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的近代化,始于西方传教士在华的办学活动,而后兴起的洋务教育,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对中国的教育体制产生了直接的影响。简单说来,它经由了1862年京师同文馆成立、1903年清政府“癸卯学制”的颁布到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这样一个演化过程。其中的核心是废科举,而“废科举的运动,在这五十年内的初期,已经开始,郭嵩焘冯桂芬等辈,都略略发表这种意见。”
1861年,冯桂芬建议在广东、上海设立翻译公所,选15岁以下的“颖悟”儿童入学,“聘西人课以诸国语言文字,又聘内地名师课以经史等学,兼习算学。”遵循“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的原则,这句话就是后来影响深远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观点的原始表述。冯桂芬“采西学”主张的提出,起了开风气的作用。
稍后的郭嵩焘,作为中国第一任驻外大使,较之冯桂芬更多了一点对西方教育制度的了解,因此他对中西教育所发表的见解则更能切中时弊,发人深省。
一、郭嵩焘的教育思想
1.教育在国家富强中的作用
郭嵩焘较多地发表有关教育方面的议论,是在他出使英国以后,此时的大英帝国正值维多利亚女王当政,正处在它历史上的全盛时期,英国的富庶强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这一切并没有使其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他看到了西方富强表象背后蕴藏的深层次因素。他认为:“欧洲各国日趋于富强,推求其源,皆学问考核之功也。”“国之富强岂有常哉?惟人才胜而诸事具举,日新月盛,不自知耳。”在写给沈葆桢的信中,他又说:“嵩焘读书涉世垂四十年,实见人才、国势关系本原大计,莫急于学。”回国以后,又反复强调这一点。“西洋政教、制造,无一不出于学。”他说这些话的内在逻辑是:富强之本在人才,而人才实由教育得来。
2.中西教育的对比
郭嵩焘是科班正途出身,精通中国传统文化,他的可取之处在不泥古,对新生事物总怀有一颗异常敏感的心。在出使英法的2年时间里,他广泛接触英法等国的各界人士,参观了包括著名学府牛津大学在内的各级各类学校,并与其教育官员就教育的相关问题进行了讨论,可谓知己知彼。郭嵩焘对中西教育的比较,实际上就是对中国教育制度的批判和对西方教育制度的赞美。
中国的教育“务为虚文”,而西方的教育则“致之实用”。西方国家“其民人周旋,一从其实,不为谦退辞让之虚文。国家设立科条,尤务禁欺去伪。自幼受学,即以此立之程,使践履一归诚实。而又严为刑禁,语言文字一有诈伪,皆以法治之,虽贵不贷……西洋一隅为天地之精英所聚,良有由然也。”“西洋治行学问必务求实,非可以虚名假借。”就算兵法也是“一务实用,无以虚文演习者,所以政教修明,而人才因以日出也。”反观中国的教育制度,则“自秦、汉以来学校之不修,二千余年流极败坏以至今日……是以终日读书为学而不知其何事,意以苟习为虚文以取科名富贵,即学之事毕矣。”“尽天下之学一出于科举。”“但悬学校之名,导之仕进而已,无所谓学也。”由于西方教育崇尚实用,因此学成之后既可做官,又可糊口维持生计。“吾谓西法学、仕两途相倚,不患无以自立,此较中国为胜。”并举例说:“吾谓西洋律学、医学皆可以求仕,学成亦可以治生。”而在中国科举制度下培养出来的士子,“役聪明驰骋文字之间”,“竭情毕志于词章训诂”,到头来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社会寄生虫。自己都养不活,更不用说为国分忧了。“士愈多,人才愈乏,风俗愈偷。故夫士者,国之蠹也。然且不能自养,而资人以养,于国家奚赖焉!”
