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一八七九——一九三○年),湖南茶陵人。父锺麟,清咸丰六年进士,历任陕甘、闽浙、两广总督。光绪五年,陕西巡抚任满,调补浙江巡抚。十二月十四日,方梦道州何文安公凌汉衣冠来拜,延闿适生,因命字曰祖安,一字组盦,亦号无畏、非庵,初名宝璐,后易今名。幼随父宦游杭州、兰州、长沙、北京、福州、广州,年二十一,始定居长沙。其间数度返湘应试。光绪三十年中甲辰科会元,殿试得二甲,赐进士出身,而非乃翁之所望也。朝考一等第一,例授翰林院庶吉士。旋即南归,董理明德学堂,教习黄兴密谋革命,案发,翼护之乃得脫。明年三月,居父忧,任长沙中路师范监督,时清廷鉴于各地革命不断发生,倡预备立宪以缓和之,成立谘议院,各省成立谘议局,湖南则选擧延闿为议长。宣统三年四月,各省议长入都请缩短预备立宪年限,清廷坚持不允。五月,新内阁改制,徐世昌任协理大臣,欲畀以局长职位,婉谢回湘。
抵湘甫数日,武昌首义,同盟会焦达峯率先响应,公推为湖南都督,陈作新副之,急出师援鄂。乃有造作谣言,谓武昌协饷数十万,新督黜旧伍而优待会党,以激新军之怒。焦,陈两督亲与恳谈,不幸为乱兵所害,群推延闿为都督。延闿前此虽掇巍科,并未实受一官,亦未参加同盟组织,而仅同情革命,今以民族大义所在,乃毅然担当革命建国重任,促规复荆襄之师,联湘、桂、鄂、川为一气,俾无左顾忧。继发布“大汉民国各省会师北伐檄”,历数满清窃据中国、奴役汉人之事实,既坚湘人革命之决心,更鼓舞各省独立之正气,陕西等十四省次第光复。其时清廷犹垂死掙扎,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统率其亲训练之新军,大擧南下。阳夏危急万分,乃拟订全盘作战计画,(辛亥)十月初九日,电达鄂军政府:“鄂、湘一家,安危同系。现在桂军已于初七日在永州出发,兼程赴敌,敝处已电请广东胡都督(汉民),福州孙都督(道仁),整顿海军,连合吴淞军舰直攻天津,以击敌兵之尾;并请孙都督拣派精兵,由海道来援。又电请贵州杨都督(盖臣)出兵铜仁,与我军会合,取荆、襄,出沙洋,以击敌兵之腰。更请桂林沈都督(秉堃)、南宁陆都督(荣廷)加派老练之兵与敝省会师,克期赴援。尚望坚守武昌,以图合勦,决不稍存畛域,贻误中华大局。”各省既相继独立,不相联系,深虑造成分裂割据之局,招致列强侵陵之祸,赞成程(德全)、胡(汉民)两督举行全国联合会议及统一发行纸币之建议,通电全国,大声疾呼曰:“此次各省起义,宣布独立,系对清廷之独立,非各自为政也!现在大江南北,悉就范围,海军抒诚,已得全数。民国宗旨,同主共和,则“独立”二字,尤乖名实。不独中山来电,外人疑难,或因此团结未坚,内则分裂以省界,外则相侵以列强,殊非新中华民国所宜。同是炎黄子孙、断不能稍有畛域。前苏州程都督全国联合会议,湘省已极赞成;惟现在北虏未灭,亟待攻讨,除军事进行应由各省联合计画外,广东胡都督统一财政之说,实为切要之图;所谓各省先行预备金,组织总机关,发行民国纸币,各省一律通行一节,于饷源开系尤钜。惟设立地点,发行额数,各项预备金若干?自应亟电鄂军政府议决,仍希各省协同力进。”于是各省纷派代表,组织联合会议,即后之参议院,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所由各省代表选举,临时政府组织大纲亦即由各省代表通过也。时舆论以临时大总统非革命创始人莫属。苏督程德全乃通电全国,籲请中山先生返国组织临时政府;及沪督陈其美发布中山先生返国电讯,延闿首表欢迎,谓:“闻公到沪,飞电传来。距跃三百,谨代表全湘百万生民欢迎。”各省都督、军政分府以及省谘议局,相继通电欢迎拥护,遂形成新总统人选一致呼声。中山先生顺利当选,定国号,改正朔,清帝退位,而成功不居,推荐袁世凯为总统。民国元年七月,政府正式任命延闿为湖南都督。袁因国民党宋教仁力倡责任内阁制,谋而杀之,复大借外款以充军实,激起二次之革命。延闿响应讨袁。及讨袁失败,袁乃以汤芗铭督湘,延闿解职入京,被判四等有期徒刑,经黎副总统说项,方予特赦,褫夺陆军上将衔。随至青岛,旋返沪寓。民国五年,因胡汉民之介,始谒见中山先生,亲聆其主义,而终身诚服之。
