能平,在作“绝命书”万言后,十二月八日竟至横滨自投大森海湾身殉,时恰值“而立”之英年,未娶妻室,同志闻耗,哀悼不置。
吾人在此仍须一提者,陈天华选择了死谏,绝非鄙俗“轻生”者可比,他的死是“重于泰山”!他以死来惊醒全国久蛰之人心,更以悲壮感人的“绝命书”来勉励留东同志“去绝非行,共讲爱国,更卧薪尝胆,刻苦求学,徐以养成实力,丕兴国家”。其志节是何等的高洁!陈天华的死,激扬了全国同胞的热血沸腾,而加速了革命成功的脚步,其对革命事业的贡献是不容低估的。
一代文豪陈天华的灵柩,于一九○六年自日本东京运回湖南,安葬于长沙岳麓山。天华革命救国宏愿于生前虽未实现,然其精神志节却未随形体之生命以俱尽,义贯日月,永垂青史。“哲人日已远,典型在夙昔,风簷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我们谨以此种心情,深望忠肝、热血的现代革命青年,效法陈天华先烈的革命精神,大家闻风兴起,汇为革命洪流,如此先烈的精神就将永垂不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