此点是郭嵩焘着墨最多的,影响也最大。正是郭嵩焘等人对空疏不实的中国传统教育的批判,才最终促成了科举制的被废除。
二、郭嵩焘的教育实践
1.向统治者呼吁派遣留学
国门洞开,中西交通已成定局,要挽救国家于危亡之中,就必须学习外国的先进知识,为我所用,徐图自强。要做到这一点,最直接便捷的莫过于派遣留学。这是当时先进中国人的共识。郭嵩焘早在出国前,就和总理衙门的官员“商派出洋官学生”。到英国后,又给国内写信,请清政府“饬令各省督抚多选少年才俊,资其费用,先至天津、上海、福建各机器局考求仪式,通知语言文字,而后遣赴外洋,各就才质所近,分途研习。”在当时的统治阶级尤其是洋务派内部,派遣留学生已没有什么滞碍,但出洋后学什么,则存在有分歧。李鸿章等人根据国内急需,主张留学生学习军事,特别是用兵驾船之术。郭嵩焘对此则不以为然。“观其勤勤之意,是为能留意富强者;而要之皆末也,无当于本计。求才于遣派出洋官学生三四十人,遽欲以应缓急之需。语云:‘欲速则不达’。伯相之言,未免近于欲速者矣。”因此郭嵩焘告诉李鸿章“欲令李丹崖携带出洋之官学生改习相度煤铁及炼冶诸法,及兴修铁路及电学,以求实用。”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他举出了日本遣留学的例子。他说“日本晚出,汲汲仿而效之。其向学之精且锐,日进无穷。”“日本大小取法泰西,月异而岁不同,泰西言者皆服其求进之勇。”“询问日本在英国者约二百余人,伦敦九十人,学律法者为多。”日本不仅全面效法西方,而且非常注意留学的质量,尽选西方各国之长而学之。“求矿学于德国,求主塘坝工程于荷兰,经营招致,进而未已。兼闻其修造铁路求之英法两国,安设电报求之丹国,一皆用其专精之学为之。”郭嵩焘之所以不以学习军事为然,是和他的本末观联系在一起的,他认为中国有中国的体用本末,西方有西方的体用本末,要学习西方就不能舍本而逐末。“舍富强之本图,而怀欲速之心以急责之海上,将谓造船、制器用其一旦之功,遂可转弱为强,其余皆可不问,恐无此理。”
2.出使英法期间对当地教育的考察及对中国留学生的关怀
出使英法期间,郭嵩焘广泛接触各界知名人士,特别是教育界人士。他曾拜访英国学部大臣,请其介绍英国的教育情况。自己又亲自考察了英法等国的各级各类学校。如牛津大学、伯明翰大学、巴黎政治学堂以及各类专门学校,如格林里治海军学校、皇家医学院、矿业学堂、克虏伯工人子弟学校、女子师范等。其走访之勤,涉及学校之广,对于一个老人而言,其用功也算勤勉了。他对西方社会处理因贫失学人员的就学问题的考察与评价,尤可称道。英国的Christ Hospital,成立已有350年,专收教15岁以下的“家贫无资”的孤苦子弟。“日三餐,衣履皆学馆给之。其学亦分天文、数学、兵法诸事……年15以上,送入大学馆,衣食犹馆中资给。可谓盛举矣(每年用七千余磅)。”在这个学堂中,吃饭前都要唱颂歌。“询其所歌之辞,则先祝君主天佑……又次则云始创建此馆者,为渠等就学之源,其德不可忘也,愿天佑之。中国圣人所以教人,必先之以乐歌,所以宣志道情,以和人之心性。闻此歌辞,亦足使人忠爱之意油然以生。三代礼乐,无加于此矣。”
郭嵩焘之出使西洋,负有管理留学生的职责,郭也尽心尽责。一方面不厌其烦地和所在国有关部门交涉,安排好接收部门。这一工作初做起来殊觉不易,郭自己也感叹“颇费安插之力矣。”另一方面他又要对其经常进行考察,最后还要做出鉴定。至于关心其学业功课,在生活上嘘寒问暖,更是份内之事。尤其令人感动的是,他曾几次要李凤苞取来各位留学生的日记进行披阅,精彩之处多所采录。光绪四年五月初二日,李凤苞送来严复、李寿田、吴德章、粱炳年4位官学生的日记,郭阅完后评论说:“四人中,尤以吴德章向学为笃。自叙从洋人迈达受学,心得倍于曩昔:‘闽厂数年,粗明格致算法,未睹厥奥也。验之施用,已属效不胜收。其微积编……运动诸法,皆素所未读,并得逐一推考,澈委知源,相与问难知新,视在闽时,不止事半功倍。’观此,足征出洋就学之为益多也。”他与严复更是时相过从,相与探讨时事、学问,并问其抄录所学课程,虚心请教,几成忘年之交。
郭嵩焘在出使期间的经历和管理经验,使其急切地要在回国后一展身手,“广学校,敦教化。”“稍使知有实学,以挽回一世之人心。”他回国甫达上海,就“与勉林、芝田粗论西学馆事宜,当稍议章程,由合淝爵相酌定。”但是由于“衮衮诸公深闭固拒”,这一愿望也无从实现,最后他自己也只得家居了此余生。
三、教育思想的评价
派留学、采西学并非创见,但郭嵩焘以其特殊的地位和放言不羁的性格,经由他说出来,又别有一番功效。其教育思想也自有其特点。郭嵩焘有感于当时“学校之不修”,故有取于西方学制,“至泰西而见三代学校之制,犹有一二存者。大抵规模严肃,讨论精详,而一皆致之实用,不为虚文。宜先就通商口岸开设学馆,求为征实致用之学。略举其义:一曰分堂以立为学之程,二曰计时以示用功之准,三曰明定规则以使有依循,四曰分别去留以使知劝戒。行之有效,渐次推广至各省,以达县、乡。期以广益学校之制,通其变而济其穷。”
这段话表明郭嵩焘欲以资本主义的近代教育课程、学制及管理条例来对封建传统教育进行从形式到内容的全面改造。同时在教育的普及问题上则采取了实验的方法和循序渐进的策略。这种改良渐进的方式倒符合郭嵩焘的一贯思想。他曾说:“未闻处衰敝之俗,行操切之政,而可以致富强者。”他还曾说:“天下国家之大,犹之人身也。强者力负千钧而弱者不能。强者日行百里而弱者不能。则姑疏通百脉之气,宣导六腑之滞。使其神日舒而力亦日有增长,自可渐进于强。若骤立之法程以课其负千钧行百里,如是以求自强,适恐足以自敝。”此诚至论。
要之,郭嵩焘对中国教育近代化的贡献,在于他不遗余力地鼓吹实学,反对八股试帖之学;在于他对西方教育的赞美和介绍以及对中国人留学西方运动的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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