时袁世凯帝制自为,众叛亲离,劝“以救国为心,民意为重,宜退位远引,国家之任,还之国民,是非之公,付诸后世”。五年六月,袁愧愤死,黎元洪依法继任总统,即明令延闿为湖南省长兼督军。六年,命长内务部,婉拒之。自黎与段祺瑞交恶,解散国会,以迄国会议员集会广州,国父为护法成立军政府,湖南当南北之冲,控扼鄂赣,屏障桂粤,虽欲保境安民,必为时势所不许,乃令刘建藩镇守零陵,预为余地。护法军兴,刘即独立,段乃令傅良佐督湘,遂卸任赴沪。寻护法军谭浩明出零陵,下长沙,走傅良佐。七年二月,北洋大军南下,张敬尧入长沙,任湘督军,国父致书延闿,促其赞助护法,即应命自沪赴粵,经桂偕张其煌返湘。时吴佩争下衡阳,趋零陵,湘军正议撤退,其煌适至,愿居守为掩护,而致书与吴陈利害,吴乃顿兵衡阳,力主南北议和,而和议经年不决。
民国九年五月,吴军北撤,湘军收复长沙,延闿遂三度督湘。冯玉祥尚滞常德,乃协饷与之北旋,全省遂定,仍整编军旅,以苏民困。无如遍地疮痍,将骄兵悍,湘人望治心切,责难备至,以致穷于应付,乃由省议会议决,议长林芝字代理省长,师长赵恒惕接代总司令,十一月卸职居沪。
吴佩孚之自衡阳北撤也,实因直奉联军之夹击皖系。段瑞祺既败,民国十年八月,北京政府乃复以吴为两湖巡阅使,勾结陆荣廷、陈炯明等人谋消灭护法政府。十一年六月,陈炯明叛变。八月,国父自粤至沪,延闿慨鬻田宅,得金五万以纾急困。时黎元洪复任总统,征出长内务,复拒之。而除夕,方家宴,忽奉国父召约,立即随乘军舰赴粵。十二年三月,任内政部长,寻调长建设兼大本营秘书长,参赞讨伐陈炯明与沈鸿英,旋任讨贼军总司令,通电湘督赵恒惕与诸将领曰:“湘以瓯脫自居,保境庇民,尚可为人所曲谅。若引致敌兵,自残同志,则是甘与正义为敌,后有千秋,何以自处?”及抵衡阳,鲁涤平等愿率所部效前驱,突袭长沙,下之。十一月,赵军反攻,会陈炯明陷石龙,并结赣军蔡成勋攻曲江,奉命回师驰援,大败蔡军,急循北江南下,陈退回东江,广州危而复安。时驻广东滇、黔、粤、桂、湘、豫各省军,改称建国军,冠以省名。延闿任湘军总司令,计有五军,实力最强,但饷源为滇、桂两军所把持,军需虽窘,而未尝有所干扰。
民国十三年元月,中国国民党举行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延闿被推为中央执行委员。七月,任军事委员会委员。十一月,国父应段祺瑞之请北上商讨国是,命胡汉民留守,代行大元帅职权;以延闿为北伐联军总司令,挥军逾岭,克复赣州,直趋吉安。会总指挥宋鹤庚轻敌,赣州复失,退回广东,整编湘军为六团,设训练处及讲武堂,成为党国之劲旅。
民国十四年三月十二日,国父逝世于北京,延闿急回广州,与胡汉民等通电誓遵遗志,继续努力革命。六月,肃清滇军杨希闵、桂军刘震寰。七月一日,国民政府成立,任中央常务委员及军事委员会委员兼军政部长。八月,改编建国军为国民革命军。湘军编为第二军,延闿兼任军长。十月,第二次东征,肃清陈炯明残部。东征师出,延闿即偕汪兆铭西之梧州,编桂军为第七军,以李宗仁为军长。两广统一,奠定北伐之根基。
民国十五年元月,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推延闿为中央执行委员及常务委员。四月,中央政治委员会与国民政府联席会议,以身兼国民政府政治与军事两委员会主席汪兆铭因“中山舰事件”,称病久不销假,推举延闿为政治委员会主席,复推为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为军事委员会主席。六月,国民政府任命蒋中正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督师北伐。
是年七月,国民革命军底定三湘。八月,击溃吴佩孚劲旅于汀泗桥,随即克复武汉、南昌、福建。明年二月,平浙江;三月,光复南京,东南悉定。
当南昌之克复也,蒋总司令迭电张人傑与延闿,力主中央党部与国民政府速迁武昌,以提高党政之威信,制共党之企图。但俄顾问鲍罗廷早已接获武汉情报,唐生智心怀异志,先于十一月十六日偕同中委孙科、宋子文、徐谦、陈友仁,及宋庆龄等六十余人离粵北上,十二月二日到达南昌,八日西去武昌。而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十一月二十八日方决议迁武汉,分两批出发:首批十二月七日起程;十一日延闿率第二批人员离粤,三十一日始抵南昌。而鲍罗廷乘中央党政人员赴赣途中,于十三日在武昌集合部分中央执监委员及候补委员与国民政府委员,宣布成立“中央临时联席会议”,决议“在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未来鄂之前,组织联席会议,执行最高职权”,推徐谦为主席。其时南京犹未光复,党政首要暂驻南昌,迁移问题留待三月间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讨论。民国十六年三月三日,中央政治会议集会南昌,决议迁武汉。延闿此时出处进退,攸关大计,而毅然于三月七日赴鄂,参加三中全会,改选中央党政委员,其权力几全操诸亲共分子之手,而操纵之者则为鲍罗廷。盖自“联俄容共”以来,内部意见纷歧。始则西山派组织中央党部于上海,推吴敬恒为主席;而在粵委员,以笃信容共之政策,遂形成沪粤之对立。既而北伐顺利进展,鲍罗廷乃居间煽惑分化,“反对军事独裁”,“倒蒋迎汪”,谋夺其领道权。会南京光复,四月十八日,组织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推胡汉民为主席,宣布定都南京。于是又由南昌、武汉对峙而形成“宁汉分裂”。
宁汉虽分裂,而双方仍继续北伐:南京方面,分三路渡江,克复徐州;山西阎锡山通电响应,出兵娘子关。武汉方面,唐生智部,刘兴进军河南与冯玉祥会师郑州。延闿与汪兆铭、孙科等并至郑州与冯会商清党北伐。冯旋至徐州与蒋总司令、李宗仁诸将领及中常委胡汉民等会议,共同北伐。冯并致电武汉汪兆铭与延闿,趣遣鲍罗廷回国,驱逐共党,宁汉合作。武汉方面,亦发觉共党颠覆阴谋,迭电声称实行清党。八月十三日。蒋总司令为促成宁汉合作,通电辞职。汪兆铭与延闿及孙科代表汉方,与宁方代表李宗仁会于九江。谭、孙随同李回京。九月,宁、汉,沪三方中执监委成立“中国国民党中央特别委员会”,统一党务,代行中央执监委员会职权,改组国民政府,推延闿为国民政府常务委员及军事委员。宁汉由分而合,延闿斡旋于反覆支离之局,多居间默运协调之功,胡汉民誉之为“药中甘草,攸往咸宜”,“通而有节”也。
民国十七年一月四日,延闿至沪迎蒋总司令同京复职。二月七日,二屆四中全会修改国民政府组织,政委员制为主席制,延闿被推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国民政府主席。三月,中央政治委员会议以蒋总司令即将督师北伐,推延闿代理政治会议主席。四月一日,蒋总司令到达徐州,五月一日克复济南,日本公然以武力干涉,酿成“五三惨案。我军忍辱负重,绕道北进,延闿召集国民政府会议,决议各路大军继续前进,并令湘、鄂加派主干部队兼程北上。随至袞州与蒋总司令会商,决先北伐,再办外交。旋以国民政府主席名义,致电日内瓦国际联盟,要求国际调查公断日本暴行。六月八日,阎锡山军进入北京,继下天津,东三省张学良向中央输诚,虽为日人所阻,终于十二月二十九日,断然易帜,完成全国统一。
是年十月八日,中常会公布训政时期开始,修正国民政府组织法,实施五院制,选任蒋中正为国民政府主席,延闿为行政院院长。
民国十八年元旦,政府为编遣国军,引发内战,蒋主席亲挥大军周旋于中原,赖延闿坐镇中枢,调和扶持。四月,因风疾养疴上海,病中临麻姑仙坛记二百又三通,书法益臻朴茂。国父灵榇奉安于南京锺山之阳,为撰碑文。并书“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飨堂四壁书建国大纲,以垂楷模。
民国十九年九月二十二日,以脑溢血猝然逝世,年五十二岁。国民政府明令褒扬,“德量醇深,谟猷宏远”。十月十八日,国葬于锺山灵谷寺八功德水前。蒋主席题其石曰“国民政府委员行政院院长前国民政府主席谭公延闿之神道碑”,并为文以祭之,而叙其功曰:“昔年辛亥武汉起义,首先响应者,实惟湖南。而危难之中,出任艰钜,此公之功也。讨袁护法诸役,信义大白于天下,作西南之保障,此又公之功也。挈湘军以赴国家之难,而岭表驰驱,总理在时则竭智尽忠,含辛茹苦。逮乎总理逝世,迄以定都南京,五院成立,数年之间,患难频仍,所更非一,往往定大计,决大疑,俾我国家极于危坠,卒致统一和平之盛,此尤公之功也。”立法院院长胡汉民于其逝世一周在立法院纪念周报告,谓:“谭先生休休有容,具古人所谓宰辅气象,其性格只有‘和平中正’四字可得其大略。十七年秋,我建议设立五院,以应革命需要,当时谭先生便忘了他主席地位,很诚恳的对我说:‘假如我还能服务,可否给我做些考试的事呢?’最后我们推定蒋先生为主席,谭先生为行政院长,他也就慨然不辞,切心为行政努力了。谭先生的字典中,大抵没有‘名望权利’等字样。”综其行谊,溫恭谦让,循礼守法。(转载国史馆馆刊